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戰國時代,在真間鄉有個叫勝四郎的武士。由於所侍奉的主家破落,他只好另謀出路。他找到一位做絲綢生意的朋友,打算和他一起去京都販賣絲綢。
勝四郎的妻子宮木是位賢良淑德、貌美聰慧的女子。臨別前夜,宮木依依不捨地對勝四郎說:“夫君走後,我便孤單一人,無依無靠,望夫君朝夕勿忘,早日返家,莫棄糟糠。”勝四郎急忙安慰道:“放心吧,待到來年秋天,我就歸來了。”
天亮後,勝四郎別過妻子,便和朋友一起去了京都。
時值亂世,兵連禍結,無一處安寧。賊寇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鄉中老弱婦孺東逃西竄,哀聲遍野。宮木本想出逃外鄉,又怕丈夫回來找不到她,只好困守家中,苦苦支撐。可是,直到第二年深秋,勝四郎卻依然沒有回來。宮木悲痛不已,不禁感慨夫君薄情,人心多變。
時局紛擾,人心大壞。屢有路過門前的輕薄之徒,見宮木美貌,頻以花言巧語挑逗,欲行狎褻之事。宮木嚴守婦德三貞,冷面堅拒,後來索性緊閉家門,不見外人。她辭退了唯一的婢女,慢慢地又花光了微薄的積蓄,苦苦熬過殘年,等到了新一年的年初,戰焰卻依然高熾,關東八州生靈塗炭,幾成人間地獄。
再說勝四郎跟朋友進京後,適逢京都奢華之風盛行,所販絲絹盡數順利售出,盈利甚豐,僅幾年時間他就發了大財。不久後,他邂逅了一位名門之女,為擺脫商人卑微的地位,便倉促間與此女結了婚。但草率的決定,使他們彼此缺乏溝通瞭解,後妻又脾氣暴躁、自私多疑,兩人在一起毫無幸福感可言。
勝四郎懊悔不已,每時每刻都懷念著在家鄉和妻子在一起的日子。直到這時他才醒悟到,前妻宮木才是他此生最愛之人。終於,他下決心回到宮木身邊去!於是立即和後妻離了婚,匆匆忙忙離京返鄉。
這天晚上,勝四郎終於回到了故鄉,卻發現故鄉早已面目全非,他一時竟找不到自己過去的家了。
突然,他發現不遠處有棵被雷劈過的松樹,那正是自家宅門的標誌。他大喜,立即大步走上前去,發現屋舍舊貌不改,與自己離去時無多大分別。
門縫中透出些許燈光,似乎尚有人住。勝四郎欣喜不已,他急忙敲了敲門,屋裡立刻應道:“誰呀?”正是宮木的聲音。
勝四郎忙答道:“是我啊!是勝四郎回來了。”宮木聽到是夫君的聲音,立即拉開屋門。勝四郎仔細端詳前妻,見她依然如記憶中那樣年輕美麗,不由驚喜萬分。宮木眼見夫君歸來,也喜形於色,高興地笑道:“呀,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說完,忽又悲從中來,涕下沾襟,嗚咽不語。
勝四郎心頭難過,也默然無言,過了好一陣,才扶著宮木入屋坐下,敘訴別來種種經歷,傾吐相思之苦。他為自己的自私無情,深深懺悔;為愧對妻子的恩情,內疚難安。他反覆道歉,乞求前妻諒解自己,並且許下重諾,一定會竭盡全力補償妻子。
宮木拭淚說道:“自那年別離之後,我苦苦守候著你,並保住了貞潔。然而,夫君一直音訊全無,我幾次欲進京尋你,卻遭到沿途關卡的橫加阻攔。今夜竟能重逢,我過去受的苦都不算什麼了。夫君能夠歸來,就是最好的補償了。”
勝四郎心中感動,柔聲寬慰。他們沉浸在久別重逢的歡樂中,聊了許久。宮木見夜色已深,領著夫君來到裡屋。宮木眼中脈脈含情,望著夫君嫣然一笑……
當晚,夫妻二人同榻共枕,相擁而眠。
一覺睡到五更天明,勝四郎隱約感到有些涼意,他睜眼一看,發現自己竟然躺在腐爛發霉的破地板上,屋頂和和屋門早已不翼而飛,地板縫裡長出了野草,牆壁上爬滿了籐蔓,屋宅形同廢墟。
勝四郎扭頭看向宮木,頓時嚇得大叫起來。只見躺在自己身邊的,竟是一具女人的骷髏,骷髏上沒有一絲血肉,一蓬零亂的黑髮,披散在骸骨之上……
勝四郎又驚又疑,他決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他在荒宅裡搜尋,瞧見後屋內的地板已被撬開,就地堆起了一座墳塋。墳丘上插著一塊塔形木牌,上邊貼著一張紙,從模糊的字跡可以辨認出是宮木所寫。紙上寫的是一首短歌:無望苦相盼,歸來未有期;一日盼一日,盼到絕命時。
據此,勝四郎確信妻子原來已不在人世,頓感心碎欲絕。可憐妻子究竟死於哪年哪月都無從知曉,實在令人遺憾。於是,他便來到村中,想找個知情者問問。
他先尋到最近的鄰家,鄰居回道:“我搬到這兒僅一年,來時隔鄰已是空屋。村裡人在戰禍初起時就幾乎逃光了,只有一位老翁是本地土人,久住未遷,還時常到那荒宅去祭奠亡者,想來他或許知道令夫人亡故的確切日期。”
勝四郎忙問:“那位老翁現居何處?”鄰居答道:“離這兒大約百步遠的海邊,有一片麻田,老翁就住在田頭的茅屋裡。”
勝四郎立即飛步向麻田奔去,果然見到一位七旬老翁。他立刻上前詢問老翁是否知道宮木是何時去世的。
老翁一見勝四郎,就厲聲責備道:“你為何回來得這麼遲?自你那年走後,剛到夏天,便干戈驟起,村裡人四出逃亡。宮木堅貞剛烈,不忘夫君秋歸之諾,不肯棄家而去。老朽也因腿腳不便,無法遠行,只好躲在家裡。就這樣秋去春來,次年八月初十,宮木苦候無望,終於慘死於家中。我親手將她屍身收殮,築墳安葬,並將她臨終所寫短歌貼在木牌上,充當墓誌。老朽不通文墨,未能寫下她過世日期,如今算來也有五年了。”
勝四郎又驚又愧,將昨夜宮木陪伴自己一事告知老翁,老翁沉吟半晌,說:“你遇上的是骨女!骨女是生前被人欺辱、蹂躪、拋棄,憤恨而死後,將靈魂附著在白骨上重回人世復仇的妖怪。她們能在夜晚變幻成美女,引誘男子索命。到了白晝,又恢復骷髏模樣。儘管骨女的殺氣和怨念都很重,但只對那些負心薄倖的男子進行報復,而不會去傷害無辜重情的人。你之所以還活著,大概是因為真心懺悔感動了骨女。唉,宮木不論活著還是死去,都是一位好女子啊!”老翁說完,不禁淚下如雨。勝四郎更是泣不成聲。
他們回到荒宅,收拾好白骨,在宮木墳塋前跪拜痛哭。勝四郎從此終身未再娶,住在荒宅裡度過了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