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這個地區官員是幹什麼的?」喬治用懷疑的口氣問道。
盧克在用麥管攪他瓶子裡的汽水,一副沉思的樣子。區長在他心中似乎不像警察那樣引起對抗情緒。他回答喬治說,「兒童福利。」說著他繼續攪汽水。
卡西鬆了口氣,「就這麼回事?那就不必緊張,」她到櫃檯去再拿一根麥管,回來說:「我說過他是個善良的好人,兒童福利是件好事。」
喬治警惕地看著盧克。「是這樣,」他同意說。「對嗎,盧克?」
盧克一口氣喝光他的汽水,站起來。「我本該想到並警告你們。警察對一個孩子感到實在棘手時,這地區官員就露臉了。也好不了。」
「說下去,」喬治在桌子上向他彎過身去,用他有磁力的眼光盯住盧克看。「這個地區官員在兒童福利方面做些什麼事?」
「多得很。」盧克簡短地說了一聲。
「多得很,你這是什麼意思?」
「樣樣管。管家長不負責任。管孩子逃學,如果你的老子太凶,毒打你,他就找他。警察遇到麻煩。兒童沒有人關心。多得很。」他又加上兩句安慰喬治:「不過他們不在街上抓人,先嘗試在家裡把事情調解好。」他走到門口,隨便看看街上,點點頭,出去不見了。
「管逃學,」卡西對這句她確實明白的話皺起眉頭說。「我看不出這有什麼關係,你說呢?馬丁沒有逃學——他根本不上學。」
「你錯了。」喬治說。他收起幾個空瓶子,拿到櫃檯上去。
馬丁一直在聽著,先是莫名其妙,慢慢變得懷疑起來。當喬治看準街上沒有人,帶著這三人小組到外面小巷時,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到了小巷他才感到不妙,問道:「『兒童福利』。那是什麼?」
卡西開始解釋。「這是政府的工作,如果你需要照顧,就來照顧你。他們不隨便干涉,但有什麼不對頭,他們就來關心。比方說你的家人沒有了,或者他們對你照顧得不好,或者你有困難。」
喬治有意加上一句:「你沒有家,他們就給你一個家——必要時,把你照顧到大。」
「兒童福利不用害怕,」卡西堅持說。「這是件好事。」
「住口好不好,卡西?如果他們發現馬丁獨自一個人住在一間空屋裡,連張床都沒有,那會怎麼樣呢?還睡在一個烤箱裡——他們怎麼會答應?」
卡西向他轉過臉去,露出要跟他爭論的眼光,但馬丁打斷了他們的話:「這麼說,這是一個關心無依無靠的不幸孩子的機構?」他看上去很生氣。「這再可笑不過了,不行,說實在的,夥計,這樣那樣,太多了。警察——實在叫人遺憾,那樣的意外事情,凡是不知道風俗的外來人都會發生的。但這兒童福利……」他極其自尊地說,「我永不服從。永不!」
「是你自己投上去的,」喬治勸他說。「沒有人要你服從它。下次再有人給你錢,你要記住,麻煩就是從這上面開始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只要我能找到那個——那個帶著紅畚箕的女人,我要給她幾句話。來吧,我們走。我們得回去了,我要教馬丁寫字。」
「幹嗎?」卡西不高興地問道。
「萬一他要給我們留個通知什麼的。碰到我們不在,他可能要告訴我們什麼事情。」
這是一個可怕的想法,卡西馬上作出反應。「胡說。我不明白你瞎忙呼什麼。如果他們不讓他待在小屋裡,他們只會給他找個好點的地方。兒童福利機構不會傷害他。」
「永不!我永不服從!自尊心……」
「別瞎說了,卡西,要有點腦筋。一個太空人給兒童福利機構纏上,你能想出來,還有什麼比這更糟糕的事情嗎?他們可能還要教會他一點手藝,可他星期日晚上就要趕去乘飛碟。」
「像對待一個無能為力的孩子那樣對待我,」馬丁發怒說。「而且是把我當一個地球的孩子。我永不服從!」為了強調,他又說:「我也不學寫字。我幹嗎要浪費寶貴的精力去學沒有用的史前技術呢?你又何必操這個心呢?在這個倒霉事件中,從頭到底我都聽你的話,夥計,但還要我學這個,那可太過分了。如果我被這個地區官員捉住,我就要說明我到底是什麼人,而且一定要使他們相信。我要蹦蹦跳給他看。」
喬治深深皺起眉頭,由於太擔心了,他說話的口氣冷酷無情。「聽你的便吧。自然,你還要一次次大跳特跳,不止跳給他看,還要跳給很多人看,可是你能蹦蹦跳的時間連一星期都不到。如果你認為這點時間足夠了,那我根本不再管你,沒我的事。你現在想去找地區官員嗎?」
「我明白了,我深深地傷了你的心,不然你不會用這樣愚蠢的口氣和我說話,這根本不像是你。我當然下去找那地區官員。我只希望不被他找到。我只是說,萬一這種事情發生了,我絕不服從一群土著的污辱。什麼事情都有一個限度。」
「土著?」喬治用威脅口氣說。「你指的是誰?」
「噢,好了,夥計,」馬丁用他最氣憤和高人一等的口氣回答。兒童福利機構干預他的事情,他顯然感到非常生氣。「如果你們人類不是地球上的土著,那又是什麼呢?你們難道同意這樣一個幼稚的理論,說你們是從我那個星球的垃圾箱移民到這兒來的嗎?你們全都是在宇宙肥料中高度發展的微生物嗎?好像你們把時間朝後推一點,推後幾個光年,就以為已經把生命的奧秘都解決了似的。」
「我敢打賭,甚至你自己也根本不明白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喬治發火叫道,「你就一個人去相信吧。」
他們互相盯著看,這兩個強烈的對視者已經到了大吵大鬧的邊沿,但這時候卡西干預了。她有時間糾正她的觀點,明白兒童福利機構本身雖然極好,但不是為外空來客設立的。卡西一直難以接受馬丁的這個想法,但如果接受,那麼喬治的話自然是對的,萬一他和馬丁正在這個時候吵起來,只會把事情全都攪亂。
「他當然不相信,」她插進來說。「至少,我認為我們是地球的土著,但他其他的話,只是他太得意了在炫耀。」他們兩個都悶悶不樂地看著卡西,卡西用小學校長的歡快口氣說下去:「我家裡有一些彩色粉筆——我去給你們拿來。馬丁用它們學寫字比用鉛筆要容易得多。」
馬丁看去同時又是掃興、又是頑固、又是漠然,但卡西照常什麼也不管。她讓他們小心地穿過空場上的月桂樹,自己抄近路沿酒吧路匆勿回家。十分鐘後她就拿著一小盒粉筆和一本舊練習本來到小屋。喬治和馬丁正坐在上面一個房間裡,陰著臉默默地從打開的門和陽台上滑稽的拱門望出去。當卡西進來時,他們有禮貌地冷冷抬頭看她,卻不看她帶來的東西。
真是的!卡西想,對他們兩個很惱火。她不浪費時間表示友好,乾脆坐在馬丁旁邊的地板上,打開練習本,翻到一張空頁,從盒子裡拿出一支綠粉筆,畫出一個蘋果,就像幼兒園裡畫的那樣。接著她找出一支紅粉筆,畫了一束櫻桃。她把本子和粉筆放在馬丁旁邊,站起來到舊扶手椅那裡去,坐在上面蜷起了身體。
馬丁馬上被吸引住了。顏色是他最感高興的東西之一,粉筆的鮮艷顏色在卡西畫第一筆時就吸引住他。她看著他向盒子俯下身去,先撿起一支粉筆,再撿起一支,用每支粉筆在紙上輕輕試畫一下。她恨不得早先就想到給他粉筆。這樣白天就可以讓他有點事做,安安穩穩待在家裡了。
喬治也看著,一副急不及待的樣子,只等一有機會,就著手使他這種亂塗亂抹變成具有更有用的目的。
馬丁的亂塗亂抹漸漸地變得更有目的。馬丁停了一下,翻到另外一頁,開始起勁地畫起來。卡西和喬治默默地看著。過了一會兒,馬丁往後一點坐,得意地看自己畫出來的東西。卡西從椅子的扶手探出身來看。
她猶豫了一下。「是座房子?」她馬上大感興趣。「噢——就是山岡上的那一座,有個花園的。畫得很怪,但看得出來。」她更有禮貌地加上一句:「非常好。」
這幅畫乍看起來沒有線條,只有一些顏色。看下去畫就出來了。畫得不細,但很清楚是座舊房子,從兩幢公寓大樓間看到的樣子。馬丁高興地微笑著。
「本來我看不懂畫。現在我能畫它們了。」
喬治也大感興趣,但他還沒有放棄教馬丁寫字的念頭。他拿起本子和一支棕色粉筆,在圖畫下面寫上「房子」這個詞。馬丁從他手裡接過練習本,沒有多大興趣地看看寫的字,翻了過去。喬治向他靠攏點,開始給他解釋字母和詞。馬丁有禮貌地點點頭,又畫了一隻香蕉。喬治繼續在解釋,用大字寫上「香蕉」。馬丁熱情地謝謝他,又畫了一隻貓———些黑的和灰的色塊,仔細看就是一隻貓在黑夜裡跑。對初學者來說,「貓」這個詞很容易學,喬治起勁地抓住它不放,講了又講。
「你現在來寫寫看。」他勸馬丁說。
「我不想寫,」馬丁溫和地說。「我還是看你寫好,夥計。」
他寫得太好了。他又畫了一隻小船在海港上。
卡西走過房間,到窗口往外看,這樣就暫時不用去看他們了。她不知道哪一樣更使她難受:是喬治的固執勁呢,還是馬丁的逃避態度。等到她再回過頭來看,馬丁已經畫了一匹馬,是描摹他喜愛的那幅畫上那只像馬的動物。喬治只好作罷,不再教他寫字,而告訴他怎樣再畫上馬鞍和馬韁。卡西對他們說了聲明天見,先走了,留下喬治向馬丁解釋馬鞍和馬韁是怎麼回事。
喬治回家之前,向馬丁叮囑了一些第二天的事。「你最好不要在這裡待得太久。照盧克說的,你最好出去,不過別讓警察看到,也不要去湊熱鬧。我希望能在周圍照顧你。如果只是一天,這我可以做到——但一星期,那太冒險了。」
「請不要擔心,」馬丁誠心誠意地說。「我保證盡力小心。由兒童福利機構照看——不,怎麼也不能這樣對待一個外星來客。這是極不尊敬的行為。」
喬治勉強地走了。又過了擔驚受怕的一夜一天,不知道馬丁是不是太平無事。第二天終於下課,他提醒自己,又一個他擔心的日子過去了,但還得證明這一天是不是像其他幾天一樣平安無事。
他來到那小屋時,裡面空空的,沒有馬丁的影子。他先是一陣驚慌,隨後卻提醒自己,這完全是按計劃行事。是他關照馬丁不要整天待在屋裡的。不過他本以為放學後能在這裡找到他。他找遍了所有平時能找到他的地方——烤箱、陽台、淋浴地方,甚至扶手椅底下——從石梯頂到那塊空地。然後他一直下去,到了公園和棧橋那裡。但哪兒也看不見馬丁,只好又回小屋來等他回家。
在小屋裡他看到卡西一副著急的樣子。「沒事,」他告訴她說。「他今天大概整天出去,照盧克說的,在街上不會被人捉到。」
「噢,」卡西說著撿起地板上的練習本。她一頁頁看馬丁畫的畫。「他在這裡過了好半天。練習本差不多畫滿了。而且不是亂塗,是認真畫的。只要看懂他的滑稽畫法,可以說他畫得很好。他一定有這個癖好——大概正因為這緣故,他一直喜歡那幅畫。」她放下練習本,回到她的老位置——那把舊扶手椅。「瞧,那幅畫在這裡。馬丁真粗心大意。我幾乎坐到它上面了。」她把畫撿起來,接著彎身皺起眉頭對著它看。「這是怎麼回事?」她向喬治轉過迷惑不解的臉。
「他在畫上亂塗,真有趣。想來他對它太喜歡了,在它上面亂塗起來。」
喬治聳聳肩,皺起眉頭,接著快步走過去從卡西肩後朝下看。「他不會在它上面亂塗的。他是告訴我們……天啊。卡西!他是存心這樣做的——這是一個通知。他們把他捉去了。」
從卡西驚恐的臉可以看出,她明白了。他們一起俯身看那幅馬丁心愛的畫,上面畫著動物,在像馬的那只動物上,如今用黑粉筆加上了馬鞍和馬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