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茉莉在「一分鐘也不坐的本韋努托」家養膝蓋上的傷。瘸腿貓一知道小香蕉當上大臣,就決定去找他,求他釋放玉米老大娘和羅莫萊塔。可惜等它來到王宮,小香蕉的福星已經比殘月更快地墜落下來了。
「你要見小香蕉,就到瘋人院裡去吧,」衛兵們冷笑著對它說。「可誰知道放不放你進去呢?除非你也發了瘋……」 瘸腿貓想了半天,該裝瘋呢還是另想他法進瘋人院。
「我的爪子,你們幫幫我的忙,」它最後拿定了主意,「現在你們有四隻,在牆上爬可方便多啦。」 瘋人院是一座碉堡似的陰森大樓,有一條深水溝團團圍著。
瘸腿貓只好游水。它鑽到水裡,游過深水溝,順牆爬上去,鑽進眼前第一扇開著的窗子。
裡面原來是個廚房。廚師和僕人全都去睡了,只剩下一個孩子在洗地板。他一看見有貓就尖聲大叫:「滾開,你這髒東西!你不知道這裡沒吃剩的東西嗎?」 的確,這可憐孩子老是餓著,廚房裡不管扔掉什麼,直到魚骨頭,他餓得都要吃。他趕貓,是怕貓把他最後一點什麼給叼走。 他連忙打開通長走廊的門。走廊兩邊,關瘋人的,說得正確點是關犯人的房間一望無際。這些人其實都不是瘋人,他們的全部罪名只有一個,就是有過一次敢於說了真話,而合該倒霉,這句真話給賈科蒙國王的警察聽到了。
有幾個大房間只用粗柵欄跟走廊隔開。其他房間關上大鐵門,鐵門上開著個小窗洞,用來送飯。
在一個大房間裡,瘸腿貓看見了玉米老大娘的幾隻小貓。而使瘸腿貓感到十分奇怪的是,還看見了善良的汪汪。它們相互把頭枕在尾巴上睡了,誰知道它們在做什麼好夢呢。瘸腿貓不敢叫醒它們,因為它這會兒還沒辦法救它們。 在同一個大房間裡,正如諸位知道的,還關著卡利梅爾威克塞爾。他正好沒睡,一看見咱們的瘸腿貓就求它:「小妹妹,給我弄只耗子來,因為你沒關著!一隻小耗子就行!我的爪子已經多咱沒碰到過耗子了。」 瘸腿貓不認識卡利悔爾,心裡想:「他倒真是個瘋子。」
在走廊盡頭有個大統間,裡面至少躺著百來個人。其中有玉米老大娘和羅莫萊塔。
要是點著燈,瘸腿貓大概就會看見她們,把她們認出來了。再說玉米老大娘要是沒睡著,她大概也會照她的老習慣一把抓住瘸腿貓的尾巴。
可是燈熄了,所有關著的人,包括羅莫萊塔,都睡熟了。瘸腿貓踮著腳尖,穿過整個統間,來到一道樓梯旁邊。它上樓找了半天,最後找到了關小香蕉的單人房間。
小香蕉頭枕在手上,睡得很安靜,繼續做好夢,夢見他將來準備畫的那些美妙圖畫。可其中一幅忽然變成了空白。在美麗的花束當中猛地露出一個貓頭,對著小香蕉喵喵地叫,跟瘸腿貓一模一樣。小香蕉驚醒過來,往門上一看,馬上明白自己還是在瘋人院裡。可是門上的小窗洞開著,露出瘸腿貓的頭。瘸腿貓在叫個不停,這可不是做夢。
「小香蕉,小香蕉!你睡得可香啊!」
「瞧,瞧,這要不是瘸腿貓的鬍子,我就讓我的腦袋給砍掉!」 「對你說。醒醒吧!是我瘸腿貓,我身上還帶著你送給我的那條腿呢。沒說的,這條腿靈活極了。」 瘸腿貓一邊說,一邊把整個身子縮起來鑽過鐵窗欄,跳進了屋子,跑到小香蕉身邊,舔他的手。
「我救你來了。」 「謝謝你,可怎麼救我呢?」 「我還不知道。嗯,可以偷走看守人身上的鑰匙。」 「他們會醒的。」 「那我就使勁把門咬開,幫你出去。」
「唉,這扇鐵門,你咬上十年也許還只能咬出個小洞。等一等,我知道我現在要什麼了。」 「要什麼?」 「銼刀。找把銼刀來,其餘的事由我自己來辦。」 「好,我就去弄銼刀。」 「我要是能畫出銼刀,事情就簡單多了,」小香蕉說,「可這些強盜,連個鉛筆頭也沒給我留下。」 「嗯,如果只是這樣,」瘸腿貓叫起來,「那有我的爪子!你別忘了,我的三隻爪子是粉筆畫出來的,只有第四隻用的是油畫顏料。」
「不錯,可它們要磨損的。」 瘸腿貓卻什麼都不願聽,「不要緊,你隨時可以再給我畫出來。」 「可怎麼跳下窗子呢?」 「你畫個降落傘。」 「那麼過深水溝呢?」 「你畫只小船。」 等到小香蕉把逃走所需要的東西一一畫好,瘸腿貓的一條腿已經只剩下那麼一點兒,就像經過截肢手術似的。
「瞧,」瘸腿貓笑起來,「還好我沒改名字,我本來是瘸腿貓。永遠是瘸腿貓。」
「我這就給你再畫一條腿。」小香蕉說。
「咱們沒工夫了。趁看守的沒醒,咱們快逃走。」 小香蕉動手用銼子銼。幸虧他畫的銼子很鋒利,銼起鐵來就像切香蕉。幾分鐘工夫,門上就開了個大缺口,咱們這兩個朋友走到走廊上來了。
「讓咱們把玉米老大娘和羅莫萊塔也給帶上,」瘸腿貓建議,「再把幾隻小貓也帶走。」 可聲音把看守們吵醒了,他們開始巡邏,要捉鬧事的人。小香蕉和瘸腿貓聽到看守們有節奏的腳步聲,一條走廊一條走廊地走過來。
「咱們趕緊到廚房去,」瘸腿貓輕輕地說,「既然沒辦法把大家都救出來,至少得讓咱倆得救。咱們脫了身,就比關在這裡有辦法得多。」 可他們一到廚房,那孩子又對瘸腿貓嚷嚷起來:「我可是剛把你趕走,你這大饞鬼!怎麼,你想偷我的麵包嗎?走!窗子在那裡,滾出去。淹死了也是活該。」 他氣得沒去注意小香蕉。他眼睛裡只有貓,生怕它跟他搶東西吃。小香蕉套上降落傘,準備好小船,一把拉住瘸腿貓。
「咱們走!」 「對了,對了,滾蛋,」小孩子吼叫著說。「再也別上這兒來!」
直到小香蕉往窗外一跳,那孩子才疑心有什麼不對頭。
他搔著頭想:「還有這個人是誰?」可他為了不惹麻煩,決定不做聲,裝作什麼人也沒看見,什麼聲音也沒聽到。他在一堆垃圾裡找到一個白菜頭,忙用牙去啃,高興得咕嚕咕嚕哼個不停。
瘋人院裡面很快就發現小香蕉逃走了。看守們從窗子裡探出頭來張望,大叫著說:「來人啊!出事啦!一個危險的瘋子逃走了!」 小香蕉和瘸腿貓在小船裡把身子彎得很低很低,用手劃著,渡過了深水溝。要不是已經有一輛小車在等著他們,他們是逃不遠的。 「一分鐘也不坐的本韋努托」猜出了瘸腿貓的意圖,把小車停在那裡等好了。
「快,快躲進去!」小老頭低聲說。他讓他們坐進小車,用一堆破布片把他們蓋起來。
看守們追來,他用手給他們指著相反的方向,對他們說:「上那邊去看看吧。他們跑到那邊去了。」 「你是誰?」 「是個收破爛的窮老頭,停在這裡喘口氣。」 這收破爛的窮老頭為了向他們表示他確實累了,就在小車的一邊把手上坐下來,抽起了煙斗。可憐的本韋努托!他心裡明白,一坐下來他的頭髮就要更白。雖然只有幾分鐘,誰知道他將失去生命中的多少個年頭呢。可本韋努托就是這麼個好人。
他心裡想:「我失去的這些年頭將要加到別人的生命中去。我就要這樣,為了別人的生命獻出自己的生命。」 他把一口煙直噴到看守們的臉上。
真不巧,這時瘸腿貓鼻子癢得要打噴嚏。這是因為把它連頭蒙著的破布上淨是灰塵。只有象鼻蟲會說它們是香的。瘸腿貓想用兩隻前爪摀住鼻子,不讓噴嚏打出來,可等到它想起前爪只剩一隻,已經太晚了。它打了一個大噴嚏,太厲害了,冒起了一大股灰塵。
瘸腿貓為了不使小香蕉被發現,情願自己跳出小車逃走。
「這是誰?」看守們問。
「是隻狗,」本韋努托回答說,「原先躲在破布堆裡,現在逃出了。」
「既然逃,一定是心中有鬼,」看守們說,「我們去追它。」 瘸腿貓聽到後面沉重的腳步聲和叫喊聲:「逮住它!」 「讓他門追我吧,」它心裡很高興,「至少可以讓本韋努托和小香蕉兩個沒事了。」 它沿著城裡的大街小巷跑,看守們緊緊地追啊追啊,追得舌頭都吐出來了。到了王宮前面的廣場,到了瘸腿貓曾經安靜地睡過一夜的圓柱那裡。
「再輕輕跳一下,咱們就得救了。」它求它的三條腿。
可是三條腿沒全照它的話辦,熱心過了頭。瘸腿貓本來只要鉤住圓柱,一下子爬到它頂上去,結果竟貼在圓柱上,重新變成一幅,三腿貓的畫。這時候它對這件事反而覺得高興,因為看守們正像後來在報告上面寫的,「一無所獲」。
「它上哪兒去啦,怎麼沒了?」他們我問你你問我。
「我看見它跳到這圓柱上去了。」 「可圓柱上什麼也沒見。」 「只畫著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瞧,一個孩子拿學校裡偷來的粉筆畫了只小貓。」 「去它的,咱們走!圖畫不關咱們事。」 這時候本韋努托把小車推回家,不時停下來喘口氣。他在小車把手上不得不又坐了兩三回,因為他累得走不動了。一句話,當他從家裡出來的時候,不多不少正好八十歲,而現在當他重新看見自己家的門檻時,他一准已經不止九十歲了。他的鬍子碰到了胸口,眼睛在皺紋後面幾乎看不見,聲音低沉得像是從地底下發出來的。
「小香蕉,起來,咱們到家了。」 可小香蕉沒聽見他的話,他在破布堆底下挺暖和,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