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我伸手又捶了他一下,「還不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末一一把抓住我的拳頭,裹在手心裡,他的手大大的,掌心的溫度還是那麼熟悉,那麼令我安心。
我抬頭看著他,他也直直地看著我,我們都沉默了。夜太靜了,沒人說話的時候,彼此的呼吸聲聽得這麼清楚,我甚至能聽見他的心跳聲,我感覺到了他的不安,他有些困難地開口問我:「彤彤,你願意跟我走嗎?」
「一起亡命天涯。
「從此,整個世界只有我們倆。」
我眨眨眼睛,望著他,明亮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我看見他俊美的臉龐,微微皺起的濃眉,漂亮的鳳丹眼中帶著一絲緊張,他的手緊緊地握著我的,我能感覺到他手心的微微顫抖。
我抿了下嘴唇,輕聲說:「你殺了人。」
他以為我拒絕了他,眼裡閃過一絲悲傷。
我再也忍不住了,抿著嘴唇,望著他笑:「即使你殺了人,我也是如此愛你。」
他聽了我的答案,輕輕地笑了,嘴角揚起我喜歡的弧度,他用力地抱住我,用不敢相信的語氣說:「笨蛋!你居然真的答應了,真是個笨丫頭。」
我抬起手,用力地擁抱他,輕輕地笑了。
好吧,從此之後,世界只有我們倆。
【五】
其實,這不是我和末一第一次私奔了,我們私奔的次數兩隻手也數不過來。小的時候,他被虐待,我也好不到哪兒去,我們家的情況也很複雜,父母早就離婚了,我判給了媽媽,媽媽改嫁之後,又把我踢給了爸爸,爸爸早就有了新的家庭,有妻子,有兒子。可想而知,我在爸爸家裡也不好過,冷言冷語是家常便飯,隨手打罵也不稀奇。
所以,我和末一總覺得,我們是被遺棄的孩子,我們一想不開就會兩人手拉手跑掉,有的時候一個星期,有的時候一個月,家裡的人早就放棄了我,也不想管我,當然也不會想來找我。每次來找我們回去的,居然都是末一的那個有精神病的爸爸。
想想,其實末一的爸爸真是一個奇特的人。
為了怕被警察抓住,我們倆不敢坐車,不敢走大路,只敢在鄉間小道上走。餓了,就去買一些便宜得不能再便宜的食物,兩個人分著吃。困了末一就找一個隱蔽的牆角,讓我坐在裡面,他坐在外面,我靠著他,他靠著牆,就這樣互相依偎著睡一晚上。
山間的小路上總是開滿黃色的小野菊,末一隨手掐一朵,就往我頭上戴。我不喜歡,總是搖著腦袋拒絕。
他就一臉認真地看著我說:「好看,真的好看。彤彤戴著吧。」
我還是搖頭:「這麼好看你自己戴呀。」
然後我就摘了朵野菊花往他頭上戴,他也不反抗,笑瞇瞇地讓我戴上,然後還歪著頭問我:「好看嗎?」
我總是瞇著眼睛呵呵地笑:「好看,太好看了!」
他伸手取下頭上的花朵,戴在我的耳邊,輕輕地將我的髮絲撩到後面,柔柔地望著我說:「不及你好看。」
然後,我的臉就會慢慢變紅,他總是這樣,毫無預警地就說一些讓人心跳的甜言蜜語。真是討厭,討厭死了!
我們順著長長的火車軌道往前走著,沒有方向,沒有目標,只是不停地走著。每天,從我們相握的手上流出來的汗,就能浸濕好幾張餐巾紙。可不管怎麼熱,不管手上流了多少汗,他都不會放開我的手,或牽,或十指交握,或小指相勾。
當時我想,只要有他在,這一路,即使沒有盡頭也可以,這一生,即使沒有目標也可以。
那天,我們路過一個小飯店,繚繞的飯香勾得好久沒吃過一頓飽飯的我連口水都差點流下來了,末一看著我這樣,好笑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嗤笑道:「饞貓。」
我嘟著嘴巴看他:「我餓了。」
「那進去吃吧。」
「沒有錢。」
「沒關係的,我有辦法。」
「什麼辦法啊?」
「先吃再說,相信我。」
好吧,我相信了他,有些忐忑不安地走進飯店,點了幾個炒菜,飽飽地吃了一頓。末一看著我,只是笑,不停地將炒菜裡的肉絲夾給我。
我停下碗筷,說:「你也吃啊。」
他嗯嗯地點頭,卻依然將菜盤裡所有的肉絲都夾給我。
吃飯的途中,他去上了個廁所,回來後問我:「吃飽了嗎?」
我點點頭:「嗯。」
「來,站起來。」
「嗯。」
「我說跑你就跑。」
「啊?」
「跑!」說完,他拉著我飛快地往外跑,我跟著他不停地跑啊跑的,不時擔心地回頭往後看,生怕老闆追上來,但也許是我們運氣好,老闆並沒有追上來。
我們跑了很遠,才停下來,末一跌坐在路邊使勁笑著,我生氣地踹他:「你說的有辦法就是吃霸王餐啊!」
「豬啊你!
「怎麼能這樣呢!
「這樣是不對的。」
末一不說話,看著我生氣的臉笑,我不理他,忽然覺得悲憤,難道我們以後都得靠這種坑蒙拐騙的伎倆度日了?
我們才十七歲,難道我們的一生都要像這樣,像見不到光的老鼠一樣躲躲藏藏,像流浪的貓狗一樣,永遠也吃不上一頓飽飯?
我咬著嘴唇看他,忽然,我聽見自己說:「去自首吧。」
末一的笑容僵在臉上,我也呆住了,我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句話。他抬頭看了看我,然後又低下頭來,輕聲問:「這樣的日子,已經夠了是嗎?」
我猶豫了一會兒,卻也還是點點頭。
「也是……」他苦笑了下。
「彤彤,其實我不怕坐牢。」他頓了一下又繼續說,「只是我進去了,誰來照顧你呢?」
「知道嗎?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你家裡人對你又不好,你的性子又冷,又沒什麼朋友,如果……如果我不在你身邊,那誰來照顧你呢?」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一臉憂愁,像是有無盡的擔心一樣。那時,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我在他心裡,早已是比責任、比愛更重要的存在。
「如果,你答應我,你會好好的,好好地照顧自己,好好地讀書,那我就答應你,去自首。」
我抬起眼睛望著他輕輕地點頭:「我答應你,我會好好地等你出來。」
他「撲哧」一聲笑了:「笨蛋,我們說的不是一件事。」
我卻堅定地看著他:「不,我們說的就是一件事。」
末一自首那天,是我陪他去的。那天天氣很好,雲淡風輕,我們還是手牽著手,他只讓我將他送到警察局門口,便不再讓我送了。
他說:「我不想讓你看到我戴手銬的樣子。」
我說:「好的。「
他說:「我想自己一個人進去。「
我說:「你去吧。「
他說:「真的不用等我。「
我說:「知道了,我一定等你。「
他看著我直搖頭,一直笨蛋笨蛋地罵著我。
我最終還是忍不住,回了他一句:「你才是笨蛋,最大的笨蛋。」
【六】
當時我想,他未成年,又是正當防衛,又因為長年被虐待,所以才失手殺了人,所以,他不會被判多久。可是我錯了,一審判決下來,他被判了八年。
我不服,我當然不服,怎麼可以這樣判呢?法官你是白癡嗎!是呆子嗎!我想找人為末一請律師,我想找人為末一申請二審判決,可是我誰也不認識!
後來,我終於想起了末一那有錢的父母,也許找找他們還能有一線希望。至少,末一也是他們的兒子啊!
可是,像他們這樣的大人物,我根本見不著,我只能找到末一的哥哥,那個和末一有著一模一樣面容的少年。
他的學校在四十二中,是全省最有名的貴族高中。我穿著十一中的校服站在門口等他,路過的學生都用一種看鄉下人的目光看著我,一向膽小的我,此時卻將頭抬得高高的。我等了七天也沒等到他,在第八天的下午,我終於忍不住,翻過了圍牆,衝進他的學校找他。終於,我在一個小花園裡找到了他。那時,他正和他的一個朋友聊天,我急急忙忙地跑過去,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滿眼都是乞求的目光。
末一的哥哥先是一愣,然後輕聲問:「同學,你怎麼了?需要幫忙嗎?」
一樣的面容,一樣溫柔的強調,讓我的眼淚忍不住往下掉。他連忙拿出手絹遞給我,我一邊哭一邊將末一的事講給他聽,他一臉震驚。
「我沒想到我還有一個弟弟。
「你放心。我會幫他的,你別哭了。」
我點頭,完全相信了這張和末一一模一樣的臉。後來,二審的時候,末一真的減了刑,法官酌情輕判,改判了三年有期徒刑。
當我聽到宣判結果的時候,開心地哭了,想著怎麼也要感謝一下他哥哥。雖然我沒有多少錢,可一句「謝謝」總是要去說的。萬萬沒想到,這是我這輩子做得最錯誤的決定了。
當我再次翻過高高的牆頭,還沒走到小花園就聽見裡面傳來奸笑聲:「喂,寧遠,你太壞了吧,明明是你殺了人,還非要嫁禍給你弟弟讓他去坐牢。」
「什麼叫嫁禍,是他自己願意代我去坐牢的好不好!」
「還不是你威脅他,要是不給你抵罪,就弄死他女朋友。」
「我也就是隨便說說而已,怎麼知道他就信了呢。」
「你弟已經夠可憐的了,你還這麼害他。」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他就是苦命,就該他坐牢!」
我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了,猛地衝出去一把推開他:「你渾蛋!」
寧遠被我推得一個踉蹌,可我不肯放過他,我不能原諒這樣的人,他怎麼可以這樣!末一已經夠可憐了,為什麼他還要這樣對他,從來不把他當家人也就算了,還這麼欺負他!不能原諒!絕對不能!
我像一隻被惹怒的母獅子一般瘋狂地用指甲抓他,用拳頭捶他,用牙齒咬他,我要將我的憤怒全部發洩出來,寧遠一開始只是躲避我的攻擊,到最後,終於忍受不了,雙手一使勁,將我的雙手一把抓住,將我的身子轉過去背對著他,然後猛地一推,我跌在地上,手臂被摔得生疼!
「你夠了啊!」寧遠生氣地大叫,「我一開始也是看末一可憐,才答應和他交換幾天身份的!誰知道他那個神經病父親,三天兩頭打我,我爸都捨不得碰我一下!我已經警告過那個神經病了,再打我我就不客氣了,可是他不聽,我有什麼辦法!」
寧遠理了理被我弄亂的頭髮繼續道:「還有,我才不承認他是我弟弟呢,我寧遠的弟弟,可沒這麼孬種!被別人這樣欺負還不還手!瘋子是我殺的,也是我替他殺了!那個膽小鬼在床頭藏了一把刀,他藏著有什麼用,買來就要用啊!他不敢,那就讓我來好了,我幫他殺了他最想殺的人,有什麼對不起他的!」
他走過來,望著我的眼睛說:「我冤枉他,你去問問他自己,他是不是每天都想殺了那個瘋子!」
「他只是想,並沒有做!」
「那是因為他懦弱、膽小!」
「他要是懦弱、膽小就不會去幫你坐牢!」
「人我是為他殺的,這是我身為他哥哥唯一為他做的事,你應該感謝我,而不應該恨我,用三年的自由,解決掉一個一生的麻煩!這是多好的事!」
他說完,便不再理我,帶著他的朋友從我身邊走過,再也不看我一眼。我噙著淚水,輕聲地詛咒他!詛咒他一輩子!
【七】
再次見到末一,是在探監室裡,他消瘦了很多,臉色也不太好。我一看見他,就忍不住想哭。可是一想到如果我哭的話,他一定會很難過,所以我就使勁咬牙忍著。
我咬著嘴唇對他笑。
他說:「笑得這麼難看就不要笑了。」
我說:「那我就哭給你看。」
他說:「那也免了,你哭起來更難看。」
我咬著唇看他,他望著我笑,笑容還是和從前一樣,漂亮得讓我移不開視線。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人不是你殺的?」為什麼不告訴我,其實他和寧遠在初次相見之後,就變得很熟了。寧遠對於末一的出現,感到既新鮮又好奇,他急於探知弟弟的一切,所以就提出交換身份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