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密歐如同幽靈般地站在她的身後,眉目含笑地看著她,那細長瑩白的手指之間捏著的正是她剛才扔出的硬幣。
銀色的月光流瀉過他暖金色的髮絲,清冽明媚的光澤若有若無游移過他瑩玉般的肌膚……如聖母般明淨的藍色眼眸和玫瑰色的嘴唇……帶出了一種絕致的美麗。當他輕輕揚起嘴角時,就像是中世紀經常出現在人們夢境中的華美夢魔,以最優美最純潔的姿態引誘著人類自投羅網,墮入毀滅的深淵。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流夏這一下可是嚇得不輕,也實在是太倒霉了吧,這樣都能撞上這個瘟神!
羅密歐露出了一個委屈的表情,「我可是每晚都來等你哦,啊!今天一定是聖母瑪麗婭聽到了我的祈禱,所以才將你帶到了我的身邊。」
流夏不以為然地翻了翻眼皮,她會信他才怪。
「我想你還沒忘記之前的事吧?」他又輕歎了一口氣,「當我從報紙上看到你成了別人的女朋友時,我的心都要碎了呢。」
流夏的頭忽然痛了起來,糟糕,她怎麼忘了還有那麼一件事呢?
「看起來你只能選第二個辦法了。不過反正你現在的男朋友是超級球星,別說二十幾萬,就算二百萬,對你男朋友來說也不成問題吧?」羅密歐抿嘴一笑,「我會給你時間籌錢的……」
話說到一半的時候,他忽然愣在了那裡,難以相信地看到那個女孩捲去褲腳脫去鞋子,很是乾脆地跳下了池子!
「喂……你做什麼!」過了幾秒鐘,他才反應過來。
流夏淡定地瞟了他一眼,「我在圖書館裡查過那枚銀幣的資料,我知道它長什麼樣,所以我會找到它還給你。」說著,她就彎著腰在池子中摸索起來。
雖說是春天了,但池子裡的水還是帶著寒意。沒過多久,流夏的雙手雙腳就變得一片冰涼了。但她並不在意,還是一次一次地將硬幣撈起來仔細查看。
這樣的發展實在是太出羅密歐的意外,他過了好幾分鐘才再次發出了聲音,「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為什麼不向你的男朋友……」
「如果自己能夠解決,又何必要麻煩男朋友。」流夏打斷了他的話,又將一把硬幣扔回了水池中,還順便打了兩個噴嚏。
羅密歐倒還真有點驚訝了,他朝著不遠處的某個方向看了一眼,又像是有點無奈地說道,「行了,你趕緊上來吧。我可不想害得一個漂亮姑娘生病。」
流夏連瞟都沒瞟他一眼,接著自管自繼續找了起來。在尋找的過程中,她更是連打了好幾次噴嚏。就在羅密歐準備下水強行拖她上來的時候,忽然聽到她驚喜地叫了一聲,「啊!這個應該就是吧!」
他探過頭去一看,只見她那白皙的手心裡正放著一枚濕漉漉的銀幣,銀幣的正面還雕刻著雅典娜女神的頭像。
「我在書上看到是這個樣子,你再確認一下?」流夏將銀幣遞到了他的面前,她實在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有這樣的好運氣!看來連上帝也看不過去了,所以才出手相助……
羅密歐拿起了那枚銀幣,又仔細看了看,笑著點了點頭,「沒錯,就是這枚。總算你的運氣還不壞,我還以為你要找上一整夜呢。」
「那就好。」流夏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當她從池子裡出來的時候,被冷風一吹,又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
「你呀,還真是個倔強的姑娘。」羅密歐搖了搖頭,「我可真是傷心,你寧可感冒生病也不想做我的女朋友。」
流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又抬眼看了看他,「那現在我可以走了吧?」
「如果你不反對,我可以送你回去。」羅密歐笑得甜蜜無比。
「不用了,我已經把銀幣還給了你,以後你就別再糾纏我了。」她面無表情地甩下了這句話,頭也不回地朝出租車站走去。
糾……纏?這個詞語的殺傷力不亞於原子彈,某少年的玻璃心已經嘩啦啦碎了一地。
太,失,敗,了。
週五的夜晚很快就到來了。
靜香和卡米拉一下了課就去了俱樂部做準備,而流夏等到托托訓練結束後也一起準時到達了這裡。這間取名為冷月的私人俱樂部就位於繁華熱鬧的波波洛廣場附近,完全是典型的日式風格。散發著清香的榻榻米,造型秀美意境超脫的插花,古樸典雅的茶具……每一個小細節都充滿了日本元素,打造出了一種寧靜幽遠的氣氛。
在貴賓房裡,卡米拉一直笑瞇瞇地盯著托托,倒讓這位在球場上所向無敵的帥哥有些手足無措。
「卡米拉,你再這樣看下去,流夏可要生氣了。」靜香在一旁淡淡笑道,為了配合今晚的懷石料理,她還特別換上了一件淺櫻色的和服,這種清雅的顏色將她襯得更加高貴端莊。
「我可是見到了活的羅馬王子,怎麼能不多看兩眼呢?」卡米拉衝著流夏嘻嘻一笑,「親愛的流夏小姐,你不會介意吧?」
「好了,你就饒了他吧。」流夏也笑了起來,「別看他在球場上這麼激情四射,其實在生活中他個性靦腆,也不愛熱鬧,對著不熟悉的人更是說不了幾句話。不過等以後大家都熟悉就不一樣了。」
她剛說完,托托就側過頭看了她一眼,兩人頗為默契地相視一笑,似乎連周圍的空氣都變得溫柔起來了。
「行了行了,知道你最瞭解他。要不怎麼被你釣到了我們羅馬最有人氣的王子了呢?」卡米拉抓緊機會調侃著這對年輕的戀人。
靜香也在一旁抿著嘴直笑。就在這個時候,俱樂部的負責人輕輕敲了敲門,看到靜香點了點頭後才一臉恭順地走了進來。
「宮本,什麼事?」靜香順口用母語問道。
「大小姐,是西園寺少爺的電話。」負責人宮本是位典型的日本中年大叔,答話的時候一直彎著腰,保持著一種謙恭的姿勢。
「是你通知他我在這裡的?」她平靜的語氣裡帶著一絲涼意。
「對不起,大小姐,西園寺少爺說過,只要您一到這裡,就讓我們打電話通知他,我們也是沒有辦法,再說,畢竟他是您的……」
「你們是為林家工作,還是為西園寺家?」靜香的嘴角勾起了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容,「告訴他,我現在沒有空。」
「可是大小姐……」
「還不出去?」靜香的笑容還是那麼優雅溫柔,卻又天生帶著一種讓人不得不服從的魄力。
宮本沒有再說什麼,默默退出了房門。
流夏雖然聽不懂日文,但是從靜香細微的語氣變化裡也察覺到了一絲不協調的氣息。不過之後又見靜香照常和大家談笑風生,她也就沒有再想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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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石料理有著悠久的歷史,歷來是日本國內高級餐會的首選。它的菜式自然也有著嚴格的順序,從先付,前菜,吸物,刺生,焚合,燒物,揚物,酥物,主食及食事到最後的甘味,每一味都是精緻絕倫,與當前的季節結合的天衣無縫,與其說是食物,倒不如說更像是一件精雕細琢的藝術品。
流夏和卡米拉都吃得津津有味,但托托似乎不怎麼習慣這麼清淡的口味,倒是對最後上來的甘味鮮梅子凍情有獨鍾。
對於好吃的甜品,他向來都是來者不拒。
因為第二天晚上還有比賽,所以托托在用完甘味之後就道了謝離開了這裡。
「托托,我看你剛才吃得不多……是不大喜歡嗎?可是我記得不少歐洲人都挺喜歡日本料理,覺得既時尚又健康。」在將托托送到樓下的時候,流夏忍不住問道。
「是嗎?」托托聳了聳肩,「相比較我還是更喜歡中國菜,每次吃日本菜我都懷疑自己味覺出了毛病,分辨不出什麼味道來。」
一瞬間,流夏的心情忽然變得低落起來。是,她是很瞭解他,但是她所知道的很多關於他的一切,都是來源於報紙和雜誌。在這十年的空窗期,她也是和其他粉絲一樣,要通過媒體來一點一點拼湊完整的他。而對於最最真實的他,她又到底瞭解了多少?
她很貪心,想要知道他的一切。
想要知道那些媒體也無法挖掘出來的一切。
想要知道完完整整的他,優點,缺點,全部。
「對不起,托托,我連你不喜歡日本菜都不清楚,你應該早點和我說,那我就可以告訴靜香……」
「別這麼說,流夏。我也很想見見你的朋友。」托托伸出手輕輕捧住了她的臉,「說真的,我很高興。這是你第一次把我介紹給你的朋友,承認了我作為你男朋友的身份。我很榮幸,流夏。」
流夏的視線撞入了他的眼眸內。他的眼神總是那麼那麼溫柔,就算是一塊北極堅冰,也會在這樣的眼神下漸漸融化成春水。這個世上或許只有兩樣事物能讓他露出這種眼神,一樣是足球,一樣是——他所愛著的人。
「托托,我想瞭解你更多一點,更多。」她低低說了一句。
他笑得更加溫柔,低頭在她的唇角輕輕吻了一下,「你有一輩子的時間瞭解我,我的Estate。」
Estate……每次聽到這個他為她取的名字,流夏心口都是熱熱的。
「明天晚上我有家教課,不能去現場看你比賽了。加油!羅馬必勝。」她也踮起腳,回給了一個甜蜜的親吻。
「有了這個吻,我立刻全身充滿力量了。」他的嘴角含著笑,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對了,下個週末我們隊長在酒店舉辦生日宴會,到時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我……?」流夏猶豫了一下。
托托倒很是善解人意。「怎麼了?是不是作業還沒完成的關係?如果沒時間那就算了,我只是很想把你正式介紹給我的朋友們……」
「我去。」流夏衝著他點了點頭。儘管那對她來說也是個不熟悉的世界,但是,她不想讓他失望。
「那你的作業……真的沒問題?」
「沒問題。這次我也一定會拿第一。」她自信滿滿地說道。上次連最擔心的人體素描都能拔得頭籌,更不要說這次是她最為擅長的景物畫了。嗯,乾脆就畫許願池好了,反正已經這麼熟悉了,這些天就趁有時間趕緊把它畫完。
送走了托托之後,流夏又很快回到了樓上。幾個女孩子邊喝茶邊聊天,差不多到了子夜時分才結束。靜香又說還要留下處理一些事情,就讓流夏和卡米拉先回去了。
「大小姐,您不接西園寺少爺的電話,這會讓大少爺很困擾。」宮本邊說邊將電腦裡的文檔調了出來,「您看,這回也是多虧了西園寺家的入股,大少爺的生意才有了起色。」
「宮本,這個和我沒關係。」靜香的臉上呈現出了一瞬間的冷漠,「我母親讓你帶的東西呢?你不是說現在給我嗎?」
宮本應了一聲,拿起了旁邊的紅木盒子,「大小姐,您的母親出自北條氏,是真正的武士世家後人。這把脅差是她的陪嫁,也是北條家的珍寶。這就是夫人讓我轉交給您的東西。」
靜香默然不語,隨即伸手將那把脅差從刀鞘裡抽了出來,只見其狀似匕首,寒光閃閃,吹發即斷,確實是一把難得的好刀。
「沒想到母親將淡路也送給我了。」她用秀美的手指輕輕撫摸著刀柄,「即使頭顱被砍下,也要從容完成一件事。母親的意思是讓我以家族為重,不要在這裡惹出任何麻煩吧。」
「大小姐,夫人也是為了您著想。畢竟您和西園寺家……」
「也好,我就收下了,請替我向母親道謝。也許有一天,我會用得上。」靜香的笑容看起來有幾分說不出的惆悵。
「大小姐,您千萬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好了,那麼這東西就暫時放在這裡。你去給我備車吧,我出去稍微走走再去停車場。」靜香優雅地站起身來,在走到門口時又低低說道,「你轉告我的母親,讓她放心。既然西園寺同意讓我來這裡讀美術,那麼我也會按照約定嫁給他。」
走出了俱樂部之後,靜香一個人默默走到了附近的一座教堂前,隨意地在台階上坐了下來。這是一座典型的羅馬天主教教堂,或許是因為年久失修的關係,教堂頂上的天使面容都已經開始變得模糊不清,那原本純潔無邪的笑容此時看起來倒有幾分說不出的詭異。
就在這個時候,她忽然聽到了從不遠處的巷子裡傳來了一陣嘈雜聲,其中還夾雜著女子的嗚咽聲。按照她的心性,原本是絕不會管這種閒事的。但今晚也不知為什麼,她居然鬼使神差般朝著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幽暗的巷子裡,只有殘舊的路燈散發著慘淡的光芒,將燈下那幾人的面目依稀照出了個輪廓。
「老傢伙,這些錢你到底什麼時候還?」一個個子偏高的男人狠狠踢了一腳路邊的石頭。
「就算你兒子是EE的人,欠了債也照樣要還錢。我們賭場老闆和那不勒斯的米蘭特少爺還是鐵哥們呢,就算是EE也未必惹得起!」旁邊那個稍胖的男人也低吼了一聲。
「我……我已經聯絡我兒子了……他……他沒有開機,我給他留言了……他聽到留言一定會來的……一定會來的……」女人抬起頭來小聲地哀求著。
靜香在聽到EE這個詞時已經有些驚訝,再等看清楚那個女人的容貌時更是大吃一驚——那不是帕克的母親嗎?
「一定會來?從昨天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天了!看起來你兒子也不會再出現了。」高個子男人冷冷地揪住了她的衣領,「或許應該讓你吃點苦頭……」
「放開她。」一個溫和柔軟的聲音忽然打斷了男人的話。眾人同時吃驚地朝那個方向望去,恍然間眼前似乎展開了一幅如詩般美麗的畫卷。淡淡的星光下,身穿淺櫻色和服的日本少女微微笑著,彷彿夜色下輕盈蝴蝶翩翩而來,恬靜淡雅,如夢似幻,亦真亦假,眾生幻像。
「你……是什麼人?」那個高個子男人先回過了神,又不忘警告了一句,「你最好不要多管閒事。」
「不好意思,這個閒事我管定了。」靜香轉頭看了一眼那個女人,「你欠了他們多少錢?」
女人困惑地看了看她,顫著聲道,「一……一萬歐。」
靜香沒再說什麼,從隨手拎著的坤包裡抽出了一本支票,飛快地寫了一張撕下來遞給了那個高個子男人,「這裡是一萬歐,你們現在可以走了。」
男人將信將疑地拿過了支票,仔細看了看之後臉色明顯緩和了不少,對著那個胖男人使了個眼色,「我們走。」
靜香彎下身將那個女人扶了起來,溫言安慰道,「好了,沒事了。」
「謝謝你……今天要不是你,我就……」女人神色黯然地垂下了頭,「我以為他會出現的……看來他是真的不想理我了……」
「或許帕克先生只是太忙了吧……」她隨口說了一句。
那個女人驀的抬起頭來,「小姐,你認識我的兒子?你是我兒子的朋友?」
靜香微微一愣,「也談不上認識,只是有幾面之緣。」
「我真是不敢相信,您和我兒子只見過幾次就這麼幫我……小姐,您真是太好心了,聖母瑪麗婭一定會賜福於您的。」女人在胸口劃了一個十字又低聲說道,「這筆錢我暫時還不起,但是我一定會還給您的。」
「不用了。只要你以後別再去賭了就行了。」靜香笑了笑,「好了,我也該回去了,你也快些回去吧。」
女人又道了幾聲謝後才離開這裡。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巷子深處,靜香輕輕歎了一口氣轉過了身——
「啊!」她頓時被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黑影驚嚇地倒退了兩步。縱然她平時冷靜鎮定,但畢竟也是個女孩子,被嚇到時出現這樣的反應一點也不奇怪。
「你沒事吧?」那個黑影似乎愣了一下,隨即上前了兩步。
這一下他整個人都暴露在了路燈下,也讓靜香看了個清楚,一陣橡樹苔蘚與煙草葉子混合的淡淡香味也隨風輕輕襲來。亞麻色頭髮掩映著他如同冷月般肅穆的面容,琥珀色的瞳孔散發著淡淡的金光。明明帶著一種無形的威嚴,卻讓人感受不到絲毫壓迫。大地色的雙排扣軍裝款外套令他看起來倒更像是名嚴格的教官。
「帕……帕克先生?」她感到了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你怎麼在這裡?」
「我剛開了手機就聽到……」話剛說到一半,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立即轉換了話題,「那一萬歐元,我會轉帳給你。請告訴我你的銀行賬號。」
「帕克先生,原來你什麼都聽到了。」靜香也立即意識到了這一點,「既然剛才你已經來了為什麼不出來?」
「我到的時候你已經出來了。」他那雙琥珀色眼眸中泛起了一絲漣漪,「不過這樣不是更好,就讓她死了心好了。」
「帕克先生,如果您真是那麼想,就不會一開機聽到留言就匆忙趕來了。」她忍不住脫口道。
「告訴我你的銀行賬號。」他的眼中恢復了往常的漠然,生硬地重複了一遍。
靜香的心裡微微一動,腦海中不知怎麼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或許身為名門千金她不應該這樣做,可是——今晚,她真的想隨心所欲一次。
只是今晚。
於是,她衝著他溫柔地笑了笑,「帕克先生,請伸出手。」
帕克有些不解地伸出了自己的手,靜香從包裡拿出了一支筆,輕輕在他的手心裡寫了一串號碼。
還沒等帕克細看,她就一個轉身快步走到了巷口。
「等一下,小姐,這個號碼不像是賬號……」帕克的臉色有些發窘。
靜香已經走出了巷口,但她的聲音還是隨著一聲輕笑傳了過來,「這個號碼……是我的手機號。」
帕克先是一愣,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緩緩衍生開了一種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的,似乎在心裡潛伏已久的奇異感覺。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手心那行娟秀的字跡上——
Shizuka3336229612
手心打開,又合上。緊緊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