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則 永遠的門

江南古鎮。普通的只有一口古井的小雜院。院裡住了八九戶普通人家。樣式古老的平房,格局多年未變,可房內的現代化擺設是越來越多了。

這八九戶人家中,有兩戶常住人口各自為一人。單身漢鄭若奎和老姑娘潘雪娥。

鄭若奎就住在潘雪娥隔壁。

「你早。」他向她敬意。

「出去啊?」她回話,擦身而過,腳步並不為之放慢。

多少次了,只要有人有幸看到他和她在院子裡相遇,聽到的就是這麼幾句。這種簡單的缺乏溫情的重複,真使鄰居們洩氣。

潘雪娥大概過了40了吧。苗條得有點單薄的身材,瓜子臉,膚色白皙,五官端正,衣飾素雅又不失時髦,風韻猶存。她在西街那家出售鮮花的商店工作。鄰居們不清楚,這位端麗的女人為什麼要獨居,只知道她有權利得到愛情卻確確實實沒有結過婚。

鄭若奎5年前在潘雪娥之後,遷居於此。他是一家電影院的美工,據說是一個缺乏天才的工作負責而又拘謹的畫師。四十五六的人,倒像個老頭兒了。頭髮黃焦焦、亂蓬蓬的,可想而知,梳理次數極少。背有點駝了。瘦削的臉龐,瘦削的肩,瘦削的手。只是那雙大大的眼睛,總閃爍著年輕的光,閃爍著他的渴望。

他回家的時候,常常帶回來一束鮮花,玫瑰、薔薇、海棠、臘梅,應有盡有,四季不斷。

他總是把鮮花插在一隻藍得透明的高腳花瓶裡。

他沒有串門的習慣。下班回家後,便久久地待在屋內。有時他也到井邊,洗衣服,洗碗,洗那只透明的藍色高腳花瓶。洗罷花瓶,他總是斟上明淨的井水,撅著嘴,極小心地捧回到屋子裡。

一道厚厚的牆把他和潘雪娥的臥室隔開。

一隻陳舊的一人高的竹書架貼緊牆壁置在床旁。這書架的右上端,便是這只花瓶永久性的位置。

除此以外,室內或是懸掛,或是靠牆放著一些中國的、外國的、別人的和他自己的畫作。

從傢俱佈局和蒙受灰塵的程度可以看得出,這屋裡缺少女人,缺少只有女人才能製造得出的那種溫馨的氣息。

可是,那只花瓶總是被主人擦拭得一塵不染,瓶裡的水總是清的,瓶上的花總是鮮艷的、盛開著的。

同院的鄰居們,曾經那麼親切地盼望著,他捧回來的鮮花,能夠有一天在他的隔壁——潘雪娥的房裡出現。當然,這個奇跡就從來沒有出現過。

於是,人們自然對鄭若奎產生深深的遺憾和綿綿的同情。

秋季的一個清晨。

鄭若奎撐著傘依舊向她致意:「你早。」

潘雪娥撐著傘依舊回答他:「出去啊?」

傍晚,雨止了,她下班回來了,卻不見他回家來。

即刻有消息傳來:鄭若奎在單位的工作室作畫時,猝然倒地,剛送進醫院,就永遠地睡去了。

這普通的院子裡就有了哭泣聲。

那位潘雪娥沒有哭。但眼睛委實是紅紅的。

花圈。一隻又一隻,那隻大大的綴滿各式鮮花的沒有輓聯的花圈,是她獻給他的。

這個普通的院子裡,一下子少了一個普通的生活裡沒有愛情的單身漢,真是莫大的缺憾。

沒幾天,潘雪娥搬走了,走得匆忙又突然。

人們在整理畫師的遺物的時候,不得不表示驚訝了。他的屋子裡盡避灰濛濛的,但花瓶卻像不久前被人擦拭過似的,明晃晃,藍晶晶,並且,那瓶裡的一束白菊花,沒有枯萎。

當搬開那隻老式竹書架的時候,在場者的眼睛都瞪圓了。

門!牆上分明有一扇紫紅色的精巧的門,門拉手是黃銅的。

人們的心懸了起來又沉了下去。原來如此。

鄰居們鬧鬧嚷嚷起來。幾天前對這位單身漢的哀情和敬意,頓時化為烏有,變成了一種不可名狀的甚至不能言明的憤懣。

不過,當有人伸手想去拉開這扇門的時候,哇的喊出聲來——黃銅拉手是平面的,門和門框平滑如壁。

一扇畫在牆上的門!

《愛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