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殭屍

第一回吳城鬼案

清代中葉,江南一帶民豐物埠商業繁榮,來往客商有如過江之鯽。這天,江陰茶行的員外張九良和僕人陳柱用馬車剛送完茶葉從安徽趕回,途徑太湖邊的吳城,一見離蘇州還有幾十里,但天色已晚,便在吳城路邊的宋家莊停下,兩人走進一家客棧喝酒吃飯。正吃著聊著之時,路外來了一個秀才,臉色青黑,又累又餓的樣子,他走上前來問張九良是否是去蘇州,能不能順便讓他搭個車回家。僕人陳柱立刻不肯,張九良畢竟是知曉道義的江湖之人,便說:“他一個落魄書生,怪可憐的,搭個便車怕什麼!”於是就叫秀才一起吃飯,然後三人趕著馬車繼續上路往蘇州而去。

走了不到十里,一直悶聲不吭的秀才突然大叫一聲,倒臥在車上。張九良和陳柱急忙察看,發現那秀才雙目緊鎖,已經氣息全無。陳柱慌了,埋怨道:“老爺,我都說不要太好心了,您看現在出事了!我們怎麼辦才好呀?”張九良歎了一口氣,說:“真是命中注定身受牽累。這人反正不是咱們害死的,還是去報告官府吧!”於是兩人回車找到了宋家莊的保長,保長聽後大驚:“有這種事!”就跑到車上看了屍體,便匆匆到吳城縣衙呈報。縣令於敬水是乾隆二十五年進士,原是太倉主簿,剛到任上不久,因為吳城近來頗多案情,正頭疼得要命。接到報告後見天色太晚,便命令保長回去押看事主和屍體,天亮後再來查看,聽候發落。

保長回去後說明原由,三人在馬車旁邊守了一陣,覺得天氣有點冷。保長看到張九良主僕二人愁眉苦臉,就提議道:“半夜三更的我們傻守著也沒用,這事實在離奇,非你等之罪。再說你們走南闖北的也不容易,不如到我家去打點酒喝喝,好過在此挨凍。”張九良主僕都覺得主意不錯,便道:“那連累保長大哥了……”他們找來一張破草蓆蓋在秀才的屍身上,在席邊壓上兩石頭,就到半里外保長家中喝酒去了。

天漸漸發白,三人喝得有點醉,便提議回車邊看守。當三人回到停屍處一看,屍體竟然不見了!破席被掀到一旁。三人魂飛魄散,驚惶不已。面面想覷了好久,保長才想起來,苦笑道:“呆會兒於縣令他們就會來檢查,他是新官上任,近來脾氣大著呢。如果發現屍體不見了,咱們可擔罪不起啊!。”張九良道:“保長大哥,這事鬧大了,但時間緊急,我們可怎麼辦呀?”保長想了想說:“別的辦法倒沒有了,我有一策,興許還來得及。”大家忙問是什麼計策。保長說:“近幾天莊裡有個人得了暴病身死,就葬在路旁的山上。剛埋幾天,屍體也不至於腐壞,我看乾脆把屍體挖來掩人耳目,把事情矇混過去算了。反正也不好向官長解釋,怎樣?”一合計,也只好如此了。三人一起匆忙跑到山上,果然發現一座新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挖出屍體抬回到車上再用破席蓋住。

天色大亮,縣令於敬水帶著捕快和仵作前來,仔細地檢查了屍體之後於敬水大怒:“來人!把他們都拿下!帶回衙門發落!”捕快一擁而上,把保長,張九良和陳柱分別按倒捆住,接著連屍體,馬車一起拉回縣衙。

回到衙門於敬水立刻升堂審問,命令左右先將三人痛打三十大板,然後道:“保長昨晚來報說是一個突然病死的秀才,為何今早就變成了一個農夫的屍體,而且屍體已經死了不止一天,你等虛報案情,用意何在?”保長大哭道:“大人,小的句句屬實,不敢欺騙大人啊!”於敬水勃然大怒:“是不是你們謀財害命後故弄玄虛,來人啊,大刑侍侯!”三人又被上了拶指之刑,痛苦難堪哭叫得死去活來。張九良不勝悲傖,叫道:“大人,此事確有隱情,我只是個普通商人,不敢再有隱瞞。”停下來後,就把昨晚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於敬水聽了覺得事情太過蹊蹺,不敢相信。但見三人痛苦流涕態度真誠,也不像有假,便命令仵作再次仔細檢驗屍體,仵作報告說,農夫的屍體死了大約三至六天,但不像是病死的,因為脖子後面有傷痕,像被利器絞割或動物噬咬造成的重傷身亡。於敬水覺得案情複雜,可能案中有案。立即叫保長帶路重回宋家莊調查,查出了死者的妻子是一個叫忠嫂的農婦,派人將其拘來,一頓痛打後,忠嫂招供說自己的丈夫七天前出太湖打漁,晚上回來後說見到了鬼物,這個鬼怪一直如影般跟著,擺脫不掉,心慌時回身打鬥,結果背脖後面被噬咬,逃脫後驚魂難定,沒兩天就怪叫數聲暴亡,自己生怕別人不信,便謊稱丈夫是急病身亡的。還說她丈夫死前曾交代她以後不要到湖邊去,因為鬼物是從湖邊的山裡或地裡鑽出來的。於敬水更覺奇怪,便叫人將涉案四人先收入大牢,四人均大呼冤枉,血淚橫流,其狀甚慘。

當晚,於敬水與捕快們研究案情,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一切屬實,那秀才的屍體到底會是什麼人給偷走的呢?忠嫂所言雖匪夷所思,但世間是否真有鬼物呢?如果都不是,那麼真相會是什麼呢?一個捕快說道:“忠嫂會不會是與姦夫合謀殺死親夫?”於敬水道:“這婦人年紀不小而且面貌醜陋,情殺估計不成立。春秋時鄭國名相子產曾說匹夫匹婦強死,其魂魄猶能依人以為淫厲。死人憑地有托生者,氣盡而不散,就可能化為鬼物作祟害人,拖累民生。”眾捕快聽了毛骨悚然。於敬水說道:“今日之案離奇,定是妖鬼作怪。我看那四人都是無罪,將他們放走,你等化妝平民跟蹤,或可揭開迷團。”眾捕快連連點頭稱是。第二天下午,保長,張九良,陳柱和忠嫂四人被分別釋放,各自回家。於敬水發散了六名捕快化成平民跟蹤,接著又叫一隊捕快共五人到吳城各地去調查。

卻說張九良和僕人陳柱趕著馬車回蘇州,一路上陳柱不住地埋怨主人多事,弄得都挨了皮肉之苦。張九良內心窩火,狠狠地抽打馬匹出氣,不料馬受驚突然轉入路旁的一條小道拚命奔跑,拉都拉不住。兩人驚慌得大叫“救命”,馬車狂奔了半個時辰才停了下來。竟是跑到太湖邊上,只見湖光山色風景秀麗,小路盡頭有一座宅院,大門前是一座望湖而向的涼亭。頂上的額匾寫著“煙波亭。”大概是太湖上經常煙霧繚繞碧波粼粼的緣故。張九良拍拍馬,長吁了一口氣,對陳柱罵道:“你這東西,盡會發牢騷,這會竟不知到了什麼地方了。”說完,走向那座屋宅,在門上拍拍,;“喂,有人嗎?”叫了幾聲,沒有回應。順手一推,大門竟“呀”一聲打開了,只見裡面是好大的一個花園,但是非常的幽靜甚至有點陰森,花園後有幢兩層高的樓閣,紅磚綠瓦頗有氣勢。張九良喜道:“居然有這樣的去處。”回頭叫陳柱拴好馬車,便進樓去了。不大一會兒,大叫道:“陳柱,快來。這房子無人居住,我們就在此歇一個晚上吧。”陳柱高興地也跑了進去,進門後竟禁不住打了個噴嚏,只見樓內擺設雅致,窗明几淨的,中間是大堂,兩邊各有兩個閒房,都很寬敞。樓上有三個廂房,也非常簡潔,可見主人的品性儒雅。北面的廂房內有一張床,床邊有面大鏡子和梳妝台,台後有一面大屏風,上面畫有人物畫。張九良和陳柱上前定睛一看,渾身冰冷起來,腳都發軟。陳柱臉色變青,指著屏風說:“老……老爺……鬼,鬼……鬼!”原來屏風上畫了三個人,中間坐著一個羽扇綸巾的書生,兩個美貌的女子侍奉在旁,顏色鮮艷,栩栩如生。男的赫然就是前天搭車的那個落魄秀才!正笑瞇瞇地望著他們。

第二回江南小李

秋風蕭索大地肅殺,片片落葉飄滿驛道。一個白袍道士背劍策馬在道上奔馳,此人姓李名生字世師,江蘇泰州人氏,乾隆廿八年武舉人,平時習文練劍雲遊天下,因為性情俠義武功也高,所以在江湖上頗有盛名,人稱“江南小李。”近年武林中事端頻發,李生遂看破紅塵出家,在江寧“洗石觀”為道。

這日到達蘇州境內楓橋鎮,楓橋鎮的寒山寺香火極盛,唐代詩人張敬有詩云:“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這首名為《楓橋夜泊》的詩歌更令寒山寺名揚天下。李生把馬寄放在寒山寺後用十兩銀子雇了一條船,準備沿著太湖水路去浙江長興,然後再轉陸路去湖州的黃龍洞,一路順便遊山玩水觀賞美景。船家劉七起錨揚帆,載著李生駛進了太湖,順著岸邊一直往西而行。劉七開心不已,對李生笑道:“道士,您真是個善長仁翁,您雇俺這趟船可把俺一年的生意都光顧完了,難得還可以游賞風光。”李生道:“我是自在之人,不拘俗節。自古泛舟太湖便是人生一大樂事。百年修得同船渡,船家高興就好。”太湖清波白浪,重巒疊翠,好一幅山外有山的天然畫卷。劉七道:“俺唱歌給客官聽吧。”一邊駛船一邊唱起了漁歌,悠揚婉轉聲傳三里。

行進數十里,船靠在了岸邊,劉七上岸買酒。李生留在船上歇息。約莫過了一會,只見路上來了兩個劍客,一個長得粗豪的對著船上的李生問道:“閣下就是江南李世師?”李生道:“在下正是泰州李生,兩位一直在岸上跟船,莫非也想同游太湖?”另一個斯文俊秀的說道:“我倆就是‘西京雙君’王文,他是我師弟王武,我倆受人所托尋你很久了。”李生笑說:“貧道出家數年,已不再管江湖之事。”王文道:“李道士可曾記得五年前你在望江樓所殺之人?”李生道:“這我怎麼會忘記,那人乃汪洋大盜,死有餘辜。我甚至把他的腦袋都割了下來。”王武道:“無論如何那人都是峨嵋劍派的弟子,他師父長釋子名滿四海,豈容門徒輕易喪命於外人之手。”李生道:“那就是長釋子叫你們來找我了?”王文道:“是非曲折我不管,畢竟是條人命,長釋子是我兩兄弟的救命恩人,我倆必須要你有個了斷。”李生怒道:“他真是個老糊塗,我幫他清理門戶他謝謝都不說,還叫你們這兩頭是非不分的傻瓜來找我晦氣,再說他弟子不死在我手上也會死在官府大內高手刀下,那時只怕長釋子就不僅僅在江湖武林丟面子了。”王武拔出劍道:“少廢話,看劍!”竟飛身刺來,李生長笑一聲,奮力避過,用手指對著來劍一彈,竟把劍彈得翻捲回去,王武大吃一驚,急忙鬆手,劍飛到路邊插在了一棵樹上。王文一見不好,也立刻拔劍刺來,來勢如同鬼魅,李生倒吸一口冷氣:“好劍法!”腳下一滑,飄開兩步,王文冷笑,劍氣縱橫連連進擊,李生大叫:“好!”左閃右飛盡數化解,王文大怒,突然反身凌空一劍,李生見避無可避情急之下竟伸手把劍捏住,一發內勁,王文寶劍脫手。李生揮手一揚,又把劍扔到路邊插在一棵樹上。只見王文王武兩人霎時間雙眼熱淚盈眶,雙雙單腿叩禮道:“今日得見真人,不枉此生。峨嵋長釋子傳下話來,如見江南李生,說聲感謝!”李生有點不解,問道:“到底什麼回事?”王武說道:“長釋子哪會不知弟子的惡行,只是那廝是門下武功最出色的弟子,一般高手如何能敵。他只是不願弟子是死於對手卑鄙暗算而已。今日見識了李真人神功,總算對江湖有個交代。”說完,兩人告辭,並說:“以後峨嵋派門人就是李真人的朋友。”西京雙君到路邊樹旁拔出各自寶劍,一會就消失在路的盡頭。

李生吁了口氣,擦了擦頭上虛汗。心道:“這兩人其實武功極高,當真纏鬥起來恐怕會有性命之憂。”腳下一軟,發覺竟是內力大耗,倒坐在船上。這時,劉七買酒回來,根本不知剛才發生過什麼事。一見李生,道:“客官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李生笑道:“沒事,可能常年遊走累的,調養一下便可復原。”船子再揚帆前行,一路無事,月色初上之時,已到吳城境內。

劉七問道:“客官今晚是想到城中歇著還是留在船上呢?”李生覺得心神有點恍惚,便道:“在船也罷了,我不想走動。”劉七喜道:“那您便可陪俺喝上一杯了!”原來,在太湖遊玩最興味盎然的莫過於喝酒吃湖鮮,“太湖船菜”指的是銀魚,白蝦和梅鱭“三大寶”,一般船家必備。於是,劉七在船上掛起燈籠,擺起酒菜,雖然簡陋,但風味十足。李生遠眺太湖月色,近看夜船帆影,喝著米酒,吃起湖鮮,當真大快朵頤。入至深夜,劉七回船倉睡覺。李生也在外倉床鋪躺下,想起望江樓之事,十分疲倦,很快就沉沉地睡著了。迷迷糊糊地突然驚醒,只聽見電閃雷鳴,急風呼嘯。轉眼大雨傾盆,湖上立刻波濤洶湧,劉七驚叫道:“不好了!客官,快抓住船舷。”只覺帆船被風浪吹打,竟被捲離了湖岸。李生緊緊抓住船舷,任憑帆船上下顛簸,大雨將全身打得濕透。持續一個多時辰後,風雨才漸漸停歇。落湯雞一樣的劉七上來一看,苦笑道:“客官可好?今夜咱可夠狼狽的!”李生連打了幾個噴嚏,哈哈大笑:“不礙事,就是沒帶雨傘!”兩人相對開懷,劉七慶幸這麼大的風雨船居然沒沉,不然兩人都餵了太湖裡的魚了。

月光又起,回望只見船在湖中四周都是湖水茫茫。劉七道:“還是駛近岸邊安全。”船向北劃去,果然不久就看到黑沉沉的湖岸。駛近之後把船泊在岸邊,隱隱約約看到湖邊有一望風涼亭上書“煙波亭”,亭後是一間宅院,竟有燈火亮著。劉七高興地叫道:“客官,天助我們,這裡有人家,我們可以借宿一晚了。”當時船裡進水,深秋天氣後半夜極冷,如若呆在船上,必然生病無疑。兩人走上岸去敲門,門“咿呀”打開,一個拿著燈籠的男子問:“誰呀?”劉七道:“我倆是船家,遇風浪受阻渾身濕透,天氣太冷想借宿一晚。”那人舉起燈籠看了他們一下,道:“進來吧。”兩人穿過庭院進入大廳,只見房子寬敞擺設雅致,定是書香人家。那人道:“我是這家的僕人陳柱,我家主人姓黃名世雲,待我前去稟告。”劉七道:“你們家裡有多少人啊?有沒有空房間讓俺和這位客官住上一宿。”陳柱道:“除了主人和我,還有張管家和主人的妻妾蕙子,蘭姑二人。空房間倒有三四間,但臨時不好收拾,可能還得委屈兩位擠在同一廂房裡。”李生拿出一錠碎銀,說:“陳兄弟,麻煩你拿些干衣服給我們換。”陳柱眼前一亮,接過銀子,忙說:“不麻煩,不麻煩。兩位稍等。”提著燈籠上樓去了。

劉七打了個噴嚏,道:“客官,那您今晚就委屈跟小人合鋪了。”李生道:“不要緊。”突然心裡打了個激靈,覺得有什麼事情十分不妥,但一時間又想不出來。很快陳柱就下來了,把他們帶上樓上的北廂房,說:“我家主人叫我安排二位在此歇息。”劉七道:“謝了。”陳柱轉身下了樓。兩人進入房間,關上房門,只見有一張床,床邊有一梳妝台,台上有面大鏡子和疊好的乾淨衣服,檯子後面是一座大屏風。劉七道:“冷死人了!”拿起一套衣服跑到屏風後換,李生四圍看了一下,突然看到屏風上面的畫,只見上面畫著五個人,中間坐著一個羽扇綸巾的書生,儒雅秀氣笑容滿面,應該是主人黃世雲無疑。兩旁各站著兩位美女,估計就是其妻妾蕙子和蘭姑,最左站著一個商人模樣的,想必就是張管家,最右邊的就是陳柱,畫得像極便如真的無異。李生心裡一沉,莫非眼花了,好似看到屏風裡的一個畫像動了一下。定睛一看,又恢復平常。心裡想:“看來畫成此畫的畫師技藝出神入化,實在太逼真了。”這時,劉七換好衣服從屏風後走出,道;“客官還是快換衣服,不然就會著涼了。”李生換好衣服,把寶劍放在梳妝台上對劉七說:“船家,你有沒有覺得這家人太奇怪了?”沒有回應,只聽到輕微的呼嚕聲。原來換衣服的時候劉七累極已倒在床上睡著了。

李生笑著搖搖頭,對著鏡子整理自己被風雨散亂的頭髮。突然毛骨悚然地從鏡子裡發現屏風上有個人從畫面上走了下來並且走出關著門的房間去,一下就從門沒出去了。屏風的畫面上張管家的圖像不見了!李生雖行走江湖多年,但還是心中大駭,把手按在寶劍上,緩緩的拿起,慢慢地轉過身來。更嚇了一跳,原來屏風一切如舊。李生自言自語道:“莫非我太累了。”回過頭坐下,盯著鏡子,一下子全身從頭冰到了腳心。原來從鏡子裡又看到屏風的畫面上主人右邊的美女蘭姑也從畫上走下來,也走出了房間不見了,畫面上只剩下三個人的畫像!

第三回屏風主人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床上的劉七睡得正酣,什麼都不知道。李生卻屏住呼吸,一動不動,握住劍把的手滲出了冷汗。他盯著鏡子驚異到達了極致,鏡子裡屏風上的畫面真真實實的只剩下了坐著的黃世雲,右首的蕙子以及僕人陳柱,的確空出了兩個位置。

李生提起劍,慢慢地再次轉過身來,他把劍護在胸腹,一步一步走到屏風前,但極端奇怪的是這時屏風上赫然栩栩如生地畫著主人,妻妾,管家和僕人五個畫像,像真人一樣直勾勾地看著自己!李生卻覺得自己剛才不可能是幻覺,相望了好一會兒,心想:“莫不是我平時練功太過,大開了天目,見到了一些不該見到的東西。”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輕輕地拉開了門走了出去,只見樓上還有其它的兩間廂房但房門緊鎖不知有什麼情況。便走下樓去,只見樓廳下面放著桌椅茶台,牆上掛著一幅煙雨朦朦的太湖山水畫,在淡淡的燈光下更加淒迷,擺設簡明整潔。李生想:“主人倒是個清雅之人……”突然廳側的廂房房門打開,李生大驚!一個面目俊秀的書生走了出來,與屏風上所畫之人無異。他看見李生,笑道:“閣下就是求宿的船家?”李生一聽,鬆了口氣道:“船家睡了,我是江寧‘洗石觀’的道人李世師。”那秀才道:“原來是李道長,失敬了!”李生說道:“深夜冒昧打擾,請勿見怪。”那秀才道:“道長客氣了,如不嫌棄,請坐下說話。”李生坐下在桌邊。秀才喊了一聲,陳柱從另外一個廂房走出,問:“主人有何吩咐?”秀才道:“給客人上茶。”頓了一下,接著說:“順便把兩位夫人一起叫下來,見見這位李道長。”然後對李生說:“在下黃世雲,吳城人氏。這裡地處偏僻,一向少有人至。道長為何卻能尋來?”李生聽得背後涼颼颼的,但還是把事情如何從寒山寺行船至吳城,如何遇到大風雨被捲入湖中,如何在雨停後駛到此地因濕冷難堪見屋宅有燈便前來求宿一事說了一遍。秀才聽後,笑了:“那真是有緣之致!”李生卻感到很怪異,因為對方笑得很奇怪很僵。這時,陳柱端著茶水下來,恭恭敬敬地給二人獻上茶,垂手在一旁站立。李生喝了一口,只覺茶水冰冷,淡而無味,便放了下來。樓上聽到響聲,接著款款走下兩名女子。秀才道:“兩位娘子,這是江寧‘洗石觀’的李道長,快來見過。”為首的一位身材雖瘦削但臉蛋極秀美的上來道了個萬福,道:“蕙子見過李道長。”李生站起道:“夫人多禮了!”另一個更年輕的容貌清麗,長著黑洞洞的大眼睛就像畫中之人,她也上前行禮道:“女子蘭姑拜見道長。”李生歎了口氣說:“貧道出家已久,自在散漫,早就不拘俗禮,二夫人還是自便吧。”兩位夫人對望一眼,便在下首分別坐下。李生抬起頭對秀才道:“黃先生年紀不大,卻為何把家宅建在此地?”秀才道:“還不是象道長一樣,看破紅塵,圖個清靜自在。”李生道:“我住的樓上北廂的房間,有個畫有您們圖像的屏風……”秀才道:“那是我閒暇無事胡亂塗鴉,道長別見笑。”李生深深地吸了口氣,道:“先生的丹青之術超凡脫俗,令貧道大開了眼界。我想先生才華過人,卻為何就願意在湖邊上淡泊一生呢?”那秀才呆了一下,臉色突然變得淒苦,落魄之意盡顯,情緒難以控制,竟伸手抹了一下眼睛流下的眼淚。李生一見,感到說不出的恐怖詭異,原來秀才眼睛流下的不是淚而是血!李生隱隱已經覺察到當初開始時為什麼覺得非常不妥是在什麼地方了。是整個環境氣氛的陰森,一切都是冷的。面前這幾個人雖然表情,語言行止與常人無異,但是卻都是那麼的空洞寒冷。細心一看這幾個人的眼睛,如同死魚一樣的麻木僵直。

八年前,家道中落的黃世雲和妻妾蕙子,蘭姑一起回到煙波亭舊屋隱居,像春秋吳國的范蠡西施一樣過著泛舟太湖的生活。黃世雲因為經常給人作畫認識了胡欽,胡欽頗有家財並且附庸風雅,竟然花了一百五十兩銀子買了秀才的一幅山水畫,潦倒中的黃世雲十分感激。遂邀請胡欽到煙波亭的家中作客,胡欽見識了秀才的妻妾,覺得她們不僅美若天仙而且氣質高雅,心甚嫉妒起了染指之心。其後,胡欽經常請黃世雲到城中作畫,顯示非常熱衷丹青,被落魄的秀才視為知己,不知已落入圈套。胡欽在招呼秀才的飲食當中下了一種名叫“春心散”的慢性毒物,服用後會性力減弱直至殘廢。可憐黃世雲一直蒙在鼓裡。有一天,黃世雲在胡欽家中喝醉昏睡,胡欽連夜趕往煙波亭,黑暗中進入臥室中假扮秀才將蕙子姦污,天沒亮就匆忙逃離。第二天,秀才回到家中抱歉地解釋遲歸的因由時,蕙子才知受辱,但怕夫君難過不敢聲張,從此性情灰暗。半個月後,黃世雲又呆留在城中,胡欽再次竄到煙波亭故技重施,結果被蘭姑識破,不能得手,狼狽離去。但蘭姑也是怕丈夫疑心,也隱瞞了下來。半年後,身心越來越弱的黃世雲在精神恍惚中一命嗚呼,拋下了跟隨他受苦的兩個癡心女人。蕙子見到幫丈夫主持喪事的是胡欽,灰心絕望之極,三天後在煙波亭上哀怨地刻下絕命詩自縊身亡。胡欽大失所望,就逼迫蘭姑改嫁給他,蘭姑誓死不從,在被胡欽用暴力強姦後絕食五天辭世。胡欽心願未遂,不得已僱請義莊的仵作將他們葬在煙波亭後的山坡上,自以為天衣無縫,但八年後還是被官府捉拿歸案。

於敬水激憤難奈,立刻宣判將胡欽凌遲處死,秋後執行。處理完案件後,眾人都覺得極累,正想歇息,突然衙役來報,說宋家莊發現了一輛載有屍體的馬車。李生一算,正好是張九良死後的第七天,張員外會不會也變成殭屍呢?便和於敬水匆忙趕往宋家莊一看,果然是張九良的屍身,馬車在吳城兜了三天後跑到當初保長的家門外停下,張九良臨死前用自己的血在車上寫了四個字”他們是鬼”,字跡清晰可見。已經精神失常的老保長在家人扶助下也走出來看,一見張九良屍體,號啕大哭:”員外呀,我害了您啊!我們再也不能一起喝酒了……“兩個時辰後,居然恢復了正常。到了晚上,張九良真的變成了殭屍,在眾目睽睽下傷心落淚,哀求道:”我不想客死他鄉,請送我回家吧。“竟然是一個純良樸實的殭屍,令眾人不勝唏噓。

李生感慨萬千,只覺人生如夢恍若隔世,遂辭別於敬水與船家劉七一起護送張九良回江陰,從此不知所蹤。卻說胡欽在獄中因不堪捕快們的虐待毆打,一個月後越獄成功。於敬水震怒之下以身家性命相抵對胡欽進行全國通緝,煙波亭一事遂傳遍江湖。兩個月後,”西京雙君“王文王武千里追兇,在福建將逃犯胡欽擊成重傷殘廢,押解回吳城凌遲處死,了結了李生和於敬水的心願。

卻說江蘇府江陰城中的茶行內有一個奇怪的人,白天在昏暗的內室裡躺睡,晚上言行舉止卻像常人一般自如,與自己的家人共敘天倫。

《屍體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