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國主席之死

1966 年,73 歲的毛澤東親自發動和領導了「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當時正擔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的劉少奇,立刻被捲進了這一場浩劫的漩渦中心。

6 月1 日,北京大學少數師生貼出了攻擊北京大學領導的大字報。這張大字報被一些人宣傳為「全國第一張馬列主義的大字報」。這時,毛澤東卻委託劉少奇和鄧小平根據情況處理關於這場運動的問題。

劉少奇立即召開政治局常委擴大會議,經過認真研究,作出了向各大學和中學派出工作組的決定。劉少奇努力把「文化大革命」往好處想,他熱情洋溢地對工作組成員和「造反」的學生代表說:「今天的文化大革命會提高我們全民族的覺悟。巴黎公社傳播了馬克思主義,十月革命給我們送來了列寧主義,我們也要把毛澤東思想提高到一個新的高度。」他對運動的設想是:「文化大革命要有斗、批、改三個階段,7 月底鬥爭結束,8 月進入批判階段。

在這個階段內,讓群眾把自己的意見全講出來,看看我們以前犯了什麼錯誤,通過批判,要搞清錯在哪裡。

我們領導了人民幾十年,讓人家批判我們幾個月還不行嗎?到9 月就轉入扎扎實實的階段,12 月底,我們就可以按照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改革一切不合理的制度。」然而,局勢的發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7 月19 日,在南方巡視了一段時間的毛澤東一回到北京,就召集會議,嚴厲地批評了派工作組的問題。8 月5 日,毛澤東在中南海貼出《我的一張大字報》,提出了「炮打司令部」的號召,直截明瞭地把鬥爭矛頭引向了劉少奇。8 月12 日,黨的八屆十一中全會閉幕,劉少奇在黨內的排名,從第2 位降到了第8 位。

對於黨的決定,劉少奇從來是不折不扣地服從的。但是,當他同孩子們一起吃晚飯的時候,孩子們的心情都十分沉重。劉少奇慈愛地看著他們,輕聲他說:「放心,爸爸會努力認識自己的錯誤的。」他請來了身邊的警衛員、炊事員和駕駛員,希望大家對他提提意見。

一位老工作人員說:「我在這裡工作好多年了,你沒日沒夜地工作,生活也很簡樸。你怎麼會犯了錯誤呢?」

也有人提出疑問:「派工作組這麼大的事兒,你怎麼不請示毛主席呢?」

劉少奇靜靜地聽著,既不辯解,也不推卸責任,只是不停地抽煙。他坦率地承認自己是「老革命遇到了新問題」,他說:「我對這場運動不理解,但我要跟上形勢!」

劉少奇沒有想到,8 月18 日,毛澤東在天安門廣場上接見百萬「紅衛兵」

時,林彪發表講話,號召全社會行動起來,破「四舊」,立「四新」。一股瘋狂抄家的惡風,席捲了全中國。劉少奇的女兒乎平和兒子源源也參加了抄家活動。劉少奇發現後,立即制止說:「不要去。」他取出一本《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鄭重他說:「你們破『四舊』我不反對,但抄家、打人是違反憲法的。我是國家主席,必須對憲法負責!」孩子們看到父親莊嚴的神情,也感到了憲法的神聖。

在1966 年10 月的中共中央工作會議上,劉少奇做了檢查,承擔了所謂「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全部責任。事先,他曾把檢查送交毛澤東過目,毛澤東看後親筆寫了批示:「基本上寫得好,很嚴肅,特別是後半部更好。」

然而,當這份檢查作為黨的文件往下傳達時,以陳伯達、江青為首的「中央文革小組」故意刪去了毛澤東的批示,到處煽風點火,挑動「紅衛兵」把這份檢查當成「活靶子」,掀起了新的「 批劉高潮」。社會上流言四起,無中生有,滿街都是大字報。面對這一片混亂景象,劉少奇痛苦難言。他把孩子們叫到面前,沉痛他說:「我過去常對你們講,對一個人來說,最大的幸福是得到人民的信任。取得人民的信任不容易。人民信任你,你就絕不能辜負人民。今天,我還得加上一句話,就是對一個人來說,人民誤解了你,那是最大的痛苦啊..」說到這裡,劉少奇再也說不下去了。

12 月23 日下午,中南海大院內,出現了第一批點名攻擊劉少奇及其夫人王光美的大字報,從此,鬥爭「升級」了。1967 年元旦,早晨6 點鐘,有兩個人叫開了劉少奇家門,二話不說,便在四面牆上貼上了大標語。最後,還用排筆蘸了墨,在院子裡的磚地上寫了兩行黑字:「打倒中國的赫魯曉夫劉少奇!」「誰反對毛澤東思想絕沒有好下場!」

1 月3 日晚飯後,一夥「造反派」衝進劉家,命令劉少奇和王光美站到走廊去接受40 分鐘的批鬥。劉少奇據理答辯,使「造反派」們無言以對。這時,一個傢伙跳出來,讓劉少奇當場背誦《毛主席語錄》某頁某條。劉少奇鎮靜他說:「叫我背詞句,我背不出。但你們可以問我,毛主席的哪篇文章,寫的什麼內容,當時的歷史背景,針對什麼問題,當時所起的作用,在理論上有何創新,這才是毛澤東思想的精髓。我是《毛澤東選集》編輯委員會主任,無論哪篇文章,我都可以解答!」那夥人被說得啞口無言,便喊了幾句口號,一哄而散了。劉少奇對妻子和兒女們說:「這種辦法我是不贊成的,但我不能和群眾對立。你們要理解群眾。群眾認為我犯了錯誤,他們有權批評我..這些年黨也犯了些錯誤,我主持中央工作,必須承擔主要責任。群眾認為我沒有把他們交給我的工作做好,他們生氣,對你們也可能會有過火行動,你們也不能有對立情緒,要經得起委屈。將來,你們會明白,中國人民是世界上最可愛的人民..」

1 月6 日,有幾個人氣喘噓噓地找到劉家,說劉平平從學校回家路上被汽車壓斷了腿,馬上就要截肢了。王光美一聽,直瞪瞪地望著劉少奇。劉少奇說:「馬上到醫院去!」王光美剛要走,又站住了,說:「周恩來總理關照過,不讓我們離開中南海呀!」劉少奇發火了:「你不去我去,這麼小的孩子,為了我挨斗..」

他倆一塊趕到醫院,可哪裡有平平的影子!倒是源源和亭亭被扣在這裡作「人質」。「造反派」見劉少奇親自出面了,一時不知所措。源源大聲叫喊:「媽媽,他們要抓你呀!」王光美一聽,立即迎上去說:「我是王光美。

不是王光美的都走!」

身為國家主席的劉少奇,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夫人被「造反派」包圍起來,他卻只能帶著孩子默默地離去。

王光美氣憤地質問「造反派」: 「你們為什麼用這種欺騙手段騙我出來?」

「造反派」們得意洋洋地說:「這是江青同志支持我們搞的。這叫『智擒王光美』..」

劉少奇和源源、亭亭回到家,只見平平正心神不安地等在門口。劉少奇急切地問:「平平,你的腿..」平平撲在爸爸懷裡哭著說:「我的腿沒事。

他們把我扣在學校,就是為了把媽媽騙出去抓走啊!」

這天的晚飯,全家人都沒有心思吃,劉少奇久久地坐在窗前,望著窗外。

年齡最小的亭亭默默地捧著父親那長滿老人斑的手,禁不住傷心地啜泣起來。劉少奇沒有聽見孩子的哭聲,他在想:這些天發生的事情,決不是我一個人的悲劇,既然憲法已經被這班人無情地踐踏著,還有什麼東西能保障人民不受侵害呢?中國,中國人民,正面臨著怎樣的一場危機呢?

在這最困難的時刻,周恩來總理在竭盡全力支撐著危局。他得知王光美被騙出了中南海,立刻給清華大學的「造反派」頭目打電話,嚴厲地批評了他們的作法,責令他盡快把王光美送回中南海,「造反派」頭目拒不執行。

周恩來不得不派秘書直奔清華大學,坐在那裡催他們放人。

王光美終於被放回來了。劉少奇見到她,只說了一句話:「平平、亭亭哭了。」

「文化大革命」的狂潮衝破了中南海莊嚴的紅牆,幾乎每天都有新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被公開點名批評,每天都有一批家庭失去安寧。劉少奇堅持天天去看大字報,看見自己所熟悉的革命領導幹部的名字被七歪八倒地塗劃在紙上,有的還用紅筆打上叉叉,心裡真是又痛苦又迷惑。這一天,他看到一張大字報竟然惡毒地攻擊朱德同志,他只覺得渾身熱血直往上湧!

他意識到局勢的危急,決心挺身而出,挽救這個被動亂吞沒的國家。他經過反覆思考,找到了周恩來,提出一個辦法:為了盡早結束這場運動,使廣大幹部免受更大的衝擊,他甘願承擔全部責任,並辭去國家主席的職務。周恩來久久地沉默著,最後心情沉重地說:「這不行啊,這有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問題啊!」

確實,根據憲法,人民選舉的國家主席,只有人民才有權利罷免。然而,此時此刻,憲法在哪裡?人民的權利又在哪裡?人民代表大會不也同樣沖得名存實亡了啊!

1 月13 日夜,劉少奇被接到人民大會堂,同毛澤東會見。

一見面,毛+ 澤東就問:「平平的腿好點了麼?」

劉少奇苦笑了一下,說:「根本沒有那回事,那是個騙局!」

在這樣的一個特定的歷史環境下見面,毛澤東和劉少奇都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幾十年來,他們一直是並肩戰鬥的戰友;可是這半年來,毛澤東成了「無產階級司令部」的「總司令」,而劉少奇則被扣上了「黨內最大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的帽子。然而,劉少奇仍然以自己善良的願望,希望以自己個人的犧牲來換取柄家和人民的安寧。他承認自己犯了錯誤,接著又向毛澤東提出幾條要求:一、這次「路線錯誤」的責任在我,主要責任由我來負。廣大幹部是好的,特別是許多老幹部是黨的寶貴財富,應該盡快把他們解放出來。二、我辭去國家主席、黨中央政治局常委和《毛澤東選集》編輯委員會主任的職務,和妻子兒女去延安或回老家種地,以便盡早結束「文化大革命」。

毛澤東沉吟不語,只是不停地吸著煙。過了一會兒,他建議劉少奇認真地讀幾本書,還介紹了德國動物學家梅洛爾寫的《機械唯物主義》和法國哲學家狄德羅的《機械人》。

毛澤東沒有直接回答劉少奇的要求,但實際上間接地否定了劉少奇的要求。顯然,他對這個結果還不滿意。

臨分別時,毛澤東把劉少奇送到門口,輕聲說:「好好學習,保重身體。」

可是,僅僅過了兩天,江青又直接指揮中南海內的「造反派」,再次衝進劉家,讓國家主席劉少奇和他的夫人王光美站在桌子上接受批鬥..1 月16 日午夜以後,劉少奇家的電話鈴響了。王光美接過電話筒,立即聽出是周恩來的聲音。周恩來說:「光美嗎?你要經得起考驗啊!」王光美感動地說:「總理,你真好!」

誰也沒有想到,這竟是最後一個打到劉少奇家的電話。兩天以後,中南海電話局的「造反派」闖進劉家,蠻橫地扯斷了電話線。從此,劉少奇和外界的一切聯繫都被切斷了。劉家成了中南海內一個特殊的監獄!

1967 年7 月15 日,一份名為「劉少奇批鬥大會」的文件,送到了「中央文革小組」組長陳伯達的手中。他毫不猶豫地簽名同意,接著,又把文件名稱改為「劉、鄧、陶批鬥大會」。

7 月18 日,是歷史和人民蒙受恥辱的日子。大清早,劉少奇的幾個孩子在中南海職工食堂吃飯時,發現了一張通知:根據江青指示,今晚召開揪斗劉少奇等人的大會。孩子們立刻跑回家去,把這驚人的消息告訴了爸爸。

劉少奇聽完後,十分鎮靜。他早已料到會有這一天了。

中午,他把幾個孩子叫到面前,鄭重地取出兩份文件。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讓孩子接觸中央文件。一份文件,是毛澤東肯定劉少奇去年10 月所寫的檢查的批語全文;另一份是毛澤東讚揚和推廣王光美總結的「桃園經驗」的批示全文。可是,現在這些都成了劉少奇和王光美的「罪狀」。

劉少奇望著自己尚未成年的兒女,一字一頓地說:「你們都看到了,這證明爸爸、媽媽從來沒有騙過你們啊!」

可是,現在,歷史和事實都已成了某些人任意揉搓的麵團!

當天晚上,幾十萬群眾把中南海圍得水洩不通。劉少奇和王光美被分別押在兩個食堂,這裡是所謂的「主會場」;鄧小平夫婦和陶鑄夫婦分別在自家的院子裡遭受著污辱、圍攻、謾罵以至毆打..69 歲的劉少奇,難以忍受「低頭彎腰」的苦刑,他想答辯,卻不能抬頭說話,他想掏出手帕擦擦汗,一個巴掌打飛了他的手帕..此時此刻,毛澤東、周恩來正在武漢同當地黨、政、軍負責人一起開會。

接到中央警衛團的報告後,毛澤東說:「對劉少奇不能那樣搞法」。並讓中央辦公廳負責人「告訴一下北京」。

然而,從這一天起,劉少奇被單獨關押在自家前院的辦公室裡,並加派了崗哨;王光美被關在後院;孩子們則被留在房子裡。一家人相距咫尺,卻不能見面!

1967 年8 月5 日,也就是毛澤東貼出「炮打司令部」大字報的一週年,江青一夥策劃了一次更大規模的批鬥行動,在劉少奇、鄧小平、陶鑄各家的院子裡,分別對他們進行批鬥。

口號聲中,幾個彪形大漢把劉少奇架進會場,王光美也押在一邊。有人揪住劉少奇稀疏的白髮,強行拍照。劉少奇盡力挺直身軀,不肯低頭。那些人使用《毛主席語錄》拍打他,用力擰他的手臂,迫使他彎腰屈膝。他每一次高聲答辯,都被口號聲所打斷。接著,會場上又響起了打倒鄧小平等十幾位黨和國家領導人的口號聲。劉少奇沒有跟著喊。「造反派」揪住他問:「你為什麼不喊?」劉少奇嚴峻地回答:「我負主要責任,要打倒,就打倒我一個人!」

「造反派」還要劉少奇、王光美向會場一側的兩幅紅衛兵巨像鞠躬。他倆剛走幾步,就被一擁而上的「造反英雄」團團圍住,蠻橫毆打。劉少奇被打得鼻青臉腫,鞋子也被踩掉了,只穿著襪子。猛然,王光美奮力從人群中掙脫出來,一把抓住了劉少奇的雙手。劉少奇也緊緊地握住妻子的手不放。

這是兩位堅強的共產黨員在握手告別!

幾個壯漢衝過來,硬拉開了他們,又把一幅畫著絞索和紅衛兵拳頭的漫畫,套在劉少奇的脖子上..批鬥會終於結束了。劉少奇被押回辦公室。兩個多小時的拚力抗爭,加上盛夏的炎熱,使他精疲力竭,汗水浸濕了衣服。他強忍著傷痛,一進屋就叫來了機要秘書,拿出憲法丟在桌上,氣呼呼地說:「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你們怎樣對待我個人,這無關緊要,但我要捍衛國家主席的尊嚴!誰罷免了我的國家主席職務?要審判也要通過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你們這樣做是在污辱我們的國家!」他聲音嘶啞了,用手指敲著桌面說:「我個人也是一個公民,為什麼不讓我講話?憲法保障每一個公民的人身權利不受侵犯。

破壞憲法的人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

劉少奇的呼籲,國家主席的尊嚴,憲法的權威,在那個年代裡,根本就得不到任何人的理睬。

從那以後,劉少奇被折磨受傷的腰背再也無法伸直,被打傷的右腿只能一瘸一拐地拖拉著,扶著牆一點點挪動..有一次,他偶然看見了孩子們,不禁喜出望外,趁看守人員不注意,連忙一瘸一拐地挪過去,悄悄問:「你媽媽在哪裡?」

孩子們告訴他:「關在後院。」

劉少奇又問:「你們好嗎?」

源源低下頭,說:「他們不許我們跟你說話、見面..」

哨兵過來了。劉少奇只得轉過身,戀戀不捨地走開了。

這是他最後一次見到自己的親人。

9 月13 日,王光美被逮捕入獄,孩子們也被「勒令」滾出中南海。這一切,劉少奇毫無所知。他每天都站在關押他的辦公室的後窗戶前,向後院眺望,希望能見親人一眼。可是他的眼前永遠是那堵堅硬冰冷的磚牆!

不久,幾個看守搜查了他住的房間,又強行抽去了他的褲帶。這是防止俘虜逃跑的辦法。劉少奇氣得渾身打顫,半天爬不起身。當他知道妻子兒女都離開了家,這裡已只剩下他孤身一人時,他的身體終於徹底垮了下來。

他常徹夜不眠,以致精神恍惚,卻得不到足夠的安眠藥。

他的手臂在戰爭中負過傷,被扭打後舊傷復發,每天為穿一件衣服,要折騰好長時間。

他的腿傷久不痊癒,每天被押往飯廳吃飯,短短的30 米路程,竟要「走」

50 分鐘,沒有人敢去扶他一把。

他吃的是最劣等的飯菜,有時還給他吃剩飯餿菜,吃了整日拉肚子,他舊有的胃病也復發了。

他只剩下七顆牙齒了,但得到的主食卻常常是啃不動的硬窩頭。

重病和傷痛使他不能起床走動了,可身邊的人誰去為他打飯,就會被罵成「保皇兵」。他只好打一次飯吃幾頓..劉少奇病得越來越厲害。醫生和護士不敢好好診治,每次為他治病前都要先開一陣批鬥會,一邊檢查病情一邊還要批判「中國的赫魯曉夫」。有的醫生用聽診器敲打他,用注射器亂捅他。劉少奇只能默默地忍受著。

因為,他要活下去,要活到正義和真理戰勝的那一天!為此,他以驚人的毅力,忍受著非人的折磨。

1968 年夏天,劉少奇突發高燒,很快轉成肺炎,引起多種併發症,隨時都有死亡的危險。當時的辦公廳有個負責人對搶救的醫生說:「現在快要開劉少奇的會了,不能讓他死掉,要讓他活著被開除黨籍,給黨的『九大』留活靶子!」

這場大病,使劉少奇再也無力起床了。醫生向上級提出要讓他住院治療,但被否決了;又請求摘掉病人臥室裡掛滿的標語口號,使病人少受刺激,也被拒絕了。因為長期臥床,劉少奇的雙腿肌肉漸漸萎縮,他的胳膊和臀部由於打針太多被扎爛了,護理記錄上明白地寫著:「全身沒有一條好血管」。

由於植物神經紊亂,劉少奇已不能正常下嚥食物,只能靠鼻飼維持著生命。

病痛和窒息,常常使他伸出雙手亂抓亂撕,一旦抓住什麼就死死不放。醫護人員實在不忍目睹這種慘狀,便把兩個硬塑料瓶塞在他手裡,不久,這兩個瓶子竟被劉少奇擦成了「小葫蘆」..生活對於劉少奇,已經是一種懲罰了。活下去,是需要非凡的勇氣的。

但劉少奇從來沒有想過要自殺。

他等待著,等待著..可是,劉少奇等到的,是中國共產黨第八屆擴大的第十二次中央委員會全體會議。會上,他被荒唐地扣上了「叛徒、內奸、工賊」的帽子,被「永遠開除出黨」了!

更為殘忍的是,這個在10 月31 日通過的決議,一直沒有通知他,直到11 月24 日,劉少奇70 歲生日的這一天,才讓他知道。劉少奇當即氣憤得渾身顫抖,大汗淋漓,呼吸急促,哇哇地嘔吐起來。長期積聚在心頭的悲憤和非人折磨留給他的病痛,一起爆發了!他的血壓驟升,體溫也升到40 ℃。他不再緊閉雙目,而是圓睜怒目!從這一刻起,劉少奇再也沒有開口說過話。

他只在心中反覆默念著一句話:「好在歷史是人民寫的!好在歷史是人民寫的..」

劉少奇又頑強地生活了一年多。

1969 年10 月17 日晚,一位辦公廳負責人來到中南海關押劉少奇的房間。這時的劉少奇,渾身骨瘦如柴,氣息奄奄,鼻子裡插著鼻飼管,喉嚨裡插著吸痰器,胳膊上紮著輸液管。醫護人員說他「隨時可能死亡」。這位負責人根據上面的命令叫人通知劉少奇轉移。護士只好用棉簽蘸上紫藥水,在一張報紙上寫大字:「中央決定把你轉移到另一個地方。」劉少奇把臉扭向另一邊,不肯看報紙上的大字。護士又把報紙送到另一邊,劉少奇乾脆閉上了雙眼。劉少奇的老衛士長湊在他的耳邊,把這句話念給他聽。劉少奇聽見了,仍然一言不發。

晚上7 點鐘,劉少奇被送上了飛機。這時,他全身赤裸著,因為原來的衣服穿爛了,沒人幫他換,更沒人幫他補。他是被人用一條粉紅色的棉被裹著,放在擔架上抬走的。9 點鐘,飛機降落在河南開封機場。劉少奇又被用救護車送進了一個戒備森嚴的小院關押起來。小院內外如臨大敵,高牆鐵門終日緊閉,屋內有崗,屋外有哨,在這裡執行「緊急任務」的醫護人員從此失去了自由,不許外出,不許寫信,不許同家人有任何形式的接觸..深秋的夜風侵襲著劉少奇虛弱的身體。當天夜裡,他的肺炎就復發了,高燒39 ℃,不住地嘔吐。但有關負責人卻宣稱劉少奇「一切均好,病情無異常變化」。緊接著,北京又來了指示:北京帶來的藥,不許全用;河南準備的藥,追回一部分;不准到外面買藥..這一切安排,顯然是要置劉少奇於死地。

11 月5 日,劉少奇再次高燒,整整搶救了兩天才稍有恢復。劉少奇雖然不說話,卻特別配合治療。這位頑強的老人,仍然在堅持活下去。他要活到真相大白、冤獄平反的那一天!

11 月8 日,北京陪同來的人都被撤回了北京,連帶來的藥也全部帶走了。

臨走時,他們還特意到火葬場去轉了一圈。

11 月10 日,劉少奇體溫升高。護士為他量體溫,可體溫表直到5 個小時以後才取出來。

11 月11 日深夜,劉少奇嘴唇發紫,高燒40 ℃,瞳孔反光消失。但直到第二天早晨6 點40 分,才發出病危通報。

僅僅5 分鐘後,劉少奇的心臟便停止了跳動。

又過了兩分鐘,值班醫生和護士才趕到現場。

又過了兩小時,「搶救」人員才來到現場。

但是,劉少奇已被牢牢地鎖在了地下室裡。

劉少奇的老衛士長李太和火速趕到開封,只見劉少奇躺在地下室的過道上,身上蓋著白床單,嘴和鼻子已經變形,下巴上一片淤血,如雪的白髮蓬亂著,足有一尺多長..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劉少奇,就這樣離開了人世,告別了他畢生為之戰鬥的人民。

11 月14 日深夜12 點,劉少奇的頭面部被白布裹得嚴嚴實實,用吉普車送往火葬場。吉普車容納不了他高大的身軀,他的小腿和腳都露在車外。他被當作「烈性傳染病人」燒成了灰燼。他留在開封的遺物也被燒得乾乾淨淨。

留下的,只有一張「 骨灰寄存證」,上面寫著:骨灰編號:123 申請寄存人姓名:劉原現住址:××××部隊與亡人關係:父子死亡人姓名:劉衛黃年齡:71 性別:男職業:無業劉少奇曾經說過:「我活著是一個無產者,死的時候也要是個無產者!」

他沒想到,自己為革命事業奮鬥了一生,死後的骨灰證上卻填著「無業」; 更沒想到,他離開這個世界時,沒帶走任何屬於自己的東西,甚至自己的姓名!

(薛兵)

《災難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