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回家去。」羅士信隨口道:「你家有酒沒有?」
呂仲明:「又喝?」
羅士信落寞地站在日光下,街上滿是白雪,呂仲明看了便不忍心,說:「算了,走吧走吧。」於是把羅士信領了回家。
呂仲明自己的戀愛都是稀里糊塗,莫名其妙,當然也就更不知道怎麼去安慰失戀的羅士信,外加又有事辦,便自己坐著寫寫畫畫,讓羅士信坐在一邊喝悶酒。
「還有麼?」羅士信問。
呂仲明又搬了兩罈酒出來,羅士信看著他在紙上繪的圖樣,又問:「這什麼。」
呂仲明答道:「給黑炭設計的盔甲,到時候給你們一人做一樣。」
羅士信曖地長出了口氣,喝得爛醉,躺在正廳裡,天色昏暗,外面響起腳步聲,呂仲明一聽就知道尉遲恭回來了,欣喜不勝,扔了筆大叫,衝出去。
「還以為你在東宮。」尉遲恭一身臭汗,笑道:「你祖師爺爺來了,這個是帶給你的。」
「金葫蘆——!」呂仲明瞬間就忘了尉遲恭,一腳把他踹到旁去,拿了金葫蘆,屁顛屁顛地跑了。
尉遲恭:「……」
尉遲恭自己去打水洗澡,兩人就像小別勝新婚的小情侶,呂仲明把金葫蘆裡的法寶挨個倒出來看了一次,便去給尉遲恭燒了水,兩人家中無人伺候,也樂得自己動手,呂仲明便拿著絲瓜,給皮厚肉糙的尉遲恭搓背,順便將羅士信的事說了。
尉遲恭聽完以後,便點了點頭,呂仲明問:「你覺得呢?」
「我覺得?」尉遲恭茫然道:「我覺得……呃,換了是我,刀山火海也得娶回家罷。」
呂仲明忍不住莞爾,尉遲恭起身邁出浴桶來,笑了笑,又說:「我倒是明白他心情的。」說著繫好布袍,抱著呂仲明就要親,兩人旖旎膩歪,一路過來,呂仲明搬著爛醉的羅士信,把他抱到床上去,尉遲恭打發去買吃食的士兵回來了,二人便一壺溫酒,滿桌小菜,對著走廊外的漫天雪花吃晚飯。
「你爹走之前怎麼給你說的。」尉遲恭問。
呂仲明想了想,說:「倒是沒說什麼,他囑咐你啥了?」
尉遲恭笑笑,說:「他沒答應咱倆的事,也沒多問,多半是想看看我表現罷。」
還看什麼表現!一個凡人能有什麼表現……難道要尉遲恭推了李淵當上皇帝,才讓自己跟他過嘛,呂仲明有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爹心裡在想什麼。
尉遲恭又道:「他還朝我說,如果成仙,就要放棄和你在一起,因為我選擇當個凡人,就悟不了道。罷了,今天晚上不提這個,你也別去問你爹了。」
「這個衝突麼?」呂仲明茫然道:「我都想好啦,等我辦完事了以後,就帶你回金鰲島去,和我倆爹那樣,成仙以後,就不會死啦。」
尉遲恭笑笑,說:「好了好了……」
「我要說。」呂仲明倔勁兒上來了,問:「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啊。」
尉遲恭見呂仲明實在要問,便只得說:「不瞞你,我是覺得,安安靜靜過一輩子也挺好,千年萬年的,不實際。你讓我當個神仙,我也不想去。」
呂仲明沒說話,心想什麼叫千年萬年的不實際,自己倆爹不也過了這麼久嗎?他有時候覺得自己說什麼,尉遲恭都會聽他的,卻只有在這件事上,他半點也不瞭解尉遲恭了。
以呂仲明對愛情的瞭解,根本就無法思考到這麼內在的東西上去,又問:「所以,你告訴我爹,不想成仙以後跟我在一起,地老天荒的麼?」
「不想。」尉遲恭笑著給呂仲明斟酒,說:「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我守著你,把這條命活完,就夠了。」
呂仲明看著尉遲恭,忽然就有種莫名的滋味,尉遲恭又道:「下輩子,咱倆就是擦身而過的路人了。」
「不!」呂仲明忽然道:「等你下輩子投胎轉世了,我還是會去找你的。」
尉遲恭道:「你若是尊重我,就不必再來找我,何況我覺得跟你過一世人,到了七八十的時候,你說不定也就不耐煩了。」
呂仲明陡然就炸毛了,說:「怎麼會!」
尉遲恭一本正經道:「別的事都依你,只有這一樁事,你得聽我的。」
「我不聽。」呂仲明道,一時間不禁悲從中來,剛剛和尉遲恭確定關係時,他就這麼說過,然而當時的呂仲明絲毫沒有往心裡去,現在彼此確定關係了,尉遲恭居然還是抱著這麼個念頭,實在令呂仲明無法接受。
尉遲恭沉默地注視著呂仲明,彼此之間箇中滋味,實在無法以言語形容,小炭爐上溫著酒,冒出些許熱氣。呂仲明又忍不住問:「那到時候你死了,我怎麼辦?」
「你既然選擇與我在一起。」尉遲恭耐心地說:「這就是你該面臨的取捨,是不是?」
「說得好聽啊!」呂仲明差點就掀桌了,說:「你死是死了,投胎轉世,什麼都不知道了,我還得孤零零的一個人活著。」
尉遲恭莞爾道:「你不會的,到了那時候,你就會覺得,和我的這段情,是很美好的事,你還可以再和別的人在一起,或是與你地位相當的仙靈神獸,又或是仙人。」
「不——」呂仲明忽然就有種天塌下來了的感覺,他什麼也沒說,只是不住揉眼睛,尉遲恭沒有答應他,只是這麼靜靜地看著他。
「要是這樣的話,還不如別來招惹我呢。」呂仲明道。
「你會懂的。」尉遲恭笑道:「以後再給你解釋,行麼?今天晚上就不提這事了。」
「嗝兒。」呂仲明忽然打了個呃逆。
尉遲恭哈哈大笑起來,呂仲明卻起身,賭氣道:「我去睡覺了。」
尉遲恭道:「我找點水給你喝。」
呂仲明不想理他,只覺得尉遲恭的脾氣比自己還要強硬,有時候全無原則,有時候又在某些事情上異常地堅持,包括對李靖的態度,以及對他和尉遲恭之間的感情等等。
這夜呂仲明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心裡總感覺有什麼堵著,生平第一次發現,就算是高居食物鏈頂層的仙獸,也有無可奈何的事,人生,似乎也由不得自己說什麼便是什麼。
尉遲恭也沒來睡覺,呂仲明輾轉一會,忍不住又起來,偷偷跑到廳上去看,卻不見尉遲恭,院子外一行腳印,似乎出去了。
去哪了?呂仲明穿好衣服出來,風雪籠罩了整個長安,金鱗還在尉遲恭身上,他依靠緩緩起搏的靈力,循著腳印走出去,尋找尉遲恭下落。雪夜裡道路敞亮,還未到深夜,不少坊間燈光溫黃,傳來笑聲。
「嗝兒。」呂仲明還打著呃逆,追蹤到了平康里外,看到角落裡站著個人,正朝巷子內看,正是尉遲恭。
尉遲恭也發現了呂仲明,忙小跑過來,一手抱著他,把呂仲明的手搓了搓,揣進自己懷裡。
「你在這兒幹嘛?」呂仲明莫名其妙道。
「噓。」尉遲恭示意他別說話,兩人在平康裡的一條後巷等著,丹鳳樓後停著一輛馬車,似乎是皇宮的。呂仲明隱約猜到,尉遲恭應該是來幫羅士信打聽什麼消息。果不其然,過了片刻,李元吉喝得醉醺醺的,從樓後走出來。
把李元吉送出門的,還有一名身穿黑袍的高瘦男人,以及蒙面的公孫氏。
就在那高瘦男人出現的一瞬間,呂仲明馬上感覺到一股強悍的仙力,這人絕對不是尋常之輩,旋即揪著尉遲恭一拖,兩人躲到馬車後去。
尉遲恭微微蹙眉,呂仲明卻馬上示意他別吭聲,大氣也不敢出。
「麻葛大人所言甚是。」李元吉笑道:「有空還請常來走動。」
三人走到巷子口,只需再往前一步便會與呂仲明撞上,那被稱作麻葛的高大男人卻停下腳步,認真道:「只要陛下有意,自該常去,殿下慢走。」
李元吉上了馬車,馬車緩緩馳走,呂仲明心臟狂跳,感覺到整個平康裡都被一股極其強大的力量制約著,自己生平只在兩個地方感受到這種近乎道域的結界,一是金鰲島碧游宮中,那是教主的私人地盤,一切法術都不能侵入。
另一處則是洛陽古寺林立的週遭區域,佛域驅逐了一切道法。
白天來平康裡時,還未發現任何異狀,晚上那男人在時,四周彷彿就籠上了無形的結界,且不須調動任何地脈之力,就連自己的兩個父親來長安時也沒發現……能有這種實力的仙人屈指可數,至少也是教主那一級的,究竟是什麼人?
馬車馳近朱雀門,猶如壁虎一般,貼在車上的尉遲恭抱著呂仲明,躍下車來,馬車繼續進了宮中。
「你來這裡做什麼?」呂仲明先問尉遲恭。
尉遲恭攏著袖,說:「你睡覺的時候,秦瓊來過一次,聊了幾句,我心裡好奇,就來看看。」
呂仲明眼皮底下居然有個這麼強大的高手,且不知在長安呆了多久,居然把所有人都瞞住了,簡直無法相信,站著驚魂未定,又問:「他們是什麼人?」
「士信喜歡上那女孩兒。」尉遲恭解釋道:「是祆教的教徒,麻葛座前的聖女,你不知道?」
「我半點也不知道……」呂仲明難以置信道:「不對,我說佛家怎麼撤走了呢,難道不是因為怕我爹?」
他隱約感覺到一件極其危險的事,這人究竟是誰?這天地間的高手,不會突然就多出來一個的,莫非是元始天尊?但是不可能啊,元始天尊自己也是一教之主,沒事幹跑去創教做什麼?
祆教又是什麼東西?呂仲明記得從來沒人提過,自己父親也沒說到。
尉遲恭道:「陛下現在立道教為國教,祆教自然走不通路子,投靠元吉,未必也不是一個選擇。如今全國禁教,佛門說不定過個幾日,就會派出高僧進長安,找陛下交涉了。你打算怎麼辦?」
尉遲恭不瞭解情況,只是從局勢上來分析道,佛,以及祆三教的勢力爭奪,在他眼中看來,祆教是最不必擔心的,畢竟未成規模。呂仲明卻知道這一教絕對不能小覷,只因對方的教主親自來了長安。
首先得搞清楚祆教是拜什麼的,而要理清他們的關係,就得從李元吉身上著手。現在已經太晚了,急也沒用,只好先回去睡覺。
呂仲明心事重重,卻還記得尉遲恭那事,回到家裡便睡下了,背對尉遲恭,尉遲恭要從身後來抱,問:「小別勝新婚,不想跟夫君那個嗎?」
「不。」呂仲明賭氣道。
尉遲恭笑笑,給他蓋好被子,摟著他睡了。呂仲明實在是拿尉遲恭沒辦法,說他冷暴力罷,又總是這麼溫柔,感覺朝他生氣就像一拳打在團棉花上,毫無使力點。然而尉遲恭的這種堅持,卻又令呂仲明毫無辦法。
翌日起來,羅士信還在睡,只有呂仲明與尉遲恭大眼瞪小眼地坐在廳內,呂仲明打開金葫蘆,開始整理自己的法寶。金鰲島後山但凡犀利一點的玩意都帶來了,還有教主交給呂仲明的「遠距離可召迴旋轉飛行暗器」……
尉遲恭莫名其妙道:「這是什麼?」
呂仲明一樣一樣地給尉遲恭介紹,說:「這個是山河社稷圖,是盤古眉心那點硃砂痣所化。」
尉遲恭:「有什麼用?」
呂仲明道:「用處可就大了,一旦抖開,可以讓人永遠陷在這張圖裡,周圍所見山水世界,都是幻想,再也逃不出來,不管是妖是魔是仙是神,都會變成圖畫裡的東西。」
尉遲恭點頭,又問:「這個呢?」
呂仲明:「神農鼎,煉藥用的,長了三隻腳,自己會跑。」
尉遲恭:「???」
「這個呢?」尉遲恭道。
「落魂鐘。」呂仲明道:「專收靈體,這麼一罩下去,靈魂就會被困在鍾裡。」
尉遲恭:「這個?」
呂仲明:「打神鞭,專抽各種法力高強的妖孽……」
尉遲恭拿著那枚遠距離可召迴旋轉飛行暗器,說:「這個是你祖師爺爺親自給的法寶,應當是最厲害的罷。」
「這就是傳說中的迴旋鏢。」呂仲明道。
尉遲恭道:「哦?是什麼做的?」
呂仲明道:「木頭做的。」
尉遲恭:「什麼木頭?」
呂仲明:「普通的木頭。」
尉遲恭:「……」
呂仲明一抬手,迴旋鏢呼呼呼地飛過來,飛到尉遲恭臉上,挨著他的鼻尖旋轉,又飛了回去。尉遲恭一臉抽搐,說:「很厲害?」
呂仲明:「沒什麼用,桃木迴旋鏢,辟邪用,拿著玩的。」
尉遲恭哭笑不得,呂仲明又搖了搖金葫蘆,倒出點金子,說:「這些是我爹給的。」
「都收起來吧。」尉遲恭道:「咱們的錢夠花,你的嫁妝先留著,別動。」
呂仲明道:「得給你養玄甲軍呢,靠那點朝廷補貼哪夠?」說著又嘩啦啦地倒出一大堆金錠,忽覺無趣,把金葫蘆一扔,起身走了。
「去哪?」尉遲恭忙道。
「打聽消息去。」呂仲明整個人都有點蔫了,尉遲恭起身要跟,卻險些被廳內金錠滑了個四腳朝天,只得先收拾地上。
話說羅士信宿醉剛醒,昏昏沉沉地走出來,看到上千兩金子光燦燦的,不用錢一般跟垃圾一樣堆在客廳裡,尉遲恭還趴著在收拾,羅士信登時就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