Chapter36

什麼是談戀愛?

遙遠覺得他和譚睿康從認識的第一天就開始談戀愛了, 所謂談戀愛, 中學生無非也就是每天一起上學放學, 互相買瓶水喝, 大學生的戀愛不過是接對方下課去吃飯,互相買買東西, 一起去上晚自習, 放假的時候相伴出去玩, 不高興的時候會哄對方開心, 高興的時候一起開心。

關於性, 遙遠不敢多想,那天在齊輝宇家看到的圖片衝擊性太強,想多了也覺得有點隱隱約約的罪惡,兩個男的互相弄那裡,不會很痛嗎?

又過了一個寒假,他們不用再去搭車回家了,去哪兒譚睿康都有車,寒假裡遙遠把所有科目都過了,帶著個筆記本, 查好行程,又買了很貴的電信無線網卡,東西一收, 自駕游去雲南玩, 在香格里拉拍了不少照片發給趙國剛看。

冬去春來, 大二下學期的課程非常繁重, 每天都要跑實驗室做實驗,暑假遙遠又要準備下學期的課程,譚睿康要準備金工實習,兩人便不回深圳了。本想訂個酒店,讓趙國剛過來走走,奈何那邊走不開,公司的事情忙,外加小孩剛出世,實在繁忙。

遙遠每天都和譚睿康在一起,兩人都沒有說過找女朋友的事,也根本不可能找女朋友。女孩想見縫插針都插不進來,班上有不少人開始還懷疑譚睿康是遙遠的男朋友,但遙遠說明了,確實是表哥,也就沒有人懷疑了。

畢竟無論關係再好,別人也想不到亂倫那層事上去。他每天都和譚睿康一起,覺得很幸福,但晚上睡時回到空空蕩蕩的寢室裡,又覺得有點寂寞。遙遠寢室裡就幾乎沒人住,除了游澤洋偶爾下來逛逛,大部分時間都只有他自己一個,鎖上門,可以自由自在地上一些同志網站,進聊天室,瞭解他們的生活。逛天涯左岸,西祠胡同,看看同志們的故事,看南康白起的《浮生六記》,覺得有點像他和譚睿康的生活,並暗自祝他們幸福。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麼,他看到長得帥的男生會很緊張,被男生青睞了,心裡也隱約會覺得很開心。這樣應該也是同性戀的一種,但對性不是太渴求,因為性幻想對像只有譚睿康一個,偶爾自褻時也不敢多想太多細節的東西。

他心裡還是渴望著以後能轉成正常性向,娶老婆,生小孩的,就像他曾經和譚睿康說好的那樣,買個大房子,兩家人和和氣氣地生活,看各自的小孩湊在一起玩或者打打架……他希望某一天會有一個女孩子來拯救他,令他突然愛上她。

晚春夜裡,幾個女孩子在樓下點蠟燭,悼念張國榮辭世一週年,遙遠還記得去年的今天他幾乎什麼都不知道,上網看到不少網頁變黑了,中間是張國榮的遺照,本以為是愚人節的玩笑,結果卻是張國榮向整個世界開的一個玩笑。後來他買了一份女報,封面上就是張國榮與絢爛玫瑰花的照片,笑得傾國傾城。

然而這麼出名的一個同志,卻在愚人節當天,從24樓上跳下來,結束了他的生命。

遙遠一直不知道張國榮為什麼要死,媒體說他是抑鬱症,這和他的同性戀取向有關嗎。

「小遠,你拒絕了顧小婷嗎?」譚睿康問:「你不喜歡她?」

「嗯,不喜歡。」遙遠說。

譚睿康說:「喜歡什麼樣的,哥這邊好幾個女生想認識你。」

「說不準,如果真的碰上喜歡的了。」遙遠心虛地說:「我應該會不計一切代價……把她娶到手。現在沒有碰上,是因為我不喜歡。」

譚睿康在他身邊沉默地坐著,兩人坐在宿舍樓下的花圃邊上,譚睿康道:「你是不是還沒忘記牛奶妹呢。哎當初也是哥不懂,應該支持你和她在一起的,愛情這玩意,過去就沒了,以後也很難碰到合適的,哥就總覺得那次讓你別早戀是做錯了。」

遙遠忙澄清道:「其實我對她也沒啥感覺,真的。」

寢室要關門了,好幾對情侶在樓下依依不捨,只有他倆是兩個男的並肩坐著聊天。

譚睿康說:「上去睡覺吧,明天見。」

遙遠笑道:「明天見,哥。」

某天他問譚睿康說:「哥,你為什麼那麼討厭同性戀,我們宿舍對面就有一對同性戀。」

譚睿康:「……」

譚睿康那臉色瞬間就變了,說:「別和他們湊一起,他們來騷擾你了沒有?」

遙遠道:「人家是戀人,怎麼會來騷擾我?」

遙遠內心深處還是蠻羨慕那一對的,雖然他們經常吵架,吵得整層樓都知道。

譚睿康道:「給你聯繫搬個寢室嗎?同性戀會有艾滋病的!」

遙遠徹底無語了。

「原來你一直覺得同性戀噁心,是因為艾滋病嗎?」遙遠開始認真地給譚睿康科普這個,同性戀是不會直接導致艾滋病的,只有濫交才會,況且艾滋病毒只通過體液和血液,母嬰傳染等等……

譚睿康道:「我上次聽說有個艾滋村,一個人得上,全部人都得了……」

遙遠簡直要炸了,譚睿康看上去也是個學理科的,怎麼對這些玩意消息就這麼閉塞,還不如小學生水平。

「它不是因為同性戀得的!」遙遠道:「是因為整村人賣血,村長把所有同血型的人的血抽出來,混到一起,抽走裡面的值錢成分去賣,再把剩下的血輸回到每個人身上去……」

譚睿康聽天書般聽著,他對這方面的知識所知甚少,對性也避諱不談。

「那也別招惹同性戀,我爸也說過。」譚睿康道:「他就很討厭同性戀,部隊裡的同性戀很噁心的。」

遙遠約略猜到了點什麼,譚睿康的爸在他小時候一定是說過這事,說不定還是潭父自己經歷過的,這事給他爸造成了一輩子的陰影,也給他造成了恐同的印象。

「小遠,你千萬不要和那些人接觸。」譚睿康認真道:「知道嗎?!哥不是在跟你開玩笑,這話千萬千萬得記在心裡。你從小就長得好看,是不是有男的朝你表白?你可別陷進去了,這是一種病態的行為,世界上不允許有這種事發生的,所以大自然冥冥之中就產生了艾滋病來進行調節,雌性和雄性在一起才是正常的。就像吃果子狸吃出非典一樣,是自然對人類的懲罰!」

遙遠心想真是小看你了,還知道大自然的懲罰。

「有男的對你動手動腳,關係再好也要拒絕他,知道嗎?」譚睿康說:「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就給哥說,遠離他們!咱們不去管這些事,但自己也要潔身自好,不吸毒,也別惹上那些變態同性戀。」

「知道了。」遙遠沒有朝他說什麼同性戀也是愛的一種,沒有必要,他不可能接受的。而且遙遠也沒法說服他,估計在譚睿康印象裡,同性戀就是穿著豹紋內褲,塗著黑眼影,背後插一堆羽毛的野雞——像國外同志爭取婚戀權益時,遊行裡的場景一樣。

而他總算搞清楚了一件事,譚睿康不喜歡他,但很愛他。

遙遠對他摟摟抱抱,他只把這些都看作兄弟間表達親情的一種方式,就像小時候他抱著遙遠在屋簷下看雨,晚上抱著他睡覺一樣。

這些事,譚睿康根本就從來沒有想到愛情上去過。

遙遠心情複雜,他這兩年裡接觸了許多,也瞭解到關於同志的許多問題與現狀。他想嘗試著讓譚睿康明白,但譚睿康不想瞭解,也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去瞭解。

數天後,譚睿康和遙遠各自都去金工實習,遙遠給他發了條短信:【哥,你記得以前說過的,咱們各自結婚以後還住一起麼?】

譚睿康:【當然記得,買銀湖的別墅。】

遙遠:【那如果你結婚了,我沒結婚,也這麼住嗎?】

譚睿康:【這不是廢話嗎?】

遙遠:【如果我一輩子不結婚,你也會讓我在你家裡住嗎?】

譚睿康:【你條件這麼好,怎麼可能一輩子不結婚?小婷說追你的女孩子排隊都快排到我們校門口來了,別說傻話。】

遙遠:【我說如果,如果我一輩子不結婚呢?】

譚睿康:【沒有如果,你今天是怎麼了?老師來了,哥在金工實習,晚上再和你說。】

遙遠:【如果我被毀容了,又或者變了殘廢什麼的,還有,生了什麼不能結婚的病,也有可能的吧,像霍金那樣。】

譚睿康把手機收進兜裡,想了想,又掏出來給他發短信:【那當然是哥養你一輩子了,別胡思亂想,沒事的。】

譚睿康收起手機,繼續做他的鎯頭,自動化的金工和機械學院的另一個班混在一起上,要手動去銼一塊鐵,他先幫顧小婷銼,銼得滿頭大汗,休息了會,接著自己弄。

一個女孩子過來,坐在譚睿康的機床對面,笑道:「喂,譚睿康,我喜歡你,咱們談戀愛好嗎?你順便幫我把這個也做一做吧。」

隔壁班那女孩機械設計的朋友紛紛起哄,自動化的男生則一起哄笑,譚睿康的臉馬上就紅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你不用這麼說我也會幫你做,拿來吧。」譚睿康尷尬道。

女孩子挽了下頭髮,笑吟吟道:「我是真的喜歡你,那次看你和小婷喜歡的那個男生在路上走,還打來打去,就覺得你很可愛。」

譚睿康道:「那是我弟牛奶仔,你想認識他是嗎?」

女孩子說:「你為什麼不相信呢?」

譚睿康無奈了,捲著袖子,低頭用砂紙幫那女孩做她的錘柄,心裡自動把她劃分到想通過他認識遙遠的那一群女孩裡去。

女孩又道:「我叫林曦。」

譚睿康哦了聲,做完以後給她,說:「做好了。」

接著又開始翻實驗手冊,對著尺寸量毛料,林曦笑道:「謝謝,晚上我請你吃個飯吧?」

譚睿康說:「我弟也在金工實習,這幾天不和我一起,等實習完了我問問他吧,不保證的。」

林曦說:「就是找你吃飯,不找你弟。」

譚睿康:「……」

林曦:「就這麼定啦,待會實習完了我等你。」

當天實習過後,譚睿康背著個包出來,自己走了,林曦無奈道:「喂!馬騮!」

譚睿康沒想到她還真的在等,嚇了一跳,林曦說:「走啊,一起吃飯。」

譚睿康忙道:「我我我……我請吧,哎,我不能保證真的介紹他給你認識。」

林曦怒了,說:「我是真的喜歡你!不是想認識你弟!」

譚睿康的臉馬上就紅了,不敢看她,片刻後道:「去……去哪兒吃飯?」

十四天後,兩邊實習都完了。

譚睿康的車在車間外等著,遙遠把一個鎯頭扔給他,說:「送你的。」

譚睿康也把自己的實習作品——鎯頭扔給遙遠,笑道:「送你的。」

兩人換了鎯頭,遙遠拿著鎯頭到處敲,去吃飯了,譚睿康回了幾條短信,遙遠沒有查他手機的習慣,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晚飯時譚睿康看著短信樂,遙遠發現了,蹙眉問:「在給誰發短信?」

譚睿康揉了揉鼻子,說:「一個女的。」

遙遠端詳譚睿康的臉色,說:「談戀愛了嗎。」

譚睿康道:「沒有,就是談得來而已。」

遙遠瞇起眼道:「別人喜歡你了吧。」

譚睿康:「嗯,她是這麼說,但是我……還說不上喜歡她。」

遙遠說:「沒事,你喜歡她我又不吃醋。」

譚睿康看了遙遠一眼,笑道:「我真不喜歡她,就是偶爾聊聊天,談得來而已。」

遙遠點了點頭,說:「你這麼醜,居然也有人喜歡。我看看你們聊什麼……」

譚睿康笑道:「是啊,只有一個,你太不厚道了,你這麼醜我還說你帥,我這麼帥,你還老說我醜。小遠?小遠,你怎麼了?」

遙遠道:「什麼?」

譚睿康:「你……你眼睛好紅,小遠?」

遙遠說:「眼睛有點疼,下午還做了電焊呢,焊一個電路板。」

譚睿康:「沒事吧,對了,我來的時候還買了瓶眼藥水給你滴,昨天林曦就說了,你們多一門電焊,傷眼睛,讓我先把眼藥水買好……」

遙遠道:「就是這女孩兒吧。」

譚睿康嗯了聲,說:「我幫你。」

遙遠仰著頭讓他滴,抽紙巾滿不在乎地揩了鼻涕,說:「挺好的女孩,長什麼樣的?下次帶出來一起吃飯吧。」

譚睿康笑道:「待會吃個飯人家就變成喜歡上你了,她是想說一起吃飯來著,你什麼時候有空?」

遙遠道:「隨便,我都有空。」

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遙遠回到寢室裡想了很久很久,除掉今天晚飯時的那一瞬間的震撼,現在已經沒有太難過的感覺了。

就像父親再婚一樣,其實他早已經準備好了,缺的只是一句話。

親情再怎麼樣也比不上愛情,譚睿康對自己的感情只是親情。

譚睿康始終是要去結婚的,就像趙國剛一樣,對他的女朋友更不能像對舒妍,畢竟別人什麼也沒有做過,對譚睿康也是一片真心。

回到兩年前,遙遠說不定會心平氣和地簽下那些協議,然後收拾收拾東西,自己去上大學。如果說世界上有什麼人娶老婆是要聽遙遠意見的,那麼只有一個人,趙國剛,連趙國剛都說結婚就結婚,世間還有什麼能打敗愛情?

而譚睿康不管是從理智上還是從感情上,都完全沒有必要不結婚,和他趙遙遠過一輩子。

綜上所述,遙遠沒有任何說話的餘地,這不像娶後媽。只要譚睿康喜歡誰,那就是誰了,問他的意見是因為他們彼此一起長大,感情好,不問也是理所當然。

譚睿康沒有再說林曦的事,她放暑假回家了,只是時不時和他發發短信,遙遠也從來不看他的手機,開學的前一天,遙遠沒有等譚睿康來接他,而是走到譚睿康的學校外面去,在停車場後面等著。

譚睿康和一個女孩子有說有笑地過來,遙遠在一旁看著,那女孩子走了,譚睿康過來開車,看到遙遠。

「那個就是林曦?」遙遠問。

「你怎麼不說?」譚睿康轉身要去叫,遙遠忙道:「沒事我剛打完球,順便就過來了。」

譚睿康嗯了聲,說:「小遠,你討厭她嗎?」

遙遠道:「還沒說上話呢,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你喜歡她嗎?」

譚睿康沒說話,笑道:「她是機械學院的系花呢。」

遙遠茫然道:「她們系就只有一個女的啊?」

譚睿康:「……」

遙遠笑了笑,沒作聲。

「老實說,我覺得她配不上你。」遙遠說:「不算漂亮。」

譚睿康:「這樣的還不算漂亮,什麼樣的算漂亮,你眼光太高了。」

譚睿康打開車門,遙遠坐了進來,譚睿康道:「他們都說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呢,我是牛糞……」

遙遠憤怒道:「誰說的!反了吧!」

譚睿康笑了起來,說:「他們都說我黑不溜秋的……」

他打方向盤,沒再說這事,開車帶遙遠去吃飯。

九月份,大三開學,譚睿康的生日要來了。

「弟。」譚睿康說:「你想見一下林曦嗎?」

遙遠道:「可以啊,你生日請她一起嗎?」

譚睿康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遙遠靜靜看著他不作聲。

「可以嗎?」譚睿康說:「你要是不喜歡她……」

手機短信響了,遙遠看了一眼,譚睿康抓起來,按了幾下,沒有回復她,說:「其實她一直想見見你,要麼這樣,你幫哥參謀一下,你如果討厭她的話……哥就和她保持距離吧,哥怕你不喜歡她……其實也沒有關係的,女朋友什麼的也不是非得……非得現在交……」

遙遠:「……」

譚睿康說:「小遠,哥把心窩子給你掏出來說吧,你如果不喜歡那女孩兒,那就算了。哥不想因為她搞得咱倆鬧矛盾,你在哥心裡,始終是第一位。哥不會說話,你明白是個什麼意思就成。」

遙遠紅著眼眶,朝他笑了笑,伸手摸他的頭。

譚睿康:「?」

遙遠道:「我說了可以啊,你別想太多,我又不是刺蝟!」

譚睿康小心地觀察遙遠,遙遠道:「沒有生氣,真的沒有生氣!」

譚睿康點頭道:「那我去打飯,過幾天再說。」

譚睿康走了,遙遠拿起他的手機,看他和林曦互相發的短信,譚睿康的手機已經用了五年多了,還是那個松下GD。

小曦:【沒問題,你家還有多少人?都來吧,我從小是獨生,但我一直想要個弟弟,知道你們感情好,我的心都容得下,咱從來不小心眼,我只要說得出口,就愛得起你,還會連你家的人一起愛,會把你弟當我親弟,放心好了。】

遙遠靜了一會,把短信信箱朝前翻,看到譚睿康發出的幾條短消息。

譚睿康:【小曦,我想說的是我弟的事,我怕你不喜歡他,他這人性格有點敏感,我倆從小到大就相依為命的,以後我也答應了,結婚以後和他一起生活……】

【……如果你有一點不喜歡他,哪怕只有一點點,我覺得咱們都不行。你真的願意接受他,我才敢介紹你們認識,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他對我來說很重要。】

譚睿康:【我會接受你爸你媽,會把他們當做我爸我媽,我希望你也會把我弟當做你弟。】

遙遠把手機放下,發了很久的呆,他注定是輸的,那女孩不管是誰,他都只能接受,而且也只有這條路走。

明白到改變不了的東西就只能接受,往往是一個人開始長大的標誌。

遙遠雖然不想長大,至少不要在現在,但他不得不學習接受,自己終有一天會一個人。

《王子病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