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教亦稱五斗米教, 三十年前天師張道陵雲遊四海, 將教主之位授予張衡, 張衡死後, 又將全教交予張魯。
張魯本是西漢留侯張良十世孫,族譜錄載, 若願舉仕則滿門皆榮, 退一方偏安, 亦能世襲張良侯位。奈何傳至張道陵身上, 高官厚祿俱付諸流雲, 東漢末年黃巾舉事,天下大亂,張道陵為賑百姓於水火,遂創五斗米教,繳米五斗,即可入教。
張道陵號稱「天師」,傳至張魯身上,張魯則自號「師君」。
天師扔下幾句教義便撒手不管了,空餘張魯留守漢中, 發展五斗米教基業,信天師得永生一類的口號不是喊喊便能成的,人總要衣食住行, 符水不管飽。
奈何巴中連年歉收, 旱澇成災, 張魯餘糧不多了, 左有劉璋、呂布虎視眈眈,右有曹操窺伺,如同一塊大肥肉。
思來想去,漢中遲早要交付出去,不是給呂布,便是給曹操。
呂布比曹操性子直爽,心計不重,張魯本想依附呂布,遂派鄧茂帶著自己小女前往長安,意圖結親,不料呂布卻將這門親事拒之門外。
張魯沒轍了,細細盤問愛女,其女不過十四,怯怯道:「侯爺送了些黃金,讓遊玩夠了便回來。」
張魯和氣問道:「溫侯怎麼說?將原話給爹學一次。」
其女道:「溫侯……溫侯說,他不喜歡我,娶了我,也是害了我,讓我回來找個好人家,免得……嫁入侯府,也見不到爹爹了。來日方長,他一直敬仰爹爹,將抽空前來拜謁。」
張魯點了點頭,打發愛女回去歇下,心中五味雜陳,只道呂布思念亡妻,是以終身不娶,正拿不出主意,便聽呂布南下的消息。
「已到五丈原了?!」張魯色變。
「是。」手下回稟道:「帶了足足一萬兵馬!」
張魯道:「不可輕舉妄動,且先看他是借道,還是上門拜訪。」
呂布將大軍駐紮於定軍山前,漢中盆地週遭,山脈連綿起伏,地形崎嶇。
三天後,呂布率領一千騎兵,押送八十車糧草,於巴中城外叩門。
呂布朗聲道:「溫侯前來拜會師君。」
張魯親上城頭,勒令道:「都收箭,如何無禮!」
張魯袖中扣了一把黃豆,吩咐開城門,迎呂布入城,滿城轟動,兵士爭相夾道。為一睹武神風采,百姓攀至房頂,翹首眺望。
呂布與張魯並騎而行,掃了巴中城內街道一眼,見百姓饑困,遂漠然問道:「今年開春的谷種可預備下了?」
張魯緩緩點頭,唏噓道:「關外商路一閉,唯剩漢中本地谷種了,今年須得多種雜糧,方得養活漢中黎庶。」
呂布道:「本侯帶了二十車糧種,俱是西涼,長安以及益州的優質谷種,家中軍師細心栽培的穀物,贈予師君。」
張魯忙連聲稱謝,呂布又道:「開春青黃不接,還有些餘糧順路帶了來,與塞外的葡萄酒。」
張魯這一下實是萬分感動,將呂布讓進巴中府內。
到處都是身穿黃袍的道士,各個仙風道骨,呂布一身武將之氣,獨步天下,坐下時猶若沉淵,隱隱壓著張魯一頭。
呂布先洗了手,三柱香拜了堂中張良畫像,才到一旁坐了。
左右端茶上來漱口,張魯道:「小女平素失了管教,還望侯爺多多包涵。」
呂布漱口險些被嗆著,忙擺手道:「是本侯的錯,求平生所愛不可得,哪還有心思耽誤師君愛女?」
「此來之事有二。」呂布吩咐道:「來人,將御旨取來。」
親兵捧來御旨,無字,唯空白處蓋著傳國玉璽,呂布雙手鄭重交予張魯。
「依朝中大人之見,來日迎天子於長安,將奉師君為太傅。」呂布淡淡道。
張魯愕然,不敢接那聖旨。
呂布:「唔。」又把聖旨朝張魯推了推。
「爹爹!」張魯之女從屏風後快步走出,替張魯接了御旨。
「爹爹你……」張魯之女欲言又止。
張魯道:「不可多言。」
那女孩看了呂布一眼,又道:「侯爺……」
呂布示意不妨,道:「你我兄妹相稱便是,師君可是還有憂慮?」
呂布一句兄妹相稱,將面子做到最足,等於自謙了一輩,張魯實在無法再拒絕了,歎了口氣,道:「溫侯請。」
張魯將呂布讓到花園,吩咐下人幾句。
張魯愛女臉上微紅,仍站在廊下遠遠看著,呂布正當壯年,帶著男子的成熟,可靠風度,一舉一動俱丰神俊朗,說不出的英俊。
兩個小道士擺上木棋盤,張魯道:「祖父將天師道傳至我手,曾耳提面命,不可罔顧漢中生靈性命。」
呂布道:「無需師君出兵相助。」
張魯道:「既與溫侯投誠,何來不助一說?」
呂布哂道:「師君教訓得是。」
張魯道:「聽聞溫侯大軍出關,即將與曹孟德一戰。」
呂布淡淡道:「曹操不過是風中殘燭,此戰必勝。」
張魯道:「事有萬一,若是敗了,又當如何?」
呂布眉毛一動:「師君可是信不過本侯?」
張魯不現喜怒:「我執黑子,與侯爺對弈一局。此戰勝負,攸關神州氣運,唯有聽憑老天意思。」
呂布沉吟不語,敏銳地察覺出張魯話中帶話,是「神州氣運」而非「漢室氣運」,對答道:「對弈無趣,換個新的如何?」
張魯一怔,呂布亮出一把紙牌,道:「此乃我家軍師制的新玩意。」
張魯見呂佈滿手花花綠綠,莞爾道:「這是何物?」
呂布漠然道:「三國殺。」
張魯:「……」
於是呂布詳細講解此牌玩法,張魯聽得暈頭轉向,召來數名手下搭局,呂布當主公,張魯當反賊,不到半個時辰,呂布用一張自己,連著兩殺,將張魯殺得大潰。
張魯徹底投降,哭笑不得道:「溫侯好本事。」
呂布笑道:「布此來,還有三問請教,盼師君不吝賜答。」
張魯:「但言無妨。」
呂布:「一問漢室氣運如何?」
張魯歎了口氣:「數日見彗星沖紫微垣,只恐天子垂危。」
呂布登時蹙眉,回憶麒麟所言種種,直至如今,他仍未敢相信,自己將登上帝位,此刻剷除曹操仍是借的勤王之名,一旦曹操敗亡,天子仍在,哪有輪到他坐上龍椅的道理?
張魯凝視呂布不語,呂布終於明白了,張魯在意的並非漢中降不降,而是曹操滅後,呂布會不會自己取而代之。
呂布道:「不瞞師君,奉先若有覬覦帝位之心,當如此桌。」說著以手一拍,石桌四分五裂。
張魯哈哈大笑,又道:「朝權更迭,江山易主,本就是仁德者居之,溫侯大可不必如此。」張魯以手中拂塵輕輕一掃,滿地碎石立起,嵌合,恢復原狀。
呂布怔怔看著,唏噓道:「世間真有仙術。」
張魯謙讓道:「些微末技,不值一哂,道法縱是能窺通天奧秘,亦只救得少許人,不及侯爺心繫天下蒼生。」
呂布回過神,緩緩搖頭,瞇起眼,似在思考張魯的話。
「二問。」呂布開口道:「師君可知麒麟?」
張魯蹙眉:「溫侯何以有此一問?」
呂布還未想好如何說,張魯已道:「麒麟乃是上古瑞獸,開天闢地時歲星散開而成,孔聖見麟而誕……」
呂布問:「世間真有此物?」
張魯搖頭:「說不準。古籍曾記,麒麟降世,乃是神州至晦至暗之時,大地一片血光,解生靈於困局,仁德承載天地,輔佐帝君,了結亂世。」
呂布又緊張地問:「若真有此物,其壽幾何?」
張魯道:「千年萬年,與天地同壽,日月同生,麒麟降世不過是輔佐王者,解救困局,完後便須回其來處,此等神獸如龍、鳳,不可流連凡間,否則世間將有太多異數。是以自古無人能知其壽幾何。」
呂布神色黯然,許久後道:「三問,世間可有長生之法。」
張魯莞爾一笑:「秦皇漢武,為求長生,受方士蠱惑,溫侯莫不是也抱著此心?都傳凡人之壽不可逆天,然實不相瞞,世間確有數法能令人長生。」
呂布屏住氣息,只聽張魯道:「溫侯是否以為,凡人血肉之軀,一旦修煉成仙,便是不老不死的?」
張魯緩緩搖頭,莞爾道:「縱是萬古天地,仍有生老病死之時;仙人壽數也會有終,至於凡人,更是跳不脫這世間定則。」
呂布道:「既如此說來,麒麟如何能永壽?」
張魯道:「不老不死的非是麒麟,而是天地造化,凡身帶天地初開,混元一氣之物,俱與天地同壽。非是其仙力使然,而是體內那混元之氣來自太古之初,盤古開天後歲星散開之時。」
「溫侯若能尋到混元之氣,只需一縷,便可長生。」
呂布道:「去何處尋?」
張魯凝視呂布,片刻後淡淡道:「學識淺薄,實在不知。」
張魯長身而起,一拂袖。
剎那狹小院內,百花齊放,花瓣紛飛。奼紫嫣紅於枝頭綻放,短短片刻,又俱枯萎下去,空餘滿庭落花,在風中席捲。
呂布揚起頭,伸手去接,亂紅如蝶,在其指間旋過。
數息間,週遭枯榮流轉,四季更迭,花枝枯萎,冰雪叢生。
「人生在世,命數歸天,若逆了天道,予你漫長生命,當時間成為永恆一瞬,你又想做什麼?」張魯瞳中映出風雲變幻,彷彿勘破虛空,夢遊般喃喃道:「以凡人之軀,凡人的七情六慾,又哪有千年萬年不滅的道理?」
「生死本是度外,我等大好男兒,肆意天下,身後功過任人評說,了償此生,何以孜孜求存,貪生怕死?」
席捲枯葉,花瓣隨著張魯話音落,於那一瞬間凝注。
「天地、萬物、蒼生俱是過客。」
「蛟兒,你一身戾氣,待求得長生,便不怕相看生倦?」
「此時不惜眼前時光,再予你千年萬載,又有何益?」
三千年後,通天教主閉上雙眼,嘴角勾起一抹溫和的弧度。
虛景飄散,張魯瞬間頭疼欲裂,扶著石桌,喘息道:「方纔……眼前一陣晦暗,發生何事?」
呂布:「……」
張魯:「……」
呂布:「我以為你在施法……」
張魯:「我……施法?」
呂布誠懇道:「師君,你被鬼上身了。」
張魯滿額豆大的汗,擺了擺手,踉蹌回了內間。
呂布仍在思索方才張魯被神明附體的那話。
建安十二年,三月,呂布說降張魯,掃除了討曹的最後障礙,漢中四城歸順溫侯。
張魯親自引兵兩萬出漢中,與呂布合軍,東征鄴城。
四月,麒麟率軍平定并州,佔據雁門關,在九原郡設立了第一個軍事據點。
雁門關以東千里,沿途城鎮百姓在曹軍威逼下撤向虎牢關,荀攸獻計,曹操令夏侯惇、徐晃等人,將雁門關至巨鹿沿途房屋一把火焚燒殆盡,遷走糧草。
麒麟預計中的戰術終於開始了——堅壁清野。
不留給呂布絲毫掠奪戰的機會,戰線千里儘是貧瘠土地,補給線被無止盡地拉長。
然而麒麟還有後著,他屯兵九原,派馬超率領高速騎兵前去偵查,在等待呂布前來匯合之時,得到了意料之中的消息。
夏侯惇將常山郡也燒了,而常山,正是趙子龍的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