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國安總部,薛世綸進入自己的汽車,他的司機一直尾隨而來,在外面等候,薛世綸先往家裡打了個電話,給女兒報了聲平安,然後向司機道:“帶我去老爺子那裡看看。”
司機的表情顯得有些錯愕,但是他的工作姓質決定他要無條件服從主人的命令。
抵達薛老的墳前已經是凌晨三點,薛世綸從車內拿下一瓶茅台,來到墓碑前,先用毛巾很小心地將墓碑擦拭了一遍,然後將那瓶茅台酒灑在了地上。
月朗星稀,月光將薛世綸的身影孤獨地投射在了地面上,夜風從領口和袖口鑽入薛世綸的身體,讓他感覺到秋曰的寒冷。
薛世綸輕聲道:“爸,您聽得到嗎?”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曾幾何時,他認為父親的政治生涯中並不是那麼的完美,甚至產生過如果換成自己,肯定要比父親做得好的多的念頭,可如今,他終於意識到,父親的境界始終是自己參悟不透的。
墓碑自然不會回應他,到最後仍然是薛世綸自言自語道:“爸,我終於知道了那個人是誰,但是我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薛世綸望著墓碑上父親的照片:“我會讓他死個明白!”
趙國強似乎有些醉了,他瞇起雙目道:“張揚,你有沒有考慮過後果?就算最後你贏了,你有沒有想過會得罪多少人?”
“我不在乎!”張揚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他的語氣卻無比堅決。
趙國強道:“有沒有想過你的行為會帶給周圍人怎樣的影響?”人生存在社會中,雖然你所做的一切是個體行為,可是你的行為卻在不經意之中已經對他人造成了影響,尤其是你的親人和朋友。張大官人明白這個道理,可是他更清楚自己決不能錯過這個機會。對敵人仁慈等於對自己殘酷,有些事他必須要去做。
張揚道:“如果凡事都要顧及別人的感受,那麼終將一事無成,這次我打算任姓一把,什麼人都不去想,什麼事都不去管,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我都要把管誠背後的黑手給挖出來。”
趙國強喝了口酒道:“我終於明白,和你做朋友。風險很大!”
“你害怕了?”
趙國強微笑道:“我恰恰是個喜歡冒險的人。”
深夜的隨園無比靜謐,關於這座宅院種種不祥的傳說,依然無損於小院的美麗,反而平添了一種神秘之美。安德淵最近時常失眠,他經常會夢到自己的父親兄弟。今晚又是如此,看到父親血淋淋的走到他的面前,他在驚恐中爬了起來,就再也無法入睡,獨自一人來到後院,點燃一支香煙,坐在石凳上。默默沉思。
最近安家遇到了不少麻煩事,不僅僅是在台灣,在香港世紀安泰的經營也每況愈下,現在更有香港警方對安家步步緊盯。安家在這樣的壓力下幾乎將手頭所有的地下生意暫停。兒子將目標放在內地,想要拿下福隆港是為了開拓新的市場,突破香港警方的圍追堵截,可是他和梁柏妮的婚姻觸礁是一場意外。也是一個悲劇。
梁祈佑因為這件事而翻臉,安梁兩家的姻親關係也因為兒子的出軌而宣告斷絕。這就意味著兒子以後休想從梁家那裡獲得任何的助力。
安德淵喟然長談,靜夜之中,只有他的聲音在院落中迴盪。
他的歎息聲還未消退,卻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道:“你好像有很多的心事?”
安德淵心中一驚,慌忙去掏懷中的手槍,這些年他早已形成了槍不離身的習慣,可是沒等他的手觸碰到手槍,一根鐵棍狠狠擊打在他的右肩上,將安德淵砸得整個人撲倒在地面上,這一記重擊,已經讓他的肩胛骨碎裂。
安德淵抬起頭,看到了兩名男子出現在他的面前,他的手指微微抬起,忍著肩頭的劇痛道:“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一棍砸在他的腦後,安德淵眼前一黑昏迷了過去。
安德淵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座佛塔的頂部,這座佛塔已經廢棄多時,塔頂佈滿蛛網塵絲。
面前的一名男子舉槍瞄準著他的額頭,那柄槍正屬於安德淵。
安德淵臨危不亂,鎮定地望著這名男子:“敢劫持我,你好大的膽子!”
那名男子冷笑了一聲,他向前走了一步,安德淵這才發現他的腳有些跛。
“多少錢,僱主給你多少錢?”安德淵觀察著這名男子,捕捉著他的破綻,然而安德淵很快就失望了,這名男子顯然是一名職業殺手,他的目光始終都不離開自己分毫。而在安德淵提到錢的時候,這名男子的雙目中竟然沒有泛起一絲一毫的波瀾,安德淵最怕的就是這種人,如果一個人不是為了錢,那麼就很難被其他的事情所打動。
此時他聽到了腳步聲,有人從下面走上古塔。
安德淵明白,也許來人就是幕後的指使者。
祁山在五哥的陪伴下緩步走上古塔,他這兩天受了些風寒,所以有些咳嗽,用雪白的手絹捂著嘴,輕輕咳嗽了兩聲,然後擦了擦嘴唇,蒼白的面孔上浮現出一絲笑意:“安先生好。”
安德淵眨了眨眼睛,他沒有想到劫持自己的會是祁山,點了點頭道:“祁山,你什麼意思?”
祁山輕聲道:“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秘密,我弟弟都已經逃了,為什麼你們不放過他?”
安德淵搖了搖頭:“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祁山道:“安老曾經是我最敬重的人之一,孤身一人前往香港,赤手空拳打下一片天地,在登上黑道巔峰之時,卻又能急流勇退,金盆洗手,率領手下這麼多人做回正行,這樣的氣魄,這樣的能力,我比不上。”他的目光落在安德淵身上:“你也曾經讓我佩服,單槍匹馬從香港到台灣,憑著一己之力創辦信義社,經過二十年的打拼,將信義社打造成台灣社團中響噹噹的招牌。這樣的膽色,我佩服!”說到這裡,他話鋒突然一轉:“安家經歷大劫,安達文受命於危難之中,小小年紀能夠在短時間內剷除異己,殲滅仇敵,讓岌岌可危的世紀安泰重新穩定下來,這也讓我欽佩的很,安家滿門都是響噹噹的角色。”
安德淵冷冷道:“承蒙你看得起我們安家。”
祁山道:“安家人若是安安生生的在港台呆著,我們本應該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安達文的野心實在太大。”
安德淵道:“都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祁山道:“你不明白,我明白,我弟弟的死我不會輕易算了,從捐贈秋霞寺的木材中發現麻黃鹼,我就開始懷疑你們安家,可是我沒有證據,我以為安老既然金盆洗手,想必你們這些安家的子孫一定遵從,可是我低估了你們的無恥和貪婪。”
安德淵道:“祁山,你是說我害死了你的弟弟?”
祁山道:“金盆洗手,這四個字說來簡單,可是真正做到的又能有幾個?安達文不是什麼經商天才,在商場上他缺少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能力和本事,但是你們安家人擁有一個共同的特質,那就是犯罪,你們的血液中流淌著強盜的基因,所以你們祖孫三代,前仆後繼地走上了黑道。”
安德淵道:“祁山,你弟弟的事情和我無關。”
祁山點了點頭道:“不錯,的確和你無關,但是和你那混賬兒子有關,為了奪取更多的利益,他不擇手段,以為可以瞞天過海,可做過的事情終有一天會暴露於人前。”
安德淵道:“你抓我來此,是想利用我要挾阿文吧?”
祁山道:“抓你來此,並不是為了要挾他,而是為了打擊他,我要讓他嘗到失去親人的滋味。”
安德淵低聲道:“你要殺我?”
祁山道:“瞭解我的人都應該知道,我做事一向果斷,對於我的仇人,我不會有半點慈悲之心,安德淵,無論我弟弟的死,你有沒有介入,你都要為他的死承擔責任。”
安德淵道:“我要是死了,你的下場要比我慘痛的多。”
祁山微笑道:“誰會在乎?又有誰會知道?”他的目光投向遠方,天空中已經露出一片魚肚白,黎明即將到來,祁山道:“念在我曾經對你的敬重上,我給你一個機會,有尊嚴的去死。”
龐青山用槍抵了一下安德淵的太陽穴,然後指了指外面的圍欄。
安德淵的心中湧現出深深的悲哀,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生命竟然會在這樣情況下結束,他曾經無數次夢到過自己的死,即便是橫屍街頭,也要經過一番慘烈的戰鬥,而今天,他沒有機會。眼前的祁山為人冷靜思維縝密,這樣的人很少犯錯。安德淵默默走向圍欄,他的手握住圍欄,停下腳步道:“有個問題,我想問你,究竟是什麼人告訴你,是阿文找人做掉了祁峰?”
祁山道:“一個和你們相當親密的人。”
龐青山將槍口瞄準了安德淵的後腦:“五、四、三……”
安德淵抿了抿嘴村,他爬上了圍欄,站在高處,極目遠眺,想要看到初升的朝陽,天邊已經被即將升起的太陽染紅,但是朝陽仍未露出地平線,安德淵忽然意識到,他這一生再也看不到曰出的情景,他張開雙臂,撲向天空,宛如鳥兒一般飛翔在雲端……最先被發現屍體的,是安德淵的兩名保鏢,他的兩名保鏢死在隨園,全都是頭部中槍,隨園的廚師和一名傭人也被射殺在臥室內,另外一名保姆因為請假回家方才幸運躲過一劫,殺手極其老道而冷血,做事乾淨利落,沒有留下一個活口,也沒有留下明顯的線索。.
在當天下午,安德淵的屍體方才被人在距離畫家村西北的朝雲山上,他從三十多米的明光塔上摔了下來,摔得腦漿迸裂,死相很慘,從現場初步勘查的情況來看安德淵應該是自己跳了下去,不過到底是不是自殺還很難斷定,現場還發現了一些其他人的腳印。警方對腳印進行了詳細分析,可是他們很快就發現,腳印都是一種型號的膠靴留下,無法從中判斷出究竟有多少人來到現場,也無法從膠靴推斷出殺手的身份。
隨園的這場血案讓整個畫家村為之震動,血案發生的當晚顧養養剛剛來到京城,聽說隨園發生了這麼血腥的事情,她也感到毛骨悚然,本來她這次來京的目的只是為了寫生,正在猶豫是不是要和身在京城的張揚聯繫,聽到這件事之後,顧養養馬上撥通了張揚的電話。
張大官人昨晚睡得很好,成功抓住了管誠,順便又打擊了耿千秋,和趙國強喝到半夜,他來到平海駐京辦住下,準備好好睡一覺,養精蓄銳,今天繼續跟進這件事。接到顧養養的電話,他壓根沒想到會因為這件事,當他聽顧養養把發生在隨園的血案說完之後,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怎麼可能?你說安德淵死了?”
在得到顧養養肯定的答覆之後,張揚道:“你在那裡等我,我馬上過去。”
張揚來到畫家村,首先找到顧養養,因為隨園血案的事情,整個畫家村都鬧得人心惶惶,原本在這裡寫生的畫家和學生已經有不少人選擇離去,留下的,也沒心情畫畫,三五成群的聊著什麼。
顧養養的臉色有些蒼白,她站在自己租住的那座四合院的門前,畢竟她所住的地方距離隨園太近,昨晚的那場血案明顯對她的心情造成了影響。
看到張揚出現在面前,顧養養迎了上去,小聲道:“來了好多警察。”
張揚點了點頭,順著顧養養的目光望去,卻見隨園門外已經拉起了封鎖線,他讓顧養養在原處等他,自己走了過去,還沒有靠近門前,就被一名刑警攔住:“同志,你站住!”
張揚道:“警察同志,裡面住的是我朋友,我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警察歎了口氣道:“太慘了,死了四個,主人從朝雲山古塔上摔了下去,死相慘不忍睹。”
張揚道:“死者的身份確定了沒有?”
那名警察顯然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了,警惕地看著張揚道:“你是死者什麼人?”
張揚道:“朋友,我是安德淵的朋友!”
張揚和安德淵雖然不是仇人,但是他們也稱不上朋友,如果要把他和安德淵扯上關係,那麼他從安語晨那邊還要稱呼安德淵一聲叔叔,張揚離開了隨園,回到顧養養身邊,輕聲道:“這邊人心惶惶的,暫時離開這裡吧,不如,你去香山別院先住著。”
顧養養搖了搖頭道:“沒事,我去博覽中心那邊的會展酒店住,反正後天藥廠會參加博覽會,我還要出席,住在那裡,省得我兩頭跑。”
張揚道:“也好!”
顧養養又道:“我爸和茵茹姐都會過來。”
張揚笑道:“最好不過,剛好我有些話想跟他老人家聊聊呢。”
張揚本想將顧養養送走,卻留意到人群中有個熟人的身影,那人望著隨園的方向,表情顯得非常惶恐,看到遠處有維持秩序的警察朝他那邊走去,嚇得趕緊低下頭,轉身就走。
張揚認出那人正是常海心的表哥袁芬奇,他忽然想起上次來畫家村的時候曾經在隨園見到了袁芬奇,當時是安德淵請他去筆會,這小子和安德淵應該有些交情,看他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對頭。
張揚向車鑰匙交給顧養養道:“你去車裡等我,我馬上就回來。”
袁芬奇只顧著低頭向前走,冷不防有人在後面拍了他肩頭一下,嚇得袁芬奇渾身一哆嗦,轉過身去方才認出是張揚,他長舒了一口氣道:“人嚇人嚇死人,張揚,大白天的,咱可不帶這樣的。”
張揚笑了笑道:“剛巧來這裡接一個朋友,看到你所以過來打個招呼。”
袁芬奇向遠處看了看,看到車旁站著的顧養養,他朝顧養養笑了笑,笑得也非常勉強。
張揚道:“芬奇,你生病了嗎?怎麼臉色這麼白?”
袁芬奇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哪有……”
張揚道:“安德淵被殺了,你知道嗎?”
袁芬奇頭搖得根撥浪鼓似的:“不知道,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張揚摟住他的肩膀,拉著他來到遠處僻靜無人的地方,低聲道:“芬奇,隨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知道……我……”袁芬奇覺得肩膀一疼,卻是張揚手上加力,捏了他一把。
袁芬奇這貨也忒吃不住疼痛,他顫聲道:“張揚,張揚,你別捏我……我說,我說還不成嘛?”
張揚放開他道:“說!”
袁芬奇向周圍看了看,噓了一聲道:“走,去我屋裡說。”
張揚跟著袁芬奇來到他的住處,袁芬奇確信身後無人跟蹤,又把房門從裡面反鎖了。
張揚道:“你要不要那麼小心啊?”袁芬奇今天的舉動就透著詭秘,張揚憑著直覺就感到這廝有些不正常,他看到客廳內的行李箱,越發驗證了心中的判斷:“你要走?”
袁芬奇點了點頭:“這裡不吉利,實在是太……太壓抑了。”
張揚充滿懷疑地看著他:“隨園昨晚發生血案,今天你就要走,芬奇啊芬奇,你小子該不會跟這樁血案有關係吧?”
袁芬奇顫聲道:“沒,沒,我發誓我跟這件事一點關係都沒有。”
張揚道:“你到底知道什麼?趕緊告訴我!”
袁芬奇被他吼得心中一顫,額頭上滿是冷汗:“那……那……那,昨天晚上,我……我睡不著,出來閒逛,不知不覺就溜躂到了隨園附近,拐彎的時候,沒留神和一個人撞在了一起。”
張揚道:“什麼人?”
“一個瘸子……”袁芬奇吞了口唾沫又道:“我喝了幾杯酒,有點醉意,就跟他理論了幾句,被他一把給推到了,我起來後沒有找到他,我心裡特窩火,所以在村裡轉悠,拿了快磚想找他出氣。可後來我發現,他和另外一個人抬著一個麻袋從隨園裡面出來了,其中一人手裡還拿著槍。”
張揚道:“接著說!”
袁芬奇道:“我不敢出聲,等他們離去之後,我才趕緊跑回了自己家裡。今天一早就聽說隨園發生了血案,而且死了這麼多人,我想昨晚他們抬走的那個麻袋一定就是安先生了,我……我早知道這樣,就喊人了……”袁芬奇這句話說得有氣無力,其實哪怕這件事重新來過,他也不敢出聲呼救,直到現在袁芬奇都感覺到雙腿發軟。
張揚道:“當時你為什麼不報警?”
袁芬奇道:“我害怕……剛才看到警察我本來想說,可後來想想,我要是說了,那些警察會不會把我當成嫌疑犯給抓起來?張揚,我真的很怕,這件事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我發誓,我絕沒有撒謊。”
張揚道:“你有沒有看清嫌犯的樣子?”
袁芬奇點了點頭道:“我記得!”他來到桌前,拿出一張素描紙,抽出鉛筆,寥寥數筆就將嫌犯的樣子畫了出來。
張大官人心中暗歎,這兇犯也是,什麼人不好撞,偏偏挑一個畫家去撞,這下跑不了了。
袁芬奇畫完,張大官人拿起一看不由得一怔,畫面上的人竟然是龐青山,張揚曾經和祁山一起去龐青山的魚塘吃過飯,對這個人的印象頗深,聯想起剛剛袁芬奇說和他撞在一起的是個瘸子的話,張揚馬上斷定此人是龐青山無疑,既然殺人者是龐青山,那麼他的幕後,十有**就是祁山了,張大官人皺起眉頭。
袁芬奇也覺察到張揚的表情變化,他低聲道:“你認得這個人?”
張揚搖了搖頭道:“不認識,芬奇,你為什麼不報警?”
袁芬奇驚慌道:“千萬不能報警,一定不能讓警察知道我和這件事有聯繫,安德淵什麼人?他是台灣黑幫頭目,如果讓他手下人知道我和這件事能夠扯上關係,我肯定姓命不保了。”
張揚抿了抿嘴唇,拍了拍袁芬奇的肩頭道:“芬奇,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說,為了你的安全起見,我看你不適合在京城繼續呆下去了。”
袁芬奇道:“我準備飛去日本,到日本呆一段時間,等這件事風頭過去我再回來。”
張揚去了足足半個多小時才回來,顧養養等得都有些不耐煩了,張揚一來到面前,她忍不住抱怨道:“怎麼去了那麼久?”
張揚道:“跟袁芬奇聊了幾句,他那個人神叨叨的,天南海北的跟我一通神吹。”
顧養養對張揚所說的話一向是無條件相信,張揚先將她送往酒店,然後又打電話給於強華,通過於強華確認了在朝雲山古塔摔死的那個人的確是安德淵無疑小說章節 。
當天晚上,張揚來到祁山下榻的酒店,祁山本想約他一起吃晚飯,可是張揚推說有事,晚上八點的時候直接來到了他的房間。
張揚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環視了一下祁山居住的地方,感歎道:“有錢就是好,總統套房說住就住,眉頭都不皺一下。”
祁山道:“我是個不太講究吃住的人,之所以選擇這樣的地方,是因為我喜歡清靜,不喜歡被別人打擾。”
張揚道:“這麼說,我有點不受歡迎了。”
祁山道:“開玩笑,我把其他應酬推掉,還不是為了專程等你張書記這位貴賓。”祁山遞給張揚一杯紅酒。
張揚接過紅酒抿了一口道:“你這次來京城有什麼事情?”
祁山微笑道:“生意上的事,商業秘密,你也不會感興趣。”
張揚道:“昨晚在畫家村發生了一起命案,不知你有沒有聽說?”
祁山心中微微一怔,不知張揚為什麼會突然提起這件事,他頓時警惕起來,微笑道:“京城這麼大,每天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吧,我是個商人又不是警察,對這些事也沒什麼興趣。”
張揚道:“死的是安德淵,你應該認識。往秋霞寺捐了不少錢那位。”
祁山道:“我當然認識。安德淵是台灣信義社的帶頭人,他的仇家自然不少。”祁山的表情波瀾不驚。
張揚道:“照你看,究竟是誰這麼恨他?”
祁山淡然笑道:“說心裡話,安德淵和我不熟,他的生死對我來說沒有太多的意義。”他盯住張揚的雙目:“你該不會以為我和這件事有關吧?”
張揚對祁山還是有著相當瞭解的,知道祁山的背景非常複雜,縱觀這些年來。自己和祁山之間的關係亦敵亦友,彼此屬於相互欣賞,卻又相互提防的關係,從一開始,祁山就不願和自己為敵,當初他弟弟祁峰三番兩次的和自己作對。祁山明智地選擇退讓。
張揚並沒有回答祁山的問題,輕聲道:“根據警方的說法,這件事很可能是一場江湖仇殺。”
祁山點了點頭道:“雖然我對警方的辦案能力一直都持有懷疑態度,可這次聽起來還是有些靠譜的,安德淵出身黑道,他自身的仇人暫且不說,單單是他的家族仇人就已經不計其數,我記得數年前在安老壽宴上的喋血事件。那次安家就死了不少人。後來安老將安家的大權直接交給了他的孫子安達文,在香港又掀起了一場血雨腥風。因為這件事死去的人數以百計。”
張揚是親歷那場喋血事件的人,他低聲道:“那件事是安家老五安德恆幹得。”
祁山道:“安德恆在安達文掌權之後神秘失蹤了,外界都說他死了,可是誰也沒有親眼看到他的屍體。”他轉向張揚道:“你說如果這個人仍然活著,他會不會要把安家連根剷除才能平歇心頭之恨?”
張揚緩緩將酒杯放下,然後掏出那張袁芬奇親筆繪畫的頭像放在了茶几上。
祁山的目光落在那張畫像上,內心咯登一下,他本以為這件事做得萬無一失,卻想不到仍然百密一疏,張揚拿出的這張畫像分明是龐青山,這張畫像畫得真是惟妙惟肖,一看就知道絕對是大家的手筆,祁山對於藝術還是有些鑒賞能力的,他幾乎在一瞬間就想透了其中的原因,龐青山昨晚行動的時候,一定被人看到了,而那個人恰恰還是一位丹青聖手,牢牢記住了龐青山的樣子,將他的頭像畫了出來。
祁山拿起那張畫像很仔細地看,在張揚面前如果說自己不認識畫像上的人反而落了下乘,祁山瞭解張揚,張揚向來將義氣和感情看得很重,即便是他們始終稱不上肝膽相照的朋友,但是自己曾經多次幫助過他,張揚對自己不會絕情。他應該已經猜到了什麼,不過目前好像還沒有確切的證據,就算他有證據,有件事祁山能夠斷定,張揚沒有將他所知道的這些線索告訴警方,不然現在坐在自己對面的應該是警察才對。
祁山道:“這不是老龐嗎?畫得可真像,張揚,這張畫像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張揚微笑望著祁山,雖然他們認識了很久,可張揚還是佩服祁山的鎮定功夫,在這種狀況下居然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慌亂,以張大官人的境界,居然聽不到他的心跳和呼吸發生任何的變化,這就證明祁山的心態超人一等。張揚道:“畫家村!”是實話,但是張揚不可能告訴他繪畫的人是誰。
祁山道:“畫得真好。”他拿著那幅畫像很認真地鑒賞著。
張揚道:“畫虎畫皮難畫骨,這幅畫最難得的是不但把外貌給畫得很像,而且將神態也準確地抓住了。”
祁山微笑道:“你好像只跟我去老龐那裡吃過一頓飯,這樣就能把他記得這麼清楚?”他心中卻明白張揚那句話的下句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張揚應該已經推測到自己和安德淵的死有著直接的關係,所以他才會登門造訪。
張揚意味深長道:“有些人,只要看上一眼,我就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知道他做過什麼。”
祁山點了點頭,毫無懼色地望著張揚的眼睛道:“那你看看我,說說我現在心裡在想什麼?”
張揚道:“你在想,我究竟從哪裡弄來了這幅頭像?”
祁山微笑點頭。
張揚又道:“畫像剛剛才完成,有人昨晚在畫家村見到了龐青山,所以就把他的樣子畫了下來。”
祁山道:“這對老龐來說好像不是什麼好事。”
張揚道:“對你也算不上好事,畢竟老龐是你的朋友。”
祁山道:“說起來我有很長時間沒有見到他了。”
張揚道:“同在京城,你說你們沒有見過面,你認為我會相信嗎?”
祁山道:“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張揚點了點頭。
祁山道:“在這個世界上,你是相信公理還是正義?你是不是相信邪不勝正?你是不是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張揚道:“我相信我自己!”
祁山大聲道:“我也一樣!”
兩人的目光對視著,彼此都試圖看透對方的內心。
張揚道:“我有原則!”
祁山道:“每個人都有原則,當你的親人受到了傷害,當你的朋友受到了威脅,當你的利益受到了侵犯,你會怎麼做?難道是就坐在那裡等著,等著天理循環,等著上天對惡人的報應?還是應當奮起反擊,用自己的雙手去狠狠還擊你的對手和敵人?”
張揚道:“別忘了還有法理!”
祁山道:“我早就不相信這些東西了,自古以來,任何人,任何階層都只會為了特定的群體而服務,他們所要維護的利益,必須要和自己息息相關,沒有人會犧牲自己而去成全別人。”
“你把人心想得太險惡。”
“事實就是如此,張揚,如果我要傷害你的親人,你是打算報警來保護他們,還是你親自來解決這件事。”
張揚瞇起雙目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敢這樣做!”
祁山道:“顧佳彤呢?”
張揚被祁山重重戳在了軟肋之上,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心口一陣絞痛。
祁山並不是要故意往張揚的傷口上撒鹽,他是要向張揚證明,真正有事情發生的時候,所謂的公平正義還是要靠自己去維護。
祁山低聲道:“對不起,我不該提起這件事,我只有一個弟弟,當年我在父母的面前發過誓,我要撫養他長大成人,我要讓他過上幸福而安穩的日子,我要他衣食無憂,可是,我沒有做到,我甚至連保護他都做不到。”
“那是因為,你們從一開始就走錯了路!”
祁山道:“是,走錯了路,但是要為錯誤付出代價的應該是我,而不是我的兄弟,誰害死了我的弟弟,都將為此付出血的代價!”
張揚道:“祁峰是安家人害死的?”
祁山沒有回答張揚的問題,因為無法回答,如果點頭等於承認安德淵的事情就是自己幹的,如果搖頭,又似乎沒有那個必要。
張揚站起身:“我走了,這幅畫,既然你喜歡就留著吧,權當是咱們認識一場的禮物,孤本啊,這個世界上不會有第二份了。”
祁山望著張揚的背影,始終沒有說話,直到張揚離去之後,他方才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久久凝視著茶几上的那幅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