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正下著瓢潑大雨,我躺在病榻上,電視滾動報道,江南塌西湖水位已超歷史,各個堤垸岌岌可危,部隊和預備役士兵正從四面八方火速調集……我特別擔心我的好友、現為副市長的原財政局長的命運,真的不希望他再有什麼閃失。我趕緊撥通了他的電話,聽筒那頭傳來了他嘶啞的聲音。他告訴我說,已經幾天幾夜沒有合眼了。我寬慰他說:「你放心吧,垸子保得住的,沒事。」他很樂觀地說:「托你上次的吉言,說我很快就會紫氣東來的,如今,紫氣正在天上罩著我呢,呵呵……」
2008年3月,我和他同時接到雲夢市委組織部的談話通知,4月,我們又一起通過人大常委會選舉走上副市長崗位。上任這兩年多時間以來,他所分管的農業、民政、計劃生育線上矛盾、糾紛本來就多,又恰遇「林權確證」、「土地換發證」,他殫精竭慮,兢兢業業,沒有上交一起矛盾給老柳和老蕭,維護了江南大局的穩定。儘管他很努力,卻一路坎坷,一路悲情,心頭鬱結著太多的委屈。
他的第一次處分來得非常突然,如在夢中,「罪名」是「帶頭聚眾上訪」。其時,他上任還不到幾個月。他背處分的那件事,發生在他履職之前。很多年前,江南市政府在京珠高速公路牛羊司收費站附近設立了「動物檢驗檢疫站」,簡稱「動檢站」,委託給江南市畜牧水產局管理。畜牧局花一千多萬在那裡蓋了一棟樓,還養了一批職工。為了盡快收回投入,便將大樓承包給了個體戶做住宿和餐飲,和高速公路服務區搶起了生意。
高管局和「動檢站」交涉多次,「動檢站」置若罔聞。高管局便收集了一些江南市動檢站為創收而胡作非為的證據,將其亂執法、亂罰款的不法行為,舉報到了省政府。省政府某副秘書長帶領省糾風辦的同志,到動檢站調查瞭解情況,動檢站的承包戶態度蠻橫,衝突過程中承包戶還打了副秘書長一拳。檢查組回到省城以後,火速開會研究,認為江南市動檢站亂執法、亂罰款證據確鑿,應堅決予以取締。省政府的「取締」通知下發以後,江南市動檢站拒不執行,依然我行我素。
恰逢此時,那位省政府副秘書長被安排進中央黨校學習,也就無人過問江南動檢站的取締執行情況。待副秘書長學習歸來以後,發現該站依然未撤,於是便責令省糾風辦堅決執行省政府的決定。江南市畜牧局認為,該站是經省政府下文批准設立的,站裡存在問題可以整改,但撤站不合法,並以資產、債務無法處理,幹部職工沒辦法安置為由拒不撤站。
此時,我的好友、原財政局長剛剛上任副市長。他把這一情況向老柳、老蕭以及市長碰頭會做了詳細的匯報。市長們的一致意見是,省政府令必須執行,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是,我們也要向省政府匯報我們的實際情況,如欠債太多,職工無法安置要鬧事等,盡最大努力懇請省政府收回撤銷令,待動檢站整改合格以後再恢復其職能。如果省政府不同意,就請省政府協調,是不是由省高管局收購動檢站的全部資產,一方面用於還債,一方面用於幹部職工的安置。最後形成決議,動檢站停止一切執法和經營行為,由畜牧局以江南市人民政府的名義,起草一份情況匯報,由現為副市長的原財政局長帶隊向省裡領導匯報。
沒過多久,報告擬好了,由於他是分管農業的副市長,理所當然地歸他簽發。報告簽發後,畜牧局局長給省人大一位老鄉了一份,那位老鄉是學法律出身的,他認為省政府下令撤站不合法,便以省人大某某委的名義向省政府質詢。江南動檢站亂執法、亂罰款鐵證如山,省糾風辦對江南的這種行為,大為不滿,指責他拒不執行省政府的政令,還簽發文件,帶頭上訪。
恰逢此時,省紀委根據群眾舉報,查處了江南市政協副主席、原畜牧局局長的腐敗案,我的這位新上任副市長沒多久的好友在劫難逃了。最後,在省紀委的堅持下,給了他一個行政記大過的處分。也就在那一年,他烏雲蓋頂,頻頻遭受打擊。先是梅林鎮內訌舉報上年度計劃生育違規,導致他主管的計劃生育排名,在江南由一類降為二類;接著受教育亂收費牽連,還是由他主管的農民減負工作,被納入全省重點監督縣;下半年雲夢清查領導幹部超標配車,他好不容易化緣來的2.4排量坐騎,因超標被紀委沒收……
2008年9月26日,鬱悶的他,率領雲林山招商代表團,到深圳參加深圳總商會舉辦的項目洽談會,因為與旅遊有關,故我亦受邀前往。當晚在賓館閒來無事,雲林山國家森林公園主任老龐突然想起江南赫赫有名的「易經大師」易樸靈在深圳發展,便打了個電話邀他過來扯談。「易大師」接到電話就趕過來了。「易經大師」們有個共同特點,就是口若懸河。當時最熱門的話題是「神七」上天,「易大師」說得神乎其神。他說他已經把他的預測結果,發到了他自己的網站上。據他預測,「神七」上天以後,總的來說會順利返回,但中途會出現兩個小插曲,一是出倉前飛船會出現一點小小的故障,但問題不大;二是出倉時蓋子打不開,但經過努力,還是可以打開的。
對於他的話,我向來是不信的。我剛去江南時,在老阮的辦公室裡認識了他,老阮把他吹了一通,說他預測如何如何厲害。我開玩笑說:「既然大師如此神通,那幫我測測官運如何?」易大師很爽快地答應了。他隨手拿了一本書,讓我隨意翻了個頁碼,然後他就根據那個頁碼數字七排八排,測出我當年沒戲,但2012年可官至副廳。我心裡覺得好笑,2005年我還只是個正科呢,不到七年就可以官至副廳?簡直是天方夜譚,也就不去信他,只當笑談。
重遇「易大師」,他還是那般「牛皮喧天」,突然想作弄他一下,看看他這次和上次為我測的結果是否一致,於是我便對他說:「既然你那麼神,幫我測個仕途看看?」一開始易大師還故作大師,扭扭捏捏,經不住大家鼓噪,故伎重演。他排來排去,給我排到了2012年,還是說我會官至副廳。我的那位副市長好友覺得好玩,要他幫他也測一下。「大師」如法炮製,讓他在書裡也翻了個數字,他左排右算,說他2008、2009這兩年非常不順,過了這兩年便會一帆風順,直至2012年鴻運當頭。
「大師」走了以後,我們拿我那位副市長好友開涮:「這老易還真有兩把刷子呀,他到深圳都兩三年了,對你的情況不可能這麼熟悉,他是怎麼算到了你今年的命運是這麼的背呢?」那位好友澀澀一笑,沒有作答。第二天晚上看新聞聯播,真如「大師」所預測的那樣,在航天員出艙五分鐘左右時神舟七號曾經報告:儀表顯示,軌道艙火災。後經證實,是誤報,航天員在出倉的時候蓋子打不開,航天員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其頂開……看到這一結果,我們驚呼:「這個老易,神了!」
「易大師」的預測於2010年3月,再次在我那位好友身上靈驗了。那一段時間老是天晴,山上非常乾燥,森林火險的等級不斷提高。分管林業的他每天都睡不好覺,手機一響就嚇得心驚肉跳,生怕哪裡起了火。越怕越出事,就在他剛好到省城開會的那天,茶市鄉發生了森林大火,由於天干風大,火勢蔓延,驚動了省政府。他一接到信息就趕回了江南,三天三夜不下火線。無奈他分管林業,不好處分書記、市長,便將所有的責任由他一肩挑了。
在研究如何給他處分的時候,雲夢的領導們犯難了,他已經有一個行政記大過的處分背在身上了,再處分就要免職了。最後常委們研究來研究去,考慮到他第一次的處分有些冤,便決定再次給他一個行政記大過處分,兩次處分的期限合併執行。也就是說,對於他的處分,要到2012年才能執行完畢。那一年剛好是「易大師」給他預測的「鴻運當頭」年。
2010年5月13日,一個西方人認為不吉利的日子,那位副市長好友專門設宴為我送行。席間我安慰他:「你也沒得麼哩想不通的,我們副市長是幹什麼的,就是受委屈的。有一句話送給你:『歷史愈久遠愈清晰。』有些東西不要再去爭辯什麼,沒必要,自己坦然,問心無愧就可以了,越坦然,就越快樂……」
談來談去,我們又談到了「易大師」的那個話題。我歎了口氣道:「易大師預測我2012年要官至副廳,我現已離開了官場,如今僅剩兩年,不知道兩年之後我何以官至副廳。」副市長好友灑脫地一笑,道:「你還真把他當一回事了?看透一點,『狹路相逢宜回身,往來都是暫時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