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命屍錢蠱

我們家祖傳下來一些道術的知識,但家規是不能以道術為業,必須在道術之外另謀一份職業。我爺爺解放前也算是一個小業主,開一個小型的冶鐵作坊。解放後,作坊公私合營併入了鋼鐵廠,爺爺做一個小幹部。因為每年多少能分點紅利,所以生活雖然過得沒有原來那麼好,但是比起同時期的其他家庭也要好很多了。

在上世紀那一場文化浩劫中,我們家就因為道術上的一些東西被打成了封建迷信。家裡的狀況開始一落千丈,其實最讓我們家傷心的就是我爺爺當年在廠裡帶教的徒弟小劉,第一個跳出來寫大字報、揭發,並因此功被提拔為廠裡的小領導。

成了小領導之後,徒弟在廠裡自然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爬得越來越高。不過所謂天有不測風雲,突然有一天,一大幫子人抬著一副擔架來到我家,擔架上躺著的正是那位指點江山的小劉。

隨著小劉來的還有他身邊的一群捧臭腳的和他的父母。他的父母和我爺爺有多年的交情,解放前就知道我爺爺有道術這方面的本領,所以這次抬來我們家必定是他父母的主意。小劉的父母一來到我家,看見我爺爺和奶奶,就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只說是自己的孩子鬼迷了心竅,不應該之前這麼對我們家,現在出了事情,還望我爺爺大人有大量,不計前嫌,幫他們看看。

按照我爺爺的脾氣,是絕對不會救他的。但是我奶奶心腸軟,又看見對方已過中年的父母,一直跪在面前,實在是抹不開面子,也轉過來勸我爺爺看一看。勸了許久,也許是我爺爺煩了,就沒好氣地問了一聲,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於是小劉的父母才止住啼哭,慢慢地將事情說了出來。

原來小劉這一兩年間很是風光得意,不但成了爺爺廠裡的革命先鋒,還常常去其他地區串聯演講,大概半個月去隔壁省做一場匯報。在大會上,剛開始他還講得群情激昂,講到一半突然整個人身子一軟,倒了下去。大家趕忙手忙腳亂地將他救到醫院,醫生檢查一番只說是低血糖,吊點葡萄糖就好了。

吊了葡萄糖之後,果然沒到一個小時就醒了過來。但是從那天開始每天一到中午十二點,小劉就會失去知覺,原來只是半個小時,一個小時,後來越來越長。這次是頭天中午倒了下去,一直到第二天晚上都沒有醒過來,去醫院檢查什麼問題都沒有。

剛剛他媽媽摸了一下他的脈搏,發現脈搏跳得很慢,像是要死過去一樣,心裡就想到會不會撞邪了,於是就趕忙叫了些人,拆了門板就抬了過來。

爺爺聽了他們的描述之後,覺得這件事不是普通的撞邪,普通的撞邪不可能每天定時發作。檢查了小劉的眼瞼和舌頭,也都沒有症狀顯示到底是什麼問題。不過在檢查的過程中,發現小劉的脖子四周有一點點的黑色斑痕,繞著脖子有滿滿的一圈,這個樣子有點像古書上所記載的某種蠱毒的症狀。但是在我們江南地區,很少有人會接觸到蠱毒這種東西,怎麼這個小劉的身上反而會有這樣的反應呢?

但是這個時候最要緊的還不是查出原因,先救醒小劉再說。於是爺爺叫人將小劉的上衣全部脫掉,這一脫著實讓人嚇了一跳,原來小劉不僅僅是脖子周圍有那種黑色的點狀斑痕,整個上身都佈滿了這樣一點點的黑色斑點。

爺爺看了也是眉頭一皺,用手摸摸心口的位置,還好,目前身上的體溫還算正常。爺爺叫奶奶從大衣櫥毛主席像背後,取出一個包裹,打開包裹,包裹裡面是一件紅色的肚兜。這件肚兜我小的時候還見過,現在已經不見了,換成了一件新的。這件肚兜其實算是我們入門時給親傳弟子佩戴護身的一件護身寶物,上面密密麻麻地畫滿了諸天密諱以及一系列的護身符咒,非本門弟子幾乎見都見不到,更不要說使用了。但是我爺爺這次看到小劉這樣,還是拿出來給他用了,看的出我爺爺對他這個工廠裡的技術徒弟還是有感情的。取出來肚兜,馬上讓人把它穿在了小劉的身上,再叫人從廚房煮滿滿的一鍋醋過來。不多時醋就煮好拿了過來。爺爺用手捧出一些熱醋就開始在小劉的身上不斷地擦了起來,一邊擦一邊嘴中還唸唸有詞,接下來奇怪的事發生了。

伴隨著一股惡臭,小劉的耳朵開始流出了黃色的膿水,流了大概一刻鐘的時間,慢慢停了下來,而小劉人也開始慢慢甦醒,慢慢恢復了知覺,看了看周圍,還沒站起來就一下子哭了出來,說:“師父,你要救救我啊!”接著就開始哭訴自己這半個月來所遇到的一系列痛苦的經歷。

自從那次演講昏倒之後,小劉就開始出現了幻聽,先是不斷聽到有人在背後喊他的名字,之後更是似乎周圍的人都在設計陷害他。再往後就是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覺,噩夢斷都斷不了,自己身上也漸漸起了變化,身上的斑痕由原先的在丹田部位,慢慢地蔓延到了全身,不癢不痛。

我爺爺聽了這些話,臉上也沒什麼表情,直到他完全講完,從抽屜裡抽出一張白紙,用筆在上面寫上幾味中藥,讓他父母回去抓來熬藥給他吃三天,有什麼反應再來和我爺爺說。

小劉的父母千恩萬謝抬著小劉回家去了,三天之後,小劉的父母又陪著小劉來到我家。這次小劉明顯臉色好了很多,但是走路看上去輕飄飄的,需要父母的攙扶。

原來小劉喝藥一個小時之後,小劉就開始嘔吐,剛開始只是普通的嘔吐,吃什麼吐什麼。喝了兩天之後,吐出來的東西明顯不對了,青黑色的液體裡瀰漫著一股濃厚的金屬生銹的味道,一直到第三天,吐出來的東西漸漸少了,小劉也差不多吐的沒力氣了,就被父母架著來找我爺爺。

我爺爺問,吐出來的東西帶來了沒有?小劉的父母急忙拿出一個保溫桶,裡面就裝著小劉第三天吐出來的東西。爺爺一打開保溫桶蓋,一股鐵銹銅銹的味道直衝了出來,爺爺拿來一雙筷子,翻檢了一下裡面的東西,大概是因為味道太濃的緣故吧,馬上叫人把保溫桶拿到屋外去。

爺爺非常嚴肅地對小劉的父母說:“你們孩子這是得罪人了,這種下法不簡單,一個是要自己親近的人做,普通人做不到,一個是下的手法狠毒,沒有深仇大恨不會做這種絕事。說句不好聽的,根據你們孩子的為人,我非常肯定是他做了什麼對不起人的事,所以才引得別人下這種狠毒的蠱法。”

後來我問爺爺到底這個小劉中的是什麼東西?我爺爺對我說,這種蠱法,他這一輩子也只遇到兩次,一次是他年輕的時候,見到他的師伯為人解這個,第二次就是發生在這個小劉的身上。小劉中的是一種名為屍錢蠱的蠱毒。

這種蠱毒的核心就是死人下葬時含在嘴裡的那個錢幣,收集七枚錢幣之後,將它搗碎磨粉,混合一些特殊的密藥,最主要的是下蠱的方式必須是在男女交合的時候,才可以使用。一經種下很難拔除。現在小劉中的就是這個東西,如果不解決的話,結果就是全身僵硬,只留一口活氣,三年期滿,氣絕身亡。

要想解就必須要知道到底是誰下的,然後找到那個人才能做下一步解決的方法。

那個年代男女關係相對簡單,所以中了這種東西要查出源頭其實也不是那麼的困難。於是爺爺讓小劉的父母將小劉帶到裡屋,問他最近又交了什麼新的女朋友嗎?

小劉支支吾吾的不肯說,一邊的父母急得臉都紅了,這個時候命都要沒了,還要啥臉呀。小劉逼急了,突然蹦出一句話,“我也不知道是哪個!”我也不知道是哪個?難道還有很多個不成?小劉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但事到如今既然話已經說出了口,那也沒辦法隱瞞了。

原來小劉自從當上了廠裡的領導之後,利用職務之便通過威逼利誘和強行脅迫,先後和十多位女性發生過關係,所以現在你要讓小劉說到底是哪個人,他哪裡還分得出來?

這些事連小劉的父母都不知道。小劉的老爹一個巴掌扇過米,被周圍的人拉住之後,還不住的咒罵,真是家門不幸,出了這麼個東西。

這時,小劉突然自己想到了一個人,嘴裡不住地說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小劉口中的她指的是我們這邊一個大學老師的女兒,她家因為成分不好就受到了衝擊,成為我們街道的重點關照對象。後來有一次在一場批鬥會上,他家女兒去給父親送飯,就被在台上主持批鬥的小劉看上了。於是,小劉就開始利誘她,答應解決她家的問題。接下來的事情不必多說……

小劉在得手後,沒有履行自己的承諾,反而威脅女孩子,如果不肯繼續跟他在一起,他就要將這個事情宣揚出去,說她是女特務用自己的肉體來引誘革命的小劉。可是事情就是那麼湊巧,就在小劉和那個女孩發生關係沒多久,女孩的父親在一次批鬥會上,不知是因為勞累過度還是怒氣攻心,竟然在台上腦血管梗堵,還沒等送到醫院就一命嗚呼了。

這件事後,女孩子性情大變,而小劉也因為人命關天一連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敢來找女孩子。可就在要去外地串聯前,女孩子突然自己找上門來了,說自己經過學習思考已經想通了,要和萬惡的舊家庭劃清界限,這次希望能夠陪伴小劉一起去外地串聯,好好的學習學習。送上門的肥肉,哪有不吃之理?小劉自然是照單全收,在外地自然也少不了那一回事。而小劉的最初發病也就是在外地串聯的時候,兩下一對照,這個女孩子應該脫不了干係。

爺爺聽到那個女孩子的名字,連忙問小劉是不是某某大學裡誰的女孩,小劉一聽就說就是他家的女孩。爺爺聽到那個人的名字,臉色明顯就不對了,想了很久,只能雙手一攤:“你惹上他們家,還是回家去準備後事吧。”

原來小劉所說的那戶人家,女孩子的媽媽是從湖南過來的,還沒解放就住在了那裡。有一天我爺爺經過他們家門口,憑著自己的專業直覺,覺得整個房子外面小院子的佈局非常的奇怪,這種佈局是按照風水上蔭屍地的格局來擺的。

於是我爺爺好心上前去告訴他們家一聲,這麼擺放對於家裡人的健康是不好的。叩門過後,打開門的是一位穿著入時的少婦,聽了我爺爺的話後,她很有禮貌地謝謝我爺爺,並說等先生回來後一定會轉告先生,因為現在家裡沒有男人,所以不方便留我爺爺進來喝茶,還問了我爺爺的地址,說以後有空一定登門拜訪。

我爺爺也沒什麼,說完後就回家了。但是我爺爺後來和我說,他當時和那個女的談話的時候,就已經感覺到了她身上有一股不同常人的氣息。因為我們家和兩湖那一帶的不熟,對他們的瞭解也不深,但是可以感覺到她身上有一股很怪異的氣息,類似有點山野精怪類的氣息。

今天小劉一說那一家,我爺爺就馬上聯想到了當年的事。之所以叫小劉回去準備後事,並不是不想救他,而是因為那家人就在前幾天,母女兩個雙雙在家裡上吊身亡了,還是我爺爺親自去把她們抱下來的。下蠱的人一死,這個蠱就是絕蠱,大羅神仙都救不了了。

之後小劉大約在家熬了一年多後不治身亡了,死的時候全身皮膚猶如鐵石一般,佈滿鐵銹,口眼不閉……

《聊齋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