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結巴建業定軍樞

劉備軍隊紮營城西, 呂布則住進了建業府。

飯後, 麒麟換了身衣裳, 行出府外。建業城內萬家燈火, 城外兵營火把林立,涼州軍居右, 漢南軍居左, 遙遙相對。

劉備統領的漢南軍各個滿臉塵土, 寄人籬下, 表情憂心忡忡。

涼州軍則大聲喧鬧, 吃肉喝葡萄酒,火把通明。

「軍師來了——」

「軍師喝酒!」

麒麟擺手道:「你們喝吧,早點休息。」繼而朝漢南軍軍營走去。

繁星漫天,古琴之曲遙遙傳來,於江邊伴著波濤起伏。

麒麟立於高處,周瑜停了撫琴,黯然道:「麒麟,多謝你們前來相助。」

麒麟吁了口氣,坐於周瑜身畔, 與他一同望向江水:「奉先自己下的決定,不用客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周瑜沉吟片刻,輕撥琴弦, 問:「你覺得咱們能贏麼?」

麒麟道:「可以, 就像我知道孫郎終有一天會死, 我也知道, 我們這一戰,一定能贏。」

周瑜緩緩道:「七年前,你在丹陽做客的時候就說過;某天劉備將拖家帶口,投奔仲謀。那時我已暗自心驚,本想問你,為何不是投奔孫郎。」

麒麟歎了口氣:「天命難違,我改變了過程,卻改不了結局。」

周瑜道:「今日失態,讓你看笑話了。」

「情之所至,發乎自然,都督至情至性,何來失態一說?」諸葛亮之聲於二人身後響起。

周瑜一哂置之,推開琴,起身道:「且先摒去天命,我有一事請教,此戰為何能勝?」

麒麟悠然道:「曹軍有退路,我們無退路;我們是主,曹操是客;天命在吳,不在曹,所以此戰必勝。」

諸葛亮頷首道:「天命,無非人心所歸。」

周瑜似有些惆悵,少頃道:「夜已深,兩位軍師都請回去歇下罷,明日再議詳細戰程。」

諸葛亮道:「都督請。」

周瑜拱手相讓,下坡離去,行遠後,諸葛亮忽開口道:「激將之術,背水之境,尚不及先生一言。」

麒麟淡淡道:「他只是想等我來,聽聽天命,就算我告訴他此戰必敗,他多半也會率領江東上下,拚死一戰,軍師請。」

諸葛亮與麒麟下坡,諸葛亮欣然邀道:「先生可願來我營中一坐?」

麒麟略一沉吟:「也好。」

說話間,麒麟忽覺一人遠遠站於坡下,正是己營張頜。

「什麼事?」麒麟問。

張頜似在躊躇,打量諸葛亮,而後道:「主公酒醒,派我出來尋你。」

麒麟答:「告訴奉先,我有點事辦,一會就回。」

諸葛亮:「請。」

麒麟作了個手勢,張頜卻不走,不即不離地跟著,漢南營中,四處都是疲憊的將士。麒麟道:「待會讓馬超送點酒來,給你們提提神。」

諸葛亮手持羽扇,一笑道:「大敵當前,不宜喝酒。先生倒是看得開,只惜主公律下甚嚴,盛情只能心領了。」

麒麟欣然道:「子龍!」

帳前月色中,趙雲大手抱著阿斗肋下,小心地把這不足歲的嬰兒放在一張木椅上,讓他與自己對坐著,聞言起身:「麒麟?」

「主公有客?」孔明問。

趙雲道:「主公與蜀地來的使節有事相晤。先生、軍師請稍等。」

孔明又道:「仔細風冷著涼。」

趙雲哂道:「不妨,裹得夠嚴實了。」

麒麟聽到蜀地二字便留了心,歷史中張松獻出益州地圖,與劉備勾結,賣了劉璋領地,難道就是張松?

趙雲手指挾著個布老虎,讓它在阿斗的木椅前走來走去,看得阿斗樂不可支,笑了起來。

麒麟道:「阿斗腦袋怎麼了?」

趙雲道:「磕的,男子漢大丈夫,帶點傷易長大,不須介懷,對吧,阿斗。」

阿斗額角一小塊傷痕,不用問也知道是被劉備摔的,探手去抓趙雲手裡的小布老虎。

麒麟探手撫過阿斗額頭,以仙力消了淤青,趙雲似乎鬆了口氣,十分感激,自笑道:「不怕來日破相了……」

麒麟揶揄道:「還嘴硬?心痛死了吧。」

阿斗不住扯布老虎,趙雲笑著鬆了手,讓給他,又朝麒麟道:「都說你通曉天機,給看看命相,小主公來日命數如何?」

張頜忽道:「這就是傳言中……扶不起的阿斗?」

一語出,眾人頭上數條黑線,麒麟忽地想起那句話還是從自己嘴裡傳出來的,當即尷尬無比。

幸好諸葛亮識趣:「縱然命中犯了孤煞,子龍還能棄之不顧?」

趙雲會心笑道:「是子龍多話了,無論如何,都得拚死護著,命相一說,縹緲不實,原無定數,不該介懷,小主公來日必能成大才。」

諸葛亮點頭笑道:「正是這麼說。」言畢不再理會,自顧自行到一旁,坐了下來。

麒麟悠然道:「本以為劉備會給兒子改個名字的,怎麼還叫阿斗。」說著抱起阿斗,左右晃晃,阿斗癟了嘴。

趙子龍道:「主母臨產前有一夢,天頂華光萬丈,天罡北斗迴旋,指向東北,繼而星團降入帳中,便生了小主公。」

麒麟道:「夢見天罡北斗,所以小名叫阿斗?」

趙雲點頭道:「當日水鏡先生在新野做客,談及此乃『腳踏七星』之吉兆。」

麒麟那一驚非同小可:「腳踏七星?不就是王侯帝胄的命相?」

麒麟喃喃道:「牙齒長出來了嗎?嘴巴好小。」用手指頭戳阿斗的嘴,挖了進去,阿斗牙齦長成,卻沒長牙,被戳進手指來,便合攏嘴,用牙齦咬住麒麟指端皮肉。

「哎呀——」麒麟被咬得哭爹叫娘。

「阿斗,不可胡鬧!」趙雲忙小心捏著阿斗腮幫子,把他嘴巴掰開。

趙雲道:「待我進帳看看,主公……」

麒麟道:「不用了,我只是來探望阿斗的,這就走了。」

諸葛亮坐在一旁,好整似暇道:「這便回去了?」

麒麟解下頸上金珠,抽繩,取了兩枚呂布贈予的狼牙,放在阿斗手中,阿斗小手一邊握著一個,咿咿呀呀地搖。

麒麟笑道:「反正,你也有子龍……這玩意就當是奉先的替身,賠給你了。」

趙雲看了小阿斗一會,眼眶發紅,揉了揉阿斗的腦袋,溫柔地把唇抵在他的額上。

翌日早飯後,麒麟兩腳發軟,睡眼惺忪,陪同呂布出城巡營。

「你不能老喝酒……喝醉了跟個獅子似的。」麒麟不滿道。

呂布:「哦,你被獅子操過?」

麒麟:「……」

清早晨光中,軍營諸將聞得主公前來,紛紛出外列隊,呂布隨便看了一眼,道:「唔,罷了,今天軍師狀態不太好,大家休息吧。」

眾將道:「主公威武——」

對面軍營門口,劉備背對涼州營,大聲訓斥麾下愛將。

「士氣不振,軍貌疲怠,行軍則一事無成!你們都在做什麼!打起精神!」劉備訓人竟然一反平日□□攻勢,喝得有模有樣。

「看,學習。」麒麟掰著呂布腦袋,讓他轉向對面漢南軍大營,看劉備怎麼訓人。

劉備尚不知對營好幾人盯著自己,少頃話鋒一轉,潸然淚下:

「如今正是危難之時,若不振奮圖強,還談甚麼天下!談甚麼百姓——!」

劉備見廖化,關羽等人望向對營,若有所思。自己便並不轉頭,回手,指向涼州營。

劉備慷慨哽咽道:「溫侯的軍隊整齊劃一,進退有秩,上到將軍,下到步兵,軍容嚴肅,你們為什麼都不學學?」

「為什麼——?!」劉備雙目飽含熱淚,反覆道:「為什麼!」

麾下眾將盯著不遠處的呂布。

呂布面無表情,踏著正步,從劉備身後走過,身後帶小雞般跟了五六員少年將軍。

麒麟打著呵欠道:「時間還早,今天玩什麼去——」懶懶抬手,扒在呂布身後肩上,被呂布拖著走。

甘寧道:「格老子滴——」繼而跟在麒麟身後,有樣學樣,扒上麒麟肩膀。

馬超笑道:「我也來!」繼而扒上甘寧,張遼隨之扒上馬超肩膀,數人拖成一長串,張遼兀自回頭喊道:「俊乂——你也來!」

張頜看得嘴角抽搐,只得湊熱鬧扒在張遼身後。

呂布一副面癱相,肩後一個連一個,扒了大串,溫侯腰力不勝,兩腳仍在正步走,人卻被拖得朝後仰,最後匡一聲,橫著倒了。

愛將們橫七豎八,摔成一團,馬超的靴蹬著張頜的臉,張遼的手指插著甘寧的鼻孔,紛紛大叫。

「你們這些銷魂的小人兒!」麒麟撲街,被壓在最下面:「壓扁我了!都快點起來!」

劉備:「……」

未幾,一騎來報:「吳侯有請!請奮武將軍,劉皇叔與兩營軍師府內議事!」

呂布抵達建業的第三天早上,周瑜終於正式召開了第一次軍事會議,此次會議的內容,攸關長江以南的半壁江山存亡。

與會者西涼勢力——呂布,麒麟,陳宮。荊州殘部——劉備,諸葛亮,關羽,張飛。

主持會議的,是十六歲的孫權。周瑜、魯肅列席,張昭筆錄。

呂布一入席,便吩咐道:「上點酒。」

眾人無言,呂布莞爾道:「此乃我西涼名釀,酒勁溫和,各位可嘗嘗。」

劉備垂目,欣然道:「既是溫侯的酒,說不得需嘗一嘗。」

孫權身後鋪開一副巨大牛皮地圖,上是荊州七郡,及至揚州等地的行軍箭頭。旁邊仍掛著當初麒麟題的「孤帆遠影碧空盡」。

麒麟道:「好些年了,也不換下來。」

孫權笑答:「嗯……常對著這字,這畫,思念你。」

周瑜插口:「仲謀的塤是你教的。」

麒麟問:「如今畫畫長進了些麼?」

孫權吩咐幾句,道:「前些天還畫了幅,著人取來你看看。」

少頃婢女入內,捧著瓶斟上葡萄酒,白瓷碗內血似的殷紅,孫權那畫鋪在麒麟案前,麒麟道:「再給你寫點什麼吧,把原先那副換了。」

呂布笑道:「我來,你的字不能看。」

呂布伸出左臂,把著麒麟的手,麒麟低聲誦詩,呂布龍飛鳳舞落筆,墨跡未乾,孫權便欣喜接過,著人掛上。

畫上一船引領千帆,直上雲天,說不出的磅礡大氣,一旁又有呂布手書:「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與席眾將紛紛喝彩。

「好!」劉備將酒一飲而盡,重重放下酒碗:「要的就是這種氣勢!」

魯肅道:「願來日出兵,正應今日之言!」

孫權又道:「曹賊三日前交來一封信,恰逢諸葛先生渡江東來之時,此信便由都督按下,今日請眾位叔伯輩前來,便是求教,該如何回應。」

曹操信上火漆仍在,孫權當場拆了,傳信一圈。

信上是曹操的戰爭宣言,勒令江東投降,否則八十萬大軍將東渡長江,剿滅江東勢力。

「今治水軍八十萬眾,方與將軍會獵於吳……」孫權冷笑道:「曹操此信,恐嚇意味十足,各位叔伯輩,如何作想?」

呂布不看那信,沉聲道:「既然已議定,江東便該全境迎戰,如今有多少子弟兵?」

周瑜道:「十八萬員,四萬陸軍,十四萬水軍。」

劉備插口道:「加我麾下一萬荊州舊部水兵,共十五萬。」

呂布喝了口酒,點頭道:「再加我一萬水兵,十六萬,此次我帶了三萬人前來,其中兩萬騎兵,正是協助你們干擾曹軍後方之用,自赤壁直到夏口,當陽,乃至襄陽沿途……你們,讓讓。」

孫權與周瑜側身,呂布將酒碗掰下一角,揮手擲出,穩穩釘在地圖上的襄陽城:「荊州數城新得未穩,可擾其軍心。」

孫權沉思,周瑜點頭道:「如今曹賊屯兵江北,戰船兩千艘,我等將如何?」

諸葛亮羽扇一揮,自若道:「拖。」

孫權未曾置評,諸葛亮已起身,朗朗道:

「曹孟德以步兵之能馳騁天下,士卒水性不佳;新降蔡瑁,張允等荊州部眾領兩萬水軍先行,易有異心。我方騎兵一旦乘隙襲擊襄陽等地,降將家小俱在後方,蔡瑁等人軍心有變,先行軍便不攻自破。」

周瑜微一點頭,評價道:「曹賊江中水戰全無經驗,唯蔡瑁對長江一帶較熟,去了此人……」

陳宮道:「只怕未必。」

「主公,吳侯。」陳宮拱手道:「但請聽我一言。」

陳宮戟指,朝著諸葛亮一戳:「恕公台直言,孔明先生簡直就是在坐以待斃!」

陳宮身為呂布親信,戰長安當機立斷,全軍撤離;小沛設計陷劉備,轉戰西涼,亦有他一份力,早已名動天下。

諸葛亮則初出茅廬,除卻先前江東舌戰群儒,說盟孫、劉二營外,再無建樹。

陳宮如此挑釁,諸葛亮卻不惱。

只見孔明立於廳堂中央,將那羽扇一拈,擋著半邊臉,邪魅一笑:「有請公台先生賜教。」

麒麟噗一聲將酒噴了出來,放聲大笑,諸葛亮一搞怪,己方氣勢自遜了,陳宮先輸一局。

「曹軍遠道而來,為何於江邊止步不前?原因唯有一個,暈船!」

陳宮滔滔不絕,話語擲地有聲。

「暈船之人只需水上演練數日,便可習慣,也就是說,只要給予曹阿瞞足夠的時間,整軍完畢,大軍將克服重重障礙,渡江而來。」

「渡江未克,擊其準備之時;先發制人,方是此戰切入點;必須打亂曹軍陣腳,否則……」

麒麟饒有趣味地看著諸葛亮。

諸葛亮雙目閃著狡黠神色,置陳宮激烈抨擊於不顧,笑吟吟看著麒麟。

待得陳宮將雙方戰力,以及出戰利弊一一陳述後,諸葛亮方雲淡風輕地說:「公台先生所言甚是,須得先行突擊,亂其排布,孔明受教。」

「如此說來,溫侯定早有全盤策略,不如由諸位先行突擊?」

陳宮方自明白,自己被耍了。

麒麟哭笑不得,剛開始便被諸葛亮示意道:「公台兄,我們認輸。」

周瑜不悅道:「大敵當前……」

麒麟道:「知道了,公瑾。」

陳宮忿忿歸席,麒麟也不起身,逕自道:「實不相瞞,來之前,早和公台兄、主公商量好,此戰確實不該坐待曹軍出擊,最起碼也得達到擾敵的目的。」

「雖說聯軍不如嫡部好指揮,作戰中容易出現號令不達的情況……但各自為戰,也不是辦法。」

呂布漠然道:「正是如此,我涼州水軍願為諸位打頭陣,試探曹軍虛實。」

劉備道:「如此萬分感謝溫侯,孔明,是咱們太計較了,還不向軍師,侯爺賠罪。」

麒麟淡淡一笑:「不必介懷,先回到我們的計劃上來。」

「試探也有試探的方式,我們先前大概估測了曹軍的兵力,想出幾個方法。」

「首先:江面作戰,船與船之間是用旗令傳達指揮信息,曹操的坐船靠北岸,若非以旗號傳令,小船來去,就得耗費相當的時間。」

魯肅深吸一口氣,道:「正是。」

麒麟道:「我們既然是試探戰,就不應正面交鋒,一接即退,同時達到兩個目的——令曹操疑神疑鬼,以及大致瞭解他們的兵力佈置。所以我的設想,將試探戰選在深夜,黎明前收兵,一共三次。」

張飛哈哈大笑:「這就是你的法子?!夜間他們看不到旗……」

劉備道:「三弟,不可妄下定論。」

麒麟懶懶道:「看不到旗,卻可以看到燈。」

周瑜道:「燈火無法及遠,旗艦須得靠近百步開外,一旦曹軍反擊,投石機能擊中旗艦,不妥。」

麒麟道:「不,我們不在旗艦上指揮,我們在岸上指揮!」

「建立三座二十丈高的竹製哨塔,需要多久?」麒麟一整外袍,起身道:「我已經研究出了全副燈語,並準備了特製的光源。」

諸葛亮道:「好主意!長江南北岸相距近五里,如何能保光在夜中準確傳達?」

麒麟道:「六年前,我們在隴西發現了一種新的油質燃燒物。經過簡單的提煉,點燃後光度比普通的燈籠更強,照得更遠。」

一直靜聽不語的孫權忽然道:「麒麟不必擔憂,我們還可派出小船,在江心每隔一里之處設立燈號轉點。」

麒麟大讚道:「你真聰明!就像烽火台報信,一站傳一站,最後把燈訊號傳到戰場中央,我來時還擔心江東有霧,干擾燈火能見度。這樣一來,就保險了。」

周瑜瞇著眼,若有所思地點頭。

孫權一補充,麒麟登時輕鬆了不少,笑道:「真是三個臭裨將,頂個諸葛亮。」

眾人:「?」

麒麟:「……」

《武將觀察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