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個計劃,能有七成把握就放手去幹

劉光友在河州香格里拉酒店預訂了一間豪華包間,恭候著杜林祥的大駕。但杜林祥下飛機後,卻給劉光友打去電話,讓他把包間退了,還是來緯通大廈相聚。杜林祥說:「不是我要幫老弟節約錢,而是酒店裡人多眼雜,好多事情不便細說。還是去緯通頂樓用餐,那裡不用擔心隔牆有耳。」

劉光友覺得有道理,便揣著兩瓶茅台,興沖沖地跑來緯通大廈。在大廈頂樓的豪華包間裡,杜林祥不等飯菜上桌,就端起酒杯:「光友,新官上任,祝賀你啊!」

劉光友一臉謙遜:「這次多虧大哥幫忙。我干了,你隨意。」一半出於陞官的喜悅,一半是發自真心的感激,劉光友幹了一個滿杯。

杜林祥自然不會隨意,也將一杯酒吞下肚子。

放下酒杯,劉光友問道:「大哥,你真是高人呀!這套連環計,把徐萬里都瞞過去了。」

「過獎了。」杜林祥笑嘻嘻地說。捫心自問,杜林祥認為自己還想不出這麼精巧的計劃。真正將劉光友推上寶座的,實則是避居在外的徐浩成。但當著劉光友的面,杜林祥自然不會講這些,他只會當仁不讓地接納下劉光友這份感激。

劉光友問:「鄭佳晴是不是很鬱悶?」

杜林祥說:「昨天她專門給我打來電話,情緒很低落。當然了,她還不忘感謝我一番。」

劉光友笑得差點把酒噴了出來:「這個婆娘,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真是愚不可及!」

杜林祥淡淡一笑:「對於鄭佳晴這位大美女,我倒有些過意不去。原本無冤無仇,這一次卻狠狠捅了人家一刀。」

「我知道大哥都是為了我。」劉光友說,「不過對鄭佳晴也不必有什麼歉疚,官場裡充斥著爾虞我詐,她只能怨自己學藝不精。」

杜林祥摸出一支煙,緩緩說道:「鄭佳晴畢竟是個女人,留學海外喝了一肚子洋墨水,可真要說到玩弄權術,還差得遠。像她這種人,留在市政府替領導寫寫材料,或許不是壞事。」

劉光友掏出打火機,幫杜林祥將煙點著,接著自己也點燃一支煙,開始吞雲吐霧:「大哥,你這套連環計,可真是絕了。只是你一直在做生意,要是投身官場,一定是把好手。」

杜林祥面露微笑,內心卻有些底氣不足。想出這套連環計的,可是徐浩成,自己不過是依計而行。但事情到了這一步,杜林祥只好繼續吹牛,把從徐浩成那裡學到的說辭兜售出來。他抖了抖煙灰,緩緩說:「這套連環計,說白了就是兩減一加。」

劉光友問:「什麼意思?」

杜林祥說:「國資委主任一職空缺,候選人只有三個,就是你和鄭佳晴、向桂玉。兩減,自然是使勁讓鄭、向二人減分;一加,就是幫你加分。」

服務員已把菜餚端上桌。杜林祥夾起一片白肉,一邊大口嚼著一邊說:「鄭佳晴之所以出局,就在於她求官心切,加之咱們在一旁慫恿,結果頻出昏招。比方說媒體報道的事,我說讓記者濃墨重彩把她突出一下,她居然就答應了。在這種關鍵時刻,低調才是王道。擺出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徐萬里反而會反感。」

「當然了,媒體報道只能算旁敲側擊。」杜林祥繼續說,「真正讓鄭佳晴落敗的,就是她動用了蘇曉雲這層關係。」

劉光友放下筷子,問道:「蘇曉雲是省委書記賀之軍信賴的醫生,按說鄭佳晴請蘇曉雲出山,應該對自己有加分呀。」

同樣的問題,杜林祥也曾大惑不解並向徐浩成請教過。此刻,杜林祥又把徐浩成的解釋轉述了出來:「徐萬里來河州有些日子了,大家都看出來,他是一個真正的強勢人物。所謂強人,一定是唯我獨尊。鄭佳晴如果跑去找徐萬里要官,徐或許不會太反感。但鄭佳晴去找省委書記的醫生,實則犯了大忌。徐萬里會想,現在就知道抬上面的關係壓我,真把你提拔起來,不是要翻天嗎!」

杜林祥繼續說:「當然了,鄭佳晴真有本事讓賀之軍出面打招呼,徐萬里心裡縱然一百個不情願,也只能恨恨作罷。畢竟官大一級壓死人,徐萬里不得不服軟。偏偏她找的,只是賀之軍身邊的一個醫生。徐萬里不會買這個面子,反而會堅定自己不重用鄭佳晴的決心。」

「妙啊!」劉光友情不自禁地豎起大拇指。

杜林祥自個吞下一杯白酒,接著說道:「鄭佳晴出局後,你的對手就只剩向桂玉了。與向桂玉相比,其實你是有優勢的。關鍵是,得讓徐萬里看到你的優勢。」

杜林祥得意揚揚地說:「向桂玉是河州官場的老資格,本來是有希望當副市長的,最後卻連人大、政協的副職也沒撈著。徐萬里心中有愧,準備安排向桂玉來國資委。國資委主任是個肥缺,向桂玉也能在這個位置優哉游哉地干到退休。」

「但是,」杜林祥加重語氣,「讓向桂玉來國資委,他會對徐萬里感恩戴德嗎?當然不會!沒當上市領導,向桂玉窩了一肚子火,就算撿個國資委主任的肥缺,他也認為這是自己應得的補償。可你不同!在這個關口,徐萬里真要提拔一下,你必定感激涕零。」

杜林祥又續上一支煙:「想通了這個道理,甭管是徐萬里還是李萬里、張萬里,都會捨向桂玉而用劉光友。怕的就是,徐萬里一天到晚太忙,連這麼淺顯的道理也沒參透。」

劉光友呵呵笑起來:「為了幫徐萬里想通這個道理,大哥竟千里迢迢把莊碩漢請來河州。」

杜林祥只是笑著點頭,卻沒有搭話。吹牛也要有個限度。杜林祥與莊碩漢素不相識,真正請動莊碩漢的,是徐浩成而不是自己。

兩人又乾了一杯後,杜林祥說道:「這個莊碩漢倒是熱心腸,那晚與徐萬里見面後,引經據典,縱論古今,把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後來,還是陳錦兒出面打斷,莊老師才止住話頭。」

杜林祥又說:「陳錦兒告訴我,說這種事,一定得點到為止。以徐萬里的聰明,他一定會舉一反三。真要把話挑明了,反倒畫蛇添足。陳錦兒說,當時莊碩漢越說越來勁,真擔心他哪句話說漏了嘴。」

「是啊!」劉光友臉上也露出後怕的表情。

兩人的酒量都不錯,趕上今天人逢喜事精神爽,沒多久一瓶茅台已經報銷掉了。在劉光友的堅持下,第二瓶也被打開。劉光友說道:「剛才大哥說兩減一加。兩道減法已經說了,加法是否指的是信豐集團的大字報?」

「正是。」杜林祥搖頭晃腦,頗為得意,「出現大字報風波,接著迅速平息下去,既是要展現老弟的本事,更是要把你綁上徐萬里的戰車。」

杜林祥說:「大字報裡沒提徐萬里的名字,但把你罵了個狗血淋頭,還說你劉光友欺瞞了市領導。信豐集團改制是徐萬里一手推動的,你不過是個執行者,這一點徐萬里心知肚明。如果說劉光友錯了,也就是說徐萬里的路線錯了。如果說真是劉光友欺上瞞下,也就是說徐萬里被騙了。一個被下屬欺騙的一把手,還能算得上英明的領導嗎?因此,徐萬里肯定劉光友的表現,也就是在肯定他自己的政策。」

劉光友臉色凝重,細細咀嚼著杜林祥的話。過了半晌,他才說道:「大哥這套連環計的確高明,但有沒有另一種可能?比方說徐萬里真就沒有聽明白莊碩漢的話,或者……」

杜林祥大手一揮:「任何一種可能性在理論上都存在。咱們謀劃這件事時,把人力所能及的事情都做了,真有什麼意外,那也沒有辦法。一個計劃,能有七成把握就放手去幹。十成把握的事,世界上壓根沒有。」

劉光友又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兩瓶茅台就快見底,杜林祥與劉光友酒量再大,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舉止與音量。劉光友將手扒在杜林祥的肩膀上,大聲說道:「大哥,大恩不言謝。以後有什麼用得著兄弟的地方,儘管說!」

「還是兄弟爽快。」杜林祥說,「緯通收購信豐集團的談判,馬上就要收尾了。你也知道,信豐集團是個爛攤子,我撿到手裡,也是頭疼不已。」

「你有什麼想法?」劉光友問。

杜林祥說:「收購價格沒有什麼好談的,反正是承債式收購,我扛下企業原來的債務,收購本身不花一分錢。但你也清楚,僅還它以前的爛債,就不是一筆小數目。我琢磨著,能不能再爭取一些優惠政策?」

「比如說呢?」劉光友追問道。

杜林祥說:「信豐集團老廠在市區有塊地,位置還算不錯。收購之後,這塊地自然就劃到緯通的名下。可惜的是,這塊地屬於工業用地,不能用作商業開發。我想,能不能變更土地性質,把工業用地轉為商業用地?這樣一來,我的負擔也就輕一些。」

劉光友深吸了一口煙,緩緩說:「大哥,就算我當上國資委主任,這事恐怕也辦不成。變更土地性質,那是國土建設部門的事,國資委說了不算數呀。」

「這個我自然清楚。」談起生意,杜林祥的酒意已消了大半,「但收購信豐集團的事,畢竟是緯通和國資委在談。我的意思是,由緯通集團在談判桌上正式提出這件事,你呢,到徐萬里面前幫我們爭取一下。」

劉光友思忖了一會兒說:「大哥,這事要是其他人說,我也就答應了。反正決定權不在我手上,我只管去跟徐萬里匯報,同不同意是他拍板。但正因為是你,我才多幾句嘴。」

劉光友又說:「我估摸著,這件事即便我去和徐萬里說了,過關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如今,變更土地性質的事太敏感,好些個領導就栽在這上面。以徐萬里的個性,他不會冒這個險。你想啊,他本來沒收你一分錢,可外面一定謠言滿天飛。」

杜林祥仍不甘心:「按正常程序變更土地性質,需要交納一筆不菲的費用。能不能藉著這次機會,讓徐萬里打個招呼特事特辦,在費用上優惠一點?畢竟緯通收購信豐,是在幫政府排憂解難。」

劉光友搖著頭:「我說過了,只要涉及變更土地性質,難免有瓜田李下之嫌。」

見杜林祥一臉沮喪,劉光友說:「這年頭不比從前,有些事必須收斂。無論對於官員還是商人,安全過關都是第一位的。我倒有個主意,既不會太敏感,又能幫大哥省下一筆錢。」

「什麼主意?快說。」杜林祥臉上又有了一絲興奮。

劉光友說:「關於收購信豐集團,徐萬里開出的條件是保障工人就業,咱們不妨在這上面動點腦筋。」

杜林祥續上一支煙:「保障原來企業職工的就業,對緯通來說的確是個負擔。但在這上面打折,徐萬里估計更不能答應。工人丟了飯碗上街鬧事,那可是徐萬里最不願意見到的事。」

劉光友說:「不是砸工人的飯碗,而是讓他們捧上鐵飯碗。我的意思,趁著這次改制,推出一個『4050』退休政策。女職工四十歲以上,男職工五十歲以上,全部退休回家,拿社保工資,不要企業再來負擔。」

杜林祥說:「可女職工四十歲,男職工五十歲,都還不到退休年齡,憑什麼提前拿退休工資?」

劉光友說:「所以這事需要徐萬里開口子。只要他發話,財政那邊撥出專款,人社局這邊完善手續特事特辦,工人們就能提前退休。這件事情上,哪怕需要緯通方面配套部分資金,我看都值。說實話,真養這幫工人幾年,工資花銷一定更多。」

杜林祥心算了一下,說:「真能這樣當然好,企業起碼節約幾千萬。工人們也會開心呀,提前拿上退休工資,生活就有了保障。不想幹活的在家歇著,還想掙錢的也能出去另打一份工。」

「工人們開心是最重要的。」劉光友說,「現在一提到變更土地性質,自然聯想到官商勾結,沒人願意背這黑鍋。撥出專款讓困難企業職工提前退休,儘管與大的政策有牴觸,但也算得上為民造福。往大了說,還是民生工程。徐萬里為這事打招呼、開口子,心裡的顧忌就少得多!縱然有人查,也不怕。反正錢發給工人了,又沒人貪污。老百姓可是咱們的爹媽,政府為了孝敬爹媽,多花點錢,能錯到哪裡去!」

劉光友繼續說:「為了把信豐集團甩出去,徐萬里是捨得花錢的。況且如今政府手裡,也不缺錢。關鍵這錢,得花得風平浪靜。按我的方法去做,徐萬里不用承擔任何風險,緯通這邊也能得到實惠。」

杜林祥一拍桌子:「好,就這麼辦。我明天就讓人寫報告。」

劉光友說:「報告到了我手裡,我會盡快送上去。到了徐萬里跟前,我也知道怎麼說。」

杜林祥又問:「這事的把握有多大?」

《舵手:掌舵是一門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