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起身, 躬腰在架子上仔細查看, 最後在一個干墨硯裡看到了金珠與兩枚狼牙, 塵撲撲的。
呂布有種說不出的失望, 他轉過身,看了桌上一眼。
案上是隴西的地圖, 城防, 建設資料, 以及寫滿了蠅頭小字的名箋, 又雜亂地堆著陳宮的文書, 上頭壓著高順的礦石。
呂布撿起桌上的一物,是劈成兩半的小木棍,包著一根炭芯,又用繩子捆著。
「難怪寫字批書這般快。」呂布咕噥道:「字醜得要死。」
一封文書上,是陳宮的筆跡:「稅賦不足,府裡開銷甚大。」
麒麟批:「知道了,來年不能增稅,奉先正是花錢買名聲的時候。」
麒麟在文書底下,空白處用自製鉛筆密密麻麻寫了五六行字:減少開支, 傳令不可用紙,以木板炭條代替,可擦除後反覆使用, 全城實施木炭配給, 蒸面時疊四層鍋——又潦草畫了個木蒸鍋形狀, 歪歪扭扭。
大字:不可擅動百姓財物, 一經發現,殺無赦,一切責任由我承擔。
呂布讚許地點了點頭。
一封文書上則是賈詡筆跡:「兵勇鬥毆,擾民,本月滋事甚多。」
麒麟批:無事易生非,每人發個魚竿,挖蚯蚓,去城西北河邊,冰上鑿幾個洞,舉辦釣魚比賽。
軍中玩抵角,擂台,隨意設辦,賞金從庫房支,小賭可,大賭暗莊抓。
凡有侵犯城中女子,一律沒收作案工具。
呂布笑了起來。
呂布又翻一頁,看到一張宣紙,紙上只寫了寥寥幾行字,撓了撓頭,念道:
「太師……什麼字,我很……這個是難字?這個什麼字,是過?這是我……一生裡……我愛上……呂……」呂布歪著頭念道。(簡體字很多看不懂)
「呂!」呂布倏然間兩眼放光。
「不要偷看我的家信。」麒麟冷冷道。
呂布嚇了一跳,漠然道:「你又裝睡。」
麒麟深深吸了口氣,道:「出去。」
呂布道:「我是主公!你別仗著侯爺寵你就囂張了!府裡上下全是我的地盤!」
「出去!」麒麟吼道:「管你什麼侯爺!紫微星在老子地盤裡也得守規矩!」
一方墨硯從房內飛出來,呂布抱頭鼠竄,筆筒與筆架嘩一聲射到院外,稀里嘩啦,砸了呂佈滿頭墨水。
「你究竟怎麼了?」呂布一臉墨,再按捺不住,撈住甩出來的滌筆瓷碗,吼道:「你不要太囂張了!」
呂布勃然大怒,失控般地隨手將瓷碗狠狠砸進房內,大吼道:「給臉不要臉!我要殺了你!」
房內瞬間靜了。
呂布喘息片刻,二人都沒說話。
呂布一肚子火,轉身走了。
午後,透過窗格的光裹著飛揚的粉塵,形成一條條黯淡的光線。
太師父:
我很難過,這是我一生裡最煩悶的時候。
我是來幫助他的,結果就愛上呂布了,繼而變成現在,不停地在傷害他。
我曾經後悔當初,為什麼要幫助他把貂蟬娶回家;但和貂蟬談完後,我仔細想過,我既然不能留在這個時代,就不應該再招惹他。
更何況我不能做妾,也不想做妻,貂蟬才是陪伴他一生的人。
不能再拖泥帶水下去了,我必須和他理清關係。
否則在完成任務後,我將永遠地離開他,他不知道我從哪裡來,又要朝哪裡去,如果我們在一起,到我走的時候,他一定會比現在更難受。
這幾天我閉上眼,就想到了奉先一身黃袍,孤零零坐在龍椅上發呆的模樣。
師叔說得對,不要愛上一個凡人,否則短短數十年的幸福過去,換來的將是永無止境的痛苦——九尾狐就是最好的例子。
幸好我及早明白了,我很想念你們,想早點回去;請庇佑我,順利完成這件工作。
我會收斂點的。
——鬱悶的:小黑。
又過了近半個月,隴西的糧草消耗大大超出了麒麟的預算,第一年的冬天裡,最艱難的時刻到來了。
張遼遞了單子,貂蟬撫著焦尾琴,呂布在廳上喝酒,聽曲兒。
那酒正是先前與麒麟興高采烈釀的,呂布喝下去時,卻只覺如喝了黃膽水般苦澀。
「這就吃完了?!」呂布抓狂道:「上次帶回來的獵物呢?少給他們吃點!」
張遼哭笑不得道:「已經吃完三次了,現是最後一點餘錢,從長安黑市購回來的糧。」
呂布說:「庫裡黃金取出來,去買就是。」
張遼答:「黃金都花光了,陳宮讓我來問主公意思。」
呂布難以置信:「黃金……也完了?!」
張遼:「正是,庫裡白銀剩不到一萬兩,是預備著有大事用的,軍師從前吩咐過,除非要吃人了,否則無論如何都不能動這筆銀子。」
呂布道:「這事……這事不歸我管!問……問麒麟去!讓軍師想辦法。」
張遼心中不滿,打量呂布片刻,呂布又囂張地說:「怎麼?」
張遼躬身,抱拳,轉身走了。
張遼站在窗外,半月前呂布砸出來那個洞還沒補上,冷風嗖嗖地朝裡灌。
張遼:「怎麼回事,誰欺負你了,怎不補上?」
麒麟:「主公砸的,他不說補上,誰敢來補?」
張遼憤怒無比,轉身就走,麒麟喝道:「回來!什麼事,說了再走。」
張遼:「沒糧也沒錢了,四萬弟兄餓著肚子呢,陳宮讓我來尋主公,主公說他不管。」
麒麟:「陳宮唬他的,我們都準備好了,走,我陪你去變點錢花。」
張遼忍不住說:「你多穿點,天氣這麼冷,火盆也沒一個,仔細凍著了。」
麒麟取毛裘裹上,摘下架上環帽,沉默不語,戴好,拉低,將頭上傷痕遮住。
張遼心中酸楚,不敢多說,在院裡轉了幾圈,道:「雞窩搬這來了?」
麒麟叫道:「糟了!我又忘餵了!」
張遼說:「已經死了。」
麒麟:「……」
兩隻灰敗的小雞依偎在一處,被凍得發僵,顯然死去數日了。
張遼:「主公也忘餵了?」
麒麟:「估計是吧。」
張遼:「我再給你買兩隻。」
麒麟撿起木匣:「算了……不想養了,老忘東忘西的,從小就這破記性……走吧。」
張遼領著麒麟一路出來,呂布還在廳內喝酒,隨手撥弄琴弦,道:「做什麼去。」
琴聲響,張遼停下腳步,麒麟抱著木匣,心不在焉答:「埋點東西。」
呂布漠然道:「哦,對不住,我也忘了餵它們。」
麒麟轉身,呂布瞥見麒麟帽下有傷,又問:「你額頭怎了?過來我看看。」
麒麟不答,與張遼離開侯府。
呂布坐了一會,起身,掄起面前焦尾琴,朝案幾上一拍,斷為兩截,繼而發瘋般地朝門檻亂摔。
貂蟬嚇得大聲尖叫,不住退後躲避。
呂布沉默得近乎恐怖,發狠死摔那焦尾琴,摔了足有十餘下,一柄價值連城的珍寶,便在他的手上碎成一地木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