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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五下午大概四點多鐘,馮市長那只不常用的手機忽然響了,是龐龍《兩隻蝴蝶》的彩鈴。
那時候,他剛剛吩咐市府機關食堂的廚師,幫忙燒一鍋雞湯,炒兩個清淡的小菜,他晚上要親自送到第一人民醫院,陪正在住院的夫人朱潔共進晚餐。
這樣的小事,本來秘書黃一平或司機老關就能代勞,可是雞湯和小菜是專門燒給病中的朱潔,馮開嶺就顯得非常的用心。他交代廚師,一定要東郊市場的矮腳草雞,貴些不要緊,那種雞燒出的湯汁濃、味香、營養充足;小菜就鹹菜炒毛豆、素炒小青菜兩樣,但鹹菜必須是陽橋醬菜店專賣的那種,青菜也要超市包裝的淨菜。在交代這些的時候,馮市長反覆向廚師解釋,說:「我愛人生病住院,口味要求與常人不同,給你們添麻煩了。」廚師則嘖嘖稱讚道:「不麻煩不麻煩,像馮市長這樣對夫人全心全意的男人,是我們學習的榜樣哩。」最後,馮市長叮囑黃一平:「下週一別忘記代我把賬給結了。」
朱潔腿部有處地方長了骨刺,走起路來疼得厲害,本來也可以保守治療,可一院仲院長建議還是做個手術徹底根治。十天前,手術順利進行,口子拉得很小,骨刺也不是很大,通常情況三五天就可出院回家休息。可朱潔本來就長期失眠,步入中年了又有些這個年齡段婦女常見的毛病,加上擔任陽城中學分管後勤的副校長,平時也難得有機會好好休息,因此,仲院長建議,不妨趁這個機會在醫院多住些時候,吃點中藥調理調理,爭取把失眠和婦科方面的小毛小病一併治癒。這下,就準備在醫院再住一段時間。
朱潔住院手術期間,正值省委組織部在陽城搞民主推薦與測評,馮開嶺明著不急不躁,可暗中卻沒有一分一秒不處在緊張之中,哪裡還有時間和精力顧及妻子。其實哩,朱潔那邊也完全不需要馮開嶺操心,白天醫院上自仲院長、下至病房醫生護士,走馬燈似的來來往往不停歇,另外還指派汪若虹專門負責陪朱潔拿拿接接,聊天解悶。陽城中學那一頭,也派了兩個勤雜工,日夜聽候朱副校長差遣。到夜裡,朱潔的一個表妹來陪她睡覺。按說,有這麼多人圍著轉,朱潔一點也不寂寞,更不愁缺少人手,應該知足了吧。可俗話說得好:病人氣多,窮人禮多。生病的人就是與正常人不同,住在醫院裡剛剛經歷了手術的朱潔,最需要的卻不是這些客氣、拘謹的外人,而是知心貼肺的親人。這些親人裡,父母年紀大、身體不好,不怎麼跑得動了,十八歲的兒子又於前年剛剛送到澳大利亞讀書,最靠身邊的只有丈夫馮開嶺。前幾天,可能考慮到組織部年處長他們在,朱潔好歹忍住了沒發作,時間一長可就不行了,這幾天幾乎每天都要給馮開嶺打電話、發短信,雖然黃一平不知道人家夫妻間到底說了些什麼,可從馮市長的面部表情,特別是眉間川字的深度以及腮部肌肉的抖動幅度、節奏上,還是看得出肯定多是埋怨與牢騷。也正因為如此,下午一進辦公室,馮市長就通知黃一平:「今天晚上所有公務活動一律推掉,我要到醫院好好陪陪你朱大姐,你也回去陪小汪和小萌輕鬆一下。」
黃一平一聽,當即高興得不行。妻子汪若虹在國際廣場看中一件兩千塊錢的套裝,據說非常適合她這種年齡、職業、膚色、氣質的女人,一直希望丈夫幫助長長眼。女兒也早就想到廣場頂樓的自助餐廳吃龍蝦,黃一平承諾多次都沒兌現。得到馮市長指令,他已經在第一時間通知了汪若虹,並到辦公樓下銀行拿了三千塊錢現金。他知道,汪若虹請他幫助參謀衣服款式是假,讓他掏錢買單是真,雖說同在一隻鍋裡吃飯,夫妻錢袋不分家,可天下女人都有一個共同心態:掏別人口袋裡的錢,永遠比自己從口袋裡掏錢來得爽快,哪怕這人是自己老公。而且,幫妻子買衣服這樣的特殊性採購,刷卡的感覺也遠遠沒有掏現金的感覺來得酷,前者省事倒省事,瀟灑歸瀟灑,卻怎麼也刷不出後者的成就感、悲壯感。你想想,票子一張張從丈夫手裡點出去,妻子站在一旁該是多麼心潮澎湃。
可是,剛才這《兩隻蝴蝶》的音樂一響,黃一平暗暗叫聲糟糕,心想,這下一切也許都會改變了!
馮市長有兩部手機,一部139開頭,是那種號碼公開的工作手機,上下級之間請示匯報、同僚之間通報信息、親戚朋友之間道安問好,甚至也有平民百姓的投訴舉報,基本上都是通過這部電話來完成。現代信息社會,最大的一個好處就是通訊與交通的便捷,手機與高速公路成為人們生活中的不可或缺。尤其是作為偌大一個沿江發達城市的常務副市長,每天有多少時間是在撥打、接聽手機中度過,又有多少事情是通過手機這一平台來實現。很多時候,馮市長撥打、接聽得煩了,或者正在開會、講話、宴客,也有時是在睡覺、娛樂,就乾脆將手機扔給秘書黃一平,讓他代為接聽。因此,黃一平漸漸就養成了一個習慣,只要馮市長那部139的手機振鈴一響,他就條件反射般全身發緊,像一支滿弓待發的箭,隨時準備把自己發射出去。而且,不論在什麼場合接什麼電話,他的第一句話必是「您好,我是秘書小黃」。搞得妻子汪若虹很不習慣,女兒小萌則經常開他玩笑,趁機回說:「我是你們家老黃哩。」
這部133開頭的手機,黃一平則感覺非常神秘。對於這部手機的用途,馮市長曾經向黃一平做過一次解釋:「省裡開會發的,正好專門和家裡人通話。」話是這麼說,號碼卻幾乎從不對任何人公開,不僅黃一平這樣的貼身秘書不知道,就是夫人朱潔也不曉得。有幾次,黃一平陪馮市長出差或到省裡開會、上課,馮市長的139手機正關著,或者事後忘記及時開機,朱潔有急事聯繫不上丈夫,就只好把電話打到黃一平這兒。若是當時黃一平正好和馮市長在一起倒還好,若是兩人不在一起,再著急也沒有用。這時,黃一平就想起馮市長的那部133手機,起初還想提醒市長夫人,可聽到朱潔反而再三問他:「你知道還有什麼辦法可以聯繫上他?」黃一平慢慢就明白了,朱潔並不清楚馮市長的這部133。諸如此類的事情,在鄺明達、於海東等人身上也發生過,表明他們也不知道這個特殊號碼。只是有一次,好像鄭小光打過這部電話。由此,黃一平就推斷,此手機用途並非如馮市長所說,而是專用來同某個特殊人物聯繫。還有,這部手機雖然式樣新穎、功能齊全,但在馮市長手裡則顯得十分單一:打電話的時候少,來電的機會也少,短信特別多。平常在陽城,基本上看不到馮市長用此手機通話,只有頻繁的短信往來,而且時間極有規律,對方顯然精準掌握著這邊上班、下班、開會、休息方面的規律。但是,每當馮市長到了省城又是例外,這部手機好像長了眼睛一樣,會在某個場合適時響起,並且頻繁地處於通話狀態。
黃一平也知道,但凡《兩隻蝴蝶》的鈴聲一響,如果是在公共場合,馮市長必然會捂緊話筒,趕緊找個僻靜處接聽;若是在辦公室,黃一平便會識趣主動迴避;即使像眼下這樣,鈴聲響時在車上無法走開,他也會有意和老關沒話找話,以免市長通話的不便與尷尬。前幾年,有部葛優主演的電影《手機》,黃一平在網上看過N遍,估計馮市長卻沒看過。電影裡有個情節,是說男人在公共場合與小情人通話,有些被省略了的曖昧語言,比如「嗯」「啊」「哼嗯」之類,自認為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其實卻是人人共知的公開秘密。且不說接電話者神色慌張如做賊一般,單就那些形同叫床的語氣,傻瓜也能聯想出個七不離八。平常說話行事謹慎的馮市長,有時就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譬如現在,馮市長對著電話說:「真有事,很大的事哩。」然後就有好多個否定語斷斷續續蹦出來:「不,不是,更不是,別瞎猜了。」黃一平判斷,那邊一定是個女人,而且肯定在猜測這邊說的大事是什麼事。馮市長也許是經不住對方的威脅、柔情之類,或者自己也不耐煩對方的猜疑,乾脆用明語說:「病了,腿部手術。」黃一平就明白了,馮市長是在說自己老婆骨刺開刀的事。不過,馮市長最後還是沒得到對方的諒解,因為他先是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不得不長歎一聲,說:「好吧,我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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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黃一平早就猜到,馮市長在省城有個情人。如果再往深一層分析的話,那個女人應該名叫鄒蓉蓉。別的情況,他就一概不知了。之所以這樣,既不是說馮市長保密工作做得多麼好,也不表示黃一平在這方面天生愚遲,而是黃一平知道,自己作為一個優秀且忠實的秘書,絕不應該主動過問、細究領導的這種絕對隱私。話說回來,知道多了倒還不如不知道。
在秘書黃一平看來,像馮市長這樣地位、級別的官員,有情人是正常現象,情理中事,沒有情人反倒有些不正常。最近北京高層某部門負責人公佈了一個數據,說是近年查獲的數千起縣處級以上領導受賄案中,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同時伴有生活作風問題,有的領導幹部情人多達數十個,有的因情人太多不得不搞末位淘汰制,還有的竟然使用MBA的管理手段管理情人隊伍。這話一出,原本以為會馬上引發全社會熱烈反響,誰知竟然應者寥寥,說明大家對此早已見怪不怪。且不說成克傑、胡長清那樣的政壇巨貪,台上講著清廉,台下玩著女人,就是本市領導幹部中,也是緋聞不斷。市委洪書記與陽城大酒店幾個美女經理的風流韻事,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丁松市長人長得矬成一砣,竟然也在市府醫務室、接待辦等幾個美女雲集的地方頻頻拈花惹草;幾套班子裡的成員,只要曾經有過實權、長相還算周正者,大抵都有些花邊傳聞。由是,陽城民間有人笑稱,應當對陽城父母官們立一規矩:找情人無妨,數量多少也不要緊,關鍵是形象不能太差,否則掉價的不是風流官員,而是陽城整體形象。話說至此,年屆不惑、相貌堂堂、滿腹才華的常務副市長馮開嶺,有個把情人也就不足為奇了,何況,他在這方面也是保持了其一貫的為人行事風格,低調而不張揚。
黃一平知道馮市長有情人,自然得益於秘書這一特殊身份。在這方面,馮市長雖說行為詭秘,刻意保密,無奈日久天長總歸紙裡包不住火,蛛絲馬跡難免暴露。至於黃一平得悉那個女人的姓名,則完全事出偶然。有一次,黃一平陪馮市長到省城參加一個緊急會議,路上,馮市長照例掏出那部133,不停向外又是發短信,又是撥號碼,後來連坐在前排的黃一平都聽到老是傳來一個聲音:「對不起,您撥打的手機欠費停機。」當時,黃一平能感覺出馮市長的躁動不安,估計是急於想和對方取得聯繫。後來,車子一進省城,馮市長就讓黃一平和老關兩個幫助關注一下,看到有中國聯通營業網點趕緊停下來。不久,黃一平終於看到遠處巷口有一家,就立即讓老關停車並報告馮市長。當時,馮市長本來想親自前往,可能看看路途較遠,路上又人來車往,就掏出一千元現金、寫下一個號碼交到黃一平手上,讓他趕緊過去交費。錢交了,繳費收據一拿,黃一平本想不看那上邊的戶主名字,卻沒有控制住自己的好奇,鄒蓉蓉三個字赫然在目。上了車,電話果然一撥就通,又是一番短語低聲。當天會議結束,馮市長照例沒跟黃一平他們的車回來。
對於剛才馮市長歎息中的種種況味,黃一平也是深有體會。換言之,黃一平也曾經有過情人,那情人不是別人,正是前邊提到過的當年的大學戀人莊玲玲。
當年大學畢業前夕,莊玲玲托關係在省城找到一家紡織設計院,不久就談了同單位的一個中層幹部,結婚生子匆匆完成人生大事。黃一平則帶著一顆受傷的心,回到故鄉陽城做了一位普通中學老師。期間,兩位戀人各奔東西,宛如黃鶴一去,再也沒有聯繫過。又匆匆四年過去,其時,黃一平已經被調到市府辦,跟在魏副市長後邊做了兩年秘書。忽一日,他隨魏副市長到市區一家紡織公司,考察科技方面的事宜,企業出面接待者除了老總等幾個負責人外,還有企劃部經理。這企劃部經理不是別人,正是莊玲玲。那天,一對曾經的戀人乍一見面,各自萬分驚訝,趁著市長進去參觀,他們在外邊迅速完成了信息對接。原來,莊玲玲在那家紡織設計院不幾年,適逢單位改制,紡織設計行業又遭遇大規模萎縮,她和老公先後雙雙下崗。夫妻本是同林鳥,對有些人來說,風雨來時共枝棲,而對另一些人來說,則風雨未來各東西。由於境況不堪,莊玲玲與老公不久就協議離婚,孩子歸了男方,她則從省城返回老家陽城,暫時落足於這家企業。老總是認識黃一平的,聽說莊玲玲與他是同學,就吩咐好好陪陪,以後有事也好找他幫忙。其實,老總此話完全多此一舉,兩人別後重逢自是感慨萬端,當即互相留了電話號碼,開始恢復聯繫。之後不久,汪若虹醫院組織旅遊,女兒送到縣裡外婆家,魏副市長正好出國訪問,黃一平突然就閒了。他想了想,還是主動給莊玲玲打了個電話,兩人相約著一起吃個晚飯,而後再視情況喝咖啡或者看電影。
那天吃飯的時候,黃一平仍然有些謹慎甚至拘束,可莊玲玲卻表現得非常主動,先是在桌子下邊用腿不時蹭他,眼睛裡更是放射出勾魂奪魄的光彩。飯後在電影院,她又迫不及待先吻了他,乃至電影沒結束就雙雙回到黃一平家。那個莊玲玲表面上看去很靦腆,床上功夫卻了得,慾望也強烈。那幾天,兩人整日黏在一起,從浴室到客廳,從床到沙發,把黃一平家搞得亂七八糟,彷彿要把這麼多年的遺憾統統找補回來。回想當年,一對熱戀將近兩年的戀人,幾乎每天都要在校園裡拉著手閒逛,也有接吻、撫摸,可吻只在頸部以上,撫摸僅僅限於隔了衣服,在腰部以上地區活動,胸部裡面及腰部以下則是莊玲玲設定的絕對禁區,黃一平慾火再旺也無法突破。如今再看看躺在身邊的莊玲玲,脫得一絲不掛,臉色雖然動人依舊,身材也還算姣美,可眼睛卻不再那麼清純,體味也不再那麼清香,生育過的乳房已然有些下垂。更主要的是,女人一旦在性上過於開放、主動,對男人的吸引與誘惑就大大減弱了。因此,等魏副市長與汪若虹娘倆一回來,黃一平便借口工作忙、不方便,漸漸疏遠了與莊玲玲的接觸,特別是性愛方面,幾乎稀疏到一兩個月才到她家裡做一次。等到跟了馮開嶺做秘書,黃一平乾脆徹底中斷了與莊玲玲的曖昧關係,理由是常務副市長秘書根本就沒有屬於自己的時間。從內心裡講,黃一平對莊玲玲還是有些留戀的,畢竟兩人是多年的戀人,一份真情終究根深蒂固,而且她現在離婚獨居了無牽掛,對他也沒有什麼要求。可是,期間發生了一件事,讓黃一平有些害怕——市委洪書記當時的秘書,也是個很有發展前途的年輕人,由於身份特殊,整天身邊圍著一幫人請客吃飯、喝酒、歌舞、桑拿,一次在某夜總會與小姐交歡時,被聞訊而來的民警抓了個現行,而且還招來電視台記者錄了像。事後,該秘書被清除出市委機關,洪書記也弄得灰頭土臉挺沒面子。有人私下議論,可能是被人設局陷害,可不管怎樣,即使真是人家設局,誰讓你自己鑽的呢?這事之後,黃一平馬上想起自己與莊玲玲那一腿,覺得還是謹慎為好。再加上,那個莊玲玲雖然不提離婚結婚之類,卻是個有些小資情調的布爾喬亞,有事沒事總喜歡發個短信賣賣嗲,言談之中當然也希望多些機會花前月下。如果不從,不是哭哭啼啼發脾氣,就是揚言再也不睬他,把個黃一平搞得疲於應付,甚至一度心力交瘁。因此,從馮市長與自己前途命運的長遠利益計,黃一平果斷斬斷情絲,堅決不再與莊玲玲來往了。
有一筆賬他是算得過來的——將來有了權勢地位,什麼樣的女人不能盡攬入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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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醫院去不成了。省城那邊有個活動,非去不可。」說這話時,馮開嶺明顯心事重重。
「沒關係,食堂的那些菜我送到醫院就是了。」黃一平知道馮市長的意思。
「可是你朱大姐不能理解,剛才在電話裡大吵大鬧,還把所有陪同的人都趕走了,好像有些歇斯底里了。」馮開嶺的眉頭還是不能舒展。
「也難怪,一個住院病人,心情不好是常事。你放心去吧,不行的話,我讓汪若虹晚上到病房陪她。」黃一平說。
馮開嶺用感激的眼神看著黃一平,道:「讓你和小汪辛苦了。我們家裡的情況你是知道的,有些事,我也難吶。」
黃一平點點頭,卻不敢亂接下言。他心裡想,馮市長說的他們家裡情況,指的是什麼呢?是他和朱潔的夫妻關係,還是他在家裡所處的境況?他的難又是什麼意思?是指與朱潔相處難,還是指他夾在朱潔和那個叫鄒蓉蓉的女人之間,那種三角關係的難?
作為秘書,黃一平對馮開嶺的家庭情況自然相當熟悉,對他們夫妻之間那種有些特別的關係也是一清二楚。在他看來,馮開嶺與朱潔之間存在著很大的問題,而這種問題又像很多同樣的夫妻一樣,當事人很難自決,別人也無法斷出個是非與結果。
表面上看,這是一個十分幸福美滿的家庭。丈夫馮開嶺雖然出身貧寒,卻憑借自己的才能和努力,一步一個腳印地闖蕩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當今貴為這座中等發達城市的常務副市長。夫人朱潔,長相漂亮,氣質高雅,原本不過是陽城中學的一名普通會計,現在也已位居主管後勤、財務的副校長,不用管人家是否借助了丈夫的官位權勢,方才夫榮妻貴,畢竟人家放在那個位置好幾年了,總算幹得也頗像模像樣。一個獨生兒子,長得人高馬大,學習成績也是差強人意,高中讀了一年就被送往澳大利亞留學。陽城市委、市府機關的那些長舌婦,平時閒來無事就喜歡擺弄領導幹部家庭,三擺兩弄就不由得對馮開嶺、朱潔夫婦嘖嘖稱道起來。也難怪,就機關大院幾套班子裡那些家庭而言,能夠像他們一家這樣稱作圓滿的沒有幾家。洪書記夫人,是從農村裡帶出來的,當年據說還是男追女,可如今,洪書記紅光滿面、西裝革履往那兒一站,怎麼看夫人都像他一個小媽,根本找不出半點夫妻相。前些年,洪書記與陽城大酒店那幾個美女勾搭得緊,夫人還經常到酒店大吵大鬧,簡直把人丟盡。丁市長家庭也差不多少,表面上看,丈夫是市長,妻子是婦聯副主席,兩人都是陽城檯面上的人物,可骨子裡哩,丁市長在機關裡像只吃腥的饞嘴貓,據說夫人在省裡也搭了個當廳長的老同學。至於副書記張大龍的兒子離婚,還有些常委、副市長或是家裡婆媳不和,或是子女判刑坐牢,等等之類,基本上很少有稱得上完美的家庭。
馮開嶺家庭的完美,那是一幅公開展現在人們面前的風景畫。夫婦倆就像一對高明而默契的演員與畫師,夫唱婦隨、琴瑟和諧,你一筆我一畫,總是相互配合得天衣無縫。陽城機關有個好傳統,市婦聯、機關工委和事務局等單位,每到三八、國慶、春節總要組織幾次活動,或是專門慰問一下機關幹部們的賢內助,或是搞個拖兒帶女的閤家歡,總之就是唱歌、跳舞、表演節目外帶聚餐,也順便發點慰問金、紀念品之類。凡是這類活動,市委、市府領導自然大都是一個組織單元,十幾個常委、副市長加上秘書長、秘書,也是幾十口子好幾大桌。別看這種娛樂性活動,唱唱跳跳嘻嘻哈哈好像沒個正經,其實裡面的講究大得很,一點也不比官場上的那些詭秘差多少,甚至直接就是官場遊戲的一種自然延伸。委府之爭也好,正副較勁也罷,平常大家比拚的是地位、權勢與能力,這時則比試家庭與配偶,高下優劣一目瞭然,自我安慰感、成就感以及給對手的羞辱與打擊,同樣效果顯著。每逢這種場合,洪、丁二位夫人就要擺開擂台,主要形式是相互飆歌。農村出來的洪夫人嗓門好,當年搞過鄉村宣傳隊,唱得一嗓子老派民歌,特別是那「一條大河波浪寬」更是堪比郭蘭英。丁夫人也不示弱,畢竟在婦聯機關廝混多年,歌舞廳裡整天浸泡,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流行歌曲也是模仿得惟妙惟肖。兩位夫人一旦上了場,熱烈的氣氛裡馬上就充滿了火藥味兒,聯歡會就變得讓人揪心起來。這時候,洪、丁二人也早已失去對局勢的控制,只好眼睜睜當起看客。
馮開嶺夫婦則不同。在這樣的場合,他們從不坐在顯眼處,也不做任何顯山露水的動作。兩個人就那麼靜靜地依偎著,嗑瓜子、吃葡萄,相互不時你剝只橘子分給我,我撕根香蕉遞給你,彼此交談溫情脈脈,與人交流也是笑意吟吟。夫妻倆都是跳舞高手,三步、四步、探戈、華爾茲樣樣來得。兩人身材相當,馮開嶺略顯發福,朱潔依舊腰如楊柳,一旦隨著音樂跳起來,那真是人隨樂舞、樂隨人動,節奏絲毫不差,步法紋絲不亂,男女渾然一體,完全給人以陶醉其中的美感。他們的歌喉也都不錯,尤其擅長於合唱男女愛情歌曲。馮開嶺偏好中音,渾厚深沉,朱潔高音敞亮,音域開闊,非常適宜合唱《夫妻雙雙把家還》、《康定情歌》一類的曲子。可是,能歌善舞如他們夫婦,卻從來也不像洪、丁夫人那樣,刻意賣弄才藝或與人鬥法,而是盡力低調內斂,不事張揚。雖然每次活動他們都難逃主持人法眼,一再被點將邀請上台,可總要經過三邀四請,而且必定是在洪、丁夫人表演之後,他們才攜手上場,稍展歌喉舞姿。
除了這樣聯歡、聚會的場合,平時有些接待任務,比如來了重要外賓,或是上邊領導節假日來陽城度假,也有像楊副秘書長、年處長這樣的朋友類官員非公前來,等等,如果對方也帶了女人,而馮開嶺又是主人,那朱潔就一定也要出場。到了這種場合,無論是作為市長夫人,還是作為馮開嶺妻子,朱潔總是恰到好處地把分內角色做到位,從不讓丈夫分心、擔憂甚至難堪。
這樣的機會一多,人們對馮開嶺、朱潔夫婦的觀感與印象自然就慢慢定型,再加上,他們夫妻二人從來沒有傳出過半點緋聞醜事,清正廉潔方面也無什麼閒話,因此,投向他們的幾乎全是羨慕的目光。每年評比文明家庭、五好家庭以及賢內助、廉內助之類,他們家總是榜上有名、一次不缺,有時社區和單位還常常重複表彰哩。
剛才所說,都是很多人眼裡看到、心裡感覺到的,屬於表面印象而已。而秘書黃一平看到和感覺的,卻似乎有些不同。
由於工作的關係,黃一平每天要隨司機老關的車,專門到馮市長家接送他上下班。一般情況下,老關呆在車裡,黃一平會上樓迎、送馮市長,進到家裡是常事。在家裡,朱潔對黃一平是客氣的,可對馮開嶺則不是那麼客氣,更加不見在公開場合的那種親熱。比如吃早飯,馮市長牛奶、麵包、煮雞蛋老三樣,都是自己動手從冰箱裡拿到微波爐上熱一下,吃好後馬上親自動手把碗、杯、碟洗了。有時黃一平上去早了,就由他幫馮市長做。而朱潔也是自己動手,熬一小鍋稀飯,煎一隻荷包蛋,煮些銀耳、蓮子、百合之類,獨自坐在桌子一頭慢慢吃。晚上回來時,考慮到朱潔在家穿衣、洗漱方面的不便,黃一平一般只送到門口,看著馮市長進去了就打轉。也有些時候,馮市長在外邊喝多了,黃一平則一定要把他送到家,甚至幫他洗漱上床了再走。而每遇這種局面,朱潔照例冷眼看著喝醉了的丈夫,鼻子裡輕輕哼一聲,任他吐也好鬧也罷,聽任黃一平忙乎,她該做什麼還做什麼。而且,黃一平還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馮、朱夫婦上班、下班從來不打招呼,單獨面對時除了一聲「喂」也無什麼稱呼,全然不像在大庭廣眾之下那樣甜蜜溫馨。
也許正因為如此,黃一平便盡量少地介入馮市長的家庭生活,甚至能不上門則不上門。可是,很多情況下,你越想避免的東西卻越是避免不了。這幾年,隨著馮市長公務繁忙,會議多、應酬多、講話多,電話也是多得接不過來,很多電話就只得讓黃一平幫著接聽,其中有些就是朱潔打來的。比如,馮開嶺老家來了親戚、朋友或鄉里鄉親,朱潔無暇接待;或者,兒子在澳大利亞那邊遇到什麼麻煩,憑朱潔的能耐並不能立即解決問題,等等,遇到這種情況,就要先經過黃一平這裡中轉。也有另外一些突發性事件,比如,朱潔不小心把鑰匙落屋裡了,站在樓下進不了家門;或者走在路上忽然想起家裡煤氣可能沒關,單位又有急事需要處理,這樣的事情,黃一平馬上就向馮市長要了鑰匙,自己跑腿解決了。還有一些應急類的事務,有時黃一平上門接、送馮市長,遇到家裡沒有醬油、鹽、味精一類,朱潔正想出門去買,黃一平也會搶著到樓下超市代勞。
如此幾年下來,黃一平發現,朱潔與馮市長之間的關係,依然是公開熱、私下冷,或者說是表面熱內裡冷,可朱潔對他這個秘書,倒還一直比較客氣,也相當信任。有幾次,朱潔情緒不錯,甚至還當面和黃一平開玩笑,說:「我要是有你這樣一個弟弟就好了,可惜我父母只生了我這一個。」
黃一平發現,有時朱潔說這話時,神情有些落寞,也似乎有點傷感。他知道,像她這樣的獨生女,其實都有此情結,機關裡好幾個情況類似的女幹部,都曾經和他說過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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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六點,馮市長匆匆處理完手頭的事務,離開陽城去了省城。
司機老關用車把他送到高速路口,那裡有輛省城牌號的車早就等候在那裡。
「醫院那邊,今天晚上務必辛苦一下,明天我就趕回來。」臨走時,馮市長再次叮囑黃一平。
「放心吧,有我和小汪哩。」黃一平說得很堅決,意在讓馮市長無憂而去。
黃一平從機關食堂拿了雞湯、小菜、饅頭等等,就讓老關開車送他去醫院。之前,他給汪若虹打了電話,把馮開嶺和朱潔的情況說了,汪若虹說:「剛剛接到家裡電話,我父親心臟病犯了,明後天是雙休,我帶小萌坐班車回去看看,朱潔那裡你應付,幫我找個理由搪塞一下。」
「好吧,也只能這樣了。」黃一平知道,汪若虹父親生病是真,可她不願意服侍朱潔也不假。縣城裡長大的汪若虹,雖說不是生在什麼官宦富貴之家,可也有點嬌小姐脾氣,她最討厭朱潔那種有些官氣的夫人,更加不願意蒼蠅般跟在後邊拍馬屁。
車到第一人民醫院門口,老關早早把車停住,說:「今天家裡有點事,我就不陪你進去了。」
黃一平一笑,說:「忙去吧。」其實他也理解,司機老關和他一樣,跟在馮市長這種官員後邊,就算是無形中遭了綁架,也相當於簽了賣身契一般,基本上就沒了人身自由。老關牌癮大在機關車隊是出了名的,今天知道馮市長要去省城,肯定早就和一幫牌友電話約定,夜裡打個通宵也是鐵定無疑。讓他早點走吧,何必兩個人都綁在一起受害呢?
拎著大桶小罐上得住院區,黃一平輕車熟路就找到朱潔的病房。病房設在二十一層住院大樓的頂層。緣於朱潔的特殊身份,仲院長給她選的是最裡邊一間獨立套間,外間是個小會客室,裡間是病床、洗漱室、衛生間,設施一應俱全,絕對整潔安靜。
正是下班、晚餐時間,病區走廊上行人稀少。
果然,病房裡沒人陪護,非常寂靜。病床上,朱潔一個人斜躺在那兒,淚痕未乾,怒容滿面,看見黃一平進來也沒有多少表示,說明正當氣頭上。
進門後猶豫了一下,黃一平輕輕叫一聲:「朱大姐,我來了。」然後,拉開床邊的餐桌,將手中的雞湯、小菜、饅頭一一放到桌子上。
「大姐餓壞了吧,這些飯菜還都是熱的,現在就吃還是——」黃一平一邊準備碗筷,一邊柔聲徵求朱潔的意見。
「沒事,我不餓,先放那兒吧。」朱潔話未說完,眼淚又下來了,默默抽泣一會兒,慢慢就哭出聲來。
黃一平一看,慌了,趕緊勸慰道:「大姐,您剛動手術沒幾天,身體本來就不好,這一生氣不是更加傷身體嗎?馮市長工作忙,這不——」
「忙!忙!忙!他個殺千刀的已經忙得好幾天沒來醫院了。」朱潔不等黃一平說完,低聲連哭帶吼道。
黃一平趕緊出去把外邊的門關了,又將通客廳的小門也順手帶上。現在這種瀕臨換屆的關鍵時刻,馮市長的家事,朱潔的一時氣話,都可能成為競爭對手和敵對一方攻訐的口實,絕不能輕易讓外人聽到。
朱潔哭了好一會兒,黃一平在旁邊不停給她遞面巾紙,又倒來一盆熱水擰了毛巾給她,總算慢慢讓她止住了淚水。
「小黃,大姐這樣讓你見笑了。」朱潔眼睛紅紅,卻努力嫣然一笑。笑起來的朱潔,還是很漂亮很有風韻的。畢竟她才是四十剛剛出頭的女人,平時保養得也很精心。
看著朱潔情緒好轉,黃一平趕緊把吃的端上來,服侍她趁熱吃了。同時,他自己也拿起饅頭一起吃起來。他邊吃邊解釋說:「本來晚上是讓汪若虹來陪你,可偏偏她父親心臟病復發,好像情況還比較嚴重,就只好帶著小萌趕回去了。」
「我也沒什麼大礙,只是心情不太好,如果你有事的話,也不要在這兒陪我了。」朱潔語氣誠懇,情緒也慢慢恢復了平和。
「沒事的,馮市長不在市裡,小汪她們娘倆又回陽北了,我就沒什麼事了,等你休息了我再走。」黃一平說罷,用眼神徵求對方意見。
「那最好,你要沒事就在這陪我說會兒話。」朱潔馬上接腔道。黃一平感覺得出來,其實朱潔這會兒是真希望身邊有個人,可能主要是太寂寞了。
飯後,洗了碗筷,黃一平又端來一盆熱水,擰了毛巾,讓朱潔擦臉,還用杯子倒了溫水讓她漱口。做這些的時候,黃一平顯得很盡心也很自然,而朱潔卻一邊盡情享用,一邊目不轉睛地盯住他看。
事畢,黃一平就搬張凳子坐到床邊陪她說話。
先說了些鹽鹹醋酸之類的家常淡話,兩人都找到交流的感覺。朱潔忽然又提到那個姐姐、弟弟之類的話題:「剛才我看你幫我做事,那樣專注那樣認真,我就在想,我要是有這麼個弟弟,該多好啊!」
也許因為身邊沒有馮市長的緣故,黃一平竟然壯著膽子接應說:「那你就做我乾姐姐,我做你乾弟弟唄。」
「不要。干的有什麼意思嘛。」朱潔的口氣與眼神裡都有很重的嬌嗔之氣,黃一平感覺到一種暖意。
不知怎麼搞的,三言兩語話題又扯到馮開嶺身上。
朱潔抱怨丈夫對她不聞不問,列數近期對她的種種冷落。
黃一平則解釋說:「最近一段時期,馮市長確實很忙,換屆選舉之前事情很多。」
黃一平不辯解可能還好,這一辯解,朱潔又火了,騰地一下坐起來,怒道:「他忙?他忙個屁!他姓馮的太不是東西了,連個畜牲也不如。我也不怕你小黃笑話,你也不是外人,今天我就是要倒倒苦水,也揭揭他身上披著的那張畫皮。你知道他到省城做什麼嗎?他是去會那個叫鄒蓉蓉的狐狸精。你也不要幫他瞞了,他們的事我全知道,相信你也早就知道了,就連今天晚上是鄭小光開車來接他,我都知道。哼,那個鄭小光為了賺錢,把自己親妹妹都搭進來了,還冒充什麼大老闆,狗屁!」
黃一平心裡咯登一下,彷彿瞬間有什麼東西斷裂了。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試探著問:「怎麼會呢?鄭小光和那個什麼鄒蓉蓉根本就不是一個姓,哪裡談得上兄妹嘛。」
「那兩個狗男女一個跟父親姓,一個是跟母親姓,才迷惑了你們這些人。」朱潔憤憤道。
難怪嘛,難怪那個鄭小光與馮開嶺關係那樣親密,也難怪鄭小光在陽城可以呼風喚雨、為所欲為,原來《兩隻蝴蝶》背後的女子,竟然是他的親妹妹。
黃一平不敢接腔,也不希望由自己的嘴引出更多不該知道的內情。可是,氣憤之極的朱潔卻不管這些,她一定以為黃一平是知情人,也一定認為黃一平在刻意幫助隱瞞,因此繼續厲言痛訴馮開嶺,說:「他在省城工作的時候,就和那個鄒蓉蓉好上了,她還為他搞了一次假結婚。」
朱潔告訴黃一平,這次住院體檢,順便做了次全身檢查,結果查出乳房裡有了腫塊,雖說鑒定結果是良性,可還是讓她感覺非常痛苦,非常恐懼。
「你知道我的乳房為什麼會這樣?是夫妻生活不正常,是我長期孤獨、鬱悶的結果,我們已經幾年沒有像樣的性生活了。」朱潔乾脆不管不顧,來了個竹筒倒豆。
昏黃燈光下,黃一平聽著自己頂頭上司如此機密的隱秘,內心轟響著萬鈞雷霆,表面卻只能不動聲色。他第一次聽到關於馮市長的絕對隱私,也首次如此近距離地聽市長夫人傾訴。他一邊側耳細聽,一邊打量著面前的朱潔。這個只比自己年長兩歲的女人,雖然臉上有些淡淡的蝴蝶斑,皺紋也生得早了些,卻仍然掩不住當年俊俏的風韻,再怎麼敘說著對生活的種種不如意,僅憑平時的精心保養,也還看不出是這個年齡的女人。
就這樣,朱潔一邊說一邊哭,盡情傾吐著滿肚子的苦水。看得出,她很久沒同人這麼痛快發洩過了。也難怪,她一個副校長,又是市長太太,這些不可示人的隱秘,在學校沒法和同事聊,就是在親戚朋友那裡,也不是隨便可以說的啊。今天,她向黃一平傾訴,起初還有某種負氣的成分,後來慢慢就有些控制不住了。漸漸地,黃一平對朱潔開始生出些同情與憐憫。他甚至覺得,這個女人平時雖然給人些許傲氣和距離感,可這會兒卻像一個鄰家大姐,甚至是一個孤弱無助的小妹妹,一個曾經同桌的她。他想,如果她早年嫁的不是馮開嶺,現在不是貴為市長夫人,那麼她也許就不會這樣孤獨、痛苦。黃一平又給她擰了熱毛巾,安慰說:「朱姐,不要再哭了,眼淚會催女人早衰的,珍惜自己最重要。」
面對熱氣騰騰的毛巾,朱潔竟沒用手接,而是揚著臉迎上來,目光充滿了期待。黃一平猶豫了一下,還是俯下身,幫她輕柔而仔細地一點點擦去淚痕。忽然,黃一平感覺朱潔呼出的氣息急促起來,目光也有些迷離,他的手抖了一下,心跳隨之驟然加快,腦子裡立即陷入一片空白。
不知什麼時候,朱潔已經敞開上衣,將黃一平緊緊抱住,火熱的唇也迎了上來。黃一平原本僵硬的身體,在女人充滿激情的擺佈之下,漸漸活泛、生動起來,眼神與氣息也主動迎合上去。朱潔順勢拉住黃一平的雙手,按在自己胸部揉搓起來,先是輕輕,然後狠狠,似在要求那十指直接穿透皮肉。如此持續了一陣,兩人的呼吸、體溫、眼神都被激盪得趨於同步,彼此呼應日漸熱烈。
不知何時,朱潔已經解了衣服,柔聲卻又堅定地說:「來吧小黃,就興他姓馮的胡搞,不興我們姐弟也出軌一回啊。」
39
就在黃一平與朱潔於醫院病房裡情緒失控之時,陽城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馮開嶺也已抵達省城,被鄭小光的專車直接送到一座高檔小區內。
車子停在一幢豪華別墅樓前,馮開嶺下車,鄭小光立即駕車離去,彼此並無隻言片語,完全默契使然。
不等馮開嶺掏出鑰匙,門就輕輕開了。燈光下,如花般的鄒蓉蓉早就捕鼠的貓一般撲上來,雙手勾住馮開嶺粗壯的頸項,一陣雞啄米般地狂吻。馮開嶺一手從背後關了門,腋下的皮包應聲落地,然後緊緊接住了那具柔軟而滾燙的身體。
說起馮開嶺與這個鄒蓉蓉的戀情,還要追溯到十幾年前馮開嶺初到省城工作時。
那時,馮開嶺隨老書記調到省城,在省委辦公廳做一名副處長。一般情況下,像馮開嶺這樣的幹部,從陽城調到省城,由中等城市到了省會大都市,也算是在往高處好處走,別的家眷不談,至少朱潔應當隨行。而且,在辦理馮開嶺調動手續時,省委辦公廳也主動過問了朱潔的隨調事宜。無奈,朱潔態度非常堅決,堅持留在陽城工作,不來省城。表面上理由很簡單:父母年紀漸老,不願意離鄉別土,而她又是獨生女兒,父母在自然不能遠離。透過表象探究本質,其實,當時他們夫妻之間已經開始出現一些問題。
本來,馮開嶺當年與朱潔結婚時,條件並不佔優。一個是農家出身,渾身土氣,雖說在陽城師專做個團委書記,寫得一手好文章,可在城市嬌小姐朱潔眼裡,還是差了些成色、輕了些份量。如果不是父母強扭硬拉,加上馮開嶺使出軟磨硬泡的賴皮功夫,朱潔是斷然不會下嫁於馮開嶺這種鄉巴佬的。而在馮開嶺這一方呢,起初對朱潔其實並無什麼瞭解,相互之間也缺乏起碼的感情溝通,完全是憑其驚人美貌就馬上俯首稱臣。因此,兩個人結婚之後,朱潔就一直處於強勢,馮開嶺則始終居於守勢,兩人一旦拌嘴吵架,朱潔往往對他的那一套農民行止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專門戳他的軟肋與痛處。馮開嶺無奈,只好沉默不言忍辱納之,最後還得道歉告饒,方能和解。
夫妻如此這般你輕我重此強彼弱,本來也很正常,一旦形成定勢了,大家都已習慣,慢慢也就自然了。平常百姓之中,像這樣吵吵鬧鬧白頭偕老者不計其數。問題的關鍵是,馮開嶺雖然出身貧窮,可在家裡排行老末,從小也是受盡父母兄姊寵愛,再加上上學讀書及至工作期間樣樣都出類拔萃,一向不曾吃得半點虧,對朱潔的種種不遜忍則忍之,於內心卻並不心悅誠服。更何況,隨著從師專調到市委,做了書記專職秘書,地位明顯發生了變化,心理上也就相應產生化學反應,原本酸鹼還算中和的狀態,慢慢也就失去了平衡。這種變化與失衡,在別的夫妻也許就體現在吵鬧,有的還會爆發出肢體衝突,嚴重者甚至分居離婚。可體現在馮開嶺這種內斂型性格者身上,則是表面上的繼續隱忍,骨子裡卻已經開始厭惡、生恨,漸漸就發展成冷淡、冷戰。有的時候,之所以會出現夫妻兩個各吃各的早飯、各洗各的碗,或者朱潔有事不直接找丈夫,而是讓黃一平轉告,往往就是冷戰正烈的標誌。緣於此,朱潔不肯來省城,也就完全是意料中事。
馮開嶺以三十出頭的年齡初到省城,顯示著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成熟與聰明,而且,經過幾年陽城市委機關熏陶,身上又早就脫掉土氣,舉手投足間便處處透露出一個男人幹練、沉穩的魅力。那時,他吃住都在省委招待所,平時除了上班寫材料,業餘時間不是貓在房間看書,就是在招待所周圍的林間小徑上漫步、思考。
天下婚戀之情活該都有一個看似偶然的機緣。就在馮開嶺調到省城的第一個中秋節,本來說好要回陽城與朱潔團聚,不巧節前一天電話裡夫妻又吵一架,馮開嶺就慪氣沒回去。中秋月圓之夜,千家萬戶團圓之時,馮開嶺孤魂野鬼一般獨自蹉跎在招待所後邊的那條坡道上,心情沉悶、糟糕到極點。正當他思緒如脫韁的野馬,在漫無邊際處縱橫馳騁時,突然間,前邊一輛失去控制的自行車,不由分說直直向他撞來,其速度絲毫不亞於他頭腦裡的那匹野馬。說時遲,那時快,馮開嶺以他少有的敏捷與果敢,箭步上前,一把抱住自行車上的人,然後眼看著那輛車遠遠倒臥在路邊草叢裡。
後來的故事自然就落了俗套。騎車者正是二十四歲的妙齡女子鄒蓉蓉,剛剛大學畢業分配在省圖書館工作,獨自夜行是才從單位下班回家,急於與父母、哥哥吃團圓飯,而那輛坐騎突然失控則是剎車失靈所致。稍後,等到住在附近的鄭小光及其父母聞訊趕來,自然對馮開嶺這位救美英雄讚不絕口。當場一番相互介紹,原來,鄭小光、鄒蓉蓉的舅舅,正是當時的省委組織部副部長,年處長的分管領導。看看肇事者鄒蓉蓉毫髮無損,救人者馮開嶺卻摔了一個大跟頭,胳膊處也有些輕微傷痕,鄭小光謹遵母親與妹妹之命,硬拽著馮開嶺來到家裡,一起吃了中秋晚餐。
此後一連數日,每天下班回來,鄒蓉蓉總要繞到招待所馮開嶺房間,或是給他送還清洗好的衣服,或是查看傷痕是否痊癒,有時也送點好吃的東西,慢慢就熱絡起來。久而久之,即使傻瓜也能看出,鄒蓉蓉對馮開嶺已然動了感情。而在長期獨居省城的馮開嶺眼裡,年輕貌美的鄒蓉蓉,不僅是他人生際遇中的一次偶然、一個奇跡,而且也是他見過的女人中的一個另類。鄒蓉蓉讀過大學,文化素養不俗,聰明智慧,能言善辯,往往你剛有前言她馬上就有後語,彼此交談起來共同語言和默契多多。而且,此女子溫柔體貼、善解人意,說話做事總是主動替人著想,從來也沒有朱潔身上那樣一種霸道。但凡天下男人都有一個共同弱點:喜新厭舊,或曰這山望著那山高。在這樣的特殊環境下,面對這樣的女子,馮開嶺墜入情網又有什麼稀奇?
在省城那幾年,馮開嶺與鄒蓉蓉早已越過道德紅線,私下租房同居。男方有言在先,女方也滿口答應:馮開嶺永遠不可能同朱潔離婚。作出這種艱難的決定,倒不是擔心朱潔鬧事,而是出於對馮開嶺政治前途的保護。要知道,在上世紀九十年代,領導幹部鬧離婚搞第三者是絕對不可容忍的事情。鄒蓉蓉的懂事,更加讓馮開嶺愛不釋懷。後來,馮開嶺依附的老書記、也就是省委秘書長突然病逝,他在省城的生存環境立即發生根本變化,便不得不主動提出重新回到陽城。當時,兩人曾經發誓,不管距離多遠,分開多久,相互的愛戀之心永不改變。
就在馮開嶺回到陽城擔任副市長不久,鄒蓉蓉迫於家庭和社會輿論壓力,悄悄在省城結了婚,對方是一位離婚多年的大學老師。可是,三個月不到,雙方又火速離婚。事後馮開嶺才知道,鄒蓉蓉此舉完全是為了掩人耳目,根本目的則是希望與自己長相廝守。
既然不能給對方以婚姻的名分,那就得另外給予加倍的補償。鄭小光成立那個光蓉建工,及其在陽城大肆招攬工程,一方面是鄭小光本人有此想法,另一方面也是馮開嶺希望借此對鄒蓉蓉有所補償,有個交代。至於頻頻讓秘書黃一平出面,那只是官場上的某種通行技巧。就馮開嶺本意而言,鄭小光掙得越多,就意味著蓉蓉的生活就越有保障,他自己心裡也才會越平衡越安穩。要不然的話,憑她一個圖書館的普通館員,怎麼能夠住上這樣豪華的別墅?
一陣狂吻,多少補償了多日分別的思念之苦。
「這麼急著讓我來,有事?」馮開嶺問。
「沒事,就是想你嘛。最近,你都快一個月沒過來了。再說,看你消瘦成這樣,我想好好慰勞慰勞你。」鄒蓉蓉答道。
進到屋裡,桌子上已經擺好酒、菜,廚房裡煲的湯也是香味四溢,逗得馮開嶺胃口大開。
偌大的別墅,被鄒蓉蓉收拾得整整齊齊、一塵不染,瓶子裡的插花、牆上的壁畫都是他們共同喜歡的那種。迎合馮開嶺,讓他感覺舒適、放鬆、愉快,是鄒蓉蓉生命與生活的全部。這樣的情調與氛圍,自然與遠在陽城的朱潔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兩種磁場。
馮開嶺隱隱約約也有點感覺,朱潔對他與鄒蓉蓉的事似有所聞,但他已經顧不了那麼多。說實話,若非從政治前途考慮,他絕對會義無反顧地棄朱潔而投奔鄒蓉蓉的懷抱。
平心而論,馮開嶺是幸運的,在官運與美女之間,像他這樣魚與熊掌兼得的官員,有,但不是很多,更不是全部。
40
那次在醫院裡與黃一平激情之後不幾天,朱潔主動要求出了院,回到家裡休養。
「馬上要換屆了,現在很多人眼睛盯著你,我住在醫院裡人來人往地探望,影響不好。再說,我回家了,你的生活也會有條理一些,好有充足精力投入工作。」朱潔的解釋,讓馮開嶺感覺有點意外,更有些驚喜。
「那天你在醫院裡和朱潔說了些什麼?看來你那天在醫院裡對她的一番開導,作用不小。」馮開嶺對黃一平說。
前幾天拋下朱潔到省城約會鄒蓉蓉,原本以為回來照例會有一場風暴,至少也應該是一場冷戰,可令馮開嶺意外的是,早在病房之外很遠,就聽到朱潔少有的開心笑聲。夫妻相見,朱潔更是主動問候,情緒大好,根本沒有發生任何不快。
「也沒說什麼,只是幫你多解釋了幾句。」黃一平盡量模糊著搪塞過去。
「以後有機會,你盡量幫我多陪陪她,你朱大姐還是很喜歡你的,多次說過要認你做弟弟哩。」馮市長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
「那是應該的。既然你們這麼信任,我一定會把事情做好,讓你們滿意。」黃一平自然只能這樣應答,而且還要作出一臉真誠狀。
那天在醫院裡,面對激情中的朱潔,毫無準備的黃一平根本來不及震驚和害怕,突然間腦子裡一片懵懂,神志接近於零,而身體則竟然鬼使神差一般,完全像一具充滿了進攻本能的利器。他以一個四十歲男人罕見的神勇,與久旱逢雨、飢渴難耐的朱潔一道,上演了一場驚天大戲。從內心裡講,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體味、品嚐到這種暢快淋漓的感覺了,同汪若虹似乎從來就不曾有過,和莊玲玲有過卻也不曾如此痛快與持久。與朱潔在一起,他由被動到主動,及至後來完全是一副蠻橫架勢,固然也有沉醉於朱潔曼妙身體、清雅體香、迷人眼神的成分,可骨子裡似乎更多的是某種不可抑制的衝動與慾望。這種衝動與慾望,好像不完全是生理的本能,更不是什麼高尚的愛情,而是隱隱有某些不潔甚至邪惡的因子。後來,激情退潮,理智回歸,黃一平慢慢回味的時候,終於咂摸出那種因子似乎應該叫「征服」或「報復」。
征服!報復!這兩個詞把黃一平嚇了一跳。征服一個主動示愛的女子,報復一個自己倚仗的靠山,自己竟然有如此陰暗的心理!因為這兩個詞的出現與存在,他感覺褻瀆了朱潔的付出,也玷污了馮市長的信任。為此,他非常非常地看不起自己!
事實上,那天半夜還沒等離開病房,黃一平就清醒了,後怕了,他當時就想向朱潔道歉、求饒,可是朱潔卻因為短暫的歡悅,似乎馬上就喜歡上這個給了自己安慰與快樂的男人,這個自己期望中的弟弟。
「沒關係,一切都與你無關,你也不要有絲毫擔憂。他現在只顧自己快樂,不會關心我在做什麼,更加不會關心你在做什麼。你和我,只不過做了一對正常男人和女人之間應該做的事。」朱潔用濕潤的唇堵住了黃一平的嘴,沒讓他說出那些倒胃口壞情緒的昏話。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還有神知,不過天、地、神都會理解、原諒我們,卻不會原諒那個混蛋和那個女人。」看得出,朱潔內心並無絲毫的歉意與悔意。她剛才是激情的,也是本能的,可眼下她又是滿足的、快樂的,似乎也是清醒的。女人與男人的不同之處就在於,男人激情退卻、本能消失往往很快就回歸理性,而女人則也許會延續激情並因此生出真情,漸漸產生某種心理依戀與依附。
朱潔突然提前出院,而且變得情緒大好,甚至還含情脈脈地對馮開嶺說了上邊一番話,只有她和黃一平知道,其中完全有不可告人的緣由。
回到家裡的朱潔,自然不會就此停歇下來好好休息,更加不會專心致志地把心思花在那個風流丈夫身上。只要一有空閒,她就會給黃一平發短信或打電話,有時甚至直接讓丈夫出面發指令,讓黃一平到家裡來做這做那,千方百計創造見面的機會。
「小黃,你幫我到超市買點米送回來。」朱潔的口氣不再像過去那樣生冷。可是,似水柔情也會讓黃一平膽戰心驚。
「一平,家裡沒有食用油了,你買了送到家裡,大姐等著要用。」馮市長的語氣裡也不再有無奈,而是充滿欣慰。黃一平聽了,仍然感覺如芒刺背。
不過,黃一平無法不聽從吩咐,他往朱潔那兒跑的次數陡然多了起來。
從黃一平內心裡講,他並不想這樣頻繁地去和朱潔見面。一方面,他知道朱潔現在是真心喜歡上他了,而他也已經有點喜歡上朱潔。經過和她的一番交談與親密接觸,他發覺朱潔並非過去感覺的那般高傲與不可親近,她的內心裡其實有比平常女子更多的苦惱、憂愁,更何況,無論外貌還是性情,她都是那樣一個可愛的女子。他總在設想,要是她嫁在平常人家,她的丈夫不是馮開嶺,那應該多好啊!另一方面,從潛意識裡講,他確實是害怕了。出身貧苦農家,好不容易上了大學跳出農家,一步步離貧窮、困苦越來越遠,可他還是經常會做一個惡夢——某一天,他莫名其妙地又回到了那個熟悉的農村,依然居住在茅草頂、泥土牆的老屋裡,周圍是渾身泥猴一般的玩伴,吃的還是玉米稀飯、蒸地瓜之類不堪下嚥的食物。夢境中,他總是會在沒頂的水潭裡苦苦掙扎,大聲呼叫:「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最後,無一例外是在恐懼中醒來,渾身大汗,或者滿臉淚水。每當噩夢醒來,他都反覆想像,假如有一天真的失掉一切回到從前,將可能會是什麼原因——索賄受賄?工作失職?小人陷害?意外不測?這些他都曾經想到,甚至也想過因為女人,像洪書記原來那個秘書嫖娼,或者與莊玲玲之類的情人搞婚外情敗露,卻從來沒想過會因為和自己頂頭上司的老婆有一腿。這樣的結局如果一旦事發,比之前邊所列諸種,肯定會死得更慘、更徹底、更難看。
那麼,如果不聽從朱潔的話又會如何呢?朱潔會因此生出怨恨,在丈夫面前誣告、中傷自己嗎?對此,黃一平也反覆想過,最後的答案卻是否定。其實,黃一平知道,朱潔絕對不是那樣的女人,她走到這一步,既有家庭生活不美滿、丈夫逼迫的結果,也有一個女人出自本能、出自人性的需要。也許,她在激情來臨的一瞬間,只是內心脆弱到確已不堪支撐,或者只是把他當做了一個夢幻中的弟弟、期望中的異性而已。從這個意義上講,她是值得同情、值得呵護的。因此,對於馮市長、朱潔的頻繁支使,黃一平內心既忐忑不安,又充滿期待,既甜蜜溫馨,又痛苦難耐。一時間,他也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麼辦。
朱潔剛回到家裡那幾天,黃一平幾乎每天都有機會見到她,有時甚至一天幾次。多數的時候,只有他們兩個人在,馮市長要麼在會議上講話,要麼在幾個宴席間忙於穿梭應酬,甚至因為夫人情緒好轉,他往省城跑的頻率也越來越高。因此,黃一平與朱潔見面安全絕無問題,不會出現被不速之客撞見或捉姦在床的現象。起初那幾天,只要一有機會,兩個人見面後照例會舊戲重演,沒有什麼主動與被動,也沒有過多的過程鋪墊,純粹是自然而然的下意識舉動。可是後來,每當雙雙赤身裸體,面對的還是那雙充滿激情的眼睛,吮吸的還是那樣鮮紅豐潤的柔唇,撫摸的還是那具氣息熟悉的軀體,卻忽然做不起來了。問題不在朱潔,而在黃一平身上。他的心跳依然會加快,呼吸照樣會急促,身體卻堅挺不起來。朱潔著急,他也著急。試了一遍又一遍,仍然是失敗再失敗,直至完全疲軟。冷靜下來的時候,朱潔一直耐心安慰他,幫他分析原因,勸他不要緊張,不要害怕,一切都處於絕對保險狀態。他也在內心裡反覆暗示自己,不要讓朱潔失望,不要失去男人的天性,可最終卻還是無濟於事。
有一點,他始終沒有告訴朱潔,也無法向她啟齒:只要進入馮宅面對朱潔,特別是面對赤裸、激情的她,他的眼前總是晃動著另外一雙眼睛,那眼神熟悉且充滿溫情,卻令他不寒而慄、無地自容,一刻也不得安寧與鎮靜。
如此一段時間下來,兩人的見面便成為了一種折磨與煎熬,是謂相別時難見也難。他當然能感覺朱潔的失望,也能感覺自己的絕望與瀕臨崩潰。因此,有一天,在經歷了又一次失敗之後,他終於流著熱淚對朱潔說:「大姐,算了吧,是我對不起你。」
朱潔把他緊緊擁在懷裡,淚流不止點頭道:「好弟弟,就當我們做了一場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