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貴明的這段逃亡經歷,讓杜林祥對他的印象又進了一步——此人看似不拘小節,實則心細如髮。此外,張貴明更有著不信任任何人的疑心。杜林祥猜測,張貴明早就想好了逃亡線路,故意拋出什麼從山東出海,其實是掩人耳目。他不僅欺騙了杜林祥,甚至連岳二福這樣的心腹也蒙在鼓裡。在張貴明的思維中,危急時刻除了自己,誰也靠不住。
1 涉及托人幫忙這種事,務必一擊而中
杜林祥趕往北京,就是去專程採購相機。
徐萬里在河州的賓館探望趙筱雨時,順口說了句「筱雨的相機真不錯,用來拍風景正合適」。這個細節,杜林祥當時就記下了。在送趙筱雨去機場的路上,杜林祥又看似無心地詢問趙筱雨,她用的是什麼相機。
杜林祥對於相機所知甚少,平時也就聽說過尼康、佳能這幾個日本品牌,當得知趙筱雨使用的是一款叫作哈蘇的相機時,杜林祥還有些摸不著頭腦。
後來杜林祥向當過記者、對攝影也頗有興趣的袁凱詢問,才知道了哈蘇相機的來頭。據袁凱介紹,哈蘇相機是一個瑞典品牌。在它的誕生地哥德堡市,哈蘇相機被視為城市的驕傲。哈蘇相機可靠的性能和優異的成像質量不僅受到專業攝影師的青睞,而且引起了美國宇航局的重視。1969年,阿波羅宇宙飛船首航月球,那張人類首次登上月球的照片就是使用哈蘇相機拍攝的。
談起哈蘇相機,作為攝影愛好者的袁凱幾乎有些亢奮。他說道:「哈蘇相機最早採用鏡間快門,實現了五百分之一秒的閃光同步速度;最早採用自動收縮光圈,擺脫了收放光圈的煩瑣;它的外形設計幾十年很少變化,但依靠內部結構的改進和功能的增加,演繹出眾多新機型。」
「更牛的是,」袁凱繼續侃侃而談,「哈蘇相機配套鏡頭由德國卡爾·蔡司公司生產。卡爾·蔡司鏡頭是光學界最頂級的品牌,德國政府發放過卡爾·蔡司肖像的銀幣,感謝蔡司對人類光學界的貢獻,全球有二十二位諾貝爾獎得主在使用蔡司儀器進行科研工作。哈蘇與卡爾·蔡司的組合,簡直是攝影界的雙劍合璧。」
面對一大堆專業術語,杜林祥如墮五里霧中。他接著問道:「比起市面上的普通單反相機,哈蘇是不是要貴一點?」
「那可不止貴一點。」袁凱說,「如今入門級的單反,一萬以內能搞定。稍微上檔次的,也就幾萬塊錢。可要買一套哈蘇相機,怎麼著也得二三十萬。」
聽到這裡,杜林祥總算明白了:能讓徐萬里看上眼的東西,都不便宜啊!
清楚徐萬里的喜好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如何投其所好。以杜林祥的財力,花幾十萬買套相機不在話下,難的卻是怎麼把相機送到徐萬里的手上。
經過前一段時間的接觸,杜林祥發現徐萬里絕不是那種吃相難看的官員。比如老班章普洱茶,杜林祥陸續給徐萬里送過好幾次,徐萬里每次也要回贈一些高檔煙酒。儘管雙方都清楚,這些煙酒的價值趕不上老班章普洱茶,但起碼明面上還是禮尚往來。此時,貿然將一套價值不菲的哈蘇相機送給徐萬里,對方未必會笑納。
正當杜林祥犯難時,一個機會卻送上門來。自打上次在徐萬里家中結識攝影家謝奇峰後,杜林祥就叮囑袁凱,一定要維護好同謝奇峰的關係。逢年過節,杜林祥還會親自約謝奇峰出來小酌一番。在一次聚會時,袁凱告訴杜林祥,謝奇峰剛當選河州市攝影家協會主席。一番祝賀之後,杜林祥主動提到:「咱們是老朋友了,我也應當聊表心意,支持一下謝主席的工作。這樣吧,我們企業出錢,給協會贊助一台相機。」
有這等好事,謝奇峰自然樂不可支:「杜總真是熱心人!」
杜林祥摸出一支煙,微笑著問:「謝老師,哈蘇相機還不錯吧?」
謝奇峰點頭道:「當然。」
杜林祥將煙點燃:「乾脆咱們抽個時間去趟北京,謝老師親自去挑選一套哈蘇相機。費用由我們企業承擔。」謝奇峰臉上笑開了花,雙方還當即約定了北京之行的時間。
杜林祥與張貴明告別後,匆匆趕來北京。與謝奇峰會合後,一行人便前往商場採購。謝奇峰起初很客氣,只選了一套二十多萬元的哈蘇相機,在哈蘇相機的系列中,這款產品算便宜的。杜林祥卻堅持說:「專門跑一趟,一定得選款配置高的相機。」
最後,謝奇峰選了一套價值三十多萬元的哈蘇相機。在刷卡時,杜林祥又告訴售貨員:「就這款相機,我買兩套。」他扭頭對謝奇峰說,「一套是企業贊助給協會的,另一套是我個人的心意,送給謝老師。」謝奇峰連聲推辭,卻拗不過杜林祥的堅持。
收下如此重禮,謝奇峰在杜林祥面前,幾乎就像下屬一樣恭順。從北京回河州的飛機上,杜林祥蹺著二郎腿說道:「我聽說徐書記也對哈蘇相機感興趣。不過像他那樣廉潔的領導,哪裡有錢去買這麼貴的東西?現在好了,咱們協會裡有了一套,出去攝影時,徐書記也能拿來過一過手癮。」
謝奇峰自然能聽懂這句話的意思,點頭笑道:「是啊!這得多謝杜總的美意。」
出了機場,杜林祥安排專車送謝奇峰回家,自己則帶上高明勇、袁凱返回辦公室。坐在副駕駛位置的袁凱,這時扭過頭感歎道:「三哥,你的手筆可真大啊!」
杜林祥笑了笑:「也就六十多萬,對於如今的緯通,不過九牛一毛。再說了,真把哈蘇相機送到徐萬里手上,以他的性格不一定會收。相機是贊助給攝影家協會的,同徐萬里撇清了關係。他什麼時候想玩了,就直接去協會拿。」
高明勇附和道:「謝奇峰已經被我們擺平了。他不僅會幫徐萬里保管好這部相機,也會替咱們美言的。」
袁凱說:「我說三哥手筆大,還不是說禮物的價值。」
「啥意思?」高明勇問道。
袁凱說:「一般的送禮,一定是先讓收禮的人知道,自己拿了好處要做什麼事。比方說送相機這件事,換作是我,一開始就得讓謝奇峰知道,贊助給協會的相機,其實是送給徐萬里的。三哥卻反其道而行之,先說贊助協會相機,接著又送給謝奇峰個人一套。謝奇峰那時恐怕還真以為天上掉餡餅了。直到返回河州的途中,三哥才點出真正的用意。」
杜林祥哈哈大笑:「小袁啊,寫文章我不如你,送禮這事,你卻不如我!你想啊,如果一來我就把話說破,謝奇峰會不會心存顧慮,甚至拒絕我?而事到如今,謝奇峰把好處已經吞進去,他既捨不得吐出來,礙於情面更不好意思吐出來。這時,他還能拒絕我嗎?」
袁凱說:「三哥說得有道理。但會不會有另一種情況,禮送出去了,收禮的人卻辦不成事?送出去的東西,還好意思去要回來嗎?真到那時不就白送了?就說送相機的事,萬一謝奇峰並不領情,怎麼辦?」
杜林祥說:「說到送禮,關鍵就是對彼此實力有清楚認知。就拿今天的事來說,我清楚自己的實力,就算六十多萬打了水漂,也是無關痛癢。我也清楚謝奇峰的能量,即便在這件事上他幫不了我,起碼把交情打牢了。在其他事情上,他總會幫到我。」
袁凱心悅誠服地點頭,一旁的高明勇又趁機拍起馬屁:「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真要開一門政商交際學的課程,咱們杜總能當博導。」
「明勇就會說好話。」杜林祥舒心地笑起來。
「我可是有根據的。」高明勇一臉認真,「我還記得幾年前為了一塊地的手續,需要協調省國土廳的關係。當時我們找了省政府一位副秘書長,準備請他出面打招呼。杜總卻讓我們再掂量一下,看看這位副秘書長究竟能不能把事情搞定?如果不行,乾脆直接讓呂市長出面。我當時建議,先讓副秘書長試一試,不行再請呂市長出山,結果卻被杜總訓了一頓。」
「杜總訓得對。我雖然挨了罵,卻長了見識。」高明勇一臉幸福的表情,「杜總說,涉及托人幫忙這種事,務必一擊而中。假如省國土廳的領導拒絕了那位副秘書長,呂市長再去打招呼,國土廳的領導就會更加為難。答應呂市長吧,無異於得罪之前打招呼的副秘書長,犯了官場大忌。分明呂市長能搞定的事,也可能因為這些因素搞不定。」
杜林祥露出自鳴得意的笑容:「明勇是個有心人,也不枉我栽培你一番。」杜林祥又扭頭對袁凱說:「剛才在飛機上,謝奇峰還邀請我加入攝影協會。據說徐萬里經常和一幫攝影家朋友出去採風,我要是有機會同徐萬里多接觸,對於企業發展肯定有好處。就是我這攝影技術太差,擔心到時鬧笑話。」
袁凱明白了杜林祥的意思,立刻說:「回頭我就聯繫幾位攝影專家,讓他們專門輔導你一下。」
杜林祥盯著窗外:「好,這件事要抓緊辦。」
接下來的幾個週末,杜林祥都開車去郊外,苦練自己的攝影技術。謝奇峰那邊也傳來好消息,說徐萬里對攝影協會裡的那部哈蘇相機愛不釋手,隔三岔五就借出去練手。謝奇峰說下個月將組織幾位攝影家去洪西省的著名景區雲峰山采風,徐萬里很感興趣,表態要親自參加。
謝奇峰還邀請已成為河州市攝影家協會會員的杜林祥一起前往雲峰山。杜林祥一口答應下來,並說企業可以贊助此次采風活動。謝奇峰卻說:「贊助真不必了。徐書記有個規矩,但凡他參加的采風活動,不接受任何企業的贊助;而且出去這一趟的食住行,都得搞AA制。」
杜林祥不再堅持,只是對於攝影技術的學習愈發刻苦起來。雲峰山之行的前三天,他甚至推掉了所有公務,跟著幾名攝影老師去野外苦練。
一個禮拜六的清晨,杜林祥與袁凱各自背著一包攝影器材,趕到謝奇峰居住的小區。杜林祥對於自己的攝影技術依舊缺乏信心,特意把袁凱帶在身邊,以便隨時提醒自己,免得鬧出笑話。
外出攝影采風時,徐萬里從不擺架子。他不會要求汽車專程去接他,只會自己準時趕到出發地點集合。從旅遊公司租用的中巴車已等候在小區門口,七點半左右,徐萬里乘坐一輛黑色奧迪趕了過來。下車後,徐萬里熱情地與眾人打招呼,與杜林祥握手時,他的笑容有所收斂,只淡淡說了句:「沒想到杜總也喜歡攝影,以後能互相切磋了。」
與調研視察時指點江山的模樣不同,今天坐在中巴車裡的徐萬里顯得十分謙虛。他對車裡的幾位攝影家都尊稱「老師」,還掏出U盤,說裡面是自己近期的照片,請各位老師點評。
以徐萬里的身份,哪怕自己再謙虛,也不能阻止周圍的人媚態盡顯。眾人看過徐萬里的攝影作品後,紛紛豎起大拇指,什麼「如詩如畫」「如夢如幻」的讚譽此起彼伏。
來到雲峰山後,徐萬里攝興大發。杜林祥也驚喜地發現,徐萬里從包裡掏出的,正是自己贊助給攝影協會的那部哈蘇相機。午飯時,眾人交流著攝影心得,徐萬里卻不無遺憾地說:「雲峰山的落日景色是最美的,可惜來了好幾次,拍攝的照片都不理想。」
謝奇峰趕緊說:「徐書記的攝影技術有目共睹。前幾次來的照片不理想,都是天公不作美。今天天氣不錯,很適合拍夕陽的景色。」
徐萬里頗為興奮:「今天要能拍出落日的美景,真就不虛此行了。」
下午,徐萬里繼續在山腰的森林公園拍攝,謝奇峰卻領著一幫人爬到山頂,為達成徐萬里拍攝雲峰夕照的夙願做著準備。幾位攝影師在山頂討論了好一陣,才確定了最理想的拍攝位置。支好三腳架、選好角度之後,他們又忙著調試相機的光圈與速度。
傍晚六點過,滿頭大汗的徐萬里終於爬上山頂。他走近相機,看過取景框後又和身旁先到的攝影師交流了幾分鐘。之後,徐萬里按下快門連拍了幾十張照片。
徐萬里拍攝完雲峰夕照的美景後,一行人啟程返回河州。中巴車上,杜林祥也加入大合唱,與眾人一道讚揚徐萬里的攝影技術。離開中巴車,坐上自己的轎車後,杜林祥卻對袁凱說:「原本以為徐萬里的攝影技術起碼還過得去,今天一看,比我這個才入門的人也高不到哪兒去。」
「是啊。」袁凱也笑了,「河州隨便找幾個攝影發燒友,技術也比徐萬里高。就說拍雲峰夕照吧,別人選好角度,調好相機的各種參數,徐萬里只需按快門就行了。這種拍法,傻子也能成攝影家。」
杜林祥又問:「去雲峰山的路上,徐萬里拿出自己近期的作品讓大家點評。那些照片,你覺得怎麼樣?」
袁凱說:「就拿謝奇峰讚不絕口的那張風景照來說吧,從專業角度分析,這張照片根本不需要多麼高的攝影知識,只需要借助一個濾光片選好角度,將曝光係數調好,稍微懂點攝影常識都可以做到。」
袁凱繼續說:「其中有幾張照片,看上去觀賞效果不錯。但一眼就能看出是通過製圖軟件進行了必要的調光處理,和拍攝水平沒有什麼關係。我都能看出來的東西,車上的攝影家們一定也能看出來。大家對徐萬里的作品讚賞有加,不過是一起睜眼說瞎話。」
杜林祥笑道:「像徐萬里這種人,真不該去喜歡什麼攝影。拍照時,有一大幫人在旁邊為他選角度、調機器。照片出來了,甭管好壞也有一大堆人溜鬚拍馬。長此以往,他的攝影技術怎麼提高?」
「難怪這麼多年來,他的攝影技術還停留在發燒友的水平。」袁凱笑著說。
杜林祥搖頭歎息,又彷彿是在自言自語:「徐萬里的攝影技術,大概就是發燒友級別。可他享受的待遇,卻是一般發燒友望塵莫及的。」
「沒錯!」自己就是攝影發燒友的袁凱感歎,「就說他胸前掛的哈蘇相機吧,那可是好些人一輩子都實現不了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