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借傘同行
晚清宣統年間,臘月二十三,在義烏佛堂鎮經商的馬家村商人馬文榮行色匆匆地行走在回家必經的王坑嶺上。這王坑嶺雖說是馬家村到佛堂的通衢大道,放眼望去,卻是一片荒山野嶺,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偏偏這時候下起了毛毛細雨。來的時候天氣還是好好的,馬文榮思念著與親人團聚過年,匆忙之間忘了帶雨具。俗話說,毛毛細雨濕衣裳,不知不覺間外面的衣服就有點濕了,被冷風一吹,身上感到涼颼颼的。好在過了王坑嶺,前面就是一個大村子,到那裡或許可以買到一把傘子遮遮雨。馬文榮想著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馬文榮走著走著,不覺出了王坑嶺,前面的大村子也已遙遙在望。向前望去,在百十來步的路上,正有一人一手挽個包袱,一手打著紙傘,不急不慢地行走在濛濛細雨中。馬文榮透過濛濛細雨,並未看清前面打傘的是男是女,一心想追上去問一下,能否二人同撐一把傘遮遮雨,到前面的大村子再作道理。
緊趕慢趕,馬文榮總算追到前面這人身邊,正要上前發問,卻發現是個女的,而且長得十分標緻。但見瓜子臉上雙眼皮,櫻桃小嘴柳葉眉,不笑也露出幾分嫵媚。古時候男女授受不親,更不用說結伴同行,因此馬文榮猶豫著該不該開口發問,不料那女子反倒落落大方的問起馬文榮來了:「這位大哥,好像有什麼事?」
馬文榮見女子發問,憑感覺就知道一個深居閨閣的小姐絕不會主動開口的,肯定見過世面。膽子也就大了一點,囁嚅著說:「不瞞這位妹子,我是馬家村人氏,姓馬名文榮,從佛堂回家過年,不料途中下了雨,衣服快淋濕了。本想借你雨傘輩用,可你卻是女子,男女共傘多有不便,打攪了。」
「噢,這位大哥是馬家村人,我是馬家村附近包莊人,咱們是同鄉了。我雖不敢說走南闖北見過大世面,這條道上卻是走得多了。要不今兒也不會一人行走。咱們身正不怕影歪,同鄉人有難相幫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反正也快到前面的大村子了,那裡有我的親戚,我要到親戚家住一晚再走,到了村子再你走你的路。」說著把傘子遞了過來。
既然女子這麼說了,本來就希望能借傘遮雨,再說馬上就要到前面的大村子了,這麼一點路出不了什麼事情。馬文榮這麼想著,就接過了傘子撐在倆人頭上,一路同行。
剛開始,馬文榮和那女子還有一定的距離,但倆人由於是同鄉的緣故吧,馬文榮說話也從侷促不安到越來越投機,身子也向女子靠近了一點,但卻不敢生出一點非份之想。
二、死不明白
卻說大村子裡有一位許大財主,家產與良田方圓幾十里數一數二,上幾代都是樂善好施的大善人,可是到了他手上,仗著以前的好名聲,到處欺壓百姓,橫行鄉里。特別是看見姿色不錯的姑娘媳婦非要弄到手不可,害得一般女子經過他家都避得遠遠的,能繞道就繞道。可他家偏偏就在大街上,是馬家村通往佛堂的必經之地。
這一天,許大財主閒著沒事,在自家台門口與一群家人一邊嗑瓜子,一邊天南海北的瞎吹。誰家的媳婦長得怎麼樣,誰家的姑娘特別俊,嘮得正起勁。一個家人眼尖,指著在雨幕中同撐一把傘行走的馬文榮他們,討好地對許大財主說:「老爺,看,那邊來了一男一女,靠得那麼近,肯定不是好東西。」
許大財主順著家人手指的方向望去,見馬文榮與女子同撐一傘,有說有笑的走了過來。許大財主見狀,立即對家人說:「快去叫過來問問,是什麼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這麼親熱。」
家人聽了許大財主的話,馬上對著馬文榮他們咋呼開了:「喂,二個狗男女聽見了沒有,我家老爺叫你們過來。」
馬文榮他們說話正在興頭上,聽到前面有人喊,就沒好氣的對家人說:「叫什麼叫,我們不正朝你們走來麼。」馬文榮做夢也沒想到,一場厄運會降臨到自己頭上。
許大財主見他們好像沒事似的不急不慢地走他們自己的路,心裡來了氣,吩咐家人去把他們拖過來。聽老爺有吩咐,馬上竄出二個家人把馬文榮和姓包的女子推推搡搡的拖了過來。
馬文榮來到許大財主面前,覺得這麼稀里糊塗的被他們拖來有點氣不出,氣呼呼的問:「請問這位大爺,我什麼地方沖犯了你們。」
「還敢多嘴!我看你們分明是一對野鴛鴦,晚上親熱不夠,白天還不怕羞的靠在一起。」
馬文榮正想辯解,姓包的女子先開口了:『我們本來是同鄉但並不相識,半路上碰到下雨,他忘了帶傘,我看他被雨淋得身子發抖怪可憐的,才叫他在我的傘下避雨,一路同行。反正這裡有我的親戚,我要到親戚家去了。「說完就想走開。
許大財主是見了女人就眼紅的人,見了眼前這位美人更加不肯放過:「我還沒問你呢,不過你說在這裡有你的親戚,是在嚇唬我吧?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呢。你也不要到什麼親戚家去了,晚上就住在我家吧,啊?」說著伸手想摸摸女子的臉蛋。
「別亂來,我家親戚在這裡也是有點名氣的,就在前面。叫他知道了,你也下不來台。」隨著說出了親戚的名字。許大財主聽她說出姓名,的確是這裡的大戶,覺得不敢造次,悻悻地揮揮手:「既然是這裡的親戚,我賣你一個面子,這裡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你走你的吧。」
姓包的女子本想對與馬文榮一起同行的事解釋一下,卻感到這種事越解釋越解釋不清。不如自己先脫身再說,於是對馬文榮說:「馬大哥,我先走了,這件事我也沒辦法,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馬文榮正感到自己連累了姓包的女子,有點過意不去:「妹子,你先走吧,諒他們也不敢對我怎麼樣。」說著也想走,卻被家人拖住不放,只聽許大財主說:「想走,沒這麼便宜,不把你的來歷和這女子幹的好事說清楚你就別想走。」
馬文榮覺得自己反正沒干誇心事,就把今天從佛堂回家過年的前前後後詳細的說了一遍。可許大財主一來見他們二人男女同撐一傘傍著行走想尋點開心,二來剛才這麼水靈靈的女子從眼皮底下讓她走了,總有點不甘心。心想,便宜了女的決不能饒了男的。便說:「好小子,誰信你的謊話,看來不動點凶的你是不會開口了,來呀,把他拉到後面去,好好侍侯侍侯。」說完自己先回院去了。
馬文榮起初還以為沒什麼大不了的事,被家人連拉帶推來到後院,心裡才感到害怕。原來後院低矮的房子裡皮鞭、老虎凳、擺了一地,牆壁上還影影綽綽地濺著血跡。馬文榮見了就大聲喝問:「你們把我帶到這裡幹什麼?」
「幹什麼?讓你開開眼界。」就這樣,家人們在不到二個時辰裡讓馬文榮償遍了「麻花卷」(皮鞭抽打)「老鷹飛」等刑罰。最後把他關進充滿辣椒煙味的小房子,自顧自地去吃晚飯了。等到吃了晚飯,家人進去一看,馬文榮經不起這麼折騰,早就一命嗚呼了。
三、深夜拋屍
許大財主聽說馬文榮死了,心裡也感到害怕。平時雖然欺男霸女是常有的事,可真的鬧出人命還是頭一遭。立即與心腹家人商議如何處置。其實現在家人們都是六神無主,亂烘烘的。有的提議乾脆拋屍荒野餵狗,有的說隨便挖個坑埋掉算數,最後有人提議等夜深人靜時把屍首綁上石塊沉入湖底。這湖其實是口水塘,就在許大財主家旁邊。許大財主一聽就反對:「不行不行,屍體腐爛了臭氣熏天的,臭死人了。」不過他卻從中得到啟發,「不如派二個人把他抬到南山的山塘裡去,那裡山高路遠,什麼人也不會發現有屍體沉在水底。」吩咐家人必須在天亮以前把這事處理好,說完回房休息去了。
家人們聽了老爺的吩咐,誰都不敢違抗,但誰都不想去。推來推去,這苦差使最終落到一胖一瘦的二個家人頭上。他們一胖一瘦並且胖的矮瘦的高,站在一起實在不相配,別說搭檔抬人了。
挨到夜深人靜,一胖一瘦的二個家人將馬文榮用麻袋一套,扎上口子,再綁上繩子用扛子往肩上一扛,就起身往南山抬去。一路上直埋怨許大財主及其他家人沒事找事弄出人命,連累自己吃苦受累,擔驚受怕。
從大村子到南山有十幾里路,二個家人本來就沒幹過重活,叫他們抬著起碼有上百斤的死人走夜路,磕磕絆絆的,不一會兒就累得走不動了。勉強來到一口水塘邊,把裝死人的麻袋一放,二人就在塘塍上商量開了。先是瘦的問胖子說:「老哥,怎麼樣?」胖子喘著大氣,一停一頓的說:「還怎麼樣,叫這樣子死人沒抬到目的地,自己已經累死了。」
「老哥,不如這樣吧 。現在夜深人靜的,老爺也沒跟在後面,我們不如把死人扔在這口水塘裡算了。反正這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回去就說把人抬到山塘去了,老爺還會誇咱們辦事利索,你說好不好?」
胖子聽了一拍大腿:「對呀,我們怎麼這麼笨呢。」說完和瘦子一起把裝著馬文榮的麻袋往水中一扔,完了又在塘塍上坐了一會,對白天碰到的這樁人命案子議論了一番,拍拍屁股回去向許大財主交差去了。
誰知,當這一胖一瘦的兩個家人在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時候,恰恰被另一個躲在暗處的人聽到了。這個躲在暗處的人常常在黑夜裡出來撈點外快,也就是說幹點偷雞摸狗的事,人稱野貓子。今天晚上出來帶著魚網,想網點魚回去賣點錢過過年。出門不遠就碰到兩個人抬著麻袋在野外專揀小路行走。野貓子想,今天怕是碰到同行了,我何不跟上去看看麻袋裡到底裝的什麼東西,俗話說見者有份,到地頭自己也可以分一點贓物。想著就一路跟了上來,聽二人一路上嘀嘀咕咕地埋怨,起初還不明白。直到聽說麻袋裡裝的是死人,野貓子躲在暗處連呼:「悔氣悔氣,今天晚上是不會有好結果了。」等到二個家人回去交差,野貓子也悻悻地回去睡覺了。
四、水落「屍」出
話說姓包的女子在親戚家裡住了一宿,第二天告別親戚回包莊去了。路過馬家村,想起了昨天一路同行的馬大哥沒理由地被許大財主帶進去,可能遇到麻煩,準備向馬文榮家去告訴一聲。
姓包的女子打聽到馬文榮家的住處,只見也是一座高牆大院。出來開門的是馬文榮的弟弟馬文華。這馬文華比馬文榮少二歲,可長得跟哥哥十分相似,不知底細的人還以為是同一個人。姓包的女子跟馬文華一照面,呆了一呆:「馬大哥,你這麼快就回來了?」
「什麼馬大哥,我們素未謀面,你怎麼知道我從什麼地方回來了。」
「你不是馬大哥馬文榮?」姓包的女子感到十分奇怪。
馬文華說:「我是馬文華,馬文榮是我哥。找我哥有什麼事,請你快告訴我。」
姓包的女子就把昨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向馬文華講了一遍,馬文華不相信,對女子說:「昨天晚上我還夢見我哥和我們一起歡天喜地的過年,好端端的會發生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以後怎麼樣,但是上面我說的都是真的,信不信由你。」女子最後對馬文華說:「你哥如果今天還不回來,你就去許大財主家看一下吧?」說完就告辭走了。
聽了姓包女子的話,馬文華感到哥哥真的出事了。趕緊一路打聽來到許大財主家門前。站在台門前的家人看見跟昨天一模一樣的男子來了,嚇得趕緊把門關上,跑去告訴許大財主:「老爺,昨天的那個馬文榮沒死或者陰魂不散,今天又來了,你快去看吧。」
許大財主聽說今天又來了一個馬文榮,心裡也感到害怕,「難道真的是馬文榮索命來了,」忙吩咐家人:「去,快把門關上,別讓他進來。」
馬文華見許大財主不但不開門,反而把門關的更緊,知道哥哥已經出事,最大可能已被許大財主害死了。不如乾脆裝作哥哥馬文榮向許大財主索命。於是「彭彭彭」把門拍得山響,「許賊出來,我馬文榮來了。」馬文華打定主意一定要把真相搞清楚,為哥哥討個公道。
馬文華一連幾天都在許大財主家附近轉悠,也看不出有什麼蛛絲馬跡,心想這樣下去到過年也查不出什麼,一定得想辦法到許大財主家裡面看看。於是在第二天晚上等到許大財主家裡面沒動靜了,找一處低矮的圍牆攀上去,一翻身躍到裡面,躡手躡腳地來到後院。只見後院黑咕隆咚的悄無聲息。馬文華順著房子一間一間地摸過去,也看不出什麼破綻。最後來到一間房子前面,看到裡面還亮著燈光,順著窗格子望進去,一個老婆婆在縫補衣裳。
馬文華湊到窗格子前,低聲呼喚:「阿婆,阿婆,」老婆婆正專心致致地在飛針走線,聽到聲音停下活計,東張西望,尋找聲音,馬文華又叫了一聲:「阿婆,是我。」
這下,老婆婆聽清了,聲音來自窗外。老婆婆問:「你是誰,這麼晚了還到這裡來?」
「阿婆,把門開開,外面說話不方便,讓我進來再說吧。」馬文華肯求著。
老婆婆聽聲音外面好像是個年青人,看樣子不是什麼壞人,就把門打開了。馬文華閃進屋反手把門關上,聲淚俱下地對老婆婆說自己是馬文榮的弟弟,哥哥可能被許大財主害死了,問老婆婆知不知道馬文榮的事情。
老婆婆歎著氣說:「你算找對了。」原來老婆婆是許大財主小時侯的奶媽,年紀大了讓她住在後院,隔壁就是那天折磨馬文榮的地方。事情經過基本清楚,就是不知道馬文榮的屍體到底在什麼地方。她把這些對馬文華大致地說了一遍,叫馬文華趕緊離開此地,免得被人發現。
聽了老婆婆的述說,馬文華更加為哥哥的慘死感到痛心。當下拜別了老婆婆,再次翻牆出院,漫無目的地行走在曠無一人的大街上,思慮著如何才能找到哥哥的屍體。馬文華只顧低頭沉思,不料一頭撞在又出來尋外快的野貓子身上。
這天晚上,夜貓子又想出來揀便宜,誰知剛進村就被人撞上了,直呼悔氣:「怎麼這幾天老是不順手,前兩天想抓點魚卻碰到拋屍的,今天又叫人撞上了,叫我這個年怎麼過。「說著呼的一拳向馬文華打來。
馬文華撞到人還沒反應過來,連野貓子打過來的一拳也沒感覺,只聽得前面這人念叨什麼拋屍,直到拳頭打在身上才感覺隱隱作痛。抬頭一望,前面這位夜行人正雙目圓睜,氣呼呼地盯向自己。馬文華顧不得疼痛,連忙賠不是,轉而一想,剛才還聽他說什麼拋屍,難道這位夜行人知道哥哥的下落,我何不向他打聽打聽。隨即對野貓子說:「這位大哥,我哥哥被許大財主害死了不知屍身下落,剛才聽你說拋屍,能否說出來聽聽。」說著從身上摸出十幾個銅板遞過去「這點錢雖不能幫你過年,但你拿去買點酒喝,算我向你賠禮了。」
野貓子剛才埋怨二次碰到倒霉事,現在卻平空有人送錢,反正夜路走得多鬼也見得多,對兩天前碰到的事說出來又何妨。就把那天晚上一路跟蹤見到和聽到的都跟馬文華說了出來。野貓子雖不敢肯定拋入水塘的就是馬文榮,但馬文華卻肯定那就是哥哥馬文榮了。
馬文華聽完之後,哀求野貓子帶他到那口水塘去看了看,然後懇求野貓子到時出庭作證,野貓子答應了。
至此,馬文榮被害慘死的經過已基本摸清,第二天一早馬文華就到縣衙擊鼓鳴冤。縣老爺馬上升堂問案,一一傳喚證人和當事人,由於馬文華已把事情經過調查清楚,案情以史無前例的速度結案。只是屍身還需要到當場打撈證實。
由於馬文華在許大財主的村子轉悠了幾天,許大財主害死人的消息也已轟動鄉里,因此打撈馬文榮屍體的那天,水塘周圍站滿了觀看的人群。但是派人打撈了幾遍也沒打撈上來,縣官下令乾脆把水塘車干,終於在塘底露出袋口扎得嚴嚴的大麻袋。解開一看,因為才沒幾天,裡面的人身上傷痕纍纍,雖經水浸泡,但面容基本上沒變,馬文華上前一看真的是哥哥馬文榮,叫了一聲:「我的哥呀…」就昏了過去。
後來不知許大財主是否買通官府還是什麼原因,許大財主家並沒有得到懲罰或拿人償命,不過倒聽說縣官因辦案神速升了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