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5

春雨貴如油, 林景峰卻實在不想它多下幾天, 然而淅淅瀝瀝的小雨自從昨夜的第一聲悶雷開始, 便下個沒完沒了。

翌日清晨, 爐子是濕的,數人隨意吃了點餅乾牛奶, 展行還和唐悠在玩便攜式微波爐, 打算搗鼓點好菜出來, 奈何林景峰半點心情也欠奉:「快走吧, 我拜託你們倆了, 是出來春遊的嗎?」

過了湖,便再沒有路,天地間灰濛濛的一片,所有人的褲管都被野草沾得濕透,霍虎腦袋上的不銹鋼鍋還被雨點敲得叮噹響。

張帥道:「原本那邊還有條路,珠子丟了以後,我就把下面的山洞封住了。」

林景峰上前在山壁上檢視,見周圍無數凌亂碎石,壁上又釘著草偶, 血布等物,料想是僰人的一些應急措施,朝上看了一眼, 說:「這個是封印?」

張帥點頭道:「我不知道有沒有用。拆了進去?過了這個山洞, 從另一頭出來, 能到環形的盆地裡, 盆地裡就是僰母停棺的地方。先老吩咐,如果棺陣有變,就得把這裡的出口封住。」

林景峰阻住:「先不拆,我們試試攀過峭壁去。」

他甩出繩勾,掛在濕滑的峭壁上,唐悠說:「給我半天時間,我能組裝出一套八腳攀山車。」

林景峰道:「算了,你那些小玩意都靠不住。」

張帥哭喪著臉道:「昨天被小賤那一電,身上帶著的蠱都快死光了。」

林景峰上峭壁打巖鉤,展行拉開弓,緊張地盯著,生怕有屍猱隨時撲出來,林景峰漸攀漸上,已離地面五十米高,成為一個小黑點,若是摔下來,勢必屍骨無存。

「別怕。」張帥道:「三爺功夫好。」

展行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又發現了巖壁最高處的右側,有一個洞,洞裡黑黝黝的,什麼也看不到,他把瞄準鏡對著那處,看到了一個人的頭顱。

「看到我了麼?小賤!」林景峰手上不停,彷彿感覺到了展行的擔憂,兀自大聲道。

展行聲音有點顫:「看到了,你小心點。在你的右手邊有個通道,可能是昨天那怪東西的巢。」

林景峰頓了頓,喊道:「知道了,別窮緊張!」

展行兀自以弓指著,林景峰漸漸靠近峭壁頂端,還有三十餘米。

「小賤!」林景峰朗聲道:「以後買個房子,請你爸來住吧。」

展行莞爾道:「好。」

林景峰又問:「你喜歡小孩兒麼?」

展行道:「喜歡,你要給我生個麼?」

林景峰道:「別搞反了,你生個差不多,生出來會養麼?你自己還是小孩兒呢!」

眾人笑了起來,林景峰心內好笑,緩緩上攀,氣氛舒緩了不少,然而片刻後,天地間彷彿有了感應,傳來嬰兒「咿咿呀呀」的聲音。

張帥茫然四望,那聲音像是從天上傳來的,林景峰手上一頓,展行道:「別停!繼續爬!」

唐悠聽得毛骨悚然,問:「是什麼東西?白天也會鬧鬼?!」

張帥示意稍安,天空雨雲密佈,到處陰森森的,雨水在湖面上激起漣漪,慘白的天幕下峭壁四周迴盪起無數交織的叫聲。

展行聲音發著抖:「小師父,你……別靠近右手邊。」

他把瞄準鏡對準峭壁上的洞口,彷彿看到有什麼東西爬出來了。

展行道:「能……」

張帥色變道:「三爺!下來!」張帥與唐悠奔向峭壁,霍虎留在原地守護展行,展行牢牢盯著山洞,呼吸窒住了。

有一個赤裸的嬰兒,渾身發綠,正在朝洞口爬出來。

「你看到了什麼?」林景峰手上加快速度。

展行道:「沒什麼!你朝上爬!」

瞄準鏡內現出的,綠色嬰兒爬到洞口,朝左張望,展行瞬間松弦,嗡一聲無形箭離弦而去,哇一聲大嚎。

山洞內開始嘶啞地嚎哭,哭得聲嘶力竭,一聲哭起,四周回聲應和,整座山林都響起哭聲。

「當心!」張帥道。

林景峰幾下猛踏,險些打滑,已衝到峭壁頂端,一躍而上,抽出背後長刀,凝視高處,是時只見山野兩側,岩石頂端密密麻麻的黑色屍猱,看那架勢足有上百隻,俱盯著他們一行人,卻不行動。

嬰兒哭聲漸小,顯是爬進洞去了,屍猱嚎叫聲歇,紛紛轉頭離開。

林景峰手握長刀,又等了一會,方把繩子繫在一個大岩石上:「上來吧,先上來再說。」

他用繩子垂下峭壁,唐悠上前接過,左一蕩,右一蕩,固定於錯落巖釘中,加了個絞盤與鋼托。

「兩腳站在管子上,雙手搖絞盤。」唐悠示意道:「誰先來?」

展行道:「我殿後,免得有東西出來,你們先上去。」

數人依次用絞盤搖上峭壁頂端,展行退開些許,持弓指向高處,隨時警惕,又把瞄準鏡對著峭壁頂端,四處偵查。

鏡頭裡,他看到林景峰笑了笑。

「笑什麼?」展行把瞄準鏡指向山洞。

「笑你能殿後了。」林景峰淡淡道,聲音不大,卻顯得十分清晰。

展行說:「我還是有用的!」

林景峰把最後的唐悠拉上峭巖,說:「好了,上來吧,我負責接應你。快點。」

展行快步跑向峭壁底部,攀著繩子開始搖絞盤,林景峰手握長刀,與張帥各站一面,側身盯著峭壁。

一件東西從那洞口緩緩退了出來,繼而掉下峭壁去,發出悶響。

展行嚇了一跳,轉過頭,林景峰又吼道:「別往下看!繼續!」

剎那間洞口竄出來一道黑影,撲向半空懸著的繩索,張帥與林景峰同時出手,展行還沒看清楚發生何事,已聽到嘰的一聲,又有東西落下山崖去。

展行猛搖絞盤,一群金色的蜜蜂嗡嗡作響,纏著洞內躍出來的屍猱,頭頂又中了林景峰一把匕首,插在額上,被甩下山崖後揪著石壁,呲牙發出低聲,翻過白眼,死死盯著林景峰。

張帥道:「它不敢攻擊你,小賤?」

屍猱幾下攀爬,刻意避開了展行,朝峭壁頂端跳去。

展行果斷棄了絞盤,雙腳一勾繩索,翻手放開,整個人朝後倒掛,拉弓松弦,嗡的一聲,峭壁下傳來淒厲尖叫,屍猱摔下百丈山崖,摜在巖上,砸成一灘發黑的腐肉。

霍虎數人把繩子拉了上來,展行舒了口氣,問:「還有?看看那個洞,是怎麼回事?」

林景峰手心裡滿是冷汗,把繩子挪到不遠處的側洞,垂下去看了一眼:「是個空洞。」

「剛剛扔下去的是什麼?」

展行趴在邊緣上,舉著瞄準鏡朝下看。

「我看看?」張帥接過。

「那是上回……」張帥道:「到山裡來拍外景的人。」

林景峰從洞裡上來,提著一架黑色的機器:「我找到了這個。」

「啊!」唐悠忙接過,是一台攝影機。

「還能用嗎?」林景峰問。

唐悠檢查了一次:「鏡頭摔壞了,電池也爛了,儲存芯還能用。」

隊員們圍在一處,展行道:「能播出來看看不?」

唐悠拆開攝像機外殼,稍一沉吟道:「要外放嗎,可以,不過得稍等一會,還有同步錄音……我看看。」

林景峰站直身子,他們所處之地是一個巨大的石山平台,平台上光滑之處寸草不生,深深淺淺的水窪內長滿苔蘚與綠藻。

開闊平台足有上千畝面積,被周圍的山巒所包圍,四周都是參天古木。

「還有多久?」林景峰問。

張帥答道:「翻過這山就到了,山的另一頭有個盆地,剛才峭壁下的山洞就是穿過山腹的。」

雨越下越大,眾人身上已經濕透,展行打了個噴嚏,開始發抖。

林景峰道:「原地找個地方休息一會,躲雨,看看錄像帶裡有什麼再說。」

霍虎倒了水,在一棵大樹下生起火,春寒竟是沁人心骨,越來越冷,數人圍著爐子脫了上衣烤火,好半晌才緩了過來。

唐悠終於搗鼓好攝像機,午後天地已是漆黑一片,閃電在雲層中若隱若現。

「現在看?」唐悠把記憶條塞進一個小巧的裝置,連上筆記本,擋著雨,又掛上個膠套:「朝對面看,外放清晰點。」

唐悠開啟筆記本附帶的投射裝置,一道強光射出,射在對面的山壁上,黑夜裡出現映像。

萬古玄荒,雨水蒼茫,晝夜將合之時,坐在原始森林中,看一卷用生命換來的錄影帶,所有人都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林景峰說:「希望對這些事情有幫助……攝影隊進來的時候,是在珠子遺失前,還是遺失後?」

張帥想了想:「應該是在張輝的女朋友來過之後,攝影隊進入之前。」

雪花點一收,對面峭壁上現出圖像,開場是在清晰的白天,叢林明亮,到處都是一陣深綠,光斑從樹葉的間隙投入,落在地面上。

「我們在七月份進入了黔東南的原始森林。」男人的聲音道:「老黃負責物品補給,胡芸負責醫療。」

他把鏡頭轉向一個漂亮的女孩,女孩朝他們揮了揮手。

男人的聲音又說:「本來想在萬蠱門再請一位嚮導,但少數民族同胞大部分都拒絕了,認為山中有不能觸犯的神靈。」

林景峰插口道:「只有三個人?」

張帥警覺地說:「不,應該有四個。另外那個人去了哪裡?」

林景峰示意稍安,繼續看下去。

男人的聲音:「現在就讓我們進入森林,親手揭開這位神靈的面紗吧。」

揭開面紗?是你的頭蓋骨會被揭開才對吧。

展行唱道:「掀起你的頭蓋骨……」

唐悠按著電擊棒,展行馬上識相閉嘴。

展行:「我們猜猜誰活到最後……」

唐悠把電擊棒貼在展行的太陽穴上。

展行:「……」

「這是一個美麗的,保留了它的全貌的原始森林。」男人的聲音:「桉樹與榕樹,是森林中的主要構成部分,我們現在看到的是一棵古銀杏,當地嚮導打冬把我們帶到這條河邊。」

「昆蟲非常漂亮。」男人說:「這種綠葉蟋蟀比較少見。」

鏡頭轉向在林間爬行的一隻昆蟲,昆蟲與樹葉同成一色,倏然一隻黑色爪子揮來,鏡頭劇烈震動,傳來女生的尖叫。

「哈哈哈——」男人笑道:「看來森林的住客不太歡迎我們,小胡,你沒有事吧?」

女聲穩定下來:「沒有事,手背被撓了一下。」

「讓我們看看。」男人說:「喲,這是一隻非常罕見的動物,靈長目、狨科,猿猴類……」

鏡頭轉了個向,現出蹲在枝椏間的猱身上,小猱全身漆黑,雙目渾濁。

「它在警告我們,不要侵入它的地盤,黑狨早在五千年前就已經很少記載了,中國古代記載,把它稱之為『猱』。這是獼猴類的活化石,爪子非常尖銳……」

「像只小松鼠。」老黃的聲音饒有趣味評價道:「我們繼續前進吧。」

鏡頭又晃了晃,數人驚呼,畫面黑了。

男人關了攝像機,錄音仍開著,焦急地說:「怎麼樣?」

「沒關係。」一個陌生人的聲音說:「敷點我們的草藥就行。」

那女生胡芸說:「不能亂用,得先用碘酒消毒。」

陌生人粗魯的聲音:「你不懂,山裡有山裡的路子,按我們的規矩來,沒有錯。」

鏡頭再次打開,畫面上現出一個絡腮鬍的中年人,從包內掏出一把白色的藥粉,均勻灑在另一個男人的手臂上,仰頭喝了口酒噴上去,瞬間藥粉劈啪作響,不住沸騰,那男人痛得大叫。

「石灰?」林景峰問。

張帥示意再看看,絡腮鬍一手按在那男人手臂上,就著被抓出的三道傷口虛撫而過,口中喃喃念了幾句。

張帥說:「苗人驅邪的咒文,看來這人會點門路。」

「你會麼?」展行問。

張帥道:「會,但不像他這麼麻煩。」

女人大聲斥道:「這樣會留下傷口的!」

張帥與電影上那絡腮鬍幾乎同時出聲,嘲道:「蠢貨。」

絡腮鬍處理完老黃臂上傷口,轉向女的,女人忙道:「我我……我自己來。我有雙氧水。」

絡腮鬍反覆強調,女的就是不願意,最後厲聲道:「我不會用你們的藥的!」

絡腮鬍只得作罷。

張帥道:「她死定了。」

「為什麼。」林景峰問。

張帥說:「她的手背上被放了蠱,那只猱不出手,我還看不清楚,被抓中手背以後,已經有蠱蟲潛伏進去了。」

展行好奇道:「猱會放蠱?它們也會用嗎?」

張帥蹙眉,讓唐悠固定住幾個畫面,反覆看那道傷口,忽然指著電腦屏幕上某處,說:「你們看她的手臂。」

女人的臂彎處,浮現出一片淺淺的紫色,皮膚下有一個極其隱秘的突起。

張帥說:「猱的身上至少帶了上百種毒蠱,先看下去再說。」

《靈魂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