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在軍營門口坐下, 張遼、高順分立左右。
面前是午睡方醒, 倉皇被叫出帳篷的并州軍, 校場上黑壓壓站了一地, 足有兩千人。
都是先前麒麟和陳宮派去軟禁士大夫們的。
麒麟咳了聲,道:「今天叫弟兄們來, 有點事想求大家幫個忙。」
高順不耐煩道:「文遠派人都查一次, 讓他們交出來就是。」
麒麟忙笑道:「不不, 以自願為主。」
張遼最先忍不住, 呵斥道:「軍師讓你們去守人, 你們敢收賄?!」
轟一下整個校場上炸了鍋,終於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各個痛哭流涕,求饒的求饒,抱大腿的抱大腿。
「沒事別緊張。」麒麟道:「都閉了!哭啥?!主公早就知道,讓大家賺的。」
張遼嚇一跳:「真的?」
麒麟小聲道:「當然假的,讓他知道在眼皮底下收錢,還不挨個車裂了。」
高順忍不住笑了起來。
麒麟道:「現在過冬的糧食不夠吃了,過幾天我和高大哥出城去買糧, 大家留夠花用的,剩的捐點出來吧,捐多捐少, 一點心意……」
麒麟說著把名單輕飄飄放在桌上:「我把捐的錢都記下來, 就當是主公私底下朝弟兄們借的, 明年秋收, 等城裡有了收成,按兩成的息,挨個還給你們。也是沒辦法,若非走投無路,本不想找弟兄們借……」
麒麟這一手做得甚絕,名單也有了,捐錢要登記,到時只要拿著前去,找苦主們一對上,誰收多誰收少一清二楚。
這麼說來,兵士們反而不敢瞞了,張遼開了箱子,大家紛紛解囊,有的回帳內翻財寶,有的則寫了條子,著家裡媳婦送過來。
林林總總,堆了五六箱。
眼看還不夠裝,張遼便吩咐人再抬幾個箱子來,直堆了十二個大箱,兵士們方沒東西捐了。
張遼一筆一劃都記下,麒麟笑道:「我說話算話,在這發個誓,絕不會去查,大家可以放心回家睡個好覺,明年庫裡有錢了,全給你們補上。」
士兵們這才放心,紛紛謝過麒麟散去。
陳宮帶著賈詡前來估價,甘寧做慣賊的,珍寶見過不少,也來了。
數人暫且放棄手頭工作,清點珍寶,甘寧大歎麒麟狡猾,道:「日喲,這些個士大夫,大官兒還真從長安帶出不少好東西。」
陳宮撿起一個金鐲,笑道:「該是從洛陽帶到長安,又從長安帶去鄴城的。沒想到捂了這麼久的財物,終究還是栽在了咱們家軍師的手裡。」
麒麟樂不可支,道:「人到了肚子餓的時候,自然什麼玩意都能拿出來換吃的了。只怕那群士大夫私藏的,還不止這十二箱。」
賈詡莞爾道:「餓了近一個月,有什麼錢估計也搾乾了,要麼再派點人進去強搶?」
麒麟道:「算了,自動交出來是一回事,強搶又是另一回事了。」
眾將清點完畢,估完價,送到麒麟處匯總,竟有近五萬兩黃金的價格。
「去掉書畫,古董不好賣的,滿打滿算,三萬五千兩黃金能值。」麒麟道:「明天就起行,公台和賈詡你們誰帶隊?」
賈詡笑道:「我留下來看家,不陪你們玩了,早點回來,城裡幾萬人肚子還餓著。」
陳宮起身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麒麟嗯了聲:「再搭個武將……你們……」
「我我我……」
甘寧、高順、張遼熱烈響應,公費吃喝旅遊,都十分樂意。
陳宮問:「去哪個城買糧草?」
麒麟沉吟片刻,問:「你覺得呢?你們仨抓鬮,去一個夠了。」
陳宮道:「西羌物資豐富,黃金有價;金城則較為貧瘠,不適合做生意,韓遂設的商稅又重,武威介乎兩者中間……」
麒麟說:「我倒是覺得武威最好。」
陳宮微一捋鬚,點頭道:「我也提議武威。」
賈詡略一想,也明白了:「去武威。」
麒麟笑道:「三票贊成,武威,明天記得都扮成中原商隊,我去吩咐城防放人,偷偷出去,別張揚,順便想買什麼的,都帶點吧,武威的葡萄好吃,那探子你見過的,進去了尋他就是,順便把這上個月城裡的消息帶回來。」
「為何去武威?」高順問道。
賈詡走了,陳宮兀自嘲道:「這都想不通?現拿了錢買糧,武威早晚得打,到時候打下來,錢不就又還給咱們了麼?」
張遼:「……」
麒麟笑道:「做沒本生意啊,一點錢倒騰來倒騰去,不然怎麼說『變』糧草呢。」
三名武將抓鬮,高順贏了,被甘寧張遼胖揍一頓,鬧哄哄收工,高順吩咐人收好珍寶,每人又順手牽羊,拿了幾件珍珠黃金回家玩,方各自散了。
甘寧走出幾步,被麒麟絆一腳,懷裡稀里嘩啦掉出一堆首飾來。
「拿得太多了,你家裡四個小媳婦,只能拿四件。」麒麟手持花瓶,威脅地說道。
甘寧笑嘻嘻揣好東西,朝麒麟拋了個飛吻,飛也似地逃了。
當天傍晚,高順、陳宮點了一千士兵,扮成中原商人,從隴西出發,前往武威。
日落時分,麒麟回府。
呂布負手,雙腳略分,立於閒庭中央,身材勻稱,兩腳修長,一派巍然如巔的氣勢。
「過來。」呂布道。
麒麟停下腳步,略仰起頭,心裡一陣隱痛。
「太師父說得沒錯,真的會。」麒麟微一笑。
呂布道:「什麼沒錯?我有話與你說。」
麒麟搖了搖頭,呂布忽道:「你在江東那時,平日孫伯符,周公瑾都如何對你?」
麒麟隨口道:「白日抵角,晚上睡覺,沒了。」說畢轉身繞過呂布,呂布道:「來來,來抵角,我們玩抵角。」
麒麟:「……」
呂布大聲道:「你們,去傳高順,張遼陳宮賈詡都來!抵角!」呂布轉念一想,又道:「甘興霸也叫上!」
麒麟忍無可忍道:「你要做什麼?腦子又搭錯線了麼?」
呂布笑了笑:「休息一日,餓不死人。」
麒麟道:「今天白天如果照你說的休息,下個月真有幾千人要餓死。高順和陳宮出城買糧食去了,你找文遠玩吧,失陪。」
呂布只不讓麒麟走,道:「快吃晚飯了,還忙甚麼?」
麒麟道:「你不讓我回去?」
呂布小聲道:「你額頭怎麼了?我瞧瞧……」
麒麟別過頭,轉身又出了府。
呂布深深吸了口氣,忍住即將爆發的怒火。
張遼一臉凝重,匆匆奔來,道:「軍師!」
麒麟站在府門口,茫然道:「怎?」
張遼道:「陳宮在城外十里……」話音未落,下意識地望向呂布。
麒麟道:「說就是。」
呂布附和道:「說,都聽軍師的。」
張遼遞出信,道:「城外十里處發現一人重傷昏迷,身上帶著此物。」
麒麟接過張遼遞來的夜明珠,看了呂布一眼。
呂布道:「怎會在這裡?」
夜明珠上血跡斑斑,麒麟道:「把他接到你府上去,我去看看,順便傳城裡藥堂所有大夫都過去。」
呂布:「什麼話!接來侯府!」
張遼遲疑,看看呂布,又看麒麟,麒麟道:「主公不讓我回家,你去罷。」
呂布:「你……」
麒麟不搭理他,出府。
馬超身受重傷,一身是血,送進張遼家的時候已經昏了過去。
呂布道:「陳宮到底去了何處?你讓他們去做什麼?」
張遼親自把馬超背進房內,麒麟手上不停,道:「陳宮去武威買糧,張遼,城外就他一人?」
呂布似乎察覺到了麒麟語氣中的冷漠,生硬地回答:「哦,把他救活。」
張遼答:「坐騎也跟著,在城外徜徉,不願棄主,親兵牽進馬廄裡……」
夜照玉獅子隔著窗格,灰了一聲。
麒麟三下五除二解開馬超外袍,見胸腹處有多處淺傷,幸而未曾到傷及要害,破腹流腸的地步。
馬超呻吟一聲,麒麟道:「大夫們呢?!」
藥堂裡來了大夫,診斷後結果是失血過多,麒麟協助兩名大夫止住了血,攥著夜明珠,只覺說不出的難受。
張遼守著病人,麒麟站在廳上,忽然發現呂布不見了,問:「主公呢?」
呂布不知何時走了,張遼從內間出來。
「大夫怎麼說?」麒麟道。
張遼道:「失血過多,等明日才能醒。」
麒麟點了點頭。
「你晚上回去?」張遼不安地問。
麒麟道:「我收拾點東西,咱們晚上輪流守他罷。」
張遼要送,麒麟卻堅持自己走,回到侯府,已是暮靄沉沉,府裡不知發生了何事,下人們都躲得遠遠的。
麒麟拖著疲勞的步子走到西廂,發現門口地上,扔著一團灰撲撲的物事,像頂帽子。
他把它撿起來,翻來覆去地看,發現是許久前,自己做給呂布的雉雞尾戰冠。
戰冠的尾翎被扯得粉碎,金線,銀帶都被撕得破破爛爛,帽頂上白玉被呂布捏成幾塊,麒麟茫然地摸了摸,抱在懷裡,進屋,一頭栽在榻上。
貂蟬在黃昏中沿著庭廊走來,側著頭張望,似是窺探動靜,她躲到麒麟窗外,循破洞朝裡看了一眼,登時險些大叫出來。
一隻通體黝黑的幼獸,龍角鹿身,馬蹄牛尾,不知何時出現在麒麟房中。
幼獸以鼻子觸了觸被呂布糟蹋過的那團破爛,嗚了幾聲,將戰冠撥到自己腹下,屈起四族,跪在榻上。
它以幼獸的身軀護著那頂雉雞尾冠,嗚嗚聲不絕,抬著頭,不知在看何處。
面前一片黑暗。
麒麟張口,怯怯地朝著黑暗說:「太師父,我的任務做不了,可以提前回去嗎……」
它明亮的雙眼中噙滿淚水,滾落,彷彿在哀悼他們還沒開始,就已經被自己親手毀掉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