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京彙集團的一紙聲明

唐天明從省駐京辦回到湖東駐京辦,坐在沙發上,頭腦裡還是糊塗得像一鍋粥。肖問天所講的話,有一半他幾乎沒有聽見。自從上次腦部小出血後,他的頭一直昏著。肖問天找他的原因很簡單。省委某領導對唐天明接受都市報記者關於駐京辦的採訪很有意見,認為唐天明完全是以一個基層駐京辦主任的身份,對政策妄加議論,首先,導向上有問題,認識上不到位,思想上未能與中央決策一致;其次,這樣的採訪,至少應該先徵得相關領導的同意;而且,這位領導還就唐天明多次提到的「權力尋租」等名詞,十分反感。領導在都市報這篇採訪的空白處打了若干個問號,並且寫道:權力尋租?何謂權力尋租?難道是中央各部門和政府之錯?

肖問天拿著領導指示的報紙的複印件,在唐天明面前抖了幾下,說:「老唐哪,你也是老駐京辦了,怎麼就……就捅出這麼個紕漏來了?不是不能採訪,而是要看採訪的時機。還有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要有分寸。」

唐天明抽著煙,笑了一下,現在回想起來,那笑裡可能有些輕視。肖問天提高了聲音,「目前正是駐京辦整頓的關鍵時期,你說這樣的話,是不是代表了江南省?要是代表了,那豈不?」

「誰說我代表江南省了?我說了嗎?好像沒有吧?」

「可是你是江南省湖東縣駐京辦主任。」

「這是個言論自由的時代。何況我說過我代表江南省嗎?報紙上那麼多言論,都代表著政府?肖主任,我不知道那位領導為什麼這麼敏感?」

「這不是敏感。省委對縣級駐京辦的存留還沒有正式表態,省裡也是想保留各級駐京辦的。可是,現在你這採訪一出來,等於把江南省推到了風口浪尖上,省裡只有表態了。據說,這兩天,省裡將專門就此進行研究。」

「我難道能干預省委的研究?」

「不是干預。但是事實上起到了作用。全國都在盯著江南省。『兩會』上,有四五個省已經表態了。江南省為什麼拖著?還不是為大家考慮。現在好了,國管局那邊也就此找了省裡。更重要的,你這採訪一出來,多少中直部門不高興,以後,江南省怎麼與這些中直部門打交道?一打交道,豈不又是權力尋租?」

「事情沒這麼嚴重。肖主任,我對我自己的言論負責。至於其他,我沒有義務來阻止。」唐天明有些耐不住了,站起來,又點了支煙。肖問天繼續說著,他卻一句也聽不見。中間,他還接了個電話,是王天達的。王天達說晚上在天達集團總部要搞一個小型的晚會,嚴格點說是一場個人演唱會。唐天明問是誰?王天達說你來了就知道了,而且,你一定得來。唐天明說到時看情況吧,我正在接受組織談話。王天達一驚,趕忙問到底是為了什麼?唐天明說你別問了,見面再告訴你吧。

肖問天見唐天明的心思根本不在這兒,再說,也就無味了,最後只好歎口氣,說:「老唐哪,唉!算了吧,既說之,則忘之。要不,我們晚上喝一杯?」

唐天明道:「喝酒就算了。下次我請肖主任。最近身體不好,不能喝的。」

「我也聽說上次的事,要注意啊!」肖問天從抽屜裡拿出一條中華煙,遞給唐天明,「這是一個朋友從煙廠搞出來的。味道好!你抽吧!」

唐天明謝了幾句,拿著煙就出來了。

老李站在門口,問唐天明晚上想吃什麼?冷振武回湖東了,胡憶也沒來,就兩個人。老李說:「要不,我們煮點稀飯吧?」

唐天明點點頭。

王天達請他晚上過去看演唱會,但並沒有請他過去吃晚餐。王天達這樣的一個粗人,在北京混了20年,居然也給人開起演唱會了?可見,人是隨著環境成長的。到了北京,在皇城這種大氣的格局中,你能小氣?在到處都是高雅的氛圍裡,你能不稍稍雅一點?特別是王天達,泥腿子上岸,會比城裡人更加注重形象的改變。不過,他是給誰開演唱會呢?而且還強調唐天明必須過去。要不,給方小丫打個電話,讓她也來感受一下吧。將來,她也得開演唱會的。想著,唐天明就給方小丫發了條短信。發完短信,回到辦公桌邊,方小丫送的穿裙子的小女孩子正在思考著。他拿起來,想起方小丫當時夾的紙條「獻給敬愛的唐!」,他笑著搖了搖頭。最近因為忙,他也一直沒與她聯繫。不過這丫頭,也似乎將他忘了。孩子氣嘛!也許還正記著唐叔叔的不是呢!

方小丫一直沒回短信。

六點半,王天達打電話來了,說唐主任哪,酒席都擺好了,就等著唐主任來宣佈開始了。唐天明笑道:「你請我看演唱會,又沒請我吃飯,我正在喝稀飯呢。你們吃!」

王天達道:「不會吧,喝稀飯?真的?那可……怪我,怪我,沒說清楚。過來吧,我們等著。」

「算了。你們吃,我晚一點過去。」

王天達說:「那多不好意思,要不,我們就先吃了。晚上等演唱會結束,我再請唐主任吃夜宵。」

老李在邊上也端著碗稀飯,聽唐天明接完電話,便笑道:「唐主任有飯局不知道,不然,也不用在家吃這東西。」

「這東西好。養人!」

老李吃了根蘿蔔,脆響,然後說:「唐主任,冷主任這回去還來吧?」

「怎麼了?誰說他不來了?」

「沒人說,我自己這麼猜的。駐京辦都要撤了,他還來幹什麼?何況他真在,也做不了事。還不是唐主任你一個人扛著。」

「話不能這麼說。他還是要來的,至於駐京辦什麼時候撤,還得等通知。」

「再等通知,也不會挨過7月19號的,那不是文件中的最後期限嗎?」

「也是。」

老李不說話了。老李在駐京辦,唐天明除了他每月在湖東拿的工資外,另外給他1000元的補助,生活費全部免了。這比在家裡著實要稍稍好一點兒,另外,駐京辦這邊,一年四季也還有些在京的湖東人士送些禮品什麼的,老李也都有一份。這不,要撤了,老李就得回去,收入上也就明顯地減少了。這是切身利益,老李自然得關心的。

7點,唐天明開了車子,慢悠悠地上路。他不急,那邊還在喝酒,早著呢。

春天的北京,白天幾乎看不見天空高處。沙塵永遠停留在那兒,彷彿釘住了似的。到了晚上,抬頭,天幕竟然是藍色的,燈光往天空上輝映著,有些玄幻。唐天明將車窗開了一點,風還有微微的冷,他猛然記起:過幾天就是清明節了。

葉老將軍說過,要回湖東做一回清明的。80多歲的人了,能再回幾次故鄉?

唐天明早在半個月前,就將葉老將軍要回湖東做清明的情況給宗仁和李哲成分別匯報了。兩位領導高度重視,特別是宗仁書記,說一定要周密安排,不行的話,縣裡派人到北京,專程迎接老將軍。唐天明說這就不必了,老將軍一向儉樸,搞隆重了,他反對。縣裡只要做好接待,同時將葉老將軍的葉氏家族的人好好地組織一下,到時葉老將軍回來,看著葉氏家族人丁興旺,和諧美滿,就是將軍最大的高興了。別的,不必要專門的做什麼。北京這邊,駐京辦會有人專門陪同,還有唐天明自己,也跟著回去的。如果可能,老將軍的孩子也將會一道赴湖東。

宗仁很快就召開了一個協調會,成立了一個專門接待葉老將軍的工作小組,包括老將軍回鄉的食、住、行、看、聽和報告,都一應作了安排。前天,唐天明給老將軍打電話,說了縣裡的準備,老將軍很是高興。言語中,也聽得出老將軍有些激動。歸鄉情更怯,人同此心啊!

車子開了快40分鐘,到了天達集團。遠遠的,就看見集團大門口掛著橫幅。唐天明也沒來得及細看,現在橫幅到處是,彩旗滿天飛,誰還有心思去理會。進門停了車,剛下來,就碰見一些也往裡走著的人,似乎正在議論晚上的演唱會,言語中有「駐京辦」的字樣。唐天明莫名了,天達的演唱會怎麼會與駐京辦扯上了呢?他再往裡走,就見王天達站在台階上打電話。見他過來,王天達迎上來,邊打電話邊同他握了下手。等王天達通完電話,唐天明問:「誰的演唱會啊?值得王總這麼……」

「誰?唐主任認識,而且非常認識。」王天達「哈哈」一笑道:「進去就知道了。也快了。」

唐天明進了會議廳,裡面已經坐滿了人。他一眼就看見上面的橫幅上寫著:方小丫個人演唱會。他呆了下,接著,就往外走。王天達正好迎面過來,說:「唐主任,快坐!等會兒還請唐主任先致辭。唐主任還是小丫的叔叔嘛!」

唐天明沒有做聲,但身子轉了過來。王天達引著唐天明到了後台。方小丫正一個人坐在那裡,已經化好了妝,濃得有些讓人吃驚。燈光下,那粉底差一點就要掉下來。見唐天明來,方小丫站了起來,喊了聲:「唐……唐……唐叔叔!」

「怎麼……」唐天明本來想問怎麼突然搞這麼一個演唱會,可話要出口時改了,問道:「準備好了吧?」

「好了。」

「那就好。好好演唱!」

唐天明沒有再說,出了後台,拉住王天達,道:「致辭我就不講了。」

「那怎麼……唐主任,其他人講不合適。」

「我不講。」唐天明說著就坐到了位子上。王天達清楚唐天明的脾氣,說不講,你再勸也無用的。唐天明拿出支煙,看看左右的人,便又起身,到廳外點了火。他使勁地抽了一口,煙一下子嗆到了肺裡,他頓時咳嗽起來。一咳嗽,頭又有些疼了。他趕緊將煙滅了,定了定神。他不明白方小丫和王天達唱的是哪一齣戲。搞個人演唱會,而且一直瞞著他,這是要給他驚奇,還是要給他難堪呢?

演唱會開始,王天達致辭,說今天是方小丫小姐的個人演唱會,方小丫是音樂學院的高材生,是即將升起的一顆歌壇新星。今天來捧場的,都是北京地產界的一些名流,方小姐的家鄉湖東駐京辦主任唐天明先生也專程過來祝賀。先祝方小姐的演唱會獲得圓滿成功!同時也請各位地產名流們,今後多為方小姐捧場!

王天達滿面紅光,從後台請出了方小丫。一片掌聲,夾雜著一片叫好聲。方小丫沒有說話,音樂直接響起。《你是我最親最愛的人》,這熟悉的旋律一下了佈滿了唐天明的耳朵。他聽著,眼睛一濕。這孩子……

方小丫一連唱了10首歌,中間不斷地有人上台送花;一個唐天明不熟悉的男人上台後緊緊地抱了方小丫一下,伸著嘴直往她的臉上湊。方小丫閃了下,躲開了。唐天明看著,心裡難受。但是,氣氛如此熱烈,他只好又起身,出了大廳,到外邊一個人抽了支煙。等他再進來,演唱會已經結束了。人群正往外走,有些人正在台上與方小丫拍照。唐天明看見方小丫正朝這邊望著,他點點頭,便出門上車回去了。這個夜晚,他知道方小丫是不需要他送的。他不僅頭疼著,心也在疼了。

第二天上午,唐天明打方小丫的電話,卻是王天達接的。他馬上掛了。晚上,方小丫給他發了條短信:

謝謝叔叔關心。我已經找到了自己的路。我會沿著這路走下去的。

自己的路?什麼路?簡直是……唐天明差一點將手機扔了出去。他直接打電話給王天達,讓他立即到駐京辦來。王天達說真不巧,我正陪著方小姐在長城玩,回去後再過去請示。唐天明說王天達,你給我聽著,小丫有什麼閃失,我唯你是問!王天達一笑,說能有什麼閃失?我會保護好她的,我很喜歡她。將來,我還得好好地捧她,一定得把她捧出來,捧成名歌星,捧成電視上天天能見著的大明星。唐天明捂著胸口,說王天達你怎麼……小丫還是孩子,不懂事,這樣會斷送了她的前程的。王天達說不會,不會!唐主任就請放心吧,我王天達是什麼樣的人,唐主任難道不知道?

知道個屁!唐天明罵了句粗話,狠狠地摁了手機。

一整個上午,唐天明把自己關在屋內。突然他有一種感覺,方小丫的一切,或許都是因為他而起的。那麼,現在,他能怎樣呢?除了關注和盯著王天達外,他不能再做別的什麼。等下一步稍稍閒一點,他想找方小丫好好地談談。她現在可能正處在情感的叛逆之中,總有平靜的時候,到那時再談,總會有好結果的。他給方小丫發了條短信:

丫頭,不管怎樣,你永遠都是叔叔的丫頭!

走正,走好,人生才會有幸福與光明!

方小丫依然沒有回復。

過了兩天,北京下起雨來了。清明時節雨紛紛,這是指江南。而這北國,也似乎被這古詩浸潤了。縣委辦主任衛國給唐天明打了個電話,告訴他:開發區的副縣級職位民測結果可能馬上要出來了,只可惜……

唐天明沒等衛國把話說完,就已清楚了結果。他笑著道:「這是我預料中的。所以,宗仁書記讓我回去,我也沒回。不管是誰上,我尊重民測。至於民測到底是……我不好說。衛主任,謝謝你。也不存在可惜不可惜,就是上了,能有幾年?不還是回家賣紅薯?」

衛國也笑了,說:「難得唐主任這麼豁達!不過,那李……也是做了大量工作的。好在下一步還有機會,宗仁書記正在爭取開發區工委增加一個副書記。」

「哈哈,是吧?」唐天明道:「增加吧,也好解決一個職位。」說著,他換了個話題,說:「我正好要給衛主任匯報。葉老將軍回鄉的事,準備工作是不是還得檢查一遍?我這邊初步定了,後天出發。4號下午到湖東,5號上午葉老將軍回鄉祭祖。」

「可以。」衛國說放心,這邊沒問題的。

唐天明放了電話,心裡多少有些不是滋味。雖然對於民測的結果,他早有預料,但真的知道了,還是有點放不下。要是以前,他可能更加無所謂些。反正在北京,守著駐京辦,也是一種活法。可是現在,駐京辦即將撤銷了,省委已經明確表態:江南省所有縣級和行業駐京辦一律撤銷,而且不得以其他任何形式繼續在京從事與駐京辦相關的活動。報紙上對江南省委的表態,用了大篇幅予以宣揚。就在上午,唐天明還接到一個與他熟悉的外省的縣駐京辦主任與他告別的電話。也許,要不了多久,這種告別的電話會越來越多。甚至,唐天明想:有一天,自己也會加入到這行列中來,自己也將會隨著被撤銷的駐京辦的大軍,離開北京,回到自己本來應該在的位置。

李全通過,而自己在民測中沒有過半數,這官場的遊戲,在一種最合理最堂皇的面目下,順利地完成了。唐天明想:現在可以把心放下來了。很多時候,人的慾望並不是天生的,而是因為別人設置了更高的慾望。那慾望就像一塊肉,掛在半空中,引得狗在底下狂亂地蹦跳。當狗要接近肉時,肉又升高了。最終,得到肉的狗匍匐著,搖著尾巴在陽光下散步;而那些沒有得到肉的狗,只能耷拉著腦袋,在陰影裡獨自舔自己的傷口。成者為王敗者寇,人要學會接受和容納這些。唐天明甚至想,要給李全發個短信,祝賀他一下。但想想還是作罷。本來就無所謂過分地求,就算沒有得到,也沒有深的傷口。那就乾脆忘了吧!忘了!可是,有人並沒有忘記。

電話響了,竟然就是李全。

李全說:「天明主任哪,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本來就應該是你的嘛!你看這……」

「李局長這話說得就太……」唐天明道:「是誰的,不都一樣?李局長上了,也是我高興的事。將來少不得請李局長多關照。」

「哪裡,哪裡,還得請天明主任多批評啊!」

批評?哈哈,這可能嗎?不可能!唐天明坐在椅子上,扭了個方向,又回過來,拿起鋼絲玩偶,稍稍碰了下,玩偶便不停地左右搖晃起來。官場就如這走鋼絲,並不是你想走好就能走好,往往走得成功與否,更多地取決於風,取決於鋼絲繩下面的觀者,取決於鋼絲拴得牢固不牢固……

下午,桐山駐京辦主任王虛竟找來了。

唐天明一見,驚道:「王主任過來,怎麼也不提前打個招呼?這麼匆忙,一定是有好消息吧?」

「好消息?哈哈,唐主任,是有消息,但不全是好,一好一壞。」王虛愁著臉,接過唐天明遞來的茶杯,朝四周看了看,問:「你們不是還有個冷主任嗎?人在不在?」

唐天明心裡一激靈,有點明白了,這事或許與京彙集團的項目有關。果然,王虛道:「這樣吧,我先講好的消息。江江高鐵那事,我上午到發改委去了一趟,有點眉目了。發改委的人說,從來沒見這麼搞項目的,兩個省聯手。這麼大的力量,高鐵想不打個彎,也不行了。」

「那是好事嘛!大好事。」

「是好事!確實是好事,也不枉我們駐京辦一回。馬上,駐京辦就要撤了,我已經接到縣裡撤的通知了。」

「你們那怎麼這麼快?江南這邊,也明確了要撤,但還沒具體文件。」

「撤,就是撤我啊!我們縣長那女兒,你知道吧,我們駐京辦有兩個人,可她從來就沒到駐京辦上過班。現在,我得撤了,她倒好,繼續留在北京,籌建桐山旅行社駐北京分社。」

「還有這名目?不是說過不准以其他任何形式存在嗎?這不也是一種變相地潛存在?還不是換湯不換藥,那為什麼不讓你繼續在這?」

「唐大哥,這你就……不說了,不說了。說壞事,京彙集團的項目,你們也一直在跟蹤,是吧?跟蹤了兩年了,是吧?花了不少銀子,是吧?他們負責這事的,是楊總,是吧?他收了不少也答應了一定跟你們合作,是吧?」

「都是!」

「現在完了。我們跟你們一樣。楊總跑了。」

「跑了?你怎麼知道?」

「我早晨到他們公司去了一趟。這楊總,跟全國至少有20個縣簽訂了意向性的合作協議,都收了錢,多的三四十萬,少的三五萬。最近,被林董不知怎麼給發現了,公司將他除名。他得到消息就跑了。據說他早已拿了綠卡,現在人應該在加拿大。」

「加拿大?」唐天明感覺到椅子上好像有釘子,刺得他屁股發疼。他急著問:「那項目呢?」

「京匯馬上要給所有與楊總簽訂協議或者一直談著的縣和單位發文,聲明楊總所做一切純屬個人行為,其所簽訂協議與其他口頭約定,均與集團無關。集團對因此而產生的一切損失,概不負責。」王虛說著,從包裡拿出份打印件,遞給唐天明,說:「這是我先打印出來的一份。我們為這項目,投入了40多萬。可是現在……」

唐天明看著這打印的「聲明」,手不禁有些發抖。他想:湖東前前後後為這項目,投入也不是小數字了。僅給楊總個人的,恐怕也有20萬之多。縣裡那頭,一直將京匯的項目列在重點招商項目之列,指望著這個項目能給湖東的工業經濟發展帶來大的飛躍。宗仁書記也一再強調和關注,想通過這項目,盡快地出政績出成果。大路集團的事情至今仍未全部了結,雖然中紀委的黃主任從中作了斡旋,表面上看,暫時緩下來了,可是將來……誰也說不準。宗仁書記想出政績,可現在卻出了……雖然這事一直是由冷振武在負責,可是他是駐京辦主任,這責任……唉!唐天明將「聲明」放到桌上,問王虛:「這事準備怎麼辦?」

「報案!」

「報案?」

「是啊,不報案,我怎麼處理?怎麼交差?唐主任,你不知道,在桐山那邊,一直就有人在盯著我,想整我。我來之前,就跟一個案子有瓜葛,還沒撇清,就又出了這一攤子事,你說我……」

「也別急。王主任,我覺得當下最要緊的,是到京匯再詳細瞭解情況。林董說楊總與他們無關,這說不過去。楊總是他們的副總,而且我們很多聯絡都是在京匯進行的,怎麼能與京匯無關呢?項目可以沒有,但事情必須搞清楚。這是我們對縣裡的交待。這樣,我喊上我的一位律師朋友,讓他一道。」

王虛說:「現在,也只好這樣了。」

唐天明打電話給律師,請他過來。然後又到老李房間,打通了冷振武手機。冷振武一聽這事,懵著,說不出話來。唐天明道:「你也別太緊張。第一,你正好在湖東,就由你先給宗仁書記和哲成縣長作個簡單的匯報。具體的,等我弄清楚了,再說。第二,晚上立即趕到北京來。」

冷振武幾乎是顫著聲音道:「我怎麼給……怎麼匯報啊?老……唐主任,我……」

「怎麼匯報?你自己考慮。我有事,先掛了。」

律師來後,唐天明和王虛3個人一道,直奔京彙集團。林董不在,辦公室說這事必須由林董親自定,林董回來,我再通知你們。王虛當場就想發火,被唐天明給勸住了。唐天明說:「這事發火能解決?肯定解決不了。姓楊的跑了,我們還得依靠林董來解決問題。我看,得從長計議,不是一時衝動的事。」

律師也道:「這事本身就有些……難辦。目前,就你們所說,人是京匯的,那協議有沒有?協議上簽的章是京匯的真實的公章嗎?還有,楊總收受了你們的錢,有收據嗎?是個人收據,還是集團收據?」

王虛拍著腦袋,歎道:「哪有什麼協議?我聽說有些地方是簽了,但我們都沒有。唐主任,湖東也沒有吧?至於那錢,都是黑對黑的,哪有收據?更別說集團的收據了。唉!這事……」

律師攥著手,說:「這就太難辦了。當然,情況屬實,可以報案。不過,就是報案了,當事人已逃到國外,什麼時候能回來,回來後,會出現什麼結果,太難把握。這樣的因為賄賂而形成的事實關係和詐騙,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證據。誰都拿不出證據啊!我會盡力的。從現在起,我將展開調查。」

唐天明和王虛謝了律師。王虛又對唐天明道:「這個楊總,現在想來,他一直在……他說湖東給他一個點,駐京辦的人還想從中漁利,所以就跟我們談了,我們談好了兩個點。可是,現在……也怪我求勝心切,要是早一點我們多溝通,也不至於出現這局面。看來,駐京辦是得整頓整頓了,彼此之間,搞得像地下黨似的,結果呢?哈哈,還不是……」

「一個點?」唐天明心裡問著,嘴上沒說。冷振武一直跟他說2%的。這裡面是不是意味著冷振武安了小算盤?他想拿那另外的1%?或者……不過,都沒意義了。楊總跑了,一切的小聰明和伎倆,也都隨之煙消雲散了。

這樣想,唐天明突然有些釋然了。

3號晚上,唐天明給葉老將軍打電話,詢問回湖東的準備情況。老將軍笑得爽朗,說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等著回到故鄉的懷抱。唐天明說那老將軍好好休息,明天我在機場等您。他還特別打招呼,一應物件都不必備,湖東那邊都安排好了。老將軍回鄉,就是湖東的節日!

然而,4號凌晨,唐天明卻接到了干休所的電話,說葉老將軍在睡夢中走了。唐天明驚得連手機都掉到了地上,一個勁地問:「怎麼會?怎麼會?」

撿起手機,對方說:「我們也相當意外。老將軍最近身體狀況一直很好,沒有任何徵兆。不過,值得欣慰的是,老將軍走得十分安詳。警衛發現的時候,他面帶微笑,就像一個睡在母親懷裡的嬰兒一般。」

唐天明心一陣陣疼,他埋著頭,哭了。

《最後的駐京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