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澳大利亞,獸醫是個頗為吃香的行業。詹姆士當上了獸醫。
詹姆士第一次遇到公牛蒙蒂時,它還是一頭小牛犢,生下來才兩周,瘦得皮包骨,四條腿細溜溜的站著,把頭埋在奶桶裡,專心致志地吃奶。
為了擠奶,小鮑牛很早就和母牛分開了,因此,詹姆士出於同情,決定經常去照料它。聽到有人走近,蒙蒂抬起頭來,鼻子、兩頰全是牛奶,順著嘴唇滴滴嗒嗒往下淌,樣子真滑稽。詹姆士蹲下來搔搔它的頭,摸到兩顆綠豆大小的牛角芽,小鮑牛眼睛清澈,一點不怕生人,眨眼間又低下頭吃奶了。
蒙蒂長到三個月時,得了一種怪病,它的主人認為是肺炎。詹姆士用聽筒檢查,肺音很清楚,但小鮑牛確實在發燒,氣喘吁吁,心跳很快。它生的是什麼病呢?
又過了幾天,主人告訴詹姆士說:「蒙蒂的眼睛好像瞎了,它在牛欄裡跌跌撞撞,表情呆板,渾身僵硬,像一頭玩具牛。」但詹姆士用手在小鮑牛面前晃動時,蒙蒂的眼睛一眨一眨,完全有反應。
這天夜裡,詹姆士翻遍了所有的獸醫學著作、筆記,最後找到了這樣一段文字:「步子像踩高蹺,目光呆滯,高燒..」
第二天,他對小鮑牛的主人說:「我知道蒙蒂得了什麼病,它的第四隻胃裡有一團毛髮,必須動手術。」
詹姆士給蒙蒂注射了麻醉劑,讓它四腳朝天背靠著木欄。接著,詹姆士切開小鮑牛的腹膜,下面是一片滑膩膩的網膜。詹姆士剛把網膜推向一邊,一根欄木動了一下,小鮑牛一下子倒向左側,內臟向手術創口湧來,嚇得詹姆士手忙腳亂,拚命用手托住。幸好,這時主人來幫著扶正小鮑牛,詹姆士才放心地在小鮑牛腹腔裡摸索起來,但心一直撲撲亂跳。
突然,詹姆士摸到一個硬塊,並感到這東西在牛胃裡滑來滑去。他切開牛胃,原來是一塊金屬板,上面密密麻麻纏著頭髮和乾草。他小心翼翼地把這團東西從創口挖出來,縫好肌肉,又縫好表皮,才輕鬆地吁了一口氣。這時,他感到全身汗珠直淌,襯衣也濕透了。但是,他偶爾抬起頭來,發現小鮑牛蒙蒂睜著那雙清澈的眼睛,友好地望著自己,心裡一下子十分感動。
第二天,詹姆士又趕到農場。他真擔心蒙蒂會抵禦不了死神的進攻。還好,它兩腿蜷縮,伏在草垛上,仍睜著那雙清澈的眼睛。
蒙蒂終於活下來了。它似乎明白是詹姆士救了它的命,每當看見詹姆士情不自禁地走向它的欄圈時,小鮑牛總會友好地向他靠擾過來。
當詹姆士再次看見蒙蒂時,它已經兩歲了。農場裡的一頭牛突然死亡,主人要詹姆士為活著的牛驗血,尋找原因。抽驗工作幹得很順利,只剩最後一頭公牛就幹完了。主人陪詹姆士穿過了過道,來到西端的牛欄,詹姆士往裡一看,吃了一驚。蒙蒂完全變樣了,它長得十分壯實,頸背的肌肉像小丘一樣隆起,撐著一個巨大的牛頭,眼睛顯得分外小,似乎已經沒有往日那種友好的表情。它的頭抵著牆,牛角故意在白粉牆上劃來劃去,它是在觀察,甚至有點像在示威。
主人問:「你想跳進去嗎?」
詹姆士說:「不,它似乎不記得我了,不能冒這個險。」
主人指指欄杆上方的一具牛軛說:「這牛真壯,也很狡猾,我不大敢走近它。來,我給它喂些食料,你等著。」
說完,主人往牛槽裡加了些精飼料,拍拍手,呼喚起蒙蒂的名字來。蒙蒂起先沒有注意,繼續用角抵牆,但不久它就慢慢調轉身體,撲騰撲騰走過來,把鼻子伸向食槽。
這時,主人溜到外面院子裡,抽動橫桿,「光啷,」一聲,牛軛一下子套到蒙蒂粗壯的頸脖上。主人手按橫桿,隔著窗子高興地叫道:「好啦,抽血吧!」
詹姆士跳進牛欄,小心翼翼地貼進這個龐然大物。蒙蒂的眼睛望了他一下,像是在思索著什麼。詹姆士輕輕摸上去,一直摸到它的頸背,感到它的肌肉在微微顫動,似乎在強忍著憤怒。後來,詹姆士摸到了它頸喉旁那根凸出的靜脈血管,稍微按摩了一下,猛地把針頭戳了進去。
公牛蒙蒂像座黑糊糊的小山一樣,直挺挺地一動不動。詹姆士暗暗謝天謝地,利索地退出針頭,心想,抽血畢竟是簡單的事,何況,自己還曾救過蒙蒂的命呢?真是大可不必害怕。
但是,就在詹姆士舉起針筒時,公牛蒙蒂「哞——」地大吼一聲,響得跟打雷一樣,猛地從牛軛裡掙脫一隻牛角,狠狠地向詹姆士挑來。
幸好,它的頭夠不到詹姆士,但它的肩撞在詹姆士背上,力量就像火山爆發一樣,將他一個踉蹌摔出去好遠。
「不好,快跑!」主人驚叫起來。
詹姆士咬咬牙爬起來,正準備衝出牛欄,公牛蒙蒂的第二隻角也從牛軛裡掙脫出來,並且把牛軛「喀嚓」一下弄斷,朝他呼哧呼哧壓了過來。
詹姆士知道自己的處境十分危險,如果被這一噸多重的龐然大物壓倒,非碾成肉泥不可!
求生的慾望迫使詹姆士拚命狂奔,而公牛蒙蒂也瘋了似的緊攆上來。在靠近牛捨門旁,突然,詹姆士被絆倒了,他癱坐在地上,束手待斃。
但是,這時他發現地上有一塊金屬板,上面粘著發乾的牛糞和草料。他猛地抓到手裡,狠狠送到伸近的牛頭前,罵道:「你這忘恩負義的傢伙!我救過你的命,在你胃裡拿出過一塊金屬板!抽血也是為了不讓你得病!」
憤怒的公牛似乎想起了什麼,猛撞過來的牛頭中途減速了,它的眼睛也變得清澈起來。這時,詹姆士叫道:「蒙蒂,是我,詹姆士,讓我出去,好嗎?」
公牛猶猶豫豫地原地踏步,鼻腔裡呼哧呼哧的喘息也減弱了。獸醫詹姆士看準時機,一骨碌從牛捨門口滾了出去。這時,那位主人正圍著牛捨團團轉,臉色蒼白,嘴唇直打哆嗦。
詹姆士歎了口氣,說:「它還是有點兒記得我..」他看看自己的手,針筒居然還緊緊捏在手裡,針筒裡灌滿鮮紅的血。
這時,公牛蒙蒂也在窗戶後伸著腦袋,猛地又像打雷似的叫了聲:「哞——」
主人對詹姆士說:「看來,問題就出在被它看見了鮮紅的血上。公牛是見不得這東西的。幸好,它還是回憶起,你曾救過它一命啊。」
(方 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