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皮人

1

細雨淅淅瀝瀝,時斷時續,落在肩膀上,不會讓人感到寒意,反而有一絲清爽的感覺。我與一行人沒有打傘,扛著器材,沿一條由青石板鋪成的濕滑小路,緩慢向山頂前行。

這是一座廢棄的礦山,運煤下山的纜車早已被人卸下轉送其他礦山。半山腰的礦坑外,惟余兩根晃晃悠悠的鋼纜,懸吊在半空之中。

據說這是附近惟一出煤的礦山,整座山的樹木全被砍伐殆盡,在翠綠的群山之中,恍若一塊赫然出現的傷疤。裸露的褐色岩石,深黃色的土壤,都讓人感覺到一股來歷不明的壓抑感與失落感。

我叫羅迪,是某都市報社的記者。這一次我到山區來,是跟隨一家科考隊來此調查一樁離奇事件,而這樁離奇事件則與傳說中的藍皮人有關。

藍皮人的傳說,在此處山區已流傳了多年。

藍皮人,顧名思義,就是有著藍色皮膚的人。眾所周知,在這世界上,並無任何人種會有藍色的皮膚。但在這地處閉塞的山區,卻起碼從百餘年前,就已經有了目擊藍色皮膚人種的記載。

在出發之前,我就調閱過這裡的地方志,也確實看到了關於藍皮人的記載,但多半語焉不詳。但地方志裡有另一個細節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就是關於山中礦坑的記載。

地方志中記載,百餘年前,有一顆巨大隕石從天而降,墜入群山之中,將一處山頭砸開了一個大洞。附近山民聞訊趕去查看,卻發現大洞之下,“有怪石、色烏、易散碎、遇火則燃”。也就是說,是那顆墜落的隕石,令山民們發現了藏在山腹中的煤礦。

不過,當我看到這一段後,不禁展開了豐富的聯想。隕石,令人不能不想到外星生物:藍皮人,也讓人想到外星生物。那些百餘年前被目擊到的藍皮人,會不會就是跟隨隕石到來的外星智慧生物呢?說不定當時墜落的根本就不是什麼隕石,而是巨大的外星飛船。

當然,這些都出自我的想像,並無任何依據,更不可能以此作為成立科考隊的理由。

科考隊之所以會成立,是因為在一個月前,又有人在山林中目擊到了藍皮人,而且還用手機拍下了藍皮人的照片。

儘管目擊者因為太過緊張,拍照的時候手指不停顫動,使得拍下的照片模糊不清,不過經過專家的修復處理後,我還是看到了一張令人心悸的照片。

其實,那只是一張側影,一個渾身赤裸的人,半蹲在懸空的一截樹枝上。這個人的大部分軀體,都被茂盛的樹葉遮蔽了,只有四肢與頭顱隱約可見。這個人的四肢皮膚,果然是藍色的。準確的說,應該是那種略帶一點銀灰色的藍,皮膚極其粗糙。這個人的頭顱側向一邊,照片並未拍到他的面部,但從他的姿勢來看,應該是正窺視著樹林的深處。至於他究竟在窺視什麼,那就不得而知了。

目擊者是附近的一個村民,據說忠厚老實,以打獵為生,平生從未撤過謊,拍照的手機也是在外打工的兒子孝敬給他的。專家對照片進行過檢測,確定並無後期PS偽造的痕跡。根據照片中藍皮人與周圍環境的陰影對照,以及透視學上的認定,也排除了以模型偽造藍皮人的可能性。

目擊者拍下照片後,其實並沒想到要將此事上報到相關部門,而是隨手用手機發了張彩信給在外打工的兒子。他兒子收到彩信後,則為了獲取一小筆爆料費,所以把照片交到了我們報社,恰好由我負責。

這條消息見報後,卻沒引起應有的轟動。因為在那時,報紙一直在關注著一樁人體器官販賣案,儘管那樁案件的主犯已經在追捕過程中畏罪自殺了,警方也對案件的具體情況秘而不宣,但各家報紙仍然連篇累牘地進行著報導。

惟一關注藍皮人新聞的,是某家大學的人類學教研室。他們很快就聯繫了我們報社,決定立即成立科考隊,去山區尋找藍皮人的蛛絲馬跡。因為我一直負責這條新聞的跟進情況,所以有幸成為了科考隊的一份子,於瀟瀟細雨之中來到了這偏僻的山區。

2

科考隊的隊長,是一位名叫司馬宏博的人類學家,六十多歲,留著齊胸的長髯。進山的路上,司馬老師一直興奮地不停說著,要是真能在山裡發現有藍色皮膚的新人種,一定能轟動整個學術界。

我也旁敲側擊地詢問,藍皮人會不會有可能是外星來客?一百年前墜落在山中的隕石,會不會是外星飛船。

但當我提出這些問題時,司馬老師卻撇了撇嘴,不屑地說:“就算當年墜落的隕石是外星飛船,外星人也不可能在山裡生存了一百多年。而且,外星人根本就不在我們人類學家的考慮範圍之內——那屬於科學幻想小說的範疇!”

呃,我明白了,科學研究和科學幻想是有差別的。

加上我,科考隊總共有五個人。除了我和司馬老師之外,有兩人是司馬老師帶的學生,一男一女。另外還有個叫錢韻韻的女孩,是隨隊醫生,據說她的主要任務就是如果一旦捉獲活體藍皮人,她將立即對藍皮人進行體檢。

不過,誰又知道到底能不能捉到活體藍皮人呢?

而且讓我奇怪的是,看樣子司馬老師和錢韻韻並不算太熟。

不知不覺中,我們已經走過了礦坑,來到了山巔。

礦山的山巔,是一塊狀如棋盤的平地。在平地中央,有一個巨大的凹陷洞穴,呈漏斗狀,直通山腹。“這裡就是百餘年前,隕石墜落時砸出的洞穴。”司馬老師向我們解釋道。

站在洞穴邊緣,下面黑幽幽的,深不可測。好在洞穴邊緣還算平緩,坡度也不陡,站在洞外並沒有摔下去的危險。

翻過了這座礦山,沿著山坡下行,就能抵達我們此行的目的地——觀瀾村。那個目擊者,就住在觀瀾村中,目擊藍皮人的地點,也在距觀瀾村不到一公里的密林之中。

我們到這裡來考察,耍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找那位目擊者先面談一番。

從資料上看,那位身為獵人的目擊者,名叫趙老槍,六十二歲。

我們剛走進觀瀾村的村口,就看到村口旁有一口人工挖成的池塘,幾個身著長衣長褲的年老婦人正在池塘邊漿洗著衣物。她們一看到我們,眼中立刻流露出警惕的神色,其中幾個婦人還慌慌張張收拾好水桶,急匆匆向村裡跑去。

司馬老師趕緊捋了一下長髯,朗聲對那幾個年老婦人說道:“我們不是壞人,是來調查藍皮人的科研考察隊!你們能告訴我,在哪裡可以找到趙老槍?”

長得慈眉善目的司馬老師,果然令這幾個年老婦人放鬆了警惕。一個老太太指著村裡,說道:“趙老槍就住在村裡靠南的第一間屋,屋門口掛著一張獸皮的那家。”說完後,她長吁了一口氣,喃喃說了聲,“原來是考察隊,我還以為是人販子呢……”

作為記者,我向來耳聰目明,所以老太太的這句話被我清晰地聽到了。我饒有興趣地大聲問道:“人販子?你們這裡有人販子出沒?”

偏僻山村裡,驚現來歷不明的人販子,這是多好的一個新聞選題呀!我當然不會錯過這樣的採訪機會。

那個老太太從池塘邊站了起來,朝我們走了過來。當骨瘦如柴的她走到我們身前時,我才發現在她那張佈滿溝壑的臉上,競有許多或大或小的白斑,白斑上還長出了黑色的毛髮。

這位老太太姓霍,她聽說我是記者後,立刻說道:“是啊,有人販子,一年之前就有人販子在我們村裡出沒了,已經有好幾個小姑娘被人販子拐走了……真是造孽啊,那些被拐走的小姑娘,年齡最大的才八歲……唉,都是白白胖胖的小姑娘呀,真是造孽……”

說著說著,她竟然泣不成聲了。

我正想安慰幾句,忽然聽到村子裡傳來了鼎沸的人聲。抬眼望去,我看到一群人掄著鐮刀木棍,朝我們這邊跑了過來,一邊跑,這些人嘴裡還大聲狂叫著:“就是他們!殺死這幫人販子!”

真是糟糕,村裡人把我們看作人販子了!

在此同時,我也詫異地發現,這群人竟全都是女的,年齡有大有小,卻一個男人都沒見著。而且這些女人的臉上,似乎都有隱約可見的白色斑點。是某種群發的皮膚傳染病嗎?可惜我沒時間再去猜測這些無謂的問題,剎那間,那些喊打喊殺的女人已經衝到了我們面前。

還好,司馬老師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拉著錢韻韻和那個女學生,站到我和男學生身前。

面對老爺子和兩個花容失色的女孩,掄著鐮刀和木棍的女村民也沒有再朝前衝了。司馬老師深吸一口氣後,說道:“各位不要誤會了,我們是來找趙老槍瞭解藍皮人的情況,不是什麼人販子!”

而那位霍老太太也走到村民面前,說:“你們都回去吧,人販子不可能膽大包天,連白天也敢到村子裡來。”她僅僅說了一句話,那些村民們便聽話地散去了。

我朝霍老太太翹起了大拇指,由衷地恭維道:“還是您老人家有威望。”霍老太太得意地挺胸說道:“那當然,我畢竟是這個村子裡的村長嘛!”

我不禁大吃一驚,想不到這貌不驚人的霍老太太,竟然會是一村之長。

霍老太太也轉過頭來,對我們說:“好啦,讓我帶你們去見趙老槍吧,現在他應該不在村裡。”

“那他在哪裡?”我好奇地問。

“當然是在森林裡唄,現在正是他打獵的時間。”

3

我們跟隨霍老太太,出了觀瀾村,進入了一片茂密的森林之中。

森林中,頭頂樹冠遮天蔽日,腳下灌木齊膝。沿著一條野獸踩出的小徑,只一會兒工夫,霍老太太便將我們帶入了森林深處。

在去尋找趙老槍的路上,我好奇地問:“為什麼在你們村子裡,一個男人都沒見著?”

霍老太太歎了口氣,無奈地答道:“深山裡留不住人,自從礦坑裡的煤被採完後,年輕人就全外出打工了,村裡只留下老弱病殘與女人……”

“可是,觀瀾村這麼偏僻,為什麼這裡還有手機信號呢?”錢韻韻忽然提出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以前礦山裡有煤的時候,觀瀾村裡住著的人還是蠻多的,所以電信局也來修建了信號塔。現在雖然人走了大半,但電信局也不方便把信號塔撤走。所以雖然這裡很偏僻,但手機還是能正常使用的。”

說著說著,腳下的獸徑忽然出現了分岔。站在分岔處,霍老太太遙指半空,說道:“那張藍皮人的照片,趙老槍就是在這裡拍到的。”

循著她的手勢望去,我看到了那截藍皮人曾經蹲著的樹枝,果然與照片上一模一樣。看來照片的確不是偽造的!

作為記者的敏感,我以最快的速度,摸出相機朝那截樹枝走了過去。剛走了兩步,就聽到霍老太太厲聲喝道:“且慢!”我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到腳下似乎踩到了什麼東西。不等我做出下一個動作,我的身體已經懸吊在了半空中。我的腳踝上,套著一根粗壯繩索結成的活扣,繩索的另一端則掛在旁邊一棵樹的樹幹上。

我明白了,我是踩中了獵人在森林裡布下的陷阱。

與此同時,我還聽到空中傳出了一陣清脆的鈴鐺聲,聲響正是從那根粗壯繩索上方傳來的。

我大叫著:“快把我放下來啊!”不用我說,誰都知道倒吊在半空中的滋味有多難受。

霍老太太卻聳聳肩膀,無奈地說道:“每個獵人都有自己獨特的結繩手法,旁人是沒辦法解開的。如果硬解,只能越解越結實。”

這個道理我也明白,否則獵人布下的陷阱捉住了獵物,就會被其他路過的人撿了落地桃子。可是,難道要我一直倒吊在半空中,直到布下陷阱的獵人 到來後,我才能被放下來嗎?

“小伙子,不用擔心。這個陷阱是趙老槍設下的,他在繩索上連了幾枚鈴鐺。當陷阱一旦啟動,捕捉到獵物,鈴鐺就會錚錚作響。趙老槍應該就在不遠的地方,他一聽到鈴鐺聲,就會馬上趕來的。”

霍老太太的話音剛落下沒幾分鐘,我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了樹枝折斷而產生的“辟里啪啦”的細碎聲響。

片刻之後,一個佝僂著腰身的人分開了幾叢闊葉灌木,出現在我們面前。

這個人一定就是趙老槍吧。

趙老槍有著很典型的獵人打扮,手中握著一柄長獵槍,背上還背著一把弓箭。他身著帶有斗篷的黑色塑膠雨衣,斗篷直豎,帽簷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只露出了一雙幽暗的眼珠子。

見到我的窘境後,趙老槍只隨手在樹幹旁的繩結上抹了幾下,我便從半空直直地摔落在地面上。還好,地上全是灌木與鬆軟的草叢,所以我摔得並不疼痛。不過,因為最近一直細雨連綿,地上都濕透了,我摔到地上,再爬起來時,就彷彿從水裡撈起來的一般。

難怪在森林裡,趙老槍會活像恐怖電影裡的死神一般,穿著一套帶有斗篷的黑色塑膠雨衣。

趙老槍得知我們的來意後,緩緩脫下了籠罩在臉龐上的斗篷。當他露出臉龐的時候,我詫異地發現,在他的臉上,竟然也有幾處白色的斑點,白斑上還長著黑色的毛髮,看上去醜陋不堪。

真是奇怪,為什麼在這個偏僻的村莊裡,每個人的臉上都長著奇怪的白斑呢?

我還沒來得及提問,身為隨隊醫生的錢韻韻就已經向霍老太太提出了相同的問題。

霍老太太倒也沒有避諱,苦笑一聲後,說道:“大概是我們這裡因為開採煤礦,藏在山腹裡的某種有害礦物質污染了水源,所以村裡所有人都得了莫名其妙的皮膚病。長白斑,不痛也不癢,白斑上還長出黑色的毛髮。不過那些去外面打工的年輕人,只要到山外呆一年,白斑就會不藥而癒。”

“呃,原來如此……那有醫生到這裡來看過嗎?”

“以前也有醫生來過,檢查過水源,卻說一切正常。醫生查不出什麼問題,只是建議我們最好換個地方住。可村裡人在這塊土地住了那麼多年,都有感情了,哪有人願意搬家?我們年齡大了,無所謂臉上長不長白斑了。那些年輕姑娘長了白斑也沒關係,反正只要出去呆一年,白斑就會消失。所以,大家也就懶得理會搬遷村子的建議了。”

霍老太太說話的時候,司馬老師只是欠身傾聽,而他那兩個學生則拿出筆來做著記錄。

聽完霍老太太的敘述後,我們就進入正題,該向趙老槍瞭解藍皮人的事了。

4

其實趙老槍發現藍皮人的過程,倒也乏善可陳。無非就是他在林中檢查陷阱繩扣時,無意中朝頭頂斜上方望了一眼,見到了那個隱藏在樹冠中的藍皮人。可惜他用手機拍照的時候,只拍到藍皮人的側面。而且他那部山寨手機拍照的時候,發出的快門聲響實在是太大了,只拍了一張,就驚動了藍皮人。

拿趙老槍的話來說,藍皮人一聽到聲響,便如猿猴一般,攀援鄰近的樹枝向遠處搖蕩而去,消失在茂密的樹林之中。

因為藍皮人是從樹幹上搖蕩而來的,所以地上沒有留下任何足跡,根本無跡可尋。不過這幾天下著細雨,地上的灌木與草叢早就濕透了,就算藍皮人是踏著地面來到這裡的,腳印也早就被破壞殆盡了。

司馬老師臉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他畢竟是人類學家,如果不能在這山中找到一點藍皮人的蛛絲馬跡,他又怎能高興得起來呢?

但他馬上就捋了一下長髯,對趙老槍說:“在那張照片上,藍皮人蹲在樹上,似乎正朝遠處的某個地方窺視。你知道他在看什麼嗎?”

趙老槍愣了愣,答道:“我當時還真沒注意到照片上的藍皮人正窺視著什麼地方……”不過他立刻又昂首說,“在這片森林裡,還沒有我不熟悉的地方!”

他摸出手機,調出一周前所拍到的藍皮人照片,瞄了一眼後,便斬釘截鐵地說:“我知道藍皮人在看什麼了,他在看‘鳥窩地’!”

“鳥窩地?鳥窩地是什麼?”我詫異地問。

趙老槍答道:“鳥窩地就是森林裡一塊沒有樹木,微微有些凹陷,就像鳥窩一樣的地方。”

話音剛落,他便拽住司馬老師的手腕,撩開附近一叢灌木,朝森林深處走去。

我和錢韻韻、司馬老師的兩個學生,以及村長霍老太太見狀後,趕緊跟在了他倆身後,也鑽進了即使白天也依然黑森森的密林之中。

只在密林裡鑽了幾分鐘,我們就來到了趙老槍所說的那塊名為“鳥窩地”的空地上。

果然正如趙老槍描述的那樣,這塊空地上沒有生長樹木,就連灌木和草叢也沒有,只是一塊向下凹陷的裸露土地。從藍皮人身處的那截粗壯樹枝,居高臨下,正好可以毫無阻隔地看到這塊空地。

可是,藍皮人為什麼會窺視這塊鳥窩地呢?當時在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呢?

我正疑惑的時候,忽然聽到趙老槍發出了一聲滿含詫異的聲音:“咦?”

“怎麼了?有何不妥?”錢韻韻已經搶先詢問。

趙老槍指著凹陷於地表的鳥窩地,神情恍惚地說道:“和以前相比,這塊土地的土壤變得有些鬆軟,似乎才被翻動過……”

“你的意思是……”

“有人在這裡挖了個坑,然後又埋上了土壤!”趙老槍的聲音變得有些顫抖不安。

我也蒙了。有誰會挖開這塊空地,然後又用土埋上呢?坑裡埋了什麼?會是一具屍體嗎?我忽然想到霍老太太曾經說過,最近這段時間觀瀾村裡有幾個小姑娘被人販子拐騙走了。莫非那些小姑娘並不是被拐騙走了,而是被某個藏在暗處的變態殺死在了密林之中?

又或者,那個變態殺手,就是藍皮人?藍皮人出於某種生理需求,需要殺死年幼的女孩,汲取她們的鮮血?

我的思維有些發散了,無數哥特式恐怖小說的場景不斷在我的腦海中縈繞著。

趙老槍似乎也和我有著同樣的想法,他跪倒在地上,用手使勁刨著地上的泥土。他的十根手指都被泥土磨出了鮮血。我和那個男學生,也趕緊跪下來幫他的忙。

泥土確實很鬆軟,但土壤中夾雜著許多小碎石,當手指摩擦到碎石的時候,指尖便會傳來一陣陣尖銳的疼痛。

只是片刻,我的手指便在土壤中摸索到一坨軟軟滑滑的東西,像是一塊肉。

趙老槍也停止了刨土的動作,神情呆滯地看著鳥窩地裡被他剛刨開的一個小坑。

循著他的視線望去,我看到了一截已經變作烏黑的手指。

手指很細,不似為成年人所屬。如果我沒猜錯,這應該是一根小孩的手指。

5

在鳥窩地的坑裡,我們挖出了一具被肢解的女童屍體,胖胖的,年齡應該不超過五歲。屍體被斬得極碎,腕關節與肘關節都被斬斷了,軀幹也被斬成四段。我不禁尋思,要怎樣的仇恨,才能令兇手對罹難女童施以如此暴行?

但奇怪的是,這具女童屍體的頭顱卻怎麼也找不到了。

錢韻韻不愧是醫生,儘管司馬老師和他的兩個學生都忍不住在一旁嘔吐,她卻蹲在隱約發黑的屍體殘塊旁,仔細檢查著,暫時充當著法醫的角色。

雖然我也覺得噁心,但在密林裡親自發現一具肢解殘屍,是一樁百年難遇的獨家新聞,所以我也站在錢韻韻身旁,陪她一起驗屍。

錢韻韻拾起女童殘骸的一截手掌,仔細地觀察著。然後她翻轉殘骸的手掌,將眼睛湊攏了殘缺的指尖。

“噫!”她發出了一聲輕歎。

“你發現了什麼?”我問道。

她什麼也沒說,只是用力扳著手掌的指甲。只聽“啪嗒”一聲,指甲被她扳了下來。

在殘肢的指甲下,有一小塊不易被人發現的皮膚組織。儘管已經過了很長時間,但依然能夠辨認出,那是一小塊藍色與銀灰色相混雜的皮膚組織。

“藍皮人!”我嚇得下意識打了個寒戰。

錢韻韻點了點頭,說道:“沒錯,這位可憐的女童在遇害時曾經與兇手進行搏鬥,在搏鬥中抓下了兇手身上的皮膚組織。那個兇手就是傳說中的藍皮人!”

我終於也忍不住嘔吐了起來。在我嘔吐的時候,卻看到司馬老師興奮地衝到錢韻韻身旁,從她手裡搶過了那塊藍色與銀灰色相混雜的皮膚組織,細細地端詳著。

那邊,儘管屍體殘塊都已經被錢韻韻啟出了鳥窩地,但趙老槍和霍老太太卻依然蹲在坑邊,用手在土壤裡搜尋著什麼。

是搜尋女童的頭顱嗎?剛才我們已經確認過,土壤裡並沒有發現頭顱。

那他們在尋找什麼呢?

隱約中,我聽到趙老槍和霍老太太正竊竊私語著,聲音壓得很低,但也有幾個凌亂的詞彙飄進了我的耳膜中。

“銀手鐲……不見了……”

“你們在說什麼?”正在驗屍的錢韻韻也聽到了趙老槍與霍老太太的反常舉動,抬起頭來沒心沒肺地高聲問道。

霍老太太站了起來,猶豫片刻後,語氣低緩地說道:“如果這個遇害的女童是觀瀾村的人,那麼這裡有點奇怪的情況。”

“哪裡奇怪了?”

“她的銀手鐲不見了……”

“銀手鐲?什麼銀手鐲?”

聽到錢韻韻的疑問,霍老太太捋起了她的長袖衣裳。

我們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被霍老太太手腕上一隻銀光閃閃的手鐲吸引住了。

這隻手鐲緊緊貼在了她的手腕上,與手腕的皮膚沒有絲毫間隔。手鐲極細,但卻熠熠發亮,看得出是銀質的,質地上佳,上面繪滿了精美怪異的紋路。

6

屍體殘塊襄在一張大幅麻布中,帶回了觀瀾村中,放進一座廢棄的茅屋中。幾個失蹤女童的母親聞訊趕來,聽說屍體的慘狀後,沒有一個人願意去親眼辨明屍體是否是自己的女兒。趙老槍只好讓這些母親們將自己女兒的體貌特徵寫下來,比如說哪個部位有痣,哪個部位有傷疤,然後再由趙老槍在茅屋中進行辨認。

我們一行人則來到了村長霍老太太的家中,圍坐在一起。

霍老太太捋開袖子,指著手腕上的銀手鐲,說道:“在我們觀瀾村,每個女人的手腕上都戴著一個緊貼皮膚、沒有絲毫間隙的銀手鐲,無論是小女孩,還是老太太,都不例外。”

她告訴我們,這個風俗在觀瀾村中已經流傳了百餘年。村民們相信,銀質的物品,能夠吸走體內的穢氣,純潔心靈,佩戴銀器可以百毒不侵。讓銀手鐲緊貼在皮膚上,正是為了讓銀器能夠更充分地吸走穢氣。

因為年輕女人的手腕會漸漸變粗,所以每年春分,村裡的年輕女人都會齊聚在村中銀匠的家中,對銀手鐲進行改刀。銀匠會將手鐲微微放鬆一點點,令其能夠繼續緊貼在手腕上,又不會勒到皮膚。

毫無爭議,銀匠是整個觀瀾村中最受尊敬的人。

而村中的現任銀匠,就是我們面前的這位霍老太太。

“戴著緊貼皮膚的銀手鐲,多多少少都會有礙於手腕的血液循環。所以我在製作手鐲的時候,會根據女孩的年齡,確定手鐲的粗細。越年幼的女孩,會戴著越細的銀手鐲。”

霍老太太剛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屋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嘶聲裂肺的嚎啕聲。

——停放在廢棄茅屋裡的那具女童殘屍的身份,已經被其親人確定了。

隨後,霍老太太出了房門,去勸慰那位傷心欲絕的母親。

而司馬老師因為年老體衰,又受了如此刺激,心臟有些受不了,只好躺在床上歇息,那兩個學生也都陪在床邊照顧著他。

我和錢韻韻來到村裡,想要幫點忙,看能做點什麼。

細雨已經完全停了。停放女童屍體殘塊的廢棄茅屋外,幾乎所有失蹤女童的母親們都在掉淚。她們已經意識到,失蹤女童們並非是被人販子拐騙走了,而是遭了變態惡魔的毒手,只怕凶多吉少。

——那個變態惡魔,就是傳說中的藍皮人!

村裡已經報了警,但最近的一處派出所,離這裡也有幾十里路,起碼要明天早晨,才會有警察趕來。

站在我身邊的錢韻韻忽然問:“你說,為什麼遇害女童的頭顱會離奇失蹤了?還有,為什麼那個女童的銀手鐲也不見了?”

我沉吟片刻後,答道:“應該是那個兇手不想被別人知道遇害女童的身份。從刑偵學上來說,越晚發現遇害者的身份,殺人因手就越有逍遙法外的可能。頭顱就不用說了,那銀手鐲是霍老太太親手打造的,她能從刻在手鐲上的紋路,認出女童是誰。所以兇手才丟棄了頭顱和手鐲。”

我是記者,還曾經跑過很長時間的法製版,所以也瞭解一定的相關資訊。但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卻沒來由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兇手是那個藍皮人嗎?但從我的分析來看,兇手應該是個有一定反偵察能力,有一定智商的正常人。難道藍皮人只是一種偽裝,而並非某種未開化的新人種?

錢韻韻也看出了我的想法,卻搖了搖頭,說:“如果不是我們偶爾看到了那張藍皮人的照片,也不會在鳥窩地找到女童的屍體。那具屍體在密林深處埋得如此隱蔽,兇手根本不用擔心被人發覺,也沒必要丟棄頭顱。”

“那麼手鐲呢?難道你的意思是,兇手是為了謀取女童的銀手鐲,才謀財害命的?”

她又搖了搖頭,說:“銀又不值錢。再說了,如果真要謀財害命,也不該殺女童啊,完全可以殺成年女人——畢竟成年女人手腕上的銀手鐲,比女童的手鐲粗多了。”

“大概是藍皮人未經開化,沒考慮到這麼多吧……”可惜連我都不相信自己的這種說法。

錢韻韻撇了撇嘴,說:“我不認為藍皮人是未開化的新人種,我覺得那有可能只是某種皮膚病變。”

“皮膚病變?”

“嗯,我還覺得,這種病變或許與銀手鐲有關……”

“與銀手鐲有關?”我不解地問道。

錢韻韻沒有再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摸出手機,避開我走到一邊,不停地擺弄著手機鍵盤。

11

果然,正如司馬老師猜測的那樣,在假扮女學生的警員帶領下,警方在礦坑深處的一個隱秘處,找到了製作屍蠟的秘密地點,並發現了幾顆尚未製作完畢的少女頭顱。

不過,我還有一處疑點沒搞清楚。

藍皮人究竟與這起製作美少女屍蠟頭顱的案件有沒有關係。如果說沒關係,那麼藍皮人所服用的銀溶液又是從哪裡來的?如果有關係,趙老槍應該早就知道藍皮人的身份,為什麼還會親手殺死自己的妻子呢?

很快錢韻韻就告訴了我答案。

那些女童都是趙老槍和霍老太太親手殺死的。之所以會對女童進行肢解,一方面是為了隱瞞取走美少女頭顱的事實,另一方面則是趙老槍想斬斷女童的手腕,取下銀手鐲,自製成膠性銀為妻子治皮膚病。

眼看著妻子的身體漸漸發藍,趙老槍擔心事態敗露,只好讓妻子住進了山林中,並向村民謊稱,妻子進山尋死自殺了。

一開始,趙老槍真的很愛自己的妻子。但眼看著妻子的皮膚變得越來越藍,人也越來越醜陋,他終於厭煩了。再加上和霍老太太合作愉快,兩人的關係也愈發親密,竟漸漸暗生情愫。為了清除掉障礙,趙老槍終於決定殺妻。

但趙老槍又不想讓妻子死得太沒價值,畢竟他也知道,藍皮人太稀少了,如果也製成屍蠟,絕對能賣個大價錢。

在殺妻前,他先讓妻子蹲在樹枝上,用手機拍了一張照片。然後他以彩信的方式,準備發給美少女屍蠟頭顱的買家。沒想到他在發送彩信的時候,不小心按錯了按鍵,那只山寨手機將彩信群發給了通訊錄名單裡的所有人。

好在趙老槍用手機的時候並不多,通訊錄裡除了那個買主之外,就只有自己的兒子了。

他兒子見到藍皮人的照片後,為了獲取一點爆料費,便將彩信轉發到了我們報社。說起來,這只是個偶然的意外,但正是這個意外,讓警方有了授意成立科考隊的理由。

趙老槍之所以會讓我們在那處鳥窩地發現女童被肢解的遺體,還有另一個想法。他想讓變作藍皮人的妻子,成為背黑鍋的替死鬼。

他已經知道,那個收購美少女頭顱的犯罪團伙已經全軍覆沒。儘管首犯畏罪自殺,但遲早警察會找到觀瀾村來。

趙老槍殺那個女童之前,故意讓妻子和那女童打了一架。女童抓破了妻子的皮膚,指甲裡留下了妻子的藍色皮膚組織後,他立刻殺害了女童。

緊接著,他擊暈了妻子,將妻子倒吊在密林之中。幾天之後,就算妻子沒餓死,也會渾身虛脫說不出一句話來。最後,他當著我們的面,砍斷繩結,讓妻子頭朝下墜落地面,還帶領憤怒的失蹤女童的母親們,肢解了妻子的屍體。

在旁人看來,變作藍皮人的妻子,就是殺害女童的兇手。日後警察來了,妻子也早已死無對證。

但趙老槍和霍老太太怎麼都沒想到,這支來自城裡的科考隊,竟然暗藏有警員。他們的詭計最終未能逃過法律的制裁。

12

在回程的車上,我打開便攜式電腦,在鍵盤上敲敲打打著。一篇驚世駭俗的獨家報導,就要出爐了。

我忽然轉過頭,問閉目養神的司馬老師:“這次的藍皮人,其實只是皮膚病變罷了。可是為什麼在地方志裡,卻記載了在百餘年前,這裡真有藍皮人出沒?”

司馬老師答道:“百餘年前,不是有隕石墜落在礦山上嗎?隕石多半都是帶有輻射的,如果正好有一定強度的放射性輻射,就會有可能讓附近村民的基因產生突變,形成藍皮人。”

“對了,現在觀瀾村村民所患的怪異皮膚病又怎麼解釋呢?”

“我猜,大概是隕石所輻射出的射線,還是起作用吧。只不過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射線已經變微弱了,不足以讓人的皮膚變色,但產生一點點小白斑還是完全正常的。”

“哦……”我若有所思地埋下頭,繼續敲打我的報導。

這時,錢韻韻湊過頭來,對我說:“你們知道霍老太太在拿到犯罪集團給的贖金後,做了些什麼嗎?”

“做了什麼?”我好奇地問。

“她在城裡辦了一張美容卡,預約了拉皮手術與換膚療程。呵,她做夢也想讓臉上的白斑消失呢!”

《週末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