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又或者,那才是真正的我

  又或者,那才是真正的我,自私,殘忍。
  其實,麥樂不知道,這樣的手腳我曾經做過。
  那是溪藍第一次住院。
  從我將白楚的名字埋在梧桐樹下那天,我就以為,總有那麼一天,白楚他會看到,有那麼一雙眼睛,總是在面對他時,變得無比愉悅而嫵媚。可是,這個叫溪藍的小女孩出現時,我卻在白楚眼裡看到了這種別樣的愉悅。
  我一直不懂溪藍有什麼好的,除了生了一身好病,我實在找不出她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值得白楚這樣漠視我。
  白楚說,溪藍身上有種很透明的氣質,就好比陽光下的琉璃。他說,他一直以為這樣的女子只能在畫中出現。
  當時,我特別想問白楚,難道你沒發現我也挺琉璃的?
  但是,我不得不承認,我沒有溪藍琉璃,因為溪藍生得一身的好病,像琉璃一樣易碎。我只會因為白楚去學我根本沒有天賦的繪畫,且樂此不疲地折磨自己,裝做很享受的模樣。
  溪藍第一次住院,我從白楚眼中讀到了一種叫做心痛的光芒。他在醫院走廊中來回地走,儘管,我早已知道,他喜歡溪藍,可要我這樣近處看到白楚對溪藍的心,還是這樣刺目。
  嫉妒。痛恨。總之,該有的心情我都有,不該有的心情我也有。
  夜裡,白楚因為工作室的事,不得不離開。所以,他給我打電話,莫春,來幫我照看一下溪藍。我把事情弄好了,立刻回來!
  我想說,離開一下,又死不了人的。真有病!但是我不敢說,我怕白楚討厭我。
  當時,我正在和黃小詩討論如何讓一個女人看上去更透明更琉璃一些,方便看起來我見猶憐。黃小詩一見我接到電話失魂落魄的樣子,就知道是白楚。所以,她笑了笑,就讓我早去醫院做「鐘點工」了。
  我撇撇嘴,離開時,很矯情地沖黃小詩抱怨,說,你看,這個男人,那麼大了,都像個小孩子,隨時隨地需要我的照顧。
  黃小詩也沒言語,只是笑笑。不知道為什麼,自從那次高考前,摩天輪上她哭泣完之後,人就變得異常沉靜冷漠起來。這種改變,令人難免擔心。
  當我到了溪藍的病房時,白楚囑托了我幾句,就像風一樣走出了病房。平時的他,總是那麼有分度,做什麼都是一副悠閒的神態,唯獨這次,面對溪藍,他是這樣焦灼。可惜,不爭氣的我,偏偏還能從他焦灼的眉眼間讀到一份對我特殊的溫柔。
  那天夜裡,我守在溪藍身邊,看她安靜地躺在床上,臉色異常白,罩著氧氣罩。我滿心厭惡,我覺得她吃氧氣就像吃糖一樣甜美。
  所以,我的手,幾分顫抖後,氧氣罩給挪開了。我大腦幾乎空白著,我只是想,如果溪藍醒不了,那麼,這個叫做白楚的男子,會同我有更深的關聯。
  我眼睜睜看著溪藍的胸廓開始劇烈起伏,看著她蒼白的臉色變得沉暗,我才知道自己血液裡有那麼多來自於遠方的罪惡因子,令我不能呼吸。
  我不知道怎樣將氧氣罩又放上溪藍的嘴巴,渾身顫抖,手腳冰冷。最後,我倒在溪藍的病床下低低啜泣。
  白楚,其實,我也不想這樣。
  我不想這樣。
  溪藍那天因短暫缺氧,情況又變得無比糟糕,即使我最後將氧氣罩扣在她嘴巴上,她仍然大幅喘息。我不得不瘋跑出病房喊來護士……
  這件事,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麥樂。因為這像一種罪惡的證據,證明著我身上流淌著於遠方的血,總在某些時間出現,把我變得不像我。
  又或者,那才是真正的我,自私,殘忍,就像犯罪時的於遠方,只不過,我一直一直拚命掩藏。
  還有,我一直忘記說,溪藍是因為我,才認識的白楚。
  因為白楚說,他需要一些特別令人感動的場面,所以,我就想起了那所福利院,想起了和莫帆相同年紀,叫我姐姐的女孩,溪藍。
  溪藍是於遠方去火車站載客時撿回來的,那時的她只有三歲,穿著漂亮的衣服,就像個小公主一樣。她對著所有人哭,她叫溪藍,她要媽媽。
  溪藍一直在我家中呆到六歲,於遠方被判無期徒刑後,她才被政府給收進福利院。她離開時,我們三個小孩,一直抱著哭,就像再會無期一樣。
  好在福利院離我家比較近,我、莫帆、溪藍還能像往常一樣湊到一起。在那個年齡,溪藍和麥樂,是僅有的兩個沒有因為於遠方的犯罪而放棄給我友情的小孩。
  後來,我一直對麥樂說,早知道,我和溪藍會有今天的局面,我早在她進我家門時就將她扔出門外,凍死算完。
  麥樂說我刀子嘴豆腐心。所以,她一直都對我保持著幾分不屑。
  那天,麥樂很不屑地將我遺棄在她的小出租屋裡,自己一個人去趕場子了。我在出租屋裡看電視。新播的陸小鳳系列,張智霖雖是個大臉娃娃,但表演得還是有模有樣,唯獨讓我不能忍受的就是何潤東的西門吹雪,令我特別想查查古龍原著,西門吹雪臉上到底有沒有這麼一顆風騷的小痣。

《梧桐那麼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