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清是哪朝哪代的事啦。在陝西綏德府米脂縣的北門坡上,有家兩間門臉的小豆腐店。店主姓崔,名叫崔生。婆姨無姓沒名,街坊四鄰都喊她崔生娘子。小兩口上無老下無小,一撲納心放在生意上,每日挑北山桃花泉水做出的豆腐,雪白細嫩、味鮮筋道,而且買賣公道、童叟無欺,有錢的買著吃,沒錢的人家先賒著一樣對待。因此,崔生兩口在米脂城內外人緣極好,生意自然挺紅火。
行善必有好報,進門三年沒開懷的崔生娘子終於身懷有孕了,想酸怕辣、躲暈避腥,折騰了九個多月。沒想到一朝分娩時,胎兒頭上腳下是個立生難產,母子倆都沒有保住,雙雙死去,把個崔生哭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腦袋瓜撞牆只剩下死的心。多虧遠親近鄰死說活勸,才穩住了崔生,眾人相幫把崔生娘母子倆下葬入土為安。
崔生娘子的魂魄,跟隨著索命的黑、白無常飄飄蕩蕩到了豐都地府。閻王爺查看生死簿後說,你在陽間積德行善壽數未盡,現因難產而亡甚是可憐。先去地府豆腐房幫忙,待有機會,提前讓你轉世投生。
崔生娘子在地府的豆腐房一幹就是三年,這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她沒有一刻不思念丈夫的,終日以淚洗面很快就變成了一個形銷骨瘦、滿頭白髮的女鬼。主管地府豆腐房的老鬼是陝西榆林城的原籍,與崔生娘子算是不遠的鄉親。他見崔生娘子如此悲傷,便不時開導安慰,又給她出了個主意,說:“閻王爺說你生前並無罪孽,可以盡早轉世投生。你不能老等著他想起來給你辦呀!哪得等到猴年馬月?你得自個兒想出路。”
崔生娘子抹把眼淚忙問:“老爹,您行行好,給小女子指條路吧!”
老鬼卒看了看左右,然後趴在崔生娘子耳朵邊,道:“誰讓咱倆是鄉黨呢?就來個瞞上不瞞下吧。你每天一擦黑,就偷偷溜出地府返回人間塵世。咱們是鬼腿腳便利,萬八千里喘口氣的工夫就到。你每天到處查看,看哪家婆姨媳婦生孩子,你只要讓她難產而死,你就有了替身,就能重新超脫轉世為人了。”
崔生娘子一聽,覺得這招兒有點損,但是她太想丈夫了,顧不得那許多了,她決定還是試一把。當晚,她正要溜出地府時,老鬼卒把她喊住,千叮嚀萬囑咐:“記住,雞叫前若是找不到替身就趕緊回來,不然你就成孤魂野鬼啦。”
頭一次離開憋屈了三年的地府豆腐房,崔生娘子不敢往遠處跑,只在陽間的豐都縣裡面穿街走巷轉磨。此時正是夜靜更深的午夜,縣城裡面靜悄悄的,連各家門口的狗都把嘴拱進卷屈的身子底下睡著了。崔生娘子轉悠到北城門,遠遠看見一處燈光,她飄到跟前,一瞧臨街鋪面的門楣上掛著一塊招牌,上寫“王家豆腐店”五個字,她就樂了,心想,我跟豆腐不是有緣就是有冤,要不咋生前跟男人做豆腐,死後在地府還是給鬼作豆腐,好不容易溜出了地府鬼門,碰到的頭一家又是做豆腐的人家?她湊上前去用舌頭舔破透出燈光的窗戶紙,單眼吊線往裡一看,一個年輕孕婦正在炕上打著滾兒慘叫,這場面準是要生產臨盆呀。崔生娘子暗暗叫好,真是蒼天有眼,我轉世投生的時候到了。
產婦旁邊站著個扎煞雙手不知所措的男子,不用問,準是豆腐房的當家漢。產婦滿頭汗水淋漓,大口大口地喘粗氣,兩眼直勾勾地對男人說:“快,快去找接生婆子。啥時候了,咋還傻愣著呀!”當家的猛然醒悟,頭一低,撞開門扇子跑了出去。崔生娘子乘這功夫鑽進了屋裡面。這個時候,孕婦的產前陣痛更劇烈更頻繁了,看樣子等不了接生婆了。崔生娘子扭身化成人形,伸出一雙青筋纍纍的手直奔孕婦的脖子而去。孕婦突然睜開眼,一把抓她的手,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哀求道:“好姐姐……好……好姐姐,你來得真快……快救救我跟孩子吧。” 崔生娘子看著孕婦一臉痛苦和祈求,她的雙手頓時軟了,而且想起了幾年前自己生產時的不幸,鼻子酸溜溜的沒了主意。
“好姐姐……俺是當家的二房。他前妻難產而死……求姐姐幫俺生下來……當家的世代單傳……他都奔40歲啦……”產婦迷迷糊糊、嘮嘮叨叨,說得崔生娘子眼淚珠子一對一對地往下掉。她原地轉磨猶豫再三,猛然她收著腳步,抬手在孕婦肚子上輕輕一捋,又對著她吹了口氣,不大一會兒,就聽嬰兒哭聲響起,一個白白胖胖大花生仁似的小小子平安落生了。
崔生娘子回到地府豆腐房,老鬼卒聽她講述完一夜的經過,遞過一碗剛出鍋的豆漿,說:“好人啊!閨女。你的心眼兒跟剛出鍋的豆腐似的,可是你不害人,如何轉世投胎呀?” 崔生娘子一琢磨,老鬼卒說得是呀,如今人間陽世修橋鋪路積德行善的雙瞎眼,殺人放火貪贓枉法的反而做高官,下次再得機會出去,絕不心慈手軟啦。
轉眼間過了半個月,崔生娘子逮了個機會,天剛一濛濛黑就在老鬼卒的遮掩下溜出了地府。這次她打算遠奔家鄉米脂縣。她在王家豆腐店行善時,那對恩愛夫妻勾起她對崔生的思念。她心急火燎要見崔生,想瞧瞧他如今光景過得怎樣,自個兒死了三年了,崔生應該續絃再娶了,他也30多歲了,有娃兒了嗎?自己也沒有給他留下個骨血……想到這些心裡面又酸又苦,不知不覺便到了半夜子時,收住風頭細仔看已到了米脂縣地界。
北門坡上崔家豆腐店內燈火通明,兩扇木格窗紙上印出綽綽人影。她湊近門前,透過門縫就見朝思暮想的崔生窩屈著身子,蹲在土炕下的黑影裡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呢。崔生娘子鑽進門縫隱身灶台邊,她當年睡過的炕上,斜躺著一個披頭散髮,面如白菜幫子色的難產小媳婦。胎兒是個立生,小腳丫已經伸出,上半身卻還在母體之中。小媳婦身子下面血流如注,喘息微弱,那模樣簡直就是離閻王殿不遠了。跪在炕上束手無策的接生婆叫王二奶奶,崔生娘子認識,自己當初就是這個老太婆給送進鬼門關的。這時王二奶奶手揪著胎兒的小腳丫兒,對炕上抱著孕婦的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太太說:“事到如今死馬當活馬醫了,你是保閨女還是要外孫了?”老太太哽哽咽咽道:“要……要外孫子……姑爺都30多啦……。”話沒說完,黑影裡的崔生四腳著地咚咚咚的磕起了響頭:“王二奶奶,求您啦,保大人,無論如何也要保大人……俺的前妻就是……您心裡最清楚呀,我給您磕頭了。”一旁黑影裡面的崔生娘子使勁咬住嘴唇,才沒哭出聲來。
王二奶奶放下胎兒的小腳丫兒,拍了拍手說:“那你們就另請高明吧,都折騰一天一夜了,俺是實在沒招兒啦。”說著溜下炕,頭也不回走了。乘王二奶奶閃身的空檔,崔生娘子湊到炕沿前,先手心對手心搓了搓,然後由慢而快,由輕而重在產婦的腹部摩挲了一會兒,胎兒的小腳丫緩緩地縮回母體,接著頭下腳上顛倒過來了。她趕緊對著產婦的鼻子輕一下重一下地吹氣,怕她斷了氣走自己的老路,又讓崔生當了“孤家寡人”。此時,崔生娘子完全忘了自己是在找替身,她只是不敢看跪在炕沿邊的崔生。因為看他一眼,崔生娘子心尖上就像挨了一刀。就這樣不知不覺忙到了三更天,突然炕上響起一剛一柔兩聲輕脆的嬰啼,原來小媳婦生下一男一女龍鳳胎,而且大小孩子安然無恙。
崔生的丈母娘驚喜得大呼小叫:“姑爺,這是神仙顯靈搭救呀!趕緊燒香供神啊。”看著喜極而呆不知所措的丈夫,崔生娘子也暗自落下淚來。這時窗外傳來一陣陣悠長的雞叫聲,東方天空露出一抹曙光。
崔生娘子無論如何趕不回豐都地府了,雄雞一唱天下白,鬼門關前吊橋提起、虎頭城門緊閉,更何況她又是偷跑而出壞了陰間的律條規矩,她只能成為孤魂野鬼了。
從此,崔生娘子白日躲進陰山野廟,夜裡面四處遊蕩尋找替身。可是每當她看到孕婦生產時的痛苦,就總是橫不下心、下不去手,遇到難產的孕婦,她還要盡力相幫化險為夷,她不忍心讓那些夫妻離散母子分別。
有一天,她轉到了燕趙北地平谷縣的一個小山村,正扒一家窗戶,觀察人家產婦生產的動靜時,就覺肩膀被拍了一下,回頭細瞧竟是多日不見的地府豆腐房的老鬼卒。老鬼卒笑呵呵地說:“你這一走就是幾個月,我替你擔了多大的罪過呀。閻王爺罰我,上天入地也得找到你押回豐都地府。”
崔生娘子一直覺得有負於老鬼卒,她不掙不逃也不跑,反而攙扶著他返回豐都城,心甘情願接受懲罰。
誰知到了閻王大殿,閻王爺不但沒有怪罪她,反到誇獎道:“你雖是偷逃,但未做惡還做了不少的善事。陽間人世多少小生靈,因你而平安降生,陰德不淺呀。本王傳你回來是想給你安排個差事。你名叫崔生娘子,我就封你為催生娘子吧,專司女人平安生育之事。並賜你在平谷縣的丫髻山享受建觀開廟四時香火,你好自為之盡心盡力。”
崔生娘子成了催生娘娘,如今北京平谷縣內的丫髻山上的娘娘廟供奉的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