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取教訓不
作者:馬濤
明朝崇禎年間,豐城府北郊有個上門女婿叫馬昌林,在城裡一家客棧做夥計。這年秋天,客棧要修繕,掌櫃給大家放了十天假。馬昌林家住北郊鄉下,平時難得回去,心想這次可有機會和老婆巧鳳好好團聚了。因此,一拿到工錢就高高興興地往家趕。
馬昌林歡歡喜喜地回到家,卻發現老婆巧鳳不在,於是就去向鄰居打聽。剛到鄰居家門口,他就聽見鄰居夫婦倆嘀嘀咕咕地在說著什麼,側耳一聽,竟聽見他們說:「這馬昌林可回來了,恐怕他戴了綠帽子還蒙在鼓裡呢!不知那男人以後還敢不敢再來……」
馬昌林聽罷惱羞成怒,憤憤地回到家,心裡滿腹狐疑,自己長年累月在外,難道頗有幾分姿色的妻子耐不住寂寞背著他偷人?正胡思亂想著,巧鳳回來了,乍一見丈夫頓時喜出望外,張羅著要給他做好吃的。馬昌林本想質問巧鳳,但看到她那股熱乎勁兒,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巧鳳沒注意到丈夫神色有異,興沖沖地奔向廚房忙活去了。
這時,馬昌林口乾,便打開碗櫃拿碗倒水喝,剛取出一個白瓷碗,卻瞥見角落裡擱著一小包東西,好奇地拿出來攤開一看:赫然是兩枚金光閃閃的金玉簪!
馬昌林不禁勃然大怒,這對金玉簪由純金和紅玉打造而成,價值不菲,自己從沒給妻子買過這麼貴重的禮物,金玉簪從何而來?聯想到鄰居的閒言碎語,他斷定金玉簪是野男人送給巧鳳的。他抓著金玉簪衝到廚房,大聲質問巧鳳金玉簪的來歷。巧鳳一頭霧水,說不知是怎麼一回事。馬昌林嗤笑道:「賤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勾野漢子的事,金玉簪是姘頭送的吧?」一聽這話,巧鳳火了,脫口而出:「是姘頭送的又怎樣,你這倒插門的少衝我吼!」馬昌林惱羞成怒,揚手給了巧鳳一巴掌,扔下金玉簪,摔門而去。
巧鳳捂著火辣辣的半邊臉,滿腹委屈,她壓根兒就沒做過背叛丈夫的事,所謂的勾野漢子,只不過是興林鎮客棧老闆林向成的一個房客接她去給妻子看病而已。
原來,巧鳳的父親是名老中醫,醫術精湛,尤其擅長針灸,巧鳳從小耳濡目染,自然也就略通一二。她父親去世後,有些老主顧眷戀針灸術的神奇,偶爾也會來找她,林老闆便是其中之一。前幾天,他的客棧裡住進了一對夫妻,也許是因為旅途勞頓,那女的一進客棧就病倒了,男人請遍了鎮上的郎中診治,卻不見妻子的病情有所好轉。最後,林老闆猛地想起巧鳳,便帶他來找她。巧鳳欣然隨往,經她的銀針一扎,那女子的氣色當晚便好多了,男人大喜,隨後的幾天裡他每天都駕著馬車來接巧鳳去給妻子治病,直到他妻子病癒為止。誰知不明就裡的鄰居見那男人天天來找巧鳳,以為他們關係曖昧便說起了閒話,引起了馬昌林的猜疑。至於家裡為何憑空出現兩枚金玉簪,巧鳳也不得而知,她給那女人看病,只收取了應得的診金,根本沒收其他貴重的禮物。
巧鳳本可以和馬昌林解釋清楚的,但她是個獨生女,自小嬌縱慣了,愛使小性子,偏偏不說。可馬昌林這一走,直到中秋節也沒回來,巧鳳慌了,以往兩口子吵架,沒過多久就會重歸於好,難道丈夫這次當了真,連家也不回了?這樣一想,她就急忙趕到城裡,尋到了丈夫做事的客棧。然而得到的消息卻是馬昌林一個月前已辭職,去省愛德州府投奔他開綢莊的舅舅了。巧鳳氣得直跺腳:丈夫離家出走想拋棄自己哩,他若不回來,那自己蒙受的不白之冤豈不是永無機會跟他說清?不行,得找他去!
可那年月世道不太平,一個女人出遠門談何容易。巧鳳左思右想,計上心來。她把自己的長髮紮成條辮子,嘴上粘上兩撇小鬍子,戴上頂帽子女扮男裝便上路了。風塵僕僕地趕到德州府,到地兒一打聽,巧鳳頓時從頭涼到腳,原來馬昌林舅舅的綢莊早已物是人非換了老闆,而馬昌林未尋到舅舅後也不知去哪裡了。
無奈之下巧鳳只得心灰意冷地打道回府。哪知屋漏偏逢連夜雨,她剛到台山地界就碰到一群衣衫襤褸來自豐城府的難民,巧鳳好生奇怪,問他們為何要離鄉背井出來逃難。他們說,豐城府遭了水災,大水把屋舍都淹了,沒辦法只好另尋活路。猶如晴空響起個霹靂,巧鳳仰天悲呼:「天啊!我現在是有家不能回,丈夫又下落不明,該怎麼辦呀?!」她只覺得一陣暈眩,便栽倒在地上……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說這馬昌林是巧鳳父親病逝前不久招上門的女婿,因此,他也不清楚巧鳳醫術了得,老實說入贅巧鳳家他已覺丟臉,誤會巧鳳給他戴了綠帽子後更是感到無顏見人,於是便決定遠走他鄉。來到德州府後又沒找到舅舅,讓他頓時茫然無措,正失魂落魄地在街上遊逛,突然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抬頭一看,卻是自己在客棧當夥計時招呼過的趙斌趙老闆。兩人以前相熟,便寒暄起來。馬昌林把自己辭了客棧的營生,到德州府投奔舅舅未果的事告訴了他。趙老闆很熱心,問他是否願意來自己米行做夥計,馬昌林正求之不得,當即欣然應允。
趙老闆在省愛開了好幾家米鋪,經常天南地北地跑買賣,他見馬昌林為人勤懇,便視為心腹,去外地時常會帶他隨行。這年冬天,趙老闆帶著馬昌林去台山做買賣,不料剛到台山地界就在山林裡遭遇了強盜,財物被洗劫一空。兩人無可奈何,只想早點趕到城裡,找到生意上的朋友尋求幫助。
好不容易走出山,兩人已是疲憊不堪,餓得前胸貼後背,但身上連一粒乾糧也沒有。正一籌莫展之際,馬昌林突然看見遠處山坡下竟有一家小客棧,兩人大喜,但隨即眉頭又擰成了疙瘩:口袋裡沒錢啊!馬昌林望著垂頭喪氣的趙老闆,靈機一動,附在他耳邊如此這般地商議一番,趙老闆略作思索,便同意了。
馬昌林扶著趙老闆來到客棧,在一張桌子邊坐了下來。夥計趕緊上前招呼。馬昌林故作鎮定,從容不迫地點了一桌子菜,還要了一壺酒。不一會兒酒菜端了上來,馬昌林和趙老闆忙放開肚子狼吞虎嚥起來,眨眼間,滿桌酒菜就被他們風捲殘雲般消滅得一乾二淨。
酒足飯飽後,兩人愜意地打起了飽嗝。馬昌林向趙老闆使了個眼色,趙老闆心領神會,嘴裡嚷著要去解手,起身走了出去。
過了許久,馬昌林估摸趙老闆已經離開很遠,也悄悄站了起來踮著腳尖企圖溜走。可夥計眼尖,一把拉住他,呵斥道:「客官你還沒結賬呢!」馬昌林瞬間面紅耳赤,支支吾吾地說自己沒帶錢,能否先掛賬日後再還。夥計啐了他一臉的唾沫星子:「呸,敢情是來吃白食的!」
事情很快驚動了掌櫃,掌櫃從裡屋掀簾而出,奇怪地問夥計出了啥事,夥計如實稟告。那掌櫃聽罷,對馬昌林嘲諷道:「哎喲,這位客官看你長得老實巴交的,沒想到卻是個無賴呀!」馬昌林羞得無地自容,低頭囁嚅著說:「掌櫃的,我實在是迫不得已……」
那掌櫃「哼」了一聲:「少廢話,天下沒有白吃的理,從現在開始你就留在這裡幫店裡幹活,直到抵消飯錢為止,除此之外每天晚上在我睡覺前還得給我洗腳!」說完命令夥計先把馬昌林綁了起來,關在了後面的一間偏房裡。
馬昌林心裡大叫苦啊,按理說那掌櫃要他留下來幹活兒償還飯錢無可非議,但還要他一個大男人伺候洗腳這就叫人難以接受了。
為了免受洗腳之辱,馬昌林尋思著要設法溜走。他把身子挪到屋角,費了好大的勁把綁在身上的繩子磨斷了。擺脫了束縛,他悄悄推開門,看見外面天色已黑,後院裡沒有一個人影,便快步走到牆角,翻牆而出,然後像脫籠之兔,撒腿飛奔起來。
可他還沒跑多遠,就聽身後一聲怒吼,那掌櫃已騎著馬急匆匆追了上來。馬昌林暗叫不妙,更加沒命地跑起來。可他哪裡跑得過四條腿的馬,少頃,那掌櫃便旋風般地衝到了他面前,他立腳不住,猛地摔倒在地。那掌櫃怒火沖天,嘴裡喝道:「混蛋,看你往哪裡逃!」揮起鞭子就要抽他。這時只聽一聲大喊:「住手!」一個人策馬飛馳到了他們身旁。兩人一看,正是離去的趙老闆。
趙老闆抱拳作揖道:「掌櫃的,適才我們沒付飯錢多有得罪,但我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現我已回城向友人取了銀兩特來償還飯錢,就請高抬貴手饒了在下的這位兄弟吧!」說著拿出一錠銀子遞給了那掌櫃。
誰知那掌櫃收了銀子,依然蠻不講理:「哼,付了銀子我也不能放他走!」
馬昌林霍地站起,脖子一梗道:「豈有此理,你憑什麼?」
「就憑我是你老婆!」說著那掌櫃憤然把帽子一扔,嘴上的鬍子一扯,露出了廬山真面目——竟是面容俏麗的巧鳳。
原來,巧鳳昏倒後,一位好心的老大娘把她救回了家。等巧鳳醒來,老人得知她無家可歸的境況後,便把她收留下來。老人無兒無女,巧鳳便認老人做乾娘。
巧鳳見此處雖然偏僻,但途經的客商卻頗多,便拿出身上所有的銀子置辦了一些桌凳,在村裡招了一個夥計,開起了客棧。心想,這樣既能維持生計,又方便打聽丈夫的消息。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今天丈夫卻自動送上門來,當時她一眼就認出了丈夫,但馬昌林卻沒認出她。這也難怪,巧鳳自離家以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一直都女扮男裝,再者馬昌林當時無地自容,低著頭沒敢仔細看巧鳳。巧鳳見到馬昌林雖然心情激動,卻沒有立即相認,她要好好羞辱丈夫一番,以發洩心中的怨懣……
知道妻子的經歷後,馬昌林卻有些不屑:「這一切也不能全怪我,誰叫你當初不跟我說清那對金玉簪的來歷呢!」
「哈哈……」趙老闆突然大笑起來,對巧鳳說,「恩人,可還認得在下?」巧鳳疑惑地打量著他,終於恍然大悟地說:「哦,你是林老闆的房客!」剛才她一門心思專注在丈夫身上,所以根本沒認出他來。趙老闆告訴馬昌林,他去豐城府跑買賣順便攜夫人出來散心,途經興林鎮時妻子突然染疾,幸好得到巧鳳的救治。他們夫妻倆感激不盡,要厚謝巧鳳,但巧鳳卻執意不收額外的賞賜。第二天他們就要啟程趕往省愛了,他夫人一定要向巧鳳表示感謝,就把自己戴的金玉簪交給他,讓他送去給巧鳳。巧鳳還是執意不要,他便把金玉簪藏在碗櫃後離開了。令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對金玉簪竟給馬昌林夫妻間造成了這麼大的誤會。
一切真相大白後,馬昌林羞愧難當,面紅耳赤地賠罪道:「巧鳳,對不起,是我錯怪了你……」巧鳳頭一歪,嬌嗔道:「哼,光道歉有何用,不相信自家老婆,看你以後吸取教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