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結網的蜘蛛稱得上是個紡織能手,它們用蛛網來獵取自投羅網的小蟲子們,可謂「坐享其成,得來全不費功夫」。還有許多其它種類的蜘蛛,它們用許多別的聰明的方法獵取食物,同樣可以以逸待勞,大獲豐收。其中有幾種在這方面很有造詣,幾乎所有的有關昆蟲的書都會把它們列舉出來。
那是一種黑色的蜘蛛,也有人叫它美洲狼蛛,它們是住在洞裡的,就像我以前講到的歐洲狼蛛一樣。但是它們的洞穴比歐洲狼蛛的洞穴要完備精細得多。歐洲狼蛛的洞口只有一圈矮牆,用小石子、絲和廢料堆成的,而美洲狼蛛的洞口上有一扇活動門,是由一塊圓板、一個槽和一個栓子做成的。當一隻狼蛛回家的時候,門便會落進槽裡,自動把門關了。如果有誰在門外想把它掀起來的話,狼蛛只要用兩隻爪把柱子抵住,門就緊緊關閉住,不會受外面的影響。
另外一種是水蛛。它能替自己做一隻性能很好的潛水袋,裡面貯藏著空氣。它在這裡面等待獵物經過,同時也可以說是在避暑。在太陽像大火爐一樣的日子裡,這地方的確是一個舒適涼爽的避暑勝地。人類中也有人嘗試用最硬的石塊或大理石在水下造房子。不知大家有沒有聽說過泰比利斯,他是羅馬的一個暴君,他生前曾經叫人為他造了一座水下宮殿,供自己尋歡作樂。不過到現在這個宮殿只給人們留下一點回憶和感慨,而狼蛛的水晶宮,卻是永遠燦爛輝煌的。
如果我有機會觀察一下這些水蛛的話,我一定能在它們的生命史上添上一些未經記載的事實。但是現在我不得不放棄這個想法。因為我們這一帶沒有水蛛。至於那美洲狼蛛,我也只有在路旁看到過一次。而那時候我恰巧有別的事情要去辦理,沒有時間去看它。錯失這個良機後,後來也就一直沒見到過它。
但是,並不是稀罕的蟲子才值得研究。普通的蟲子,如果好好地研究起來,也能發現許多有趣的事情。我對迷宮蛛的接觸機會極多,對它也很感興趣,所以對它作了一番研究,我覺得是很有收穫的。在七月的清晨,太陽還沒有焦灼著人的頭頸的時候,每星期我總要去樹林裡看幾次迷宮蛛。孩子們也都跟著我去,每人還帶上一個橘子,以供解渴之用。
走進樹林,不久,我們就發現許多很高的絲質建築物,絲線上還串著不少露珠,在太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好像皇宮裡的稀世珍寶一般。孩子們被這個美麗的「燈架」驚呆了,幾乎忘記了他們的橘子。我們的蜘蛛的迷宮真算得上一個奇觀!
經過太陽半小時的照射,魔幻般的珍珠隨著露水一起消失了。現在可以來專心觀察它的網了。在那叢薔蔽花的上方張著一張網,大概有一塊手帕那麼大,周圍有許多線把它攀到附近的矮樹叢中,使它能夠在空中固定住,中間這張網看起來猶如一層又輕又軟的紗。
網的四周是平的,漸漸向中央凹,到了最中間便變成一根管子,大約有八九寸深,一直通到葉叢中。
蜘蛛就坐在管子的進口處。它對著我們坐著,一點兒也不驚慌。它的身體是灰色的,胸部有兩條很闊的黑帶,腹部有兩條細帶,由白條和褐色的斑點相間排列而成。在它的尾部,有一種「雙尾」,這在普通蜘蛛中是很少見的。
我猜想在管子的底部,一定有一個墊得軟軟的小房間,作為迷宮蛛空閒時候的休息室。可事實上那裡並沒有什麼小房間,只有一個像門一樣的東西,一直是開著的,它在外面遇到危險的時候,可以直接逃回來。
上面那個網由於用許多絲線攀到附近的樹枝上,所以看上去活像一艘暴風雨下拋錨的船。這些充當鐵索的絲線中,有長的,也有短的;有垂直的,也有傾斜的;有緊張的,也有鬆弛的;有筆直的,也有彎曲的,都雜亂地交叉在三尺以上的高處。這確實可以算是一個迷宮,除了最強大的蟲子外,誰都無法打破它,逃脫它的束縛。
迷宮蛛不像別的蜘蛛那樣可以用粘性的網作為陷阱,它的絲是沒有粘性的,它的網妙就妙在它的迷亂。你看那隻小蝗蟲,它剛剛在網上落腳,便由於網搖曳不定,根本設法讓自己站穩。一下子陷了下去,它開始焦躁地掙扎,可是越掙扎陷得越深,好像掉進了可怕的深淵一樣。蜘蛛呆在管底靜靜地張望著,看著那倒霉的小蝗蟲垂死掙扎,它知道,這個獵物馬上會落到網的中央,成為它的盤中美餐。
果然,一切都在蜘蛛的意料之中。它不慌不忙地撲到獵物上,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吮吸著它的血,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至於那蝗蟲,在蜘蛛咬它第一口的時候就死了──蜘蛛的毒液使它一命嗚呼。接下來蜘蛛就要從容地來吃完它了,而對於這只蝗蟲來說,這遠比半死不活或者活活被蜘蛛撕成碎片要舒服多了。
到快要產卵的時候,迷宮蛛就要搬家了。儘管它的網還是完好無損,但它必須忍痛割愛。它不得不捨棄它,而且以後也不再回來了。它必須去完成它的使命,一心一意去築巢了。它把巢做在什麼地方呢?迷宮蛛自己當然知道得很清楚,而我,卻一點頭緒都沒有,實在猜想不出它會把巢造在哪兒。我花了整個早晨在樹林中各個地方搜索。工夫不負有心人,我終於發現了它的秘密。
在離網相當遠的一個樹叢裡,它造好了它的巢。那裡堆著一堆枯柴,草率而雜亂地纏在一起,顯得有點髒。就在這個簡陋的蓋子下,有一個做得比較細緻、精巧的絲囊,裡面就是迷宮蛛的卵。
看到它的巢那麼簡陋,我不禁有些失望。但是後來我想到了,這一定是因為環境不夠好。你想,在這樣一個密密的樹叢裡,一堆枯枝枯葉中,哪有條件讓它做精緻的活呢?為了要證明我的推想沒有錯,我帶了六隻快要產卵的迷宮蛛到我家裡,放在實驗室的一個鐵籠子裡面,然後把鐵籠子豎在一個盛沙的泥盤子裡,又在泥盤中央插了一根百里香的小樹枝,使每一個巢有攀附的地方。一切準備就緒後,現在就讓它們大顯身手吧。
這個實驗獲得了極大的成功。七月底的時候,我得到了六隻雪白的、外觀富麗精緻的絲囊。迷宮蛛在這樣一個舒適的環境裡工作,活幹得自然細緻了許多。讓我來盡情地觀察吧!這個巢是一個由白紗編織而成的卵形的囊,有一個雞蛋那麼大。內部的構造也很迷亂,和它的網差不多──看來這種建築風格在它的腦子裡已經根深蒂固了,所以無論在什麼場所,在什麼條件下,它造的建築物都是那樣的迷亂無章。
這個佈滿絲的迷宮還是一個守衛室。在這乳白色的半透明的絲牆裡面還裝著一個卵囊,它的形狀有點像那些代表某一等級的騎士的星形勳章。這是一個很大的灰白色的絲袋,周圍築著圓柱子,使它能夠固定在巢的中央。這種圓柱都是中間細,兩頭粗,總共大約有十個,在卵室的周圍構成一個白色的圍廊。母蛛在這個圍廊裡徘徊著,一會兒在這兒停住,一會兒又在那兒停住,時時聆聽著卵囊裡的動靜,活像一個馬上要做父親的人在產室外面焦急地等待著孩子的第一聲啼哭。這樣一個卵巢裡面,大概藏著一百顆左右淡黃色的卵。
輕輕移去外面的白絲牆後,可以看到裡面,還有一層泥牆,那是絲線夾雜著小碎石做成的。可是這些小沙子怎麼到絲牆裡面去的呢?是跟著雨水滲進去的嗎?不對,因為外面的絲牆上白得沒有一絲斑點,更不用說什麼水跡了,看來決不是從這牆上滲進去的。到後來,我才發現這是母蛛自己搬進去的,它為了怕卵受到寄生蟲的侵犯,所以特地把砂粒摻在絲線裡面做成一培堅固的牆。
這絲牆裡面還有一個絲囊,那才是盛卵的囊。我打開的這個巢裡面的卵已經孵化了,所以我能看到許多弱小的小蜘蛛在囊裡快樂地爬來爬去。
但是,再回過頭來看看那母蛛,它為什麼要捨棄那張還完好無損的網,而把巢築到那麼遠的地方呢?它的捨近求遠自然有它的道理,你還記得它的網的樣子吧?在它的網的上方,有一個錯綜複雜的迷宮,高高地露在樹葉叢的外面,這是一個巨大的陷阱,同時也是一個很醒目的標誌,它的敵人──寄生蟲輕而易舉地就能看到這個迷宮,然後循著它再找到迷宮蛛的巢──如果這巢離那醒目的網很近的話,那麼寄生蟲會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它的巢找到。寄生蟲的卑鄙手段上面已經詳細地報述過了,提防寄生蟲入侵是每一個母親為了保護下一代所必須做的一項重要事業。況且這種迷宮蛛的死敵寄生蟲專門吃新生的卵,如果找到迷宮蛛的巢,會毫不客氣地把它毀滅。所以聰明而盡責的迷宮蛛就趁著夜色到各處去察看地形,找一個最安全的地方作為未來家族的安樂窩,至於那個地方美觀不美觀,環境怎麼樣,倒是次要考慮的了。那沿著地面生長的矮矮的荊棘叢,它們的葉子在冬天裡也不會脫落,而且它們還能鉤住附近的枯葉,對迷宮蛛來說,不能說不是一個理想的居處,還有那又矮又細的迷迭香叢,也是迷宮蛛愛做巢的地方。在這種地方,我常常能夠找到不少迷宮蛛的巢。
有許多蜘蛛產卵以後就永遠離開自己的巢了。可是迷宮蛛和蟹蛛一樣,會一直緊緊地守著巢。不過和蟹蛛不同的是,它不會像蟹蛛那樣絕食,以致日益消瘦下去,它會照常捕蝗蟲吃。它用一團紛亂錯雜的絲。築起了一個捕蟲箱,繼續補充營養。
當它不捕食時,那就像我們所看到的那樣,在走廊裡踱來踱去,側耳傾聽四面八方的動靜。如果我用一根稻草在巢的某一處撥一下,它就會立即衝出來查看個究竟。就是用這種警惕的辦法,它盡心盡責地保護著自己的未成年的孩子們。
迷宮蛛產了卵後胃口還那麼好,表示它還要繼續工作。因為昆蟲不像人類,有時候吃東西僅僅是因為嘴饞。它們吃東西就是為了工作。
可是產完卵後,它這一生中最偉大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它還要作什麼工作呢?經過我細細地探究後,我才發現它所要做的工作是什麼。大約又花了一個月左右的工夫,它繼續在巢的牆上添著絲。這牆最初是透明的,現在卻變得又厚又不透明了。這就是它之所以還要大吃特吃的原因:為了充實它的絲腺來為它的巢造一垛厚牆。
大約在九月中旬,小蜘蛛們從巢裡出來了。但是它們並不離開巢,它們要在這溫軟舒適的巢裡過冬。母蜘蛛繼續看護著它們,繼續紡著絲線。不過歲月無情,它一天比一天遲鈍了。它的食量也漸漸地小起來。有時候我特意放幾條蝗蟲到它的陷阱裡去餵它,它也顯得無動於衷,一口也不想吃。雖然這樣,它還能維持四五個星期的生命,在它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它繼續一步不離地守著這巢,每次一聽到巢裡新生的小蛛在活潑地爬來爬去,它便感到無限的滿足和快慰。最後,到十月底的時候,它用最後一點力氣替孩子們咬破巢後,便精疲力盡地死去。它已盡了一個最慈愛的母親所應盡的責任,它無愧於它的孩子,無愧於這個世界。至於以後的事;它便托付給造物主了。到了來年的春天,小蜘蛛們從它們舒適的屋裡走出來,然後像蟹蛛那樣,靠著它們的飛行工具──游絲,飄散到各地去了。它們的母親在天之靈,看著自己的孩子一個個各自成家立業了,也該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