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而步千洐神色卻淡淡的,看不出任何表情。
    靳斷鴻輕咳道:「千洐,今後你要好好照顧小師妹。」
    步千洐點頭道:「師父放心,我自當如兄長般照顧她。」
    破月不吭聲,心頭發冷。
    靳斷鴻神色已有些疲憊,又道:「你們答應我一件事。」
    「師父請講。」兩人齊聲道。
    靳斷鴻閉了閉眼又睜開,臉上浮現柔和的神色:「葉落歸根,你們將我的骨灰送回君和國赤刀門。我也希望……你們去君和國看一看,看看那到底是什麼樣的國家……看看,我的故國……
    「只有去看了才知道……千洐,月兒,沒人天生喜歡戰爭,我的民族,比你們想像的更希望和平……去看一看,告訴無鳩峰上每一個人,我沒有……撒謊……天下,明明可以……太平……」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低不可聞。步千洐猛地反應過來,反手抓住他脈門,只覺沉靜無聲,哪裡還有氣息?
    破月也察覺了,駭然抬頭望著面容安詳卻死不瞑目的老人,呆滯不語。
    「師父!」破月一把抱住靳斷鴻的遺體,眼淚滾滾而下。步千洐沉默地抓著靳斷鴻一隻手,終是在床前跪倒,重重連磕數十個響頭。
    直到天亮,三人才將靳斷鴻妥善葬了,回到了誠王府。一進府門,步千洐便道:「小容,陪我喝酒。」
    破月原本走在慕容身旁,聞言腳步一滯。慕容點點頭,對破月道:「你先回房睡。」
    破月頭也不回,走進了內室。
    慕容叫人在花園中擺了酒席,又將最好的藏酒統統拿了出來。步千洐失蹤這一年,天知道從來兩袖清風的他,搜刮了多少美酒,只為某年某月某日,大哥回來痛飲。今日這個願望終於實現,他心頭亦是豪氣頓生,因破月而起的悲傷,也暫時置之腦後。
    兩人對飲一向沉默而實在,頃刻便幹掉了兩壇。常言道酒不醉人人自醉,今夜對兩人而言更是如此。不多時,慕容已滿臉酡紅、眼神迷離,呆呆笑著,抓起長劍,便開始在花園裡狂舞。
    「大、大哥,你瞧我劍法……可、可有精進?」他又有些沮喪,「我如今、已不是月兒的對手……皇兄若是知道了,又會、說、說我夫綱不振……」
    步千洐原本醉眼矇矓,淡笑著靠在榻上,看他使劍。聞言神色微滯,並不作答。
    慕容舞了一會兒,將劍一扔,抓起酒罈咕嚕嚕喝了許多,這才躺下道:「大、大哥,你還要去軍中嗎……」
    步千洐答道:「師父讓我去一趟君和國,我去了就回軍中。」
    慕容呆了片刻,應道:「極、極好,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步千洐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
    慕容又跟他喝了一壇,忽地將酒罈一放:「月兒……也去嗎?」
    步千洐眸色微沉:「她不必去。」
    慕容點點頭,手枕在案几上,人趴了上去。步千洐以為他已倒了,便不再言語,靜靜獨酌。
    忽聽他悶悶的聲音傳來:「大哥……你帶、帶月兒走吧。」
    步千洐捏著酒碗的手一頓,一口飲盡。
    慕容又道:「我、我親過她。對不住,我親了她,可她……也是不願意的。對不住,她本就與你定情,清心教說、說你死了……我以為……」
    步千洐猛地想起那日山間所見,慕容低頭親吻破月的樣子。他再聽不下去,狠狠將酒碗往地上一砸,一把抓住慕容的肩膀,將他提起來。
    慕容全身一抖,呆呆望著他。步千洐眸色陰沉無比,一字一句道:「那如今呢?她心中沒有你嗎?你心中,難道沒有她嗎?」
    慕容望著他,眼眶濕潤了,迷迷糊糊只覺心頭劇痛。
    步千洐手一鬆,將他往榻上一丟,決然道:「這種混話,今後休要再提。她是你的妻子,與我再無瓜葛。」
    片刻後,步千洐才轉身,回頭一看,卻見慕容已趴在榻上,睡得人事不知。
    步千洐望著義弟,他如何不知他的赤誠心意?心頭湧起深深的愛憐,他將他扛在肩頭,走向內室。
    王府侍從們早得慕容囑咐,知他是王爺義兄,此時見他光天化日扛著王爺,往王爺王妃的寢室走,也不敢多問。
    步千洐問明方向,穿過庭院,一直走到最深處的大屋。只見窗戶透過幾絲火光,裡面的人還沒睡。
    他心頭黯然,想步千洐啊步千洐,你終究……還是想在走之前,見她最後一面。
    他敲了敲門,破月平靜的聲音響起:「進來。」
    他走進去,不看滿室精緻奢華,不看破月的眼神。
    破月沒料到他會送慕容回來,微微一驚。見慕容醉如爛泥,習慣性地想要上前接過,可看到步千洐冷漠的臉色,卻又停步不前。
    步千洐見她不動,逕自越過她,走到床邊,剛把慕容放下,慕容便睜開眼,迷濛地看了一眼,低喃道:「我、我不是睡這裡。」
    而後不待步千洐反應過來,一個翻身,便掉在地上,似乎這才安心,抱著被子,面帶笑容。步千洐這才注意到,床邊地上鋪著層厚厚的褥子。很顯然,兩人並不是第一日分床而睡了。
    破月沉默片刻,蹲下將被子從慕容手裡扯出來,好好地替他蓋上。
    慕容睡得迷糊,一睜眼看到了破月,驚喜地嘟囔道:「月、月兒……你也來喝酒了?」他輕輕抓住破月的手,破月一掙,立刻鬆脫。步千洐站在邊上看得分明,別過頭去。
    慕容卻渾然不知東西南北,癡癡看著破月,緩緩道:「月、月兒,你跟……大哥走吧……」
    破月身子微微一僵,柔聲道:「你醉了,快睡吧。」
    慕容搖搖頭,一抬頭又看到步千洐,忽地淺淺笑了:「月兒、是、是大哥的,月兒是大哥的……」
    破月聽得心頭絞痛,步千洐亦是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弟妹,照顧好小容。」
    破月心頭狠狠一抽,卻見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大踏步出了屋門。
    冬日的早晨日光淡薄、清寒逼人。步千洐從馬廄牽了匹馬,奪門而出。他穿過冷寂長街,越過巍峨城門,孤身一人,頭也不回地往北去了。
    慕容醒來的時候,已是黃昏。
    這一年來,他還未醉得如此酣暢淋漓,雖覺頭疼欲裂,可亦隱隱有種發洩後的快意。
    他撫著頭從地上坐起,一抬眸,卻見破月背對自己,站在窗前。
    慕容微微一怔。
    昨夜酒後說了什麼,他全然不記得。但見破月一身黑色勁裝,桌上更是放著鳴鴻刀和一個包袱,心下一沉。
    他搖搖晃晃站起來,破月聽到動靜,轉身快步走過來扶住他:「知不知道昨天你們喝了多少壇?傻子。」
    慕容微微一笑,側頭望著她:「大哥呢?」
    「他今早便走了。」破月給他倒了熱茶,頭也不抬地答道。
    慕容的笑容便有些乾澀:「那你……快些去找他吧。」
    破月頓了頓:「嗯,我一會兒就走。」
    慕容低頭看著杯中明晃晃的水面,宿醉的感覺又襲上來,他的頭陣陣發沉,勉力道:「正該如此。月兒,大哥為了你顛沛流離,受盡折磨。現下他約莫是有些心結,你多些耐心,不要生他的氣。」
    破月看著他:「別說了,我都知道。我走之後,你要好好的,少喝酒了,不要太辛苦。」
    「嗯。」慕容只覺得頭彷彿要炸裂,笑容也有些恍惚了,「那是……自然的。你說的,我自然會記得。」
    破月見他有些失魂落魄,胸口一堵,卻終是狠下心腸道:「那我走了,你保重。」
    她深吸一口氣,抓起桌上的包袱和刀。慕容見她轉身欲行,頭疼得更加厲害,心也抽痛難當。在他意識到之前,他已伸手抓住了她,一把將她摟進懷裡。
    破月被他摟得死緊,身僵如鐵。他將頭深深埋在她肩窩,猛地抬頭,低頭便要朝她的唇吻上來。
    破月呆呆不動,眼睜睜看著他的俊臉俯下。兩人幾乎臉貼著臉、鼻挨著鼻。慕容瞧著她蒼白的臉,猛地清醒過來,心想,慕容湛,你口口聲聲說要讓給大哥,現下又在做什麼?!
    他的唇險險一偏,從她臉頰擦過,驟然鬆開她,他深吸一口氣道:「對、對不住。」
    破月不知要說什麼。
    慕容垂頭站了片刻,忽地拿過她的劍和包袱,牽起她的手。
    破月已然平復下來,抬頭衝他甜甜一笑。他亦微笑著,牽著她一直走到王府大門。管家牽了匹最好的馬過來,慕容將她的包袱都放在馬背上,望著她上馬。
    兩人凝望一陣,破月緩緩道:「那我去了,小容。」
    慕容點點頭,終是鬆開一直被他緊握的手,微笑道:「保重。」
    破月不忍再看,揚鞭策馬,頃刻便已奔到巷子盡頭。終究還是捨不得,轉頭一看,卻見朱紅的大門前,慕容揮開管家,一手撐在門廊上,一手扶額,高大削瘦的身軀,有些頹唐地佝僂著。微微抬起的臉上,鳳眸暗沉如水,默默遙望。
    破月心尖一抖,「駕」一聲,策馬跑遠。
    出了潼關,越往北走,越荒蕪。即使是晴日,天空的藍也是淺淺的,透著濛濛的蒼白。地上的積雪足有尺厚,將所有土丘、田地覆蓋得了無痕跡。行人若是抬眸望去,只見天地間茫茫一片。
    步千洐策馬緩行,時不時提起酒囊喝上一口。冰涼的酒,入喉之後漸漸灼烈,他趁著醉意,回頭一望,果見那一人一騎,隔著數步的距離,遠遠跟著自己。
    去往邊境只有這一條路,也難怪她能尋到自己。三日來他對她不理不睬,她卻一直追隨。步千洐捏緊酒囊,抬頭只見前方一片光禿禿的樹林,村舍林立,他便策馬疾行,進了村子。
《穿越之江山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