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雄割據遠走江東

隴西,并州軍臨時營地。

曹操擄了獻帝回許昌,袁紹扣押朝廷百官,瓜分了漢庭天下最後一點基業。

至於呂布,誰都懶得管了,喪家之犬,愛逃就讓他逃吧,於是并州軍各個丟盔棄甲,長途跋涉,繞過渭水,終於緩得一口氣,就地紮營,靜候主將命令。

主將終於醒了。

呂布睜開眼,頭疼欲裂:「什麼時候了?」

高順跪在帳前:「酉時了。」

呂布悠悠出了口氣,肩膀鑽心地疼,記起臨陣交戰時,自己一馬當先殺入戰陣,亂箭四飛,身後部將尚不及追上,呂布便被一箭射了下馬。

騎兵衝鋒間墜馬最是凶險,無數馬匹亂踐亂踏,稍有不慎便是筋骨斷折的下場,呂布就地幾個打滾,卻喚不來赤兔,雙方兵士一碰上便不要命地互相衝殺,兩百來斤的戰馬輪番踩踏,將他撞得昏了過去。

呂布一時衝動的結果是:斷了兩根肋骨,肩上重傷,最後被高順搶回己方。

呂布道:「麒麟呢?喚麒麟來,昨夜是我衝動了。」

高順道:「回稟主公,如今是第三天傍晚了。」

呂布:「……」

呂布稍一動便全身疼痛難忍,貂蟬掀開帳篷,端進藥來,呂布伸手要接,貂蟬執意道:「我喂侯爺。」

呂布點了點頭,道:「以後出征前不能酗酒,喚陳宮,麒麟帳內議事……」他終於意識到不對了,愕然道:「這是何處?」

貂蟬一面吹藥,一面低聲道:「長安被袁紹那廝佔了,亂中高順將軍將賤妾接出,帶著侯爺部屬一路逃到隴西……」

呂布雙眼神采渙散,難以置信道:「誰讓你們撤軍的?!誰下的命令!」

陳宮在帳外等候已久,卻不入帳,沒有半分畏懼,朗聲道:「公台與高將軍商量後下的命令。」

呂布道:「什麼規矩!進來說話!誰許你發號施令?!」

陳宮揭帳而入,冷冷道:「主公可知當時局勢有多凶險?」

「袁紹得長安城內士大夫為內應,主公墜馬後我軍士氣渙散,袁軍士氣高昂,攻陷長安南門。曹孟德覷機已久,於西門外作犄角支援,強攻內城,帶走皇上。并州軍缺了主將,主公倒是教我,該回援,還是該拒敵?!」

「回援則南門陷落,袁紹長驅直入,失了長安,拒敵則曹軍乘機偷襲,俱是腹背受敵之境,若不抽身而退,并州軍四萬將士,必將盡數陷在長安城內,只怕此刻主公已成了階下囚!」

陳宮毫不留情,咄咄逼人道:「主公問誰許我發號施令,公台倒要問主公:誰許你陣前酗酒,不宣而戰?!麒麟一片忠心,誰許你不罪而牢?」

「誰許你聽信讒言!中了曹孟德的反、間、計!」

呂布勃然大怒道:「放肆——!把這賊子給我拖下去斬了!」

高順情急喊道:「主公息怒!是末將下的命令!」

呂布猛地掀飛帳內案幾,將貂蟬一把推到側旁,貂蟬尖叫,藥湯潑了一身。

陳宮巍然而立,話語擲地有聲:「主公素喜行這等親者痛、仇者快之事,便將公台斬了又如何?麒麟如今身陷敵營,料想有死無生,不枉與你主僕一場,倒是你!如此剛愎自用,以他人性命為己敗績祭旗,簡直可笑!」

呂布急怒攻心,哇地吐出一口血。

「你是曹操的人?」孫策帶著敵意,打量麒麟許久。

麒麟道:「不,曾經是呂布的參謀,現在……估計也不是了。」

孫策喝道:「將他拿下!」

左右一擁而上,制住麒麟,麒麟也不反抗,任由人拿著肩膀,忽然問:「孫策,你父親死了?」

孫策軍中戴孝,嫡系軍士臂系麻,頭圍紗,這種情況唯一的可能只有將領戰死。聯繫時間,十八路諸侯軍各自為戰,江東軍從洛陽戰役中退出時,袁術命令孫堅攻打劉表。

孫堅於魯陽發兵,陣前交戰時被黃祖一箭射死,孫策帶兵撤回漢水畔,借哀兵士氣再三攻擊襄陽,無功而返,只得撤回壽春。

孫策深深吸了口氣,雙目通紅,顯得甚為疲憊:「你頸上金珠,乃是溫侯所贈?」

麒麟點了點頭,環顧四周:「我半月前剛從洛陽出來,這裡是漢水?」

不知不覺,麒麟從洛陽出來,竟是行了近千里地域。

孫策發令道:「現無暇審你,來人,先把他關著。」

秋冬交際之時,荊楚一帶陰雨連綿,麒麟被關在一輛籠子般的囚車裡,以濕牛筋束了手,懶懶坐著。

他的頭髮比起剛來這時代已長了許多,被小雨淋得濕漉漉的,頗不自在。

江東軍個個披麻戴孝,表情悲涼,孫堅討伐劉表身死,這一路軍隊正將江東太守屍身送回吳郡下葬。

孫策吩咐將麒麟收押後,便不再管他,然而一日三餐,食水不缺,看守也十分禮貌,從無打罵之舉,停軍紮營之時還能放麒麟下來活動行走,待遇渾不似俘虜。

一路上走走停停,軍伍將士從不交談,麒麟連消息也聽不到半句。

那一日傍晚,行到長沙附近時,丘陵上千木凋零,落葉滿地,滿山黃葉中,鳥雀脫林而起,紛紛飛向天空。

麒麟仰頭看了一眼,吹了聲口哨。

一隻灰鷹在高處盤旋片刻,轉身撲向東面。

大部隊停了。

麒麟朝看守將士道:「前面有埋伏,去通知你家主公。」

「你如何得知?」數名看守平日與麒麟略有交談,從談吐上看,這少年不似尋常人物,開口說的便是戰機,不敢怠慢。

其中一人轉身前去稟告孫策,片刻後回轉,問:「少主問你何出此言,可否詳細分說。」

麒麟想了想,答道:「傍晚時分,百鳥歸巢,林中鳥大面積驚飛,一定是有小股軍隊進入前面樹林埋伏,剛剛我還看到一隻探鷹。」

那人神色凝重,再去回報,不多時回來道:「少主說知道了,有勞小先生。」

車隊停了片刻,再次起行,麒麟朝隊伍前頭張望片刻,卻不見孫策有兵力安排,一切如常。

麒麟微微蹙眉,感覺到一絲不尋常的意味。

落日將隱未隱,暮靄沉沉之時,小雨又下了起來,江東軍點起火把,在密林中蜿蜒穿行,一聲尖銳的哨響,緊接著,遠處傳來兵士的悶哼。

「有偷襲!」

「當心!」

哨箭呼嘯著指引箭雨落點,馬匹受驚亂竄,軍隊前方傳來命令:

「少主有令,全部人等,急行軍脫離!」

孫策發下的命令竟然是逃跑,不多時林中混戰,對手是何人還未曾露面,己方已被亂箭放倒近百人,馬匹加速時,又有一人催馬疾行而來,一劍砍去囚籠上鐵鎖,喝道:「走!」

麒麟見是孫策,心內疑惑更甚,搞什麼玄虛?

亂箭一起,已分不清何處是敵何處是我,後陣混亂至極,麒麟翻身上了戰馬,道:「後面的將士們怎麼辦?」

孫策道:「別問!快走!」說畢長劍回手一掠,砍斷束腕牛筋,麒麟雙手登得自由,道:「給我一張弓。」

孫策領著麒麟,策馬狂奔,沿路江東軍紛紛集結,跟隨他二人,麒麟縱馬緊隨,又重複道:「給我弓箭!追得太緊了!」

孫策低頭避過流箭,道:「你若不跟著……」話未落,背後護心鏡被一箭射得粉碎!

眾將驚慌大喊:「保護少主!」

麒麟道:「你別管!」

孫策隨手解下背上長弓,兩騎並馳之間跑給麒麟,麒麟探手撈住,道:「再給我一根火箭!」棄了韁繩,負弓於背,反手接過燃著的箭,搭上弦,借腰背之力,將弓弦掄滿。

「好——!」遠處蒼老聲音喝彩。

麒麟箭在弦上,卻不就發,一面疾馳片刻,又一桿哨箭飛來,那一刻,暗夜中他敏銳地捕捉到射箭人方位,鬆手。

耀目火箭熊熊燃燒,化作昏暗夜中的一點流星。

「弩手聽令,調整位置,射!」孫策默契無比,舉劍下令。

千百利弩離弦而去,在火箭引領之下飛向密林深處。以箭制箭,密林弓手登時應接不暇,一片混亂,更有痛喊聲傳來,顯是被流箭所傷。

孫策鬆了口氣,道:「走!」

江東軍衝出了樹林,涉水過灘,軍隊在河灘上迅速集結,不見絲毫亂象。

一老將縱聲大笑,率百餘人前來接應,遠遠便喊道:「方纔射箭那人是誰?」

孫策朗聲道:「射箭之人不知,伏擊之人卻知是甘寧。」

那老將不再詢問,道:「此處不可久留,恐多生枝節,少主請隨公覆來。」

長江邊早已備好船隻,兵士們紛紛上船,一夜奔波,麒麟滿身泥水,只跟著江東軍走,也不多問,待得安排停當,十艘戰船在深夜中揚帆起航,方有時機喘得一口氣。

方才夜中喝彩,岸上接應的老將正是黃蓋,此時上得船來,與孫策對面唏噓半晌,老淚縱橫,麒麟不便在旁,遂到船舷邊站著,吹了片刻夜風,有孫策麾下親兵來請:

「主公請先生換過乾淨衣服,入內敘話。」

麒麟欣然與那親兵入了一件船艙,熱水、干衣俱已備好,麒麟洗完澡,精神抖擻,孫策又派人來請,方進了主艙。

黃蓋已告退,孫策遣開親兵,一身盔甲已卸下,油燈光下現出半濕的單衣。

麒麟拱手,問道:「現在要回壽春去了?」

孫策點了點頭,答:「前些日子多有得罪,小先生是溫侯屬下?侯爺如何了?」

燈火將麒麟清秀的臉映得微紅,脖前金珠閃爍著漂亮的光芒,他端詳孫策,發現孫策自己還未換過乾衣服。

麒麟身上的單衣乾爽,卻較普通士兵寬大,想必方才黃蓋在船上備好的熱水,衣服都是給孫策的。

麒麟心裡領情,通報名字,答道:「溫侯和袁紹交戰,敗了,半個月前離開長安。」

孫策頷首道:「賊人亂政,呂奉先甘於蟄伏,背負天下罵名,靜侯時機,成人之不能,是為大勇,我素來真心敬佩偉男子。」

麒麟走到一旁為他設的位置坐下:「可惜最後還是敗在袁紹、曹操手裡了。那二愣子現在也不知道怎樣,估計也是沒頭沒腦一通亂撞。」

孫策笑道:「勝敗乃兵家常事,自古邪不勝正,溫侯當有捲土重來之日。前些天見你身佩金珠,便知你是奮武將軍的人。奈何我軍中有袁氏兄弟眼線……」

麒麟動容道:「江東軍被潛入了奸細?」

孫策點了點頭,踱至正中朝麒麟一躬,麒麟忙起身來扶。

孫策歸位道:「本想溫侯與袁紹有隙,伯符手中兵力寥寥,分不出人來送你北上。若令你驟然起行,荊揚二州往北,直至冀州,都是袁家兄弟的地盤,只怕沿路凶多吉少,只得委屈你坐牢車了。」

麒麟明白了,笑道:「哪裡的話,該多謝你才對。」

孫策莞爾道:「方纔交戰來得突然,你既是侯爺親信,想必大場面也見多了,不至於受到驚嚇。」

麒麟道:「袁紹、袁術埋在你軍隊裡的奸細都拔掉了麼?」

孫策欣然道:「今夜已竟全功。」

麒麟道:「借刀殺人,把袁術埋伏進來的眼線都放在行軍末尾,趁亂讓劉表的人殺了,好主意。」

孫策會心一笑,頗有點狡猾的意味,少頃道:「陰謀詭計,見笑。明日於長沙靠岸,為你備馬,送你沿路北上,打聽并州軍消息。」

麒麟道:「不,我還不想回去找呂奉先,當初……嗯,其實我是被他趕出來的,先不提這個了,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孫策也不追問,道:「既是如此,若不嫌棄,你與我回去,在壽春盤桓幾日?」

麒麟想了想,道:「可以,這段時間,我願意當你的客卿,出點主意,當然,大事還得由你自己決策。不方便的話送我匹普通戰馬,我沿途逛逛,以後也會想辦法報答你的。」

孫策大笑道:「多養個人,還是養得起的,如此便請你多留幾日了。」

麒麟與孫策一席長談後,回艙感慨良多。這時代的人與人之間保持著最起碼的友好與信任,孫策也具備人主的優秀氣質,既待客熱情,又不至令人不自在,親切風趣,如老友一般,像個自來熟。

反之,呂布與他一比,簡直就是天差地別,既吝嗇又傲慢,當初陳宮來做客時尚且有心投奔,呂布仍沒將他當作什麼東西。

換了曹操,劉備等輩,對謀士說不定還會倒履相迎,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這樣優秀的當權者,麾下謀臣應當也多,麒麟覺得自己應該排不上號,不過也好,槍打出頭鳥,樹大招風,先休息一段時間再作打算。

呂布既然喜歡橫衝直撞,自己回去後多半還是落得被趕出來的下場,先等一段時間,到下邳之戰時再從旁協助看看。

三天後,麒麟清晨睡覺時,一張紙輕飄飄落下來,蒙在他的臉上。

小黑同志:

你的挫折與困難我們都知道了,本信由浩然師叔代筆,我代表組織深切慰問你。

你太師父聽到你被拋棄、被遺棄、被區別待遇的苦難事跡,傷心得少吃了好幾碗飯,正在後悔不該派你回去。

他憤怒得暫時停止了對目前「傢俱型全方位多角度多功能時光傳送機」簡稱「抽屜式小叮噹時光機」的研發,改而全力開發「跨時代地圖炮精神力量替身詛咒器」——簡稱扎草人。

但是目前還沒有呂布的照片,他希望你下次寫信時,把呂布的相貌描繪一下,方便貼在草人臉上。

你口不對心的師父,我的面癱大師兄知道這件事以後,口上說你沒用,事實上也難過得飯量從四碗減到兩碗,足足少吃了兩大碗。

麒麟:「……」

親愛的小黑,我則覺得那沒什麼。

我猜或許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或者在長安攻防戰中,實際戰況超出了預期,所以沒有趕上把你接走。

還是先把真相問清楚的好。

又:有句話叫「浪子回頭金不換」,或者「小別勝新婚」,呃……這個形容不太恰當。

當然無論你選擇誰,我們都全力支持你,時光機的研究快好了,不久後我們或者能集體穿過來,在戰場上呆一段時間。

戰場是大規模人類精神能量釋放的地方,也是生命從身體裡被抽離的地方,在那裡開一個空間門比較安全,不容易引起大麻煩。

本來打算赤壁之戰去觀光,現在看來得提前點了。照顧好你自己,小黑,出門在外不容易。

——浩然。

十日後,孫策回到壽春,朝袁術交接兵士,袁術卻強行扣下了孫堅舊部近兩千人。

孫策險些與袁術當場翻臉,然而麒麟連使眼色,不急在這一時。孫策無可奈何,只得服軟,交出當年孫堅在洛陽城內尋得的傳國玉璽,率領最後的貼身親兵百餘人,離開了壽春。

《武將觀察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