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奉孝反間並涼營

呂布冷冷道:「筆跡可以偽造,不足為證,信上的事,你做過沒有?!說清楚!」

信中之言並非全是杜撰,偽造信件之人似乎對麒麟十分瞭解,既朝袁紹表明了立場,效忠,更談及了埋伏在呂布身邊的這些日子以來,按照袁紹吩咐做過的事。

一:私放曹操。

二:挑撥呂布與董卓的關係。

三:遊說獻帝,表明袁紹效主之心。

四:賄賂長安城內文臣。

呂布道:「你,做過沒有?」

麒麟無可奈何:「大部分都是我做的,沒冤枉我,但我的初衷並非是那樣……算了,和你解釋不清楚,讓陳宮來。」

呂布幾乎忍無可忍,吼道:「解釋不清楚?我私下審你便是顧全你顏面,如此不知好歹,也罷!宣陳宮!」

麒麟聽著呂布略帶嘶啞的聲音,忽然感覺到一陣震顫般的疼痛。

呂布道:「你要對質?!起來!與他對質!」

麒麟道:「不用對質,這些的確是我做的,我操!說不清楚了!」

麒麟不理會呂布,這封信到底是誰的授意?長安城內居然還有人瞞過他與陳宮,私底下進行著連他們都不知道的計劃?

忽然間,一陣溫熱的液體灑在脖頸上,令麒麟清醒過來。

呂布雙目通紅,手執方天畫戟,將那送信的奸細砍得血肉模糊,望著麒麟,渾抑制不住地直喘,顯是憤怒瀕臨崩潰的邊緣。

「你……你……」呂布道:「你來歷不明……原是袁紹埋下的奸細,你從一開始就在利用侯爺!」

麒麟忍無可忍,大吼道:「我沒有!」

呂布道:「那你怎麼解釋!說啊!你從第一天到侯爺身邊,就鬼鬼祟祟在寫信,事發後又燒燬滅跡,想必就是在通敵?!」

「初遷都時,你拿著侯爺的軍餉分予文武百官,說得好聽是為本侯買名聲,原是幫袁紹匹夫行賄!你私放曹□□不追究你,殺董賊也是你一力促成!劉協那小子有意招攬你,以為侯爺看不出來?!」

呂布目中幾乎要噴出火來:「你們都是……狡詐之輩……你……麒麟。」

麒麟道:「不,主公,那些事都有,但我原意不是這樣,也沒有通敵,我是為你才做這些……」麒麟靜了片刻,走上前去。

呂布吼道:「滾開!」

他狠狠攥著麒麟肩膀,將他推開幾步,一股大力傳來,麒麟踉蹌站穩,呂布那一下使足了十成力道,麒麟竟沒有似預想中的飛撞出去,摔得頭破血流。

呂布失控地咆哮道:「如此武藝,會在涿鹿戰場上不能自保?!甘當本侯的一名小兵?我錯看了你!如此狡詐!董賊如此!丁原如此!貂蟬如此!連你也是一般的狡詐!!直娘賊——!」

陳宮匆匆趕來,見到殿內劍拔弩張的氣氛,當即猜到一二。

「主公息怒,有話好說,麒麟先生一心為主,何出此言?」

呂布不待陳宮說情,便吩咐道:「來人,把他拿下,打入大牢。」

陳宮色變道:「萬萬不可,主公,如今正是危急之時……」

呂布帶著被欺騙的憤怒,大吼道:「拖下去!再求情午門外問斬!陳公台!你也不是好東西!當心本侯連你一起斬了!」

麒麟長吁一聲,毫不抵抗,親兵上前,將麒麟押出偏殿,帶向大牢裡。

牢中陰暗潮濕,深秋寒冷,麒麟被帶進牢底,隔間則是董卓的涼州叛軍舊部。

周圍受傷兵士□□聲不斷,麒麟全身乏力,疲憊地坐了下來,腦中仍在不斷思索,他在投奔呂布時已刻意低調,大部分計策出於自己,卻宣諸陳宮之口,盡量避免引起他人注意,為的便是當一張暗牌。

袁紹怎會知道他的?

昏暗燈火中,一人下了牢獄。

陳宮道:「究竟是何事?」

麒麟背靠石牆,問:「你看到那信了麼?」

陳宮點頭,道:「是反間計。城防名單尤其可疑,當初誰還看過那份名表?」

麒麟道:「主公交到我手上,我便帶著張遼,曹操……我知道了。這不是袁紹那一方的計策,是曹操!」

麒麟想明白是誰,終於鬆了口氣,眉頭略蹙了起來,又道:「這個風格……難道是郭嘉?郭奉孝擅使反間計……他現在已投奔曹操了?這真是中計了。」

陳宮未聽明白,只道:「我去與主公分說。」

麒麟道:「別去,先聽我說。」

郭嘉遺計定遼東,這種心思慎密,虛實相間的反間計確實似是出自郭嘉之手。信上所言已是九分真一分假,雖是偽造,卻挖空心思,揀的都是麒麟做過的事。

曹操被俘時與麒麟同上馬車,就在那短短頃刻,竟能過目不忘,背下整張城防名單,編得煞有介事,不由得麒麟不服。

「你原本就和曹操認識。」麒麟分析道:「再去幫我說話,咱倆都被一鍋端了,不妥。」

陳宮長歎一聲,顯也是窩火至極,麒麟道:「這下袁紹肯定要攻城,否則曹操不會提前做準備……」

話音剛落,遠處便傳來嘈雜聲,大批軍隊調動,地面馬匹嘶鳴,沿著官街一路狂奔。

麒麟道:「你通知高順,袁紹如果來打長安,千萬小心腹背受敵,曹操一定會趁亂進來擄天子,把皇帝看好。」

陳宮道:「我有計較,反倒是你,無需擔憂,主公僅是在氣頭上,須得提防有人下毒,若有送酒送菜,千萬不可吃。」

陳宮三步並作兩步奔向牢房出口,麒麟仍在監牢中仔細思考後策。

夜幕低垂,喧嘩聲漸小,遠去。麒麟睏倦得很,漸漸睡著了。

「皇上,貴妃娘娘請走這處……」太監尖著嗓子道。

麒麟猛地抬頭,地面傳來的聲音令他頓覺不妙,天已大亮,這便過一日了?

「有人嗎——!」麒麟猛地撲到鐵柵欄前,牢門以精鐵鑄就,紋絲不動。

兵士臨死前的吶喊,一名并州軍服飾的男人殺進牢房,四處掃視一眼,發現了麒麟。

那男子口銜短匕,從高處落下,伏身於地,消去衝勢,以匕首順著牢門一斬,粗若兒臂的鐵桿登時被斬斷。

他直起腰,滿不在乎地打量麒麟。

麒麟也審視著他,無數線索在腦中一掠而過,呂布若要放自己,當不可能以這種方式,此人絕非并州軍士;更不可能是袁紹派系,唯一的解釋便是曹操的人。

曹操白手起家時,手下唯李典,樂進夏侯兄弟等將領,面前少年唇紅齒白,未滿十八,以一把匕首搏殺牢外看守十餘人,身手了得。

郭嘉甫下了反間計,擄人這等大事必不能洩密,此人是曹操麾下得力將領,說不定還是親戚。

麒麟想完,開口道:「曹彰?」

曹彰瞠目結舌,未料對方一句便把自己揭了底。

「曹操呢?」麒麟冷冷道:「拿根糖葫蘆就把皇上騙走了?」

曹彰初見麒麟,不過以為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此時收起小覷之心,答道:「旁的事子文不知,父親交代,必須把你帶回……」

話未完,麒麟冷不防揚手,曹彰那一驚非同小可,未料麒麟身負武藝,卻是從來未見過的奇異功法。

妖術!曹彰第一個念頭便是避讓,然而麒麟手背上那物如有生命般席捲而來,眼前便一片漆黑,失去了意識。

流水般的黑氣捲回手背,恢復刺青火焰圖案,麒麟閉上眼,輕輕出了口氣。

麒麟托著曹彰肋下,將他拖出大牢,長安主街上沿路民宅已著火焚燒,麒麟看得傻眼了。

「怎會這樣?!主公呢?」麒麟隨手扯住一名倉皇逃脫的兵勇,後者茫然無言以對。

「呂布呢?!溫侯!」麒麟在他耳畔大吼道。

「將軍……將……」那人乃是後備軍員,城裡一亂,早已駭破了膽,斷斷續續道:「將軍清晨率兵……迎戰……」

「他瘋了嗎?!」麒麟簡直無言以對。

「是、是……」那小兵惶恐道:「侯爺……都說侯爺瘋了!」

麒麟放開小兵,任由他去逃命,將曹彰斜斜靠在路邊,隨手取了個水缸扣他頭上,轉身去尋并州軍。

找了許久,終於找到個能問話的了,張遼來了,很好。

「可找到你了!怎麼出來的?!」張遼焦急喊道。

「主公呢。」麒麟一晚上滴米未進,已經徹底疲了。

張遼見麒麟毫髮未傷,鬆了口氣:「主公昨夜一宿未眠,清晨喝過酒,便帶著弟兄們出城一通混殺。現該如何是好?」

麒麟:「……」

張遼哭喪著臉道:「袁本初在城外排開兵陣,待分說幾句,侯爺一箭將信使射倒,搶過方天戟殺了進去,你……」

麒麟忍無可忍道:「有病嗎?!」

張遼道:「你昨夜究竟為何忤逆了主公?陳宮先生勸也不聽,高順大哥陣前還被罵得狗血淋頭,你怎麼出來的?罷了先不管這個,隨我去見主公。」

麒麟道:「不不,你們過來。」他點了幾名張遼親兵,道:「將這人抬到城門口去,我有辦法。」

張遼詫道:「這是誰?」

麒麟道:「曹操的兒子,被我抓住了,正好拿他當人質,把他押上牆頭,曹操兵馬可退。」

張遼大驚,麒麟道:「還來得及,派幾個兵給我,你去告訴高大哥,封鎖長安八門……」

話未完,遠處又一陣恐懼的吶喊。

「將軍有令!全軍暫且撤出長安城—!城外十里處紮營候命!」傳令兵沿著長街縱馬疾馳,一路吶喊。

麒麟腦中登時嗡的一聲,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誰下的軍令!」張遼吼道。

一根著火的木柱傾斜下來,轟一聲倒在街前。

麒麟道:「誰讓你來找我的?」

張遼默然以對,麒麟道:「呂布只怕已忘了我還被關在大牢裡吧,是高順讓你救我出去?」

張遼點了點頭,道:「高大哥讓我來的。」

剎那間喧囂長安,盡歸塵土。

麒麟萬念俱灰,上一刻還在絞盡腦汁扭轉劣勢,下一秒,呂布竟是輕易放棄了苦心經營的長安,與袁紹甫一交戰,便帶著本部兵馬敗逃了。

張遼道:「這……這該如何是好?」

麒麟擺了擺手,站在亂軍逃竄的建章殿前,心裡頗不是滋味。

張遼亦覺呂布做得太無情,麒麟被他親手關進大牢,此刻并州軍說走就走,竟是無人管他死活,不由得令人心寒。

張遼道:「興許是忘了,你上馬,我們也撤罷。文遠拼著保你無恙,我們衝殺出去就是。」

麒麟悲哀地說:「我不走了,你去吧,幫我帶一句話給主公。」

「曹軍來了——!」西城處,呼喊聲逾近。

「東門出城……」吵嚷聲聽不真切。

曹操也打進來了,縱是孫武復生,再無力回天。

麒麟道:「呂奉先,下次打了敗仗逃跑的時候,想想看,家人還有誰被扔在城裡的。」

張遼沉默,彼此都有種兔死狐悲之感。

麒麟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再謝一聲高大哥,這些日子,承蒙他照顧了。」

張遼道:「保重。」

麒麟歎了口氣,朝張遼抱拳:「保重!」

張遼不忍再多說,撥轉馬頭,帶著數名親衛衝進火海,麒麟筋疲力盡地躺倒下來。

天空中燃燒後的灰燼如枯蝶般翻飛,曹操軍打進了長安。

麒麟躺在地上,喊道:「站住!」

數名衝過火海的曹兵各操兵器,警惕地看著這名怪人,麒麟一手指指身邊,道:「這是你們家將軍犬子,帶回去邀功吧。」

曹兵各個色變,有人去扶倒在台階前的那人,摘下罩頭木桶,發現居然是曹彰!

「謝大人救命之恩。」當即便有人識趣躬身,數人架著曹彰正要走,麒麟又道:「等等,告訴郭奉孝,麒麟輸了一局,心服口服,期待來日再戰。」

麒麟躍過大火,搶到一匹曹營戰馬,一勒韁繩,認清敵人來處,朝南門遙遙而去。

東漢中平六年初冬,董卓伏誅,關東軍大勝,士氣如虹,袁紹於長安北門長驅直入,曹操則率軍攻破西門,一入即退,全軍撤走。

奮威將軍呂布敗退,從東門狼狽出逃,四萬并州軍且戰且停,終於在渭河畔穩住陣腳,緩慢撤向函谷關。

麒麟輕騎快馬,於南門出城,臨走時駐足城外高地,遙望長安,只見長安城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城內百姓拖家帶口逃離,一如董卓遷都時的洛陽。

軍隊、百姓,混在一起朝南撤退,逃向荊益二州,麒麟混在南逃的難民部隊中,一面走一面思索。

半月後,麒麟在一處樹林外歇下,躬身到溪流邊,冰冷的溪水潑在臉上,令他打了個冷顫。

他坐在溪邊石上,孤獨一如初來之時,埋頭以炭條寫信。

太師父:

我想我真的見證了歷史,從長安逃出來的那一刻,亂世開始了。

袁紹佔據都城,曹操擄走天子,呂布敗逃。

您可能想像不到,我是以什麼心情來寫這封信的。

現在發現,從剛抵達這個時代開始,我就摸了一手爛牌。

太難了,計劃全盤失敗,說不定我需要換一個目標,從頭開始。聽到呂布逃跑消息時,我心裡空蕩蕩的,幾乎無法相信。

或許他是忘了,也可能是因為喝醉酒。我覺得呂布對待身邊對他好的人,總是不留餘力地去相信,一旦開始懷疑,又徹底推翻之前的所有結論。

他為什麼會仇恨丁原?

算了,那不重要。

曹操擄走獻帝,呂布很快要進軍兗州,再轉戰徐州,逃向下邳,最後迎來他白門樓的覆滅。我輸得起,大不了再換一名備選人;呂布輸不起,戰敗則死。

呂布如果出局,三國時代正式開始,還剩下誰可以選擇?

江東孫堅,荊州劉表,西涼馬騰,遼東公孫淵,他們即將退出歷史舞台,剩孫策、劉琦、馬超幾個小輩。

你說得沒錯,三國的人果然不好對付,或許我也需要一名謀士。

我想聽聽您的意見,或者我還是再嘗試一下尋找呂布,偷偷跟在他的身後,再觀察一段時間?

雖然對曹操陣營力量的大意導致了不可挽回的失敗,但作為來到這個時代的第一次嘗試,我學到了很多。

失敗是成功之母,請您在回信中祝福我,太師父,我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需要鼓勵的了。

我想你們,想早點回家。

——頭暈腦脹的:小黑。

麒麟手指中迸出一團火焰,將信燒了。

「何人鬼鬼祟祟!」男人聲音在背後響起。

麒麟沒有回答。

「你的手指中能噴出火?何方妖孽?」那男人話中充滿威嚴,勒令道:「放下手中兵器。」

麒麟道:「沒有兵器,這只是一根炭條。」

麒麟轉過身,那男子一身銀鎧,光華流轉,日光熹微,投於其身上。

「縱是炭條,也可取人性命。」男人微微抬起下巴,蹙眉打量麒麟:「你叫什麼名字?曹操的人?頸上繫著的……」

那男人瞬時噤聲,目光緊盯於金珠上,彷彿在猜測麒麟的來歷。

男人五官俊秀,劍眉皓目,充滿英氣,執一把金色手戟,身後十餘名親兵各持機括弩,警惕地指向麒麟。

丹唇秀面,鼻樑高挺,目如皓皓長空,瞳帶藍天一色,語間不怒自威,當是一名英俊無比的少年戰將。

他的容貌完美得無可挑剔,較之呂布那粗獷,不修邊幅的桀驁感,漂亮的是容貌渾然天成的精緻,帶著書卷氣與征戰沙場的自信。

風度翩翩,一表人才。

麒麟心內唯一浮現的只有三個字:美姿顏。

——卷一·赤兔·完——

《武將觀察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