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孝宗乾道年間,嚴州府遂安縣有個富豪,姓汪名孚。他的嫡親兄弟汪信之,是個文武雙全的人材。在一次飲酒時,兄弟二人為了一句閒話爭吵,汪信之便孤身一人,背了一把雨傘,離家出走,闖蕩江湖去了。
汪信之渡過揚子江,來到安慶府宿松縣麻地坡,看到這裡遍地都是炭材,礦產豐富,水陸交通方便,便在一座廢棄的古廟裡,雇了幾個夥計,開個小小的冶鐵工場,鑄成鐵器,去市場賣。
汪信之經營管理有方,幾年後,冶鐵工場竟發展得頗有規模,還建造了一千多間房屋,又買下鄰縣的天荒湖,兼營漁業,年年收取無數的漁租錢。
自此,汪信之成了當地有名望的豪紳。
話分兩頭。新任江淮宣撫使劉光祖,是個昏庸懦弱、只知搜括民脂民膏向上阿諛逢迎的官僚,到任後,為緊縮糧餉,便下令立即遣散前江淮宣撫使組建的忠義軍。
這些被遣散的軍士中,有荊州人兄弟程彪、程虎二人。他倆平日花天酒地、揮霍無度,身邊沒存有一文半文的積蓄,今日被遣散,如何生活?
兄弟二人商量後,決定投奔太湖縣教頭洪恭,混個差使吃飯,於是便收拾行李上路。
到了洪教頭家,賓主寒暄了一番,洪教頭備了酒菜款待。
兄弟二人說了來意,洪教頭說:「我介紹二位兄弟去找一個地方尋個差使,肯定會情投意合,發個小財!」當即洪教頭寫了封信交給程氏兄弟。
二人謝別上路,按著信封上的地址姓名「宿松縣麻地坡汪信之」,逕直往麻地坡找去。
程氏二兄弟一路問訊,到了麻地坡,求見汪信之。
汪信之細看洪恭教頭的書信,上面除了推薦程氏二兄弟來麻地坡謀個差使,還熱情邀約汪信之到太湖縣來察看湖蕩,籌劃發展漁業。
汪信之看完信後,便叫兒子汪世雄出來與程氏二兄弟相見,並吩咐安排酒菜款待客人,打掃房間以便讓程氏二兄弟安歇。
自此,程彪、程虎就留在汪家,與小主人汪世雄朝夕相處,傳授、演習弓馬槍棒武藝。
不覺3 個多月過去,汪信之有事要去京城辦理。程氏二兄弟聽說後竟要告辭,仍回太湖縣洪恭教頭處去。汪信之百般挽留不成,便寫了一封信,交給程氏二兄弟帶著回覆洪恭教頭。
正要設筵餞行,汪世雄對父親說:「孩兒槍棒還未精熟,想再留他們多住些日子講習講習。」汪信之又苦留程氏二兄弟:「小兒還要向二位討教,二位權且寬住一二個月,待我京城辦完事後再來為二位餞行。」程氏二兄弟見汪信之再三苦留,也就答應再往下耽擱些時日。
程氏二兄弟原先留在汪家,把武藝傳授給小主人汪世雄,本想指望汪家重重酬謝,發個小財,但眼看汪家並未重謝,汪信之去京城後也杳無音訊,多住了幾天之後又不耐煩了。
兄弟二人商量後又執意辭行。汪世雄幾次苦勸都留不住,父親又不在家,只得備了50 兩銀子分給二人,每人外加衣服一套,並安排筵席餞行。
程氏二兄弟離了汪家,走了一夭,十分困乏,在路邊客店歇宿。買了酒菜,在房間裡邊吃邊埋怨汪家吝嗇,又責怪洪恭教頭怎麼胡亂把我兄弟二人介紹到這汪家來。
二人你一句我一言,說了個半夜,酒也喝得有八九分醉程虎說道:「汪信之寫給洪恭教頭的信,不知說了些什麼,何不拆開看看?」程彪就真的從行李中取出那封信,拆開細看。信中無非是「久別懷念」。
「弟全家大小均好勿念」之類一般話語,只是在信尾又有另寫的細字一行:「另外,等我從京城回家後,就遵約立刻來你處,籌辦大事。估計這事要在秋涼以後才能進行。」程氏二兄弟不明白信中所說的「大事」是什麼事,但因心中懷恨不已,便商量何不借此去官府告發,說汪信之和洪恭密信串聯,要在秋涼之時謀叛造反!於是,兄弟二人便如此這般地商量起來。
第二天,程氏二兄弟便直奔江州向江淮宣撫衙門遞上狀紙。
宣撫使劉光祖一看狀紙,忙令取來汪信之所寫的書信,也未細細推敲,立刻密報樞密府。
樞密府官員見報後大吃一驚,火急派公差前去捉拿正在京城辦事的汪信之。
因為汪信之平素輕財好義,廣結江湖好漢,所以早有人給汪信之通風報訊。汪信之就連夜逃出京城,差人沒有捉拿到他,只好回去如實稟報。
樞密府見沒有捕獲到汪信之,愈加心慌,匆忙上表奏聞天子。
天子降詔,責令宣扶使捕獲汪信之、洪恭等。宣扶使也立即下達公文,責令安慶李太守並轉太湖、宿松二縣,協力捕獲「謀反叛賊」。
洪恭教頭早已聽到風聲,立即逃避。但是汪信之因家大業大,眷屬眾多,一時無法安排妥當,不能立即一走了之。
這時,宿松縣令奉命派遣縣尉何能,率領了200 多士兵,去麻地坡探聽汪信之的謀反實情。
走了不到10 裡路,何能在馬上獨自思量:早就聽說汪家父子驍勇無比,家丁、漁民也不下幾千人,而且汪家父子廣結江湖好漢、受過汪家恩惠的人不少。我這次真的前去打頭陣,可不要白白結冤江湖豪傑,說不定還會枉送性命!
於是何能下令士兵改變方向,只在山谷偏僻處駐兵住了幾日。自己帶了幾個親信,裝模作樣出去轉了幾圈,便率領士兵回縣府,胡亂稟報縣令:「汪信之謀反,果是實情。莊上武器精良,家丁眾多。我們寡不敵眾,只得收兵回來。求朝廷增派軍隊前去鎮壓方可成功。」再說,汪信之從京城回家,也已得知因縣尉何能妄報汪家謀反,宿松縣令才上報李太守,李太守進而上報樞密院,致使官府圍捕的情況,但不知這場是非究竟從何而起。眼看情勢不妙,自己滿身是嘴也說不清道不明,只得吩咐汪世雄帶領家丁和漁民、冶鐵工場的壯丁等人,厲兵秣馬。
不久,他便率領眾人向宿松縣進發,要捉拿何縣尉當面對質明白。
到了宿松城外,只見城門緊閉。原來早有人飛報知縣大人,嚇得城內官員面如土色,一邊慌忙下令閉門緊守,一邊飛報安慶李太守,說汪信之殺人造反,已兵臨城下,求李太守早早發兵剿滅叛賊。
汪信之率領眾人不能進城,只得駐紮在城外。
幾天下來,人困馬乏,汪信之更是連日勞累,病倒在床,手下漁民、壯丁也偷偷溜走了不少。
汪世雄審度情勢,勸父親道:「不如先回家中再作計較。」汪信之無奈,只能引著眾人回麻地坡。一路慨歎憤恨不已:我汪信之對國家忠義始終如一,不料竟遭此陷害!原想捉拿何能縣尉,藉以追根問源,報仇雪恥,誰知竟會鬧成這步田地?
回到家中,汪信之對汪世雄等家人說道:「看來這麻地坡已是個死地,官兵一到,就沒有一條退路。只有天荒湖,水面浩森(miāo ),港漢縱橫,有蘆葦可以隱蔽,更有不少漁戶掩護。我們暫且去那兒躲避一陣。」說完吩咐把家中所有金銀分發家丁,不願跟隨的,聽其自便;一把火把房屋都燒了。
領了妻兒老小及心腹等30 多人,逕直向望江縣天荒湖而去。
不一日,便到了天荒湖。取了5 只漁船,搖著向蘆葦深處躲藏起來。
卻說安慶李太守接著宿松縣飛報的公文,大吃一驚,一邊向上司飛報,一邊下令各縣招兵買馬,合力圍剿謀反叛賊。
江淮宣扶使劉光祖更是不問底細,驚慌失措向朝廷奏報。
天子降旨,責令樞密院調集各路軍馬四五千人合力圍剿。
官兵來到望江縣,各路將領打聽得汪信之驍勇善戰,手下壯丁也都勇猛,便心中都有點害怕。於是,或是駐兵城外,或是把守各處港口,只顧搶擄民財,卻不肯自己打頭陣,貿然下湖捕賊。
就這樣,官兵大隊人馬在湖邊各地駐守了20 多天,湖中也無一點動靜。
一日,有幾個膽大的將領,率領了幾個士兵,乘了小船,悄悄劃進湖中探聽消息。
只見蘆葦深處,煙火不絕,遠處隱隱傳來鼓聲,於是慌忙掉頭退了回來,其它官兵更是不敢輕舉妄動。
過了幾日,湖中煙火消了,鼓聲也聽不見了,官兵這才敲鑼擂鼓、搖旗吶喊、戰船齊發,向湖中進逼。
誰知一路沒有絲毫阻擋,連湖中的打漁小船也不見一隻。
蘆葦深處,有幾隻破船,船上堆滿了木屑草根,船板早熏得焦黑。
有一隻小船上有兩三面大鼓,鼓上縛著幾隻羊,羊也已餓得半死了——汪信之早從小佰汊出湖入江,順流東去,官兵便乘船追去。
到了江口,只見岸邊泊著5 只小漁船,船上站著一個漢官兵船近,上前盤問,那漢子說道:「三日前,我們剛做完買賣回來,撞著這5 只小漁船。
船上好漢硬要把這5 只小船換我們的2 只大船,不肯便抽出刀槍,我們只能換了。諸位請看,這麼小的小漁船,我們怎麼過得了大江?」官兵聽說,思量汪信之既乘了2 只大船逃走,必定人數不多,而且速度不快,便只管放心追趕。於是,又乘船追捕。
一路追到採石磯,發現江面上排列著不少太平郡的戰船,把守著關口,盤潔來往行船。兩處官兵相會,安慶府的將領說明是為追趕汪信之而來。
太平郡將領一聽,大吃一驚,猛地頓足喊道:「我們被這奸賊瞞過了!
前天上午,果有2 只大客船,船中滿載家小、奴僕等人。船主自稱姓王名中一,在四川做官,任期己滿,去別地升補。因此我們放行。看來此人便是汪信之一家大小,現在早已不知去向了。」兩處將領目瞪口呆,知道無法瞞過上司,只能向上司申報實情。
官府見汪信之神出鬼沒,愈加疑慮,便吩咐畫出汪信之等人肖像,各處張掛,懸賞緝捕。
卻說汪信之等人乘了兩隻大客船,下了太湖。
過了幾天,汪信之聽說官府懸賞緝捕,料是躲藏不了,便把兩隻大官船鑿沉湖底,把家小妥善安置在一個打漁人家,多多送給金銀,約定以後來取家小;又讓兒子汪世雄去官府自首,向朝廷說明父親原無謀反實情,只是被縣尉何能謊報陷害才致如此,乞求朝廷押解世雄帶領來太湖追尋,千萬不要興兵調將,這才是保全家門的上策。
汪世雄被父親逼迫,只得去了。
汪信之把家小安排妥當後,單身一人,改換衣裝,逕往京城自首。自首後,汪信之被送押在大理院獄中。
獄官拷問他的家屬在什麼地方以及同黨人姓名。汪信之供道:「妻小都死於火中,只有一子名世雄,一向在外經商,並不知家中情況。壯丁都是農民、漁夫,也早逃散,不記得姓名了。」其他內容,雖受獄官嚴刑拷訊,汪信之終不肯說什麼了。
看來,大理院又命九江府押送程彪、程虎二人來大理院審問。隨後,洪恭教頭也被捉拿,押來京城。
會審那天,汪信之、汪世雄父子相會,一段悲傷,自不必說。看見對頭卻是程氏二兄弟,出自意外,倒吃一驚。經審問,汪信之父子方才曉得這場是非的來歷。
後來,經多次堂審、答辯,才弄明白所謂的「秋涼」之事,並非謀反,原是洪恭教頭邀約汪信之去太湖察看,準備經商漁業。所謂「謀反」,實是程氏二兄弟的誣陷。
朝廷把其他各人一一判刑後,仍認定汪信之的造反罪過不可赦兔,判決「處以死刑,梟首示眾」。
有人早就把消息洩漏給在獄中的汪信之,並勸汪信之不如在獄中服毒自盡。
汪信之果真服毒自盡。大理院官員見汪信之已死,只能驗明正身,仍將死屍梟首,懸掛國門。汪信之的家小免遭刑罰,只有汪世雄被打了一頓脊背,發配2000 里外。後來,老皇帝去世,新天子即位,大赦天下,汪世雄也就回了家,與家人團聚。
這就是「汪信之一死救全家」的故事。
(徐子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