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角色轉換之後,境界自然不同

這個世界上,其實只有兩種人。一種是被別人玩弄於股掌的人,或者說被管理者。一種是玩弄別人的人,或者說管理者。前一種人,表面上自詡為清流,實際上是因為不入流。後一種人,因為最大限度地享受著社會資源,所以,他們的心態完全不一樣,有容乃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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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圓公司的發展進入了快車道,喜訊一個緊接著一個。
由於王禺丹、駱虹以及歐陽佟三股力量的作用,加上建設廳黨組成員利益相關,在前面當先鋒,省裡便在道隆集團草擬的報告上蓋了章。這份報告,立即由專人送到了仍然駐守北京的趙麗雅手裡,趙麗雅在第一時間送給了武蒙。
緊接著是博億傳媒公司掛牌儀式和電視娛樂節目《草根的日子》開拍儀式。博億公司租用的是江南電視台的老房子。江南廣電大廈建成後,電視台便搬進了電視大廈,原來的江南電視台辦公樓只好出租。因為不是門面房,只能辦公司不能開店面,租價上不來。博億傳媒是一間節目製作公司,他們的產品不需要拿到街上擺賣,自然不需要門面,租金便宜。《草根的日子》,是歐陽佟和關關花很多心血策劃的一檔平民型綜藝節目。每期選定一些平民百姓中特異的嗜好者,和幾名主持人一起做節目。關關有一個想法,要用這個節目囊括全國的奇能異士。第一期,拍奇異的飲食者,主要內容是媒體報道的一個食土女,她平常日子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外出找可食之土。第二期,他們計劃做四胞胎。有一位婦女,連續生了三胎,每一胎都生四個孩子,總共十二個兒子。如今,這十二個兒子中間八個已經考上了大學。
德山市慶的籌備活動十分順利。全國各地簽約廣告公司已經達到了八家,雖然上海仍然沒有簽下來,北京已經簽下一家。中央電視台的播出也已經簽約。德山市人民體育館改造工程,正由道隆集團下屬的一間公司承建。
邱萍出面商洽的影虹製衣公司正式簽署了意向性文件。
影虹製衣公司是一家民營股份制企業,創辦者共有三個人。多年以前,這三個人前往深圳打工,逐漸做到企業高管,後來回鄉創業,成立影虹製衣廠。最初,只不過是投資幾十萬的小廠,主要接深圳的來單加工。也算他們趕上了好機會,深圳經過了十幾年的發展,人力成本翻了許多倍,當初那些靠低人力成本支撐的製衣企業,不得不向內地轉移。影虹抓住了這一機會,快速發展。也就是在那幾年,國內的服裝製造業高速度發展,出現了一系列品牌企業以及以製衣為支柱產業的區域,比如珠三角地區和溫州、蘇州等。這些區域自然存在人力成本過高問題,因此,許多企業做大之後,轉換經營方式,向外尋找貼牌加工。影虹就是在這時候簽下了幾家製衣企業。有了這些企業的來料加工單,以前的廠就太小了,設備太落後了。三個創業者下定決心,通過銀行貸款,引進了兩條全自動生產線。幾年後,又在開發區建了一間佔地千畝的新工廠。然而,影虹雖然達到了幾個億的規模,可始終只是來料加工,沒有形成自己的品牌。來料加工的技術含量很低,同類企業又非常多,某一個單,很容易被其他企業以更低廉的價格搶走。競爭一激烈,利潤就更低,加上物價上漲、人力成本增加等因素,大企業根本無法和小企業競爭。近些年來,影虹公司一直都在虧損的邊緣掙扎,三個創業者因此想將企業賣出去。
有一次,邱萍與王禺丹以及歐陽佟一起聊天,談起此事。王禺丹說,全盤買下一個企業,難度太大了。不過,一家企業能做到這樣大的規模,肯定有一些獨特的東西,就沖這一點,這家企業也不是無藥可救。何況,吃飯穿衣,是人的生存必需,任何時候,都有市場。這就和開餐館是一樣的。開餐館並不是家家賺錢。原因在哪裡?一是產品是不是有市場,二是管理是不是跟得上。從這種意義上說,這個企業並不是不能做,關鍵要看一看他們差什麼,能不能改變。如果能,那麼,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入股,對這間企業進行重組。邱萍深入瞭解之後,得出結論,這間企業管理雖然存在一些問題,但總體來說,還是不錯的,三個創業者都很年輕,也很好學,並且感情非常深。關鍵問題,還是沒有自己的產品以及沒有自己的市場。歐陽佟等三人因此商定,可能的話,就入股這家企業。入股後,新增資金將用於設立兩個機構,一個專攻服飾設計的公司,一個專攻市場渠道的公司。將來,企業發展之後,甚至可以將設計公司做大。當然,這是一個願景,最根本之處在於,他們希望將來能在中小企業板上市。
朱麗依訴博億公司一案,也在這時候判決。結果並不出乎歐陽佟所料。法院支持了朱麗依的訴訟請求,認定她行使股權的要求是合理合法的。這個結果,自然令朱麗依惱羞成怒。她的目的是想分得德山市慶項目的一部分,卻不想,德山市慶項目屬於資圓公司而根本不屬於博億公司,她不僅沒能撈到半點好處,反而背上了博億公司近六百萬的債務。按照程序,一審判決之後,雙方有半個月的上訴期。歐陽佟這邊就是要這樣的結果,根本不考慮上訴。朱麗依那邊呢?她要求行使股權得到了支持,總不能上訴稱自己放棄這一權利吧,就算她想放棄,歐陽佟也不會同意。因此,她大概只好吃一個啞巴虧了。
判決書拿到之後,歐陽佟、許問昭便和律師王凱旋一起商量下一步。歐陽佟的意見是,對方如果上訴,那是一定要奉陪到底的。當然,現在也出現了一個問題,假如他們不上訴,又不行使股權,怎麼辦?王凱旋說,這是可能的。一般來說,向法院申請執行的話,顯得有點怪怪的。法院可能執行過財產或者債務方面的案件,但強制執行行使股權的案件,恐怕是全國頭一宗。同時,王教授也認為,既然法院已經判決了,星期七就應該執行。而博億也可以認為,此前,我們並不認為他們擁有股權,原因很簡單,楊大元已經退出了,當時公司資產是負數。現在,他們既然主動要求,那麼,我們就可以此為由,再向法院申請他們履行法律責任。
許問昭說,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向他們發一份函,請求他們來擔任公司的職務?
王教授說,這當然可以。他們既然是股東,又願意承擔公司的相關債務,理論上,他們是有權獲得公司部分經營權的。比如獲得一定數量的董事職位或者經營負責人職位。
歐陽佟笑著問許問昭,你希望他們擔任什麼職位?
許問昭多少有點壞壞地說,現在,博億公司的經營狀況這樣糟糕,我想,靠我們兩個人,恐怕無力回天。或許星期七不一樣,他們是江南省廣告業的大哥大呀,說不定他們有辦法呢?所以,我希望他們派一個總經理。如果他們把博億公司經營好了,那不是大團圓結局?
當著王教授的面,歐陽佟自然不好說明。他很清楚許問昭在想些什麼。她已經設了一個陷阱讓朱麗依去踩了。她還想再設一個陷阱,讓朱麗依和楊大元更深地陷進去。顯而易見,假若朱麗依真肯派個總經理,董事長是歐陽佟無疑,財務便由許問昭掌握,總經理也就成了光桿司令。再在簽署協議的時候,固定幾個屬於資圓公司的員工,這是典型的摻沙子法。留幾個刺頭員工,讓總經理無可奈何。反正,歐陽佟不靠這間公司,就讓這間公司成為一塊雞肋,吃不下吐不掉。當然,這只不過是一種理想,朱麗依不傻,她不可能看不到這是一個陷阱。
王教授離開之後,歐陽佟和許問昭又坐下來商量這件事。
歐陽佟說,這有點像釣魚,如果沒有誘餌,魚大概不會上鉤。
許問昭認同他的觀點,說,我也這樣想。如果僅僅是這樣,朱麗依恐怕不會上鉤。我們需要想辦法弄一個誘餌出來。歐陽佟問,你想到好的辦法了嗎?許問昭說,我想了很久,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不過,朱麗依之所以和我們打官司,目的還在於德山市慶項目。所以我覺得,讓朱麗依上鉤,估計需要兩大前提。第一,讓她覺得有可能在德山市慶項目上分一杯羹。第二,她自己的公司面臨一定的困難,不得不想從其他方面彌補。
歐陽佟認同許問昭的看法,但也和許問昭一樣,認為朱麗依不是傻瓜,這樣的機會,大概不太容易抓住。可他當時並沒有料到,這個機會,朱麗依主動送給自己了。
賈宇革將自己的人馬拉到德山以後,鋪開了一張大網。華建綱和劉立華的一舉一動,均在他們的掌握之中。自從王才新走了以後,華建綱和劉立華便頻繁接觸。尤其是劉立華,活動十分頻繁,給人的感覺是,他正在進行一項十分秘密的調查。歐陽佟因此要求賈宇革,每天匯報劉立華的活動情況,將他的所有活動全部列表。
歐陽佟將賈宇革提供的劉立華活動表裝在包裡,上班帶到單位,下班帶回家。這段時間暑假,文雨芳不用上學了,歐陽佟便讓她去學車。兩人磨合了一段時間,她倒像是不那麼刁蠻了,學完車回來,便去菜市場買菜,然後非常努力地為歐陽佟準備晚餐。她從來沒有做過飯菜,做飯這件事對於她來說,還真是難度不小。她總是在灶台旁邊擺上一本菜譜,一邊看一邊做。即使如此,做出來的菜也不好吃。歐陽佟倒不在乎口味,感受的是那份溫馨,是那種家的感覺。
文雨芳說,老男人,對不起,我做的菜不好吃,讓你受委屈了。歐陽佟說,你錯了。我吃著覺得很好。她說,你別哄我開心,我的味蕾還不錯。我知道滋味。他說,滋味這種東西,有物質的也有精神的。你那麼用心地為我做飯,把你的心也加進去了。我就吃出味來了。她說,是菜有味,還是我有味?他說,當然是你有味。她問,那你還想吃不?他說想。她於是把碗一放,說,現在就吃嗎?
歐陽佟確實迷戀和她做愛。許多時候,只需要簡單的一句話,她的慾望之火便被點燃。他不得不飛身撲出去救火。此次也一樣,他將碗放下,她則受到鼓舞,立即衝進浴室,打開了熱水,然後迅速脫光了自己,鑽進水簾之中。他將自己的衣服脫了,進入水簾,從背後抱住她。當身體接觸的一剎那,她便歡快地叫起來。
完成一次激情融合之後,兩人又坐到了餐桌前繼續吃飯。歐陽佟原是想穿上衣服的,他對自己的裸體沒有自信。可是,文雨芳在他面前異常地坦然,一點衣服沒著,就坐到了餐桌前。他覺得這種場景實在太浪漫了,如果自己穿了衣服,那就把這種浪漫破壞了。所以,他也沒穿衣服坐過去。吃著吃著,她就會離開自己的位子,坐到他的腿上來。如此一來,他哪能控制得住?順勢就向她進入。這一次,她異常溫順,動了幾下,便停下來,又繼續吃飯。
吃過飯,文雨芳去洗碗。歐陽佟進入書房,拿出那些表格,認真地研究起來。
其實,從一開始研究這些資料時,歐陽佟就有一種感覺,劉立華確實是在進行某種秘密調查,而且,這些調查,全部指向一個固定的方向。這個方向到底是什麼?他始終沒有參透。不過,這個晚上,他再一次研究這些資料的時候,這種特別指向的感覺,就更加強烈。只是他對德山的情況不太熟悉,不瞭解某些具體的項目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想,如果要搞清楚這一點,大概還需要去德山跑一趟。
第二天,歐陽佟便獨自去了德山。事前,賈宇革知道他要來,已經替他在德雲大酒店定好了房間。
賈宇革畢竟親臨一線,對許多事有直觀感受。他說,有些東西,是他的一種感覺,不好在報告中說。他總覺得,劉立華的調查,是針對曾憲平的。歐陽佟暗自驚了一下,自己也有這樣的預感,賈宇革的話,只是讓他的預感得到了一些證實。儘管如此,他還是想知道賈宇革何以會有這種判斷。賈宇革說,他側面打聽了一下劉立華調查的幾個工程,都是曾憲平來了之後上馬的,有人說這是書記工程,也有人說這是民心工程。不管怎麼稱呼,這些工程的背後,有曾憲平的影子。不僅如此,劉立華似乎還在暗中調查某些官員被提拔時,是否存在買官賣官問題。
聽到這話,歐陽佟心中又是一驚。對於官場,他是很清楚的。任何一位書記,上任後都會幹一件事,就是進行幹部人事調整。每個城市,黨和政,都可能會有些對立,這是權力結構形成的,不以某個人的意志為轉移。何況,書記履新,別說和市政府那邊會有權力上的衝突,就是市委這邊,各位常委以及部長們,也不一定服。所以,新任書記要想站穩腳跟並且有所作為,必須做的一件事,就是將權力結構調整一下。調整權力結構,並不等於就要將自己的親信提上來。絕大多數情況下,這僅僅代表一種權力,有了這種權力,所有需要權力的人,就會向你集中。而如今的官場,都是通過金錢來充當潤滑劑,不管你是否收錢,人家肯定要送。何況,你想高昇,一樣要向上送,你不收,哪來的錢送?對於掌握權力的官員來說,通過提拔幹部獲得利潤,是一項大收入。
王才新如果授意劉立華調查這件事,那就說明,他有點破釜沉舟的搞法了。曾憲平是市委書記,那可是封疆大吏,就算是要調查他,也輪不到德山市反貪局,那是需要省委上報中紀委,由中紀委批復之後,再由省紀委下令省反貪局立案偵查,或者直接由中紀委派工作組下來偵查。王才新是不是想通過劉立華搞到一些證據,然後捅到省委去?看來完全如此。劉立華僅僅只是一個常務副局長,王才新是不是許諾他事成之後扶正?那麼華建綱呢?王才新許諾了他什麼?副書記?市長?如果沒有巨大的誘惑,他們大概也不會冒著巨大的危險去幹這件事吧。
來之前,歐陽佟想過約宗秋媛見面,向她瞭解一下有關工程的幕後情況。聽了賈宇革的分析之後,他打消了這個念頭。畢竟,宗秋媛只是一個小小的副科長,又在政府這邊,對於市委的一些事情,知道得應該不會太詳細。
從第二天開始,歐陽佟就帶著賈宇革一起去跑,只要是劉立華瞭解過的項目,他都去看一看,找人談上幾句,瞭解一下這工程是什麼人承建的。只要知道承建商的名字,只要他是江南省的承建商,想瞭解相關情況,還是容易的。比如德山行政大廈建築工程,承建商名叫吳利國。這項工程,十年前就立項了,並且早已經動工。可剛動工不久,常務副市長王樂峰被雙規。其主要原因,就在於他主持招標的行政大廈工程。跟隨王樂峰以及這項工程一起倒下的,包括政府辦秘書長、主任、副主任,建設局長、財政局長等。據說,如果深究下去,還有一大批副局級幹部要玉石俱焚,只不過法不責眾,其他一些幹部,只是作了紀律處理。原市委書記,也是勉強幹完一屆後退休,連進入人大的機會都失去了。即使如此,也夠驚世駭俗了。此後,誰都不敢碰這項工程,一停就是幾年。直到曾憲平來德山履新,所幹的第一件事,便是將這項工程抓起來了。
歐陽佟給駱虹打了一個電話,詢問吳利國的相關情況。果然同在建築界,駱虹對吳利國的瞭解十分詳細。吳利國是陵江市陵豐縣人,大學學的就是建築,畢業後,因家人的強烈要求,分配回到了陵豐縣交通局,許多年間,他是交通系統唯一的大學生。在局裡混得並不如意,但常常有人請他幫忙搞建築設計。他也因此賺了些錢。後來自己辦起了設計公司又辦建築公司。事業一直發展不是太順,直到曾憲平到陵豐當副縣長,先後將幾項大工程交給他,他才迅速壯大起來。
第二個項目,是德山的一個安居工程。這是曾憲平來德山後主抓的民心工程,承建商名叫王仁福。歐陽佟給一名跑房產線的記者打電話,很快瞭解到了王仁福的相關情況。王仁福是曾憲平擔任陵江市常務副市長期間開始大發的,因為他在陵江市投資開發了一個住宅小區。據說,此前王仁福只是在廣東打工,跟一個大房產開發商做包工頭,這位開發商後來成了富豪榜的人物,王仁福也賺了一些錢,便回到家鄉自己搞起了房地產開發。
一天時間裡,歐陽佟走訪了幾個建築項目,幾乎每個項目的背後,都能看到曾憲平的影子。
歐陽佟不是反貪局也不是公安局,他不需要拿到鐵證,僅僅只要捕風捉影。有了這個影子,一切問題都說明了。自己和賈宇革的預感是對的,王才新以及劉立華果然將目標對準了曾憲平。在這些被調查的項目中,曾憲平有沒有問題?有多大問題?這並不是歐陽佟所關注的。他順著王才新或者朱麗依的思路想一想,便摸清了一個大致脈絡。他們都知道,如今的官場,根本就沒有不偷腥的貓。不查不知道,一查跑不掉。只要查證曾憲平哪怕一項貪賄證據,上面有王才新撐著,立案應該沒有問題。屆時,德山市慶項目就有可能受牽連而易主。這很可能就是朱麗依以及王才新的目的所在。
當天晚上,歐陽佟獨自留在房間裡想對策。
對策之一,當然是直接將此事報告給曾憲平。曾憲平還是市委書記,他應該有辦法阻止劉立華的調查。畢竟,劉立華只是反貪局副局長,一個副處級幹部。這種級別的幹部,還上不了省委組織部,市裡完全有處置權。
可是,劉立華並不是獨立的,他既然敢跳出來,肯定做了最壞的打算。也就是說,他接受王才新的這個任務之時,便已經設想過最壞結果,即被曾憲平發現後強行阻止甚至是撤職。他的職務一旦被撤,他反倒沒有了羈絆,無官一身輕,便可能擺出無官一身寡敢把皇帝拉下馬的拚命三郎之勁,公開和曾憲平宣戰。如果曾憲平是乾淨的,自然不怕他宣戰。問題是,曾憲平真的乾淨嗎?萬一不乾淨,這樣鬥下去的後果,就很難設想了。尤其上面有華建綱和王才新撐腰的情況下,最終被劉立華掀翻在地的結果,便可能是必然。相反,劉立華還可能因此成為反貪英雄。
曾憲平不僅不能隨便處理劉立華,更難辦的是,劉立華背後還有華建綱。華建綱是紀委書記、市委常委,市委班子裡,排名第四。對於這一級官員,曾憲平是沒有權力處置的,必須省委召開常委會研究決定。也就是說,就算曾憲平明知身邊安有一顆定時炸彈,他也無可奈何,只能將這枚定時炸彈當好朋友,晚上枕在頸下睡覺,白天抱在懷裡取暖。
這是個死局,曾憲平絕對解不開。設身處地為曾憲平想一想,假若他真的有經濟問題,面對這樣的局面,除了鋌而走險,將華建綱和劉立華幹掉,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然而,殺一名反貪局副局長,實在是太聳人聽聞了,何況還有一名市委常委、紀委書記?這將會成為驚天大案。這樣的案件,被破獲的幾率是百分之百。
既然這條路走不通,那麼,還有沒有別的路可走?比如說,自己掌握了王才新的許多證據,這些證據能不能將王才新掀翻?能不能掀翻王才新,不在於這些證據的確鑿與否,而在於王才新在江南官場的平衡力。像王才新這樣的人,官位雖高,權力其實已經不大,在整個權力結構中,所能起到的最大作用,也就是平衡。如果說書記省長之間,均需要王才新這一股平衡力量的話,就算他有些差錯,在沒有出現新的平衡力之前,或者說權力平衡沒有出現新的變化之前,誰都不願去打破。當然,歐陽佟也有辦法直接將這一案子捅到中央去。比如通過武蒙,將有關材料交給中紀委,使之成為中央督辦案件。如此一來,王才新肯定完蛋。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王才新一旦完蛋,劉立華和華建綱,自然就有兔死狐悲之感,那時,再將有關情況通報給曾憲平,曾憲平要處理這兩隻沒有毛的鴨子,自然就容易得多。
然而,歐陽佟不得不考慮的是,王才新一倒,受影響最大的,很可能不是朱麗依,而是王禺丹。王禺丹和王才新的關係太特別了,她的父親和王才新是同一個村的,兩人一起長大,一起參加工作,又一起在官場中打拼。王禺丹的丈夫曾是王才新的秘書,後來下海經商,其發跡過程,是否與王才新有關?他們之間,是否有經濟來往?王才新一旦落馬,是否影響到司馬常空?尤其關鍵的是,王才新一直都是王禺丹的官場保護傘,這把傘破了爛了,王禺丹的政治之路,就有可能走到頭了。將來,王禺丹若知道此事是歐陽佟在背後干的,她會作何感想?
看來,這件事,還只能先禮後兵。
從德山返回的路上,歐陽佟腦中一直浮現著一個詞:妥協。他和朱麗依的這場戰鬥,由楊大元挑起,已經纏鬥了多個回合,可謂各有勝負。到了現在,不說你死我活,卻也變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頗有些糾纏不清了。真要繼續鬥下去的話,搞不好就是玉石俱焚。回過頭再想想當初王禺丹建議自己和朱麗依息兵言和,就算不能成為朋友,也最好不成為仇敵,這種想法,真是超前。王禺丹之所以給他這樣的建議,並非因為她先知先覺,恰恰因為她對官場商場規則的諳熟。
現在怎麼辦?恐怕只有妥協一條路可走。要妥協,就一定得出讓德山市慶項目的部分利益。僅以德山項目來看,歐陽佟絲毫不懼朱麗依,他完全可以一往無前地打一仗,徹底地消除朱麗依的威脅,讓她永遠再沒有和自己對抗的實力。問題在於,他無法評估這一仗打下來,將會對王禺丹形成什麼樣的影響。假若這一仗也徹底地毀掉了王禺丹的話,就長遠而言,他很可能因小失大。哪怕這種風險,目前還僅僅只是一種跡象,他也希望能夠防微杜漸,最好不要弄到最後無法收拾時再去張皇奔突。
想明白這一點,他便拿起手機,撥通了王禺丹的電話。他說,我剛去了一趟德山。王禺丹問,你去德山幹什麼?項目進展很順利呀。而且,雍州一大堆事等著你。歐陽佟說,這些以後再說,你有沒有時間?我有很重要的事,需要立即見你。王禺丹說,可是,我晚上已經安排了。歐陽佟說,那就推掉,這件事非常重要,刻不容緩。王禺丹說,你總是這麼誇張。你的事,從來都是刻不容緩的。歐陽佟說,等我們見了面,你還覺得我是誇張,你怎麼處置我都行。
歐陽佟到達喜來登時,王禺丹已經等在三十八樓。為了節省時間,他們甚至沒有去樓下吃飯,而是點了套餐,直接在茶室裡吃了。吃過飯,沒有過渡,甚至沒有溫情,歐陽佟開門見山,說,到現在,朱麗依對德山市慶項目還沒有死心,如果我的估計不錯,她準備在那裡搞個大動作。王禺丹並沒有接話,而是聽他說。見他沉默著,便問,什麼大動作?歐陽佟說,她想掀翻曾憲平,從而達到推翻現招標合同的目的,重新招標。王禺丹暗吃了一驚,說,不可能吧,這有點太異想天開了。何況,她能有多大的本事,竟然想出這種點子?歐陽佟說,她是沒有,可有人有。
王禺丹想了想,問,你是指王才新?歐陽佟說,一個月前,朱麗依和王才新極其秘密地去了一趟德山。朱麗依甚至根本沒有在公開場合露面,王才新也只是非常低調地在德雲大酒店住了一個晚上,見了兩個人。王禺丹問,這種事,你是怎麼知道的?歐陽佟說,我是誰?我是德山通。你不想知道王才新在德山見的兩個神秘人物是誰嗎?王禺丹並沒有出聲,她知道歐陽佟肯定會說。歐陽佟說,紀委書記華建綱和反貪局常務副局長劉立華。王禺丹哦了一聲。歐陽佟接著說,從那時起,劉立華就開始秘密調查曾憲平。王禺丹又哦了一聲。歐陽佟說,如果此前我還不能太肯定的話,現在我可以負責地說,他們的目標,就是要搞倒曾憲平,達到德山市慶項目重新招標的目的。
王禺丹問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出面找朱麗依和王才新,阻止這件事?
歐陽佟說,在你面前,我不需要任何隱瞞。如果僅僅只是德山市慶項目,我有辦法。王禺丹問,什麼辦法?歐陽佟多少有點咬牙切齒地說,很簡單,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王禺丹問,那你找我幹什麼?歐陽佟說,我投鼠忌器。我無法評估,王才新一旦出事,會對你以及對你的家庭,產生怎樣的影響。王禺丹沉默了,她在評估這句話。歐陽佟說,為了你,我願意妥協。朱麗依不就是為了德山市慶項目嗎?我願意將整個項目轉到博億公司,讓她得19%,且現在博億的債務,一筆勾銷。
對於歐陽佟的用心,她自然清楚。此事確實危急,根本容不得她兒女情長,對他,她僅僅只說了一句話:你開始大氣了。然後就匆匆告別。此後的事,歐陽佟是聽王禺丹說起才知道的。
離開喜來登,王禺丹直接給朱麗依打電話。
上次朱麗依起訴博億公司,王禺丹並不清楚歐陽佟給朱麗依設置了一個陷阱,希望通過自己和朱麗依的關係,說服朱麗依撤訴。不料這件事被歐陽佟知道,誤以為她和朱麗依之間存在幕後交易。其實,王禺丹也實在是委屈,她原以為,憑自己和王才新以及朱麗依的關係,尤其是自己所掌握的江南煙草廣告,能夠輕易說服朱麗依。對於歐陽佟和朱麗依之間的爭鬥,她一直都是很清楚的。早期她如果出手,朱麗依應該會聽她的。她之所以沒有出手,正是希望有朱麗依這樣一個敵手給歐陽佟造成一些磨難。到了現在,她準備出手的時候,時機已過,朱麗依顯然已經開始有些意氣用事,加上楊大元在背後吹枕頭風以及朱麗依對自己實力的評估存在一定的泡沫,導致了王禺丹的遊說碰了軟釘子。那時,王禺丹已經暗下決心,脫離朱麗依和歐陽佟之間的爭鬥,從此不再過問此事。
然而,事情的變化,完全出乎她所料。王才新竟然也如此之深地陷入了此事,她便不能置之不理了。她給朱麗依打電話,說是希望見一面。朱麗依果然也不太把她放在眼裡了,說,我在家裡,你過來吧。聽了這話,王禺丹就有些惱火。在江南省,無論官場還是商場,你朱麗依都只能算是一個後生晚輩吧。你叫我過去見你?是不是太托大了?你有這個福分受得起嗎?轉而再想,為了大局,歐陽佟都願意退讓妥協,自己還有什麼好想的?去就去吧。朱麗依在雍州市有好幾處房子,她僅僅只說自己在家裡,到底哪個家,卻沒有說明。王禺丹不得不再問了一句,她才說明在別墅。
王禺丹問清別墅的地址,找過去時,朱麗依正在樓下的客廳裡看電視,穿著睡衣來替她開門。別墅在郊區,是一套複式樓,而朱麗依真正的家在市中心,這幢郊區的別墅,顯然是不常來住的。或者說,她想和什麼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才可能用到這幢別墅。停車時,王禺丹注意看了一下,二樓有燈光,證明除了朱麗依之外,別墅裡應該還有別人。看到她穿著睡衣,王禺丹就更加證實了這一想法。
儘管朱麗依表面上很熱情,可王禺丹已經不想在此多逗留。王禺丹坐下來,甚至沒有看一眼朱麗依替她泡的茶,說,我還有點別的事。只幾句話,說完就走。朱麗依說,丹姐,你這是什麼話?難得來一次,怎麼能匆匆忙忙,說走就走?王禺丹說,我知道,對於德山市慶項目,你志在必得。我反覆做歐陽佟的工作,他賣我的面子,願意退一步。朱麗依說,哦,這倒是稀奇,他準備怎麼退?王禺丹說,把德山市慶項目全部劃歸博億公司。她有意沒提博億公司目前的債務問題,等著她討價還價。朱麗依訕訕地一笑,說,他的算盤倒是打得蠻精。一個德山市慶項目下來,能賺一千萬就相當不錯了,能賺兩三千萬,那是意外驚喜。她的言外之意,這個項目,很可能賺不到三千萬,所以,到頭來,星期七還是得擔負博億一筆債務。王禺丹說,明人不說暗話,博億的那筆債務,他也答應可以商量。
王禺丹將橄欖枝拋出去了,就等朱麗依去接。朱麗依說,這個條件聽起來不錯。王禺丹問,這麼說,你接受?朱麗依說,有點動心,不過,我還需要好好想想。王禺丹站起來,說,那好,你仔細想。明天答覆我。我還有事,先走了。就在她出門的那一刻,朱麗依問,丹姐,我想知道,那個歐陽佟,怎麼突然變得好心了?王禺丹原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略想了想,還是停下來,轉過身,對她說了一番話。
她說,江南省就這屁股大一點兒地方。你前腳放個屁,一個小時不到,全省都知道了。你和歐陽佟的事,我不想多說什麼,其實,你們彼此心裡都有數。你現在在幹些什麼,我也不是一無所知。有些話,我不想說得太明。做人做事,其實有一個原則,往通俗裡說,叫見好就收。往雅裡說呢,叫分寸。該說的話我已經說了。我還要去見王叔叔,告辭了。
接著,王禺丹去了王才新家。王禺丹是這裡的常客,到他家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樣,甚至都不需要事先約定。王才新的夫人將王禺丹當親女兒一般,有什麼事,不和自己的兩個兒子商量,而是和王禺丹商量。王禺丹去時,王才新還沒有回來。她便坐在客廳裡陪阿姨說話。直到一個小時後,王才新才帶著滿身酒氣回來。和王禺丹打過招呼。王禺丹接過他的包,扶他坐下,見阿姨幫他泡茶,便過去幫忙。端著茶遞給王才新,又在他對面坐下來。
王才新問,你找我有什麼事?王禺丹說,叔叔,我想請你放下德山的事。
王才新愣了一下,說,我們去書房談吧。王禺丹於是端起他的茶杯,跟著他走進了書房。將茶放好,又返身關了門。此時,王才新已經坦然地坐下來,等她坐定後便問,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王禺丹說,我知道叔叔最近想在德山辦點兒事。王才新並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問,你聽誰說的?王禺丹說,我還知道,這件事是為了德山市慶項目。現在有人已經開出了條件,把這個項目讓給朱麗依一部分。我想,既然人家肯讓步了,叔叔是不是也能退讓一步?叔叔在官場打滾了這麼多年,眼看就要下來了,我希望叔叔有一個好結果。
最後這句話,王禺丹是仔細想過了,到底說不說,她也十分猶豫。不說吧,怕話太輕了,暗示意味不夠。說吧,又太重了,怕王才新不能接受。思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說出來。這件事既然牽扯面太大,不說明一點,怕他不當一回事。
果然,王才新對這句話極為反感,當即說,什麼結果?我在江南省幹了一輩子,不就是這麼個結果嗎?還能是什麼結果?
王禺丹見勢不妙,連忙說,叔叔,您千萬別誤會。我這不是擔心您嗎?
王才新說,你告訴我,這話,是不是有人叫你傳給我的?
《陽謀高手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