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往事如昨
顧允知道:「我想平了這座衣冠塚!」
張揚微微一怔,愕然道:「什麼?」
顧允知道:「我忽然覺得這座衣冠塚並沒有存在的意義,佳彤已經走了,我們每個人的心中都給她留有位置,何必要在這裡空留一座墳塚,我活著,我可以過來照看她,終有一天我會老去……」
「我可以!」張揚大聲道。
顧允知搖了搖頭:「佳彤想要的是我們在心底默默懷念她就已足夠,而不是一座墳塚成為我們記憶中的枷鎖,我相信,她想要留給我們的是美好而不是憂傷。」
張揚望著顧允知,望著他唇角的淡淡笑意,他忽然讀懂了顧允知的內心。張揚點了點頭道:「爸,我尊重您的意見。」
顧允知拍了拍張揚的肩頭,和他一起回到房間內,顧允知道:「這次的京城之行,讓我感悟頗深,人生不能始終沉浸在回憶中,對於我這樣的老人,今天永遠都要比昨天更為珍貴。」
張揚微笑道:「您和明健和好了?」
顧允知淡然笑道:「人對自己的兒子總是格外的寬容,所以我永遠成不了一個偉大的人。」
張揚道:「在我心中,您一直都是一個偉大的人。」
顧允知笑道:「等我故去的時候,你再說這種話。」
張揚笑道:「爸,我沒有不敬的意思。」
顧允知道:「明健的確改變了許多,變得務實,變得不再好高騖遠,不過這並不足以成為我誇獎他的理由。」
張揚笑道:「爸,您對明健的期望太高。」
顧允知點了點頭道:「我承認,過去對他的期望的確太高,可是在他的身上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我發現不僅僅是他自身的問題,我在無形之中也給了他太大的壓力,所以,我現在對他已經沒有任何期許了。」
張揚道:「您對他沒有期許,也就是說您不再給他壓力,或許以後能夠收穫驚喜呢?」
顧允知微笑道:「平安就好,我的人生已經不需要驚喜,我也不想面對悲傷。」
張揚靜靜望著顧允知,他此次前來本想詢問顧允知和薛世綸之間的舊事,可是真正面對顧允知的時候,卻又不忍心再問,他不想引起顧允知的不快,擾亂他業已平復的心境。
顧允知深邃的目光望著張揚的雙目,他的目光有著一如既往的穿透力,似乎能夠一直看到人的內心深處,顧允知道:「你是不是有問題想問我?」
張揚搖了搖頭道:「本來有,可是見到您之後沒有了。」
顧允知道:「我沒有參加薛老的葬禮讓你感到非常的困惑。」
張揚道:「懷念一個人要放在心裡,我明白了。」
顧允知道:「我和薛世綸之間並不像你想像中那麼和睦,當年他和我共事過,他的頭腦非常靈活,也非常有能力,搞經濟很有一套,是個十足的改革派,和他相比,我只能算得上一個保守派。」顧允知適時的停頓了一下,目光變得有些迷惘:「後來我們在一件事上發生了分歧,我將他的事情如實反映給了薛老,當時,我只是想他糾正自己的錯誤,可是我並沒有想到那件事會導致他放棄了政治前程……」顧允知歎了口氣,雙眼中掠過一絲痛惜的目光:「他是個政治天才,我一直都認為他在政治上的成就會超過我,可是他卻過早的倒在了前進的道路上。」
「所以他認為您毀掉了他的政治前程,所以他一直都記恨您。」
顧允知搖了搖頭道:「事情過去了這麼多年,我相信世綸不會再糾結這些小事,有些時候,只是發發牢騷罷了。」
張揚道:「一個人可以將這件事記恨幾十年,那麼他的心胸肯定有問題。」
顧允知道:「張揚,不要因為我們的事情而改變你和別人相處的態度,別人的朋友,未必是你的朋友,同樣,別人的敵人也未必是你的敵人,更何況我和世綸根本就不是敵人。」
張揚道:「爸,您有沒有覺得,薛老的這次壽宴是他故意要搞這麼大的嗎?」
顧允知道:「如果你把自己放在他的位置上,就會認為這很正常,為父親辦壽宴沒什麼不對。」
張揚道:「爸,我一直都很奇怪,薛世綸究竟得罪了什麼人?為什麼有人要殺他而後快呢?」
顧允知道:「自從他出國經商之後,我們就中斷了聯絡,因為他的緣故,我也覺得自己愧對薛老,這些年來,和薛老之間也很少來往,我並不瞭解他的事情。」
張揚道:「養養說,他故意在薛老壽宴上提起佳彤的事情刺激您。」
顧允知淡然道:「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我們若是記在心上,只會讓自己不快樂。」
張揚道:「爸,我知道應該怎麼做!」
兩人都沉默了下去,過了好一會兒,顧允知忽然道:「薛世綸和元和幸子是不是認識很久了?」
張揚道:「他們怎樣相識我並不知道,不過元和幸子和蕭國成合作拿下了福隆港的改造擴建工程,蕭國成和她的相識好像是通過薛世綸的關係。」
顧允知點了點頭,表情變得有些凝重了。他忽然想起自己在濱海,和薛世綸在海灘散步時偶遇元和幸子的情景,薛世綸裝出對元和幸子素昧平生,這樣看來,那天的偶遇很可能是薛世綸的事先安排。
張揚察覺到了異樣:「爸,您是不是覺得有什麼不對?」
顧允知道:「沒什麼,張揚,我只是覺著那個元和幸子出現的有些突然。」
張揚道:「她和佳彤實在是太像了。」
顧允知道:「世上真的會有人如此相像嗎?」
其實自從元和幸子出現之後,張揚對她的身份也是深深懷疑,他甚至懷疑元和幸子就是顧佳彤,可是經過他的調查,發現元和幸子和顧佳彤應該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這才漸漸喪失了希望,顧允知的話,和他做出平墳的決定,都似乎證明顧允知對女兒的死開始產生了某種不確定。
顧佳彤雖然落入了水流湍急的尼亞加拉河,但是沒有人找到她的屍首,無論在張揚還是顧允知的心裡,他們始終都沒有承認顧佳彤死去,在他們的內心深處都保存著那麼的一絲奢望,他們希望顧佳彤仍在人世。
通過和顧允知今天的談話,張揚證實了一點,薛世綸和顧允知之間是有矛盾的,而且這種矛盾對薛世綸來說不可調和,否則他不會在自己父親的壽宴上公然提起顧佳彤去刺激顧允知,張揚忽然想到,其實有個直接有效的方法,如果可以取到元和幸子的基因樣本,拿來和顧允知的做一個對照,就能夠證明他們之間是否有血緣關係,過去他也曾經產生過這個想法,不過太多的證據可以證明元和幸子的出身和履歷,他一直認為沒有採用這個方法的必要。
張揚道:「我一直都在想,海瑟夫人當初為什麼要加害佳彤。」
顧允知低聲道:「因為許常德。」許常德父子的死亡多少和他和張揚有些關係,王均瑤因此而生出仇恨,從而遷怒於顧佳彤也很正常,這也正是顧允知和張揚始終都感到內疚的地方,他們都認為是自己連累了佳彤。
張揚常常會想,如果佳彤不是認識自己,或許不會被海瑟夫人的關注,或許她現在仍然能夠好端端的活著,張揚道:「我曾經多次去過盧家梁小石窪村,瞭解了那裡的一些情況,當初去那裡插隊的知青一共有八個,許常德、董得志、沈良玉、王均瑤、陳愛國、陳天重、閔剛、蕭明軒,這其中許常德、董德志、沈良玉、閔剛、陳天重、王均瑤都已經被證明死亡,只有陳愛國和蕭明軒仍然活在這個世界上。」張揚說這番話的時候故意掩飾了一個實情,那就是王均瑤仍然活在這個世界上,當初他從國安得到了這方面的資料。
顧允知聽得很認真,對這段歷史他有所瞭解,但是並不詳盡。
張揚道:「陳愛國如今還在小石窪村的小學校裡教書,而蕭明軒,就是已經完全改變了面貌的蕭國成,他現在已經成了一位知名華商。」
顧允知並沒有想到其中的關係竟然會如此複雜。
張揚道:「我有理由相信,王均瑤在海外經營了一個巨大的洗錢網絡,國內有些腐敗官員將自己的不發收入通過她的這個途徑源源不斷的洗清,王均瑤、許常德、董德志這些人一直都是有勾結的,雖然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蕭國成和他們有關係,可是他們既然都是從同一個村子裡出來的知青,他們之間或許還會有些聯繫。」
顧允知點了點頭。
張揚又道:「王均瑤的背後應該還有黑手,我有理由相信,很多的事情都是他一手導演策劃的。」
顧允知道:「你在懷疑蕭國成?」
張揚道:「我不瞭解這個人,他和薛世綸一樣,身上讓人看不透的地方實在太多,他們在國外幹什麼?是通過怎樣的方式,在短期內就積累起來這麼大的一筆財富?」
顧允知道:「張揚,有些話一定是不能亂說的,在你沒有掌握足夠的證據之前,如果讓他知道你在針對他,恐怕……」顧允知下面的話並沒有說完,但是他的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明白,以薛世綸這幫人的根基和人脈,如果張揚觸怒了他們,後果會相當的嚴重。
張揚道:「我才不怕,只要讓我查出這背後的黑幕,讓我查到誰是謀害佳彤的真兇,無論是誰,我都要讓他血債血償!」
顧允知眉頭緊鎖,通過張揚的這番話,他已經知道張揚在懷疑什麼,張揚已經將薛世綸列為疑凶之一。
顧允知並沒有想錯,自從張揚得悉薛世綸利用顧佳彤刺激顧允知之後,他就明白這麼多年來,薛世綸從未放棄過對顧允知的敵視,他既然可以仇恨顧允知二十多年,做出極端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京城的這場雨下得很大,可是薛世綸和蕭國成仍然堅持來到薛老墓前祭掃,兩人每人拿著一把雨傘,站在老爺子的墓碑前,或許是天氣的緣故,他們的目光都顯得有些濕潤。
蕭國成道:「明天我回加拿大了,有些事物需要處理,七一前不會回來。」
薛世綸盯著墓碑上父親的遺像,低聲道:「我們還答應了老爺子,要陪他去香江看看。」
蕭國成道:「人算不如天算!有時候想想,我們就像兩頭拉車的牛,拚命埋頭往前走,以為我們可以改變什麼,可當我們拉著犁頭走到盡頭的時候,回頭去看,什麼都沒改變,改變的只有我們自己罷了。
薛世綸搖了搖頭:「總有改變。」
「改變只是一時,如果你不回頭,荒草很快就會長滿耕過的土地。」
薛世綸笑了起來:「荒得不是土地,而是你這裡!」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蕭國成歎了口氣道:「現在的北港風聲鶴唳,很難保持平靜無波的心態了。」
薛世綸道:「心態方面你一直都是我的老師。」
蕭國成笑著搖了搖頭,他低聲道:「你最近的很多行為都讓我不解,當眾刺激顧允知,現在又要把這把火燒向北港。」
薛世綸轉向蕭國成:「你以為北港的事情和我有關?」
蕭國成道:「你的膽色向來是我佩服的。」
薛世綸搖了搖頭道:「你想錯了,這件事和我沒有一分一毫的關係,惹火燒身的事情我不會做。」
蕭國成道:「那會是誰?」
薛世綸道:「無論是誰,都是我的敵人!」
蕭國成忍不住又歎了口氣:「世綸,到了我們這種年紀還有什麼放不開的?算了!」
薛世綸微笑道:「其實我早就放開了,只是你以為我放不開罷了。」
兩人的目光同時投向前方的墓碑,蕭國成道:「活著的時候,應該多陪陪家人。」
薛世綸閉上雙目,天地間除了他們之外就是急促的雨聲,良久他方才睜開雙目,低聲道:「最近有件事傳得很盛,據說喬振梁的女兒並非是他親生。」
蕭國成道:「流言蜚語一笑置之。」
薛世綸道:「可是我聽說這件事是真的。」
蕭國成道:「世綸,你想說什麼?」
薛世綸道:「你當年不是……」
蕭國成的雙眼中掠過一絲不快的光芒:「我和她之間清清白白!」
薛世綸道:「國成,你不要誤會,我只是覺得她和你某些方面有些相像。」
蕭國成道:「其實我何嘗不希望能有一個女兒。」說完他轉身走入風雨之中。
六月全國大範圍內普降暴雨,可奇怪的是瀕臨大海的北港卻始終沒有降雨,天陰沉沉的,格外的沉悶,讓人感覺壓抑的透不過氣來。工作組在北港展開了大範圍的取證調查,他們的行動也成為籠罩在北港幹部心頭的陰雲。
龔奇偉的這趟東江之行並沒有帶來滿意的結果,項誠對此早有預料,自然少不得嘲諷兩句,可是項誠心裡也明白無非是抒發一下鬱悶罷了,項誠對北港目前的現狀非常的不滿意,但是他相信不會始終這樣下去,工作組不可能始終維持這樣的熱情,省裡也不可能始終施加這樣的壓力,只要他們無法在短期內取得進展,省裡就會失去耐心,甚至會撤回工作組。
項誠並沒有想錯,工作組在北港半個月的調查並沒有取得太大的進展,種種跡象表明他們已經開始失去耐心。
以魏龍興為首的省紀委工作組也明顯感覺到了來自北港方面的對抗情緒,他們的到來肯定要觸犯北港幹部的政治利益,受到牴觸也是理所當然。讓魏龍興鬱悶的是,北港的調查工作比他預期之中還要難以展開。這並不能歸結於北港幹部的不配合,無論他們怎樣努力,他們找到的可用資料也只能用可憐來形容。
魏龍興這次來見項誠是向他辭行的,其實以魏龍興的級別,沒必要向項誠交代什麼,但是他還是專程來了一趟,意味著他們工作組對北港初期審查的結束,也宣告著他們這次要無功而返。
項誠還是表現的謙和有禮,儘管他對魏龍興並沒有多少好感,但是人家的級別擺在那裡,即便無法和這樣的人成為朋友,他也不想多一個這樣的敵人。項誠把魏龍興請到房間內坐下,微笑道:「魏廳長今天過來又想瞭解一些什麼情況?」
魏龍興道:「我這次來不是為了瞭解情況的。」
「哦?」項誠故作驚奇狀。
魏龍興道:「通過這段時間的調查,我們已經初步瞭解了一些情況,是時候回去向領導匯報了。」
項誠心中暗自冷笑,初步瞭解?你瞭解什麼?無非是自己往自己的臉上貼金,嘴上卻道:「魏廳辛苦了。」
魏龍興道:「沒什麼好辛苦的,大家都是為了工作,這段時間我們在北港叨擾,對你們的工作也造成了不少的影響,還望大家多多海涵。」
項誠道:「魏廳,大家的目的都是相同的,都是為了要把北港變得更好,您這麼說就有點太客氣了。劉廳長這次發生意外,我們也非常的意外,我們也非常的關注,希望能夠找到幕後黑手,早日將他繩之於法,開始的時候我就說過,只要可能,我們北港會提供給工作組最大限度的幫助,魏廳對我們的配合還滿意嗎?」
項誠的這句話問得不軟不硬,魏龍興點頭道:「滿意,滿意!」
項誠道:「魏廳,有件事我一直都想問,就是不知道合不合規矩。」
魏龍興道:「你說。」
「為什麼劉廳出事地點在江城春陽,但是工作組要將重點調查的目標鎖定在北港?」
魏龍興道:「這是因為劉廳當晚是從北港離開,所以才會將北港作為重點調查目標之一。」
項誠笑道:「魏廳長,我這樣問並不是對工作組的調查有任何不滿,我只是想說說個人的看法,據我所知,當晚劉廳是從北港前往荊山,按照普通的思維,好像是北港有人對劉廳的工作不滿,所以選擇中途下手,可是從另一方面來說,是不是有人不想讓劉廳去荊山?哦,對了,劉廳現在應該甦醒了,她那天晚上,冒了這麼大的雨,連夜趕去荊山,究竟有什麼要緊事?她去荊山究竟做什麼?」
魏龍興雙眉擰在一起,他聽出來了,項誠分明在嘲諷自己這半月來徒勞無功的調查,項誠在指出,工作組的調查從一開始就選錯了方向。
魏龍興道:「調查是一個長期的過程,必須一步步來,有些事我們已經掌握,但是並不適合現在公佈。」這是個極其籠統而又極其蒼白的答詞,魏龍興自然沒興趣在項誠這裡再呆下去,起身走了。
魏龍興出門的時候,在門口遇到了北港紀委書記陳崗,陳崗看到魏龍興,熱情招呼道:「魏廳,您在啊!」
魏龍興淡淡點了點頭,並沒有多說話,快步走了。
陳崗進入項誠的房間內,看到籠罩在項誠臉上多日的陰雲散去,陳崗笑道:「項書記,工作組走了!」
項誠不屑道:「早晚都得走,總不能留在北港一輩子。」
陳崗道:「查來查去,還不是做做表面文章,沒見他們查出什麼實質性的東西。」
項誠沒好氣道:「人家查出來問題還會跟你說?」
陳崗尷尬道:「我就是說省裡這次下派工作組的做法欠妥,擺明了是對我們的不信任。」
項誠道:「公安廳不是還有個專案組繼續查著,不要以為這件事就此結束了。」
陳崗道:「查就查嘛!劉廳長在春陽出了意外,他們不去當地查,卻來我們這裡查,搞什麼啊?按照他們的邏輯,劉廳長還是從東江過來的呢,為什麼不在東江查?」
項誠發現陳崗明顯恢復了生氣,雙目冷冷盯著陳崗道:「老陳,不用我提醒你劉廳當初從東江過來是為了調查什麼問題的吧?」
陳崗老臉一熱道:「那都是別人再誹謗我。」
項誠道:「人活在世上就圖一張臉皮,想要別人給臉,得自己先要這張臉。」
陳崗的臉皮紅到了耳根子:「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