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7

「有很多疑點。」林景峰沉吟許久, 方開口道:「咱們整理一下。」

張帥:「你問, 我答。」

林景峰首先道:「山裡的猱, 你們從來沒見過?」

張帥答:「沒有, 我打小起,四年進一次禁地;二十歲開始帶著張輝進來, 見過……一兩次猱, 都是金猱。」

林景峰:「也就是說, 那個時候還沒有屍變。」

張帥點了點頭:「這麼多猱, 都是打哪來的?它們忌憚小賤身上的佛骨, 應當就是陰鬼一類的。」

林景峰不置可否,又問:「山腹裡的蠱洞,你說密密麻麻,全是蠱蟲的溶洞網,是你們布下的?」

張帥答:「不是,這個可以肯定,絕對不是。禁地裡本來沒有任何蠱,所有的蠱蟲都在僰母身上。」

林景峰:「會是僰母轉移出來的不?」

張帥道:「這也不可能。」

林景峰又靜了。

展行插口道:「從張輝帶著他女朋友進來,一直到這卷錄像帶發生的時間段中, 一定發生了點什麼事。」

林景峰:「我也是這麼想的,先大概推測一下,再進禁地, 我們的目的才明確。有什麼情況會導致整個洞內佈滿蠱蟲的可能?」

張帥想了想, 答:「除非僰母屍變, 釋放出自己全身的蠱, 沿著山洞走一圈。」

林景峰忽然隱約有了頭緒,他抬手示意旁人不要開口,許久後問:「張帥,當年第一次開闢禁地的時候,留下記錄了麼?」

張帥答:「沒有。」

林景峰:「死去的僰母,有可能產下小孩麼?」

張帥愣住了。

「絕不可能!」張帥道:「人屍蠱必須是處子之身,胎兒能調天地之氣,更會守護母身,當年放蠱時如果僰母有身孕,是絕對無法完成千棺陣的。」

霍虎忽然問:「死後呢?」

所有人同時感覺到一陣背脊發涼。

林景峰道:「我曾經聽過關於女屍生出鬼嬰的傳言。」

張帥道:「我覺得不一樣,三爺。你們懷疑僰母死後,還能產下鬼嬰?」

林景峰:「所以我問你,當年有沒有留下記錄,僰母生前是處子,並不代表她死後還是。如果有人進了禁地……」

張帥道:「那怎麼可能?除了大司祭與少司祭,沒有人能突破禁地第一層的樹蠱。」

林景峰:「奸屍的人,如果是大司祭自己呢?」

張帥愣住了,陷入了漫長的回憶中,霍虎兀自沒聽明白,說:「兄弟,你真重口啊。」

展行哭笑不得道:「當然不是說他!是說好幾百年前的那個大司祭了。」

張帥喃喃道:「黔僰人的第一代大司祭,最後確實沒有出禁地,難道真的是這樣?」

林景峰:「如此一來就好解釋了,我們聽見的嬰兒哭聲,整個溶洞裡的千萬蠱蟲……你們想想,僰母死後幾百年,生下了一個鬼嬰,他帶出了母體內絕大部分的蠱蟲。沿著溶洞四處爬動。」

張帥道:「這倒是有可能……但張輝上次來時,根本沒有任何問題,是一個月後,樹蠱預警,我才帶著人進去查。」

霍虎說:「我知道藏地有傳言,濕屍母體要誕出嬰兒,必須受到某種血氣感應,像被空行母附體的女屍,與喇嘛雙修後便僵死,此時需要處子經血來……」

林景峰道:「是了,如果我沒猜錯,張輝的女朋友,應該是三百年裡,第一次進入你們禁地的女人。」

張帥靜了,他幾乎可以根據林景峰提出的片段,來推斷出整個前因後果,僰母懷胎竟然懷了三百年,受到血氣干擾後,終於產出一隻鬼嬰,如此說來,定屍九雲珠確實不是被偷走的。

多半就在鬼嬰身上。

展行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僰母如果懷胎,肚子會變得很大,不是麼?那時候你們都沒瞧出來?」

林景峰擺手道:「屍嬰與活人的嬰兒不一樣,它是利用屍氣誕下來的,女屍的外貌並不會變化。」

「你們回去吧。」張帥道:「我大概已經知道了。」

所有人幾乎同時道:「這怎麼行?!」

林景峰道:「且慢,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張帥微微蹙眉,林景峰道:「先前留在湖邊的人,又去了哪裡?」

張帥緩緩搖頭:「我不知道。」

林景峰:「問題的關鍵很可能就在他身上。」

張帥想了很久,一抹手背,蟲子飛起,越過茫茫雨夜,閃著金光投向山的另一側。過了接近半小時,銀蠱飛了回來。

林景峰說:「展行有佛指附體,可以跟著我們,說不定會起到意料之外的作用,至於其他人……」

唐悠說:「我不會拖你們的後腿。」

霍虎說:「我……也不怕。」

張帥又思考了一會,沉默點頭,笑道:「那就謝謝大家了,我會保住大家平安,不受蠱蟲侵擾,進去後全聽三爺吩咐,明天早上就出發。」

一夜安靜,嬰兒啼哭聲不再傳來,唯有瑣碎的雨聲伴隨他們整夜,誰也沒有說話,展行在帳篷裡翻來翻去,一時夢見巴蜀古面具,一時又夢見雙眼渾濁的鬼嬰,整晚沒睡好。

天濛濛亮時雨停了,張輝渾身濕透,衣衫貼在身上,現出精瘦而健碩的肌肉輪廓,站在營地外,仰頭端詳垂落的榕樹氣根。

「你來了?」展行蹲在樹根邊刷牙,口吐白沫。

張輝朝展行笑了笑:「可能有危險,哥讓我來幫忙。」

林景峰和張輝都是面癱,不同的在於,林景峰偶爾一笑,帶著說不出的溫暖,而張輝的笑容卻十分邪氣,若是平日見著,展行說不得敬而遠之,還是覺得他保持面癱好點。

張輝趕路一個通宵,顯是十分疲憊了,林景峰看了一眼,沒有多說,知道張帥有他的打算,多個會用蠱的人安全係數也更大。

張輝與張帥兩兄弟各走一邊,護著中間四人走向山的另一頭的禁地。

展行牽著滇馬,忽然好奇道:「帥哥,你沒有媳婦麼?」

帥哥……張帥忍不住莞爾:「沒有呢,你要給我介紹麼?想當我便宜大舅子?我知道你有個妹。」

展行擺手道:「算了,你都這麼大了,還是個處男?」

張帥十分尷尬,片刻後答:「自己家事還折騰不過來,哪有空談對象呢。」

張輝朝他們這邊看了一眼,嘴裡淡淡說了句當地話,張帥罵了回去,看那架勢彷彿又要吵架,展行馬上道:「我要蛋疼了喔!」

眾人一齊笑了起來。

唐悠好奇問道:「帥哥,你既然會蠱,不就能隨便讓人愛上你麼?」

張帥自嘲道:「哪有這回事?當不得真。」

展行與唐悠一齊起哄,展行忙說:「有的!我聽說過,苗女放蠱,能讓人眼裡只有她一個,此生至死不渝。」

張輝搖頭,自嘲地說了句土話。

張帥看了張輝一眼,問:「你們都是從哪裡聽來的?」

「沒有用。」張輝換了語言,解釋道:「蠱是邪物,就像巫術,降頭術,道理相同;只要你的內心沒有邪念,自然萬蠱不侵。會被下蠱的人,早就心裡起了不正之念。」

張帥點頭道:「況且情蠱一道,用了也沒有意思。」

展行問:「為什麼?」

張輝接過話頭,說:「僰女見了過路漢子,漢子好色,對漂亮女孩起了色心,僰女又與他情投意合,才放得出情蠱去。」

「愛上別人,誰忍心對自己愛的人做這個?」張輝反問道。

展行點了點頭,又道:「還有什麼好東西,給我們分點兒唄。」

張帥笑道:「你倆,還有霍大哥都是不計私利,心思乾淨,纖塵不染的人,不用守護神蠱,也能保得自己一生平安。」

「我呢?」林景峰淡淡道。

張帥沉吟片刻,而後道:「三爺雜念太多,反而不好說。」

展行說:「送我個蠱唄。」

張帥說:「行啊,你要什麼蠱?」

展行說:「情蠱……」

林景峰臉色變得很難堪,張輝意識到什麼,高聲說了句話,似在斥責兄長不該亂答應,片刻後林景峰說:「你要情蠱做什麼?下給誰?」

展行恬不知恥道:「下給你。」

林景峰:「……」

展行:「萬一以後你……那啥了,給你下個蠱,咱們不就又在一起了麼?」

林景峰:「哦,你真可怕,我要考慮和你拜拜了。」

展行道:「你怕了?」

張帥道:「這可……不行,情蠱我沒有。」

展行去扒張輝,張輝笑著踹了展行一腳,笑道:「滾。」

林景峰冷冷道:「別玩過頭了,你沒資格踹他。」

張輝忙道歉,解釋道:「蠱通過飲食一上身,那漢子成天就會渾渾噩噩,除了情啊愛啊,再沒有自己的意識,跟活死人無異,這樣的愛情,你確定有意思?」

展行看了看張輝,又看林景峰,彷彿在思考林景峰渾渾噩噩,面癱相外加老人癡呆流口水,當人型按摩棒的日子。心想還是算了,不要了。

峭壁綿延千里,他們在下午四點,穿過通向禁地的最後一個灌木叢。山坡斜斜延伸而下,兩座山巒中間猶如被造物主的巨刀砍出了一條裂谷,再用神鑿毫不留情地釘了下去。

鬼斧神工,天地造化,碧藍天幕一望無際,一行人在峭壁的最東面,成為螞蟻大的小黑點。

峭壁之下,是百丈環形高崖。

四周靜悄悄的,沒有半隻鳥雀,樹木長到崖邊便止住了,留下空曠的,安靜的一個盆地。

盆地足有上萬平方米,正是他們從錄像上看到的,僰人一族的禁地。

四周的環形峭壁上錯落分佈了上千個溶洞,每一個洞內都有一具棺材,展行不由得驚歎這巍峨壯麗的自然景色,在數百米高的峭壁前,人是顯得如此渺小。

下午的陽光斜斜將陰影投進谷底,盆地中央,依稀能見一刻參天古樹,四周分佈著零星岩石。

「這次換虎哥和小唐、小賤,你們三個留在上面接應。」林景峰吩咐道:「其他人跟我一起下去。」

唐悠說:「我設計了一種超聲波探針,可以在電腦上顯示出溶洞的地形。」

展行鸚鵡學舌道:「我們設計了一個超聲波探針……」

唐悠:「又關你什麼事?」

展行:「你不能配合點麼?我也要下去啊。」

唐悠道:「好吧……」唐悠斜眼乜展行,他心裡也不太有底,最後道:「確實需要小賤搭把手,我說真的。」

林景峰遲疑片刻,看著霍虎,張帥說:「我給霍大哥設一個保護機制,張輝,把盒子拿過來。」

張輝取出一個匣子,放在地上,躬身打開,一陣青煙冒出,盒子自動關上,那股青煙繞著霍虎飄來飄去。

霍虎莫名其妙道:「這是什麼?」他伸手去抓,發現那股青煙竟是由無數極其細小,肉眼難以分辨的青色飛蟲組成,它們聚為一群,自由來去。

「這是食屍神蟲。」張帥說:「屍猱如果出現,它們會迅速啃食,是許多小型殭屍的剋星。」

林景峰想了想:「那就拜託霍大哥留守接應了,看好繩子。」

霍虎點頭,搬了個小馬扎坐著,正樂得下去,揮手道:「你們放心地去吧。」

林景峰:「……」

林景峰垂下繩子,率先滑下,眾人依次攀下千米高的盆地,林景峰搖動繩子,喊道:「聽得見麼!」

霍虎應了聲。

林景峰放了心,一行人位於峭壁下的邊緣處。

「現在要做什麼?」唐悠問道。

林景峰說:「先不忙用替代品,我們得先找到那隻鬼嬰,清除掉這附近擴散的蠱,你的探針呢?」

「別靠近樹,張帥。」林景峰說:「先把四周調查清楚,不忙在這一時。」

唐悠從背包裡抽出筆記本電腦,數出二十根細針:「交給你了,小賤,把這些玩意扔到上面去。」

展行站在盆地邊上仰首,原地轉了一圈,古代的懸棺佈滿峭壁,岩石上繪滿僰人的符文與圖案,每一個藏棺洞中,彷彿都埋藏著一段悠久的故事。

展行抽出第一根金屬針,朝高處一甩,它打著旋呼呼飛去,噹啷一聲落在峭壁上的巖洞邊緣。

唐悠的電腦滴滴聲響,開始分析空間。

張帥笑道:「這一手漂亮。」

唐悠盯著電腦屏幕:「說了沒他不行。」

展行道:「下一根扔向哪裡?」

唐悠頭也不抬說:「你自己決定,錯開點兒,只有二十根,別掉下摔壞了。」

展行解了背後長弓,搭上金屬針,瞳孔映出蒼蒼巖壁,碧藍天空,千年棺樞。

松弦。

又一根金屬針閃著光飛上峭壁最高處,劃過上百米空間,飛進巖洞。

「好!」張輝喝彩道。

展行依次搭箭,松弦,頃刻間所有金屬針都被射上了懸棺洞口內。

一幅宏大的地底通道線圖在筆記本上展開。

林景峰瞇起眼,看著通道圖,那通道實在太大,如蛛網般彼此牽連,複雜遼闊。

「鬼嬰現在一定就在溶洞裡的某個地方。」林景峰說:「得把它找出來。」

張帥說:「這樣,我們兄弟倆上去,選一個出口,你們在外頭等。」

張輝點頭,林景峰卻有別的想法,問道:「唐悠,你有電子感應設備麼?」

唐悠道:「有,本來是四個的,但每次特別行動組裡出任務,只出兩人,所以多的就沒帶在身上。」

他掏出兩枚啤酒瓶蓋大的扣章:「把這個別在身上,能在我的地圖上顯示出來。」

林景峰接過一個,說:「另一個你倆兄弟決定。」

張帥道:「我去吧,張輝在這裡保護他們。每人一個對講機?」

林景峰與張帥各自別上徽章,張輝解下手上的一串沉香珠,交給張帥,張帥又遞給林景峰:「把這個戴著,進洞不用怕蠱蟲。」

林景峰繫好,與張帥朝兩個不同的方向跑去。

林景峰從腰包內掏出勾索,蕩了個圈,鉤於選定的溶洞邊緣,緩緩攀上。

張帥卻不知用了什麼法術,雙手貼於巖壁,攀爬時竟如身體吸附於峭壁上,自由行動,最後選了一個洞口,鑽了進去。

展行打開對講機,捕獵開始。

《靈魂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