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最早在《孝經》中提到, 『周屍為棺』, 製造棺材有嚴格的標準, 十頁或者十二頁木頭, 是有記載的棺材手藝。」展行說:「蓋三、頂三、邊四,一共十頁木頭, 柳州人的工藝不正是這樣的麼?」
「但這裡的棺木, 則是把一整棵大樹挖開, 削掉滾木的兩個豎麵條, 一邊當底, 一邊當蓋,再在中間挖出一個長方形槽,所以並不是傳統的棺材工藝。」
標叔緩緩點頭:「哦?那怎麼說?」
展行又道:「真正棺材的起源已不可考,傳說炎黃時代的人,並沒有收屍入殮的習慣,在親人死了以後,都會把他們的屍體拋棄在荒野,讓野獸吃掉;後來逐漸演變為尋找山洞藏屍,再後來才慢慢演化出用木盒裝上屍體, 放在山洞裡。這裡的棺材沒有釘,只有蓋,全是原木削成, 就是古早時期的原始棺材, 我猜這個山洞, 也是南方原始部落的藏屍洞之一。」
標叔若有所思, 展行又詫道:「木頭估計已經放了很久,沒有腐朽,倒也是件怪事。」
標叔禮貌地笑道:「受教,所以這裡的屍體是非常古早的了?」
展行道:「對,隨葬品都被你們搬空了?」
標叔唏噓道:「實不相瞞,這回又白跑一趟,什麼隨葬品都被搬完了。」
展行理解地說:「不是被搬完了,而是那個時代,根本就沒有隨葬品,不過標叔搬點屍回去吃也好。咦?中間那麼大的棺材,裝的是什麼?」
標叔道:「我也不知道,剛到這裡才一天,你想打開考察一下?」
展行確實十分有興趣,然而標叔似乎完全沒打算開棺,又道:「小博士,我發現了一件怪事,你來這邊看看。」
展行說:「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麼?」
標叔微笑道:「當然,有來有往嘛,你想問什麼?」
展行端詳標叔,十分想不通:「在寶雞那時候,警察不是下墓了麼?你是怎麼出來的?」
標叔嗨地一笑:「局子嘛,花點錢,總能撈出來的,藍世叔出了大力,說不得只能來報答他了。」
展行點了點頭,標叔又作了個「請」的手勢。
唐悠幾乎要忍不住了,看展行和標叔的關係,簡直好得要手拉手跳貼面舞,正想罵幾句的時候,標叔一名手下又以槍托猛擊展行後腦勺,催促道:「快點!」
標叔忙阻著笑道:「我一向很佩服讀書人的。」
展行湊到標叔站的地方,那是一千多具呈環形圍繞的棺材的最裡面一圈。
一,二……足有二十四具木棺,有的敞著,有的則蓋著。
第一個敞開的棺木中,靜靜躺著一具女屍。
女屍身著藍綢大錦,頭佩夜明珠簪,穿金戴銀,唯一嚇人的,臉上卻是隱隱有一層綠毛。
展行打了個寒顫:「有隨葬品。」
標叔:「是什麼時候的?」
展行:「漢代。」
標叔一手讓客,把展行領到另一具棺木前,手下前來把棺蓋合力搬開。
展行:「……」
標叔:「這個呢?」
展行道:「明朝的……」
標叔依次開了四具棺,又有一具內的女屍身穿金黃綢緞,頸繫潔白絲綢,頂戴旗頭,腳踩花盆底屐,唇已腐得稍稍後退,現出牙床,口中含著的一枚定屍珠光芒若隱若現。
不用看也知道是清代的了。
下一具棺木,卻是空的。
標叔道:「到這裡就沒有了。」
展行的聲音發著抖:「有,這裡應該也有的……」
標叔忽然蹙眉道:「什麼?」
展行想起泡在水裡的那具民國屍體。又想到,林景峰怎麼還沒來?已經埋伏在這裡了麼?需要拖時間?張輝又去了哪?
標叔說:「小博士得出什麼結論了?」
展行站了一會,說:「我有一件工具,在唐悠的身上,可以給我用用麼?」
標叔莞爾道:「當然可以。」
唐悠被按在一邊,展行以眼神示意鎮定,從他口袋裡摸出紅外線眼鏡片,想了想,戴了上去。
紅外線鏡片已經有點壞了,沙沙作響,展行捂著右眼,左眼朝向空棺。標叔根本不知道他搞什麼玄虛,只問:「這是探測器?」
展行點了點頭,飛快地掃視整個大廳,發現除了身邊站立的人以外,還有三個橙黃色的人性能量,一個埋伏在洞口處,另一個躬身躲在棺林的阻攔中,還有一個站在最偏僻的角落裡,那裡一片黑暗,估計是標叔等人的視覺死角。
展行心內稍定,知道林景峰等人已經來了。
他再次眼睛一掃,忽然定在中央的巨棺上。
巨棺內也有發光物……展行怔住了。
唐悠發現了不尋常,蹙眉問:「你看到什麼?」
展行馬上搖頭,低頭看空棺,腦子裡全是那個巨大的藍色人型體。
藍色人型躺在巨棺內,若以人類的標準衡量,那具屍體足有四米高,那是什麼怪物?!
「嘀嘀嘀」——紅外線鏡片報警。
展行摘下眼鏡,目的已達到:「這裡原來也有一具屍體……應該是民國裝扮,不過,跑了。」
標叔笑道:「跑哪兒去了?」
展行茫然搖頭:「不清楚。」
唐悠很清楚,展行也很清楚,空棺內裝著的,多半就是先前黑水潭中泡著的,穿旗袍民國女屍。」
標叔「哦」了一聲,又問:「得出什麼結論了?」
展行問:「你聽過冥婚嗎?」
標叔哂道:「當然聽過。」
唐悠問:「冥婚是什麼?」
標叔轉身走到一具棺前,微笑道:「冥婚就是,死人和活人成婚……」說著以手去撫摸那具清朝女屍的臉,把她當情人般揉捏,又把臉湊上前去,與乾枯發綠的屍臉唇對著唇:「也有人說,冥婚是為兩個死者締結婚姻的儀式,有時候,死人比活人要可愛多了,不是麼?」
展行與唐悠同時惡寒。
站在角落裡吃薯片的綠帽子聽到這段話,腮幫子一鼓,差點吐了,花好大力氣才忍住。
展行明白了,標叔一定是個戀屍癖。
標叔和藹笑道:「那麼我們可以推測,這裡的女屍,都是被帶來冥婚的?我倒是聽說過一個關於地面工廠的故事,你想聽聽麼?」
展行嘴角抽搐,點了點頭:「你還是別摸她了,萬一中屍毒多不好,對吧。」
標叔吩咐:「把他們帶過來。」說畢取出幾件機械,放在中央巨棺上,又把它們組合在一起:「軍閥混戰那會,白崇禧前往廣州,留下不少家產,交給一名手下軍官。」
「那名副官姓黃,黃副官呢,又有一位姨太太,當時柳州城裡一亂,這名姨太太帶著一個箱子,躲進了這個防空洞裡。」
「黃副官派了一千多名部將保護這位姨太太,自己在城裡作戰,當天桂系軍閥敗亡,這位副官派人傳令,把姨太太絞死,自己則吞槍自殺。」
展行點了點頭,問:「箱子你們找到了麼?」
黃標笑道:「沒找著,就一個大棺材。」
展行隱約覺得,這名姨太太的死,說不定與粽子們的冥婚有什麼關係,難道在水裡泡著的就是她?
展行又道:「你覺得她是躲進洞裡來了,所以才在這裡找?」
黃標點頭,又說:「我們找到了一個洞,就在這裡。」
他的手下打開一個活板蓋,黃標說:「你看,這個洞上面有鐵板,很明顯不是上古時代的東西,應該是後面的人挖的,說不定就是當初她的藏身之處。」
展行好奇探頭去望:「那麼箱子應該也在裡面……哇啊——」
黃標伸腳把展行踹了下去,又吩咐道:「把那個小子也帶過來,扔下去。」
展行在坑底摔得夠嗆,剛爬起來,又被唐悠壓了個四腳朝天。
「你……」
緊接著,另一件東西被扔了下來。
正是黃標先前組裝的機械物,落地後登一聲釘在坑底,開始發出有節奏的卡嚓卡嚓聲。
定時炸彈。
黃標說:「現在問題都清楚了,可以辦正經事了,你叫唐悠?」
展行在坑底抗議道:「喂我又不叫唐悠!把我扔下來做什麼?」
黃標聲音帶著笑意:「你陪著他,反正也是好朋友嘛!」
唐悠示意噤聲,解開皮護膝放在地上攤開,那是一套袖珍螺絲起子,夾鉗,鑷子與扳手的隨身組合。
定時炸彈卡嚓卡嚓不停地走。
黃標接過手下遞來的,在唐悠身上收繳到的手機:「唐楚,是吧。你哥可是吃了藍師叔上千萬的貨。」
唐悠冷冷道:「我和他已經沒有關係了。」
黃標嗨地一笑:「不忙定論,我們來個場外親友支援?小博士不是最喜歡的嗎?」
黃標在唐悠手機上翻到「哥」的電子名片,撥通了。
「鑷子。」唐悠以口型示意道:「幫忙,這塊。」
展行手上極穩,輕輕鉗開一張小鐵片,平放在地上。
「幹得漂亮。」唐悠讚道。
電話裡傳來男人的聲音,似是十分欣喜:「什麼事?」
唐悠手上一頓,展行手忙腳亂地捧著炸彈外殼。
黃標道:「你們還有三分四十秒。」
林景峰從棺材後探出頭,朝外窺探,開始計算解決黃標的手下,再把人拉起來要花多少時間。
一分三十秒足夠。
男人警覺問:「什麼三分四十秒?你是誰!為什麼在用我弟弟的電話!」
黃標嗨地一笑:「唐楚,好久不見了,黃標還記得嗎?」
手機開了擴音,洞裡的展行依稀能聽到點。
唐悠小聲道:「發什麼呆,快。」
唐悠和展行配合得天衣無縫,又鉗出一根細釘。
黃標:「你的小弟,在我這裡作客,唐楚兄弟啊,藍老爺子上回派人去敦煌……」
唐楚馬上明白了,在電話裡喊道:「唐悠!你沒和你的兄弟們在一起?!」
唐悠沉默不答,展行道:「他是你哥?唐楚我也認識!」
展行終於想起唐楚此人——很久以前,與林景峰坐車去甘肅的時候,在車上見到的一名盜墓賊。
唐悠喝道:「我不認識他,你別廢話,快點!」
唐悠雙手靈活反轉,示意道:「底部的彈簧片。」
炸彈上的計時器噠噠噠在走,展行深吸一口氣,以鑷子夾著球形底部的一片鋼片抽出來,彈簧卡得十分緊,唐悠又提醒道:「小心別讓彈簧打中炸彈匣底部,否則我們就粉身碎骨了。」
展行嘴角抽搐:「要不你來吧……」
唐悠:「我我我……我不來……」
地面:
唐楚在電話中吼道:「讓唐悠來接電話!」
黃標笑道:「唐楚老兄,何必這麼激動?你的小弟正在一個地洞裡,還有三分十秒。」
唐楚冷笑道:「 你不吭聲,我又怎麼知道是他?」
黃標轉過身,俯下棺材,去摸女屍的臉,彷彿在欣賞自己的藏品:「三分鐘,由得你信不信。」
四週一片沉默,林景峰正要冒頭,倏然間一道黑影從角落中竄出。
那人迅捷無比竄進了地洞裡,反手撈著個繩鉤一蕩,穩穩落在坑底。
唐悠被飛速下落的張輝擠了個趔趄,道:「別碰我!」
唐楚馬上聽到了,他的聲音在電話裡發著抖:「黃標,放我弟走。」
黃標道:「兩分五十秒,貨在什麼地方?」
唐楚:「你先放了他!」
黃標笑道:「你是聰明人,唐兄弟。」
張輝道:「走。」
唐悠:「不行,現在不能放開,繼續。」
張輝一扯褲腳蹲下,三人圍著那個定時炸彈,地面上,手機裡的唐楚說:「在……千佛洞,橫四十七,豎十三……」
黃標掛了電話,吩咐道:「你們去一個人,通知仇大姐過來。」
手機再響,黃標隨手扔進一個棺材裡,懶懶出了口氣。
唐悠熟練地卸下炸彈匣的鋼殼,現出裡面的環裝平衡器。
「現在千萬小心……」唐悠說:「最後一步了,我捧著,你要把金屬環的缺口調到炸彈開關正對著,再把它抽出來,碰一下硝化甘油管,它就會爆炸……」
張輝迅速轉身,背脊貼著坑壁,伸掌於面前一抹,整個人潛入了陰影之中。
展行伸出鑷子,夾住金屬環邊緣。恰好在這個時候,手機響了,黃標聽見坑底的手機聲音,想起來還有個炸彈。
該死!怎麼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來!
展行忙把手機按了,手機再響,展行怕把黃標引過來,只得一邊接一邊拆炸彈,咬牙切齒道:「什麼事!」
兩分整。
展揚不太滿意的聲音:「喂!在聽嗎!我有個好消息告訴你。」
展行:「……」
展揚:「你必須停下你手頭在做的所有事,我們好好談談。」
唐悠:「……」
展行崩潰了:「現在沒空!你想我死呢!」
展行把電話掛了,歪著脖子,靜止在一副抓狂的表情上,吃力地把金屬環轉了個圈,抽出來。
一分五十秒,嗒,定時炸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