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我被感染了。」劉硯疲憊地倚在牆角:「繃帶拿來, 都離我遠點……決明?太好了你果然活著。」

原本要上來給他包紮的人馬上不動了, 蒙建國接過繃帶, 沉聲道:「我來吧, 你們都坐到那邊去,包括小孩。」

劉硯側倚著, 蒙建國親手給他包紮手臂, 小腿, 繃帶扎得很緊, 血止住了。

決明給劉硯擦乾淨臉上的血, 劉硯斷斷續續匯報了任務經過,蒙建國只是沉默地聽著。最後決明道:「我爸呢。」

劉硯道:「在十一層,馬上就下來了。」

周圍一片安靜,蒙建國說:「你先休息一會。」

劉硯側躺著,枕在決明的大腿上,決明依舊與蒙建國坐在一起。

「他會死嗎?」決明道。

劉硯:「會。」

蒙建國:「不清楚。」

劉硯:「你想要什麼東西嗎?等我死了以後都歸你,親。送你個平板電腦吧。」

決明說:「不想要,能打針嗎?」

蒙建國:「劉硯,你在任務中的地位重要嗎。」

劉硯道:「或許吧, 我必須跟到任務的最後一環,鄭飛虎特別交代過我,大型控制台可能會出現意外情況, 只有中央工房的技師身份才能打開檢修系統, 如果提前讓我休眠, 這個任務估計要完蛋。」

蒙建國沉默片刻, 而後道:「那麼在完成任務後,試試給你注射休眠血清,K3或許還有……但是需要找找。注射後會直接沉睡……」

劉硯道:「會傷害腦部麼?」

蒙建國沒有回答。

劉硯:「會變成傻子對不對?白癡?失去所有記憶?」

漫長的沉默後,蒙建國道:「或者讓他們盡快完成任務,送你去第二區,可以直接注射休眠血清,前提是,在那之前你沒有變成喪屍。」

劉硯道:「噢我寧願變成喪屍算了,感覺當個白癡還不如變喪屍呢,起碼能給你省點糧食。」

蒙建國贊同道:「你很自覺,我也是這麼想的。」

劉硯:「……」

決明不說話了,摸了摸劉硯的頭。

劉硯失血過多,體溫冰冷,決明脫下身上蒙建國的軍外套,蓋在他的身上。

「爸爸。」劉硯說。

「怎麼。」蒙建國沉聲道。

劉硯道:「如果蒙烽還沒來我就變成喪屍了,你負責一槍殺了我,決明下不了手,可以麼?」

蒙建國道:「可以。」

「楓樺,你可以隨便採訪他了。」劉硯低聲道:「聲音別太大,讓我睡一會。」

謝楓樺小聲地哭著,眼中噙淚,摸了摸劉硯的頭。

這裡甚至沒人認識劉硯,他對於他們來說只是一個陌生人——從通風口爬出來的,莫名其妙的一個陌生人。

誰也沒有說話,劉硯在寧靜中睡著了,他的夢境恍惚而飄忽,靈魂彷彿離開了自己的身體,穿透重重牆壁,不由自主地朝著頭頂飄去。

最高處有一團藍光,忽明忽暗,似乎在呼喚著他。

那是一種訊號,猶如當初在登封的山裡聽見的呼喚,然而兩者卻又截然不同,它的光芒令人覺得安靜,舒服,就像投向最終的歸宿與茫茫星辰大海間的天國。

另一股訊號不知從何處而來,持續干擾著他的意志,一如千萬聲怨恨與痛苦的哀鳴,在與藍光隱約對抗,兩股奇異的精神力量彼此牽引,彷彿要將劉硯撕扯成碎片。

他滿頭大汗,喘息著睜開眼。

「發燒了嗎。」蒙建國的聲音依舊沉穩而帶著安全感:「找點水給他敷在額頭。」

冰涼的布敷上劉硯額頭,劉硯好過了點。

「爸爸。」劉硯說。

「他就是蒙烽?」有人在食堂另一頭問道。

「不。」蒙建國答道:「他叫劉硯。」

「那他怎麼喊你『爸爸』?」楊雨珊問。

蒙建國解釋道:「他也是我的兒子。」

眾人靜了,許久後劉硯說:「可以回答我們幾個問題麼?和家事沒關係。」

蒙建國道:「你的好奇心太旺盛了,這不是好事。」

劉硯:「朝聞道,夕死可矣,我也沒什麼別的念頭了。」

蒙建國淡淡道:「問吧。」

劉硯:「楓樺,你問。我的資料不詳細。」

謝楓樺抱膝坐在蒙建國的左邊,劉硯受傷帶給她的難受已經逐漸平復下來,她以數人剛好能聽見,又不至於太大的音量開口問道:「蒙將軍,第十九層生化實驗室裡有什麼秘密?」

蒙建國沉默片刻,而後道:「那裡有一份研究樣本,是奧克斯綜合體的『核』。」

答案對上了,劉硯再不懷疑,他問道:「『核』是從哪兒來的?」

蒙建國緩緩搖頭:「目前沒有研究結果,或許已經有進展了。」

劉硯想了一會,腦海一片迷糊,全身冰冷,思維速度慢了許多,整理頭緒後問道:「『核』能夠聚集所有二次死亡後屍體,成為一隻巨人。它們的最終目的是哪裡?」

蒙建國道:「根據我所知道的絕密資料,它們的目的地,是西太平洋馬裡亞納海溝,離開大陸架後,海水的壓強會令它們的體積縮小,病毒被水壓限制。」

「馬裡亞納……世界上最深的海溝。」劉硯喃喃道:「一萬一千米海拔,海溝通向哪裡?」

蒙建國說:「不通向哪裡,它們走進海溝以後,被水壓壓成廢料,徹底滅亡。」

劉硯沉默了,謝楓樺道:「我們得到了一張圖紙,是關於『核』的分析……」

「是的。」蒙建國道:「第七區早前提出報告,他們認為聚合奧克斯綜合體的『核』的組成,叫做弦,並給它命名,叫地球弦。」

「弦是什麼?」謝楓樺問。

蒙建國道:「我不是物理學專業的,但是你們知道大一統模型嗎?」

謝楓樺茫然搖頭,劉硯略有所知,但對經典物理學涉獵不深。

「科學家們認為,組成我們這個世界的元素粒子是分子,分子分解為原子,原子又分解為質子,中子與電子,光子等等……」蒙建國道:「我嘗試用我的理解來解釋一下,但不一定能讓你們完全明白。」

謝楓樺點了點頭,蒙建國又道:「微粒再分解,成為夸克等量子學微粒,科學家們認為它們還可以再分解,從而得出微觀世界模型中的最原始構成——弦。」

「弦假說認為這些小玩意是一種閉合曲線,試想像一個二維的圓,當它運動起來後,成為一個球,這就是二維運動而構成三維空間的原理。這些閉合線有一定的曲率,它們各自按照一定的震盪頻率,組成了我們世界的所有粒子。根據不同的頻率與震盪方式帶有區別於彼此的能量,形成多種夸克。」

「而這些粒子再次組合,成為我們面前千變萬化的世界。」

「那麼和……奧克斯綜合體巨人,又有什麼關係?」謝楓樺道。

蒙建國道:「超弦理論提出的大一統模型,幾乎能夠解釋所有目前我們看不見,摸不到的東西,包括思想。」

「第七區認為,思維意識與腦電波,就是一組特異的基本弦,通俗地說,甚至我們常提到的『靈魂』,或許也是原始弦的一種表現。」

劉硯道:「游離意識?」

蒙建國說:「對,所以那團藍光,第七區認為就是地球本身的游離意識,它負責釋放出引力,將所有廢料凝聚在一起,銷毀掉。十九層有一個假設,把地球比喻成人,而把這種藍光,比喻成人身體中的白細胞。」

「白細胞負責身體免疫,吞噬其餘有害細胞,再予以清除。」蒙建國說:「就像目前所證實的情況,剛好完全對上。」

「那麼你們和第七區的分歧是……」謝楓樺蹙眉道。

蒙建國道:「病毒的清除。」

「我們死了非常非常多的人,最終終於查到了病毒爆發的根源。帶有病毒感染體的原始樣本,是南極洲冰蓋下的一隻腐爛的蛇頸龍。」

劉硯吸了一口氣。

蒙建國道:「這已經是我所知道的一切了,蛇頸龍據說早在冰河期就已經被凍在了南極冰川中,它體內的病毒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決明說:「會是外星人帶來的麼?」

蒙建國道:「或許有這個可能,在遠古的某一天,一個小行星帶著病毒撞擊地球,造成大規模生態滅絕,進入冰河紀後一切暫時結束,染病樣本被凍在冰層下。漫長的人類史中,溫室效應導致冰層融化,這只蛇頸龍開始腐爛,病毒隨著洋流開始散播,所有國家的沿海城市成為第一波喪屍潮的集中爆發地。」

謝楓樺道:「也就是說,如果我們什麼也不做,這些喪屍都會被地球本身的免疫系統清理乾淨,是麼?」

蒙建國道:「有人確實這麼想,但我覺得不一定,這就是軍方和科研中心的意見分歧。」

「首先,如果地球弦本身具備思想,為什麼不和人直接交流?」蒙建國道:「你們在十九層看見的藍色光暈,記錄的圖紙,就是弦的波動分析,至今還未有頭緒。」

「其次,病毒已經開始進化了。」蒙建國道:「它們不再依照最原始的進食本能,逐漸進化出具備簡單思考能力的個體。除了你們颶風隊,其他的搜救隊員傳遞回來的戰鬥報告指出。在一個以十萬個體為單位的組織中,會出現突變,一或多只喪屍具備了溝通能力,成為所有喪屍的首領……劉硯,你明白後果的。」

劉硯先前的恐懼也正是緣於這點,顫聲道:「不僅如此,他們還把目標轉移到動物身上。」

「是的。」蒙建國道:「這種病毒的進化已經失控了,動物被逐漸傳染上,如果再不採取徹底轟炸,說不定連植物也會被感染上……那麼就……結果可想而知。」

謝楓樺道:「我的最後一個問題,美國阿拉斯加研究所被摧毀,俄羅斯西伯利亞地下研究基地被喪屍群圍攻,現在是中國公海,統戰部被這種深海動物攻陷……蒙將軍,你應該知道我想問的是什麼。」

蒙建國靜了很久很久,而後道:「很抱歉謝小姐,這個研究計劃不允許我介入,不一定就是地球弦對喪屍生物產生的召喚作用,何況據我所知,阿拉斯加實驗室是拿小白鼠做病毒實驗而沒有清理乾淨,最終被成群的喪屍老鼠攻陷的。」

劉硯警覺道:「你是說……那些喪屍章魚,是被十九層的藍光召喚過來的?」

謝楓樺道:「中央尖塔還有地球弦研究樣本麼?」

「有。」蒙建國道:「或許第七區特別小組的主任能解答你的問題。」

謝楓樺:「章魚為什麼會被感染病毒?」

蒙建國:「目前尚不清楚,或許是大量的奧克斯綜合體進入海溝,被章魚吃掉了一部分,也或許是……算了,這不是你們應該知道的事。」

謝楓樺輕輕地說:「第六區的生化實驗室,把實驗廢料排放進海溝裡,對不?蒙將軍?」

劉硯睜大了雙眼,蒙建國淡淡道:「我只負責在電視上露面挨罵、監督大陸搜救過程、以及促進推行長夜計劃這三件事。其餘一律不歸我管,我想管也無從插手。」

「我知道不歸你管。」謝楓樺道:「但你有責任提醒他們。」

蒙建國冷冷道:「小姐,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你又怎麼知道我沒有提醒過周上將?他手裡有足夠的,他認為可信的資料,不會被其他人的意見左右。」

謝楓樺同情地說:「也就是說你被……架空了。」

蒙建國:「我相信你不會在你的報道上這麼寫的,因為周上將看到報道以後,很快就會來找你麻煩。」

謝楓樺揶揄道:「我確實挺想這麼寫,因為到那個時候,你就莫名其妙,變成和我一夥的了,說不定他會以為是你指使我這麼寫的呢。」

劉硯忍不住笑了起來,暗道謝楓樺實在是太狡猾了。

蒙建國:「……」

謝楓樺道:「嗯……讓我想想,要怎麼不給英俊的,有魅力的蒙將軍添麻煩,又能幫上他的忙……」

蒙建國淡淡道:「不需要,我理解周將軍,只要他認為自己是對的,並堅決走到底就行了,別做到一半又聽了第七區的意見臨時改變計劃,否則不用你寫什麼,我會先解決掉他。」

謝楓樺:「但他一個人,能為整個國家負責麼?」

蒙建國反問道:「權利越大,責任也就越大,一切他說了算,他不負責誰負責?」

謝楓樺微有點詫異,笑道:「我現在覺得,你確實很有魅力呢,蒙將軍。我還是暫時什麼都不說好了。」

蒙建國禮貌地說:「謝謝,你也一樣,善解人意的溫柔女孩最有魅力,出去以後願意賞光吃個午飯麼?」

謝楓樺淡淡道:「我已經有男朋友了,蒙將軍。」

劉硯笑著閉上雙眼,謝楓樺帶著若有所思的笑容思考蒙建國先前透露的消息,數人都陷入了長久的安靜中。

兩小時後,外面傳來一聲輕微的悶響。

蒙建國前去打開門,腳底下,賴傑帶領著他的隊員終於抵達第十層。

蒙烽是第一個爬上來的,劉硯很疲勞,從進入海底廢墟開始,已經過了快十五個小時,他甚至不知道蒙烽來了。

蒙烽站著不住發抖,揭開蓋在劉硯身上的軍外套。

劉硯醒了。

他肩上的繃帶滲出的血已乾涸,呈現出深黑色,臉色蒼白,滿身大汗。

劉硯再見到蒙烽的第一句話是:

「我被感染了,蒙烽。」

蒙烽跪了下來,怔怔摸了摸劉硯的頭髮。

蒙烽:「劉硯。」

劉硯道:「還能堅持一會,走……繼續任務吧,後面的任務沒了我不行。堅強點,蒙烽,咱們一起走到最後……然後給我打一針,讓我休眠……不知道以後還記得你不……」

蒙烽抱著劉硯,三秒後哭了起來,像個孤獨而無助的小孩。

他把劉硯抱在身前,痛苦地埋在他的肩上,哭聲絕望而痛苦,像只瀕死的野獸。

蒙建國英氣的眉毛揚了揚,噓的一聲,朝鄭琦使了個眼神。

鄭琦:「??」

蒙建國作了個「告訴他」的口型,身體擋著其餘人的目光,指了指劉硯,鄭琦恍然大悟。

「你叫劉硯是嗎?你沒有被感染的可能啊。」角落裡的鄭琦開口道:「我爸給你打了疫苗。」

蒙烽哭聲一停。

劉硯:「???」

蒙烽:「……」

蒙建國微微點頭,不再理會抱在一起的小倆口,收拾槍支起身。

鄭琦道:「對啦,就是你,胡叔叔說,以前你救了他的命,想報答你,他從蒙伯伯那裡批發到了不少疫苗,親手交給我爸一份,讓他送給你,幫你打針,因為你是蒙伯伯的……」

謝楓樺聽到八卦,剎那雙眼一亮,伸手去摸錄音筆。

蒙建國馬上道;「鄭琦,你怎麼又滿嘴跑火車,只要告訴他打了疫苗就夠了!」

鄭琦一下沒剎住,把話說過頭了,挨罵後立即識相捂著嘴。

「我都聽見了。」謝楓樺眼裡帶著戲謔的笑:「蒙將軍,你批發了多少份疫苗出去?」

蒙建國冷冷道:「小姐,那是軍方許可特批的,跟我沒關係。」

「但你也在單子上簽字了不是麼?」謝楓樺把錄音筆收進包裡,不打算再採訪了,但仍忍不住笑吟吟地揶揄道:「胡玨應該是親自來找您談的吧?他承諾了什麼?您才把疫苗賣給他?」

蒙建國禮貌地說:「謝小姐,如果您再問,我就不請您吃午飯了,說不定您還會丟飯碗呢。」

謝楓樺無言莞爾。

蒙烽抱著劉硯,抬頭茫然問:「什麼意思?鄭琦,你爸給劉硯打了疫苗?」

劉硯也是十分茫然,然而想起那天出行前,鄭飛虎來送自己,登時豁然開朗。

「我明白了……」劉硯道:「是……胡大哥讓鄭飛虎給我注射的。」

《二零一三(末日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