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出生以後,董卉來的次數多了。進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一波抱起來,親啊逗啊,愛得不得了。她是省財經大學營銷系的學生,快畢業了。男朋友任志強在省外貿機械進出口公司工作,專做醫療器械。以前董卉帶了任志強來,他開口就叫董柳姐姐,叫我姐夫,我聽了很不舒服。任志強誇誇其談,好像他比世界上誰都厲害,按他的說法,他早晚是要發大財的。董卉找了這麼個牛皮客,我都替她著急,替她羞愧。我對董柳說:「你妹妹長得又不醜,人也不傻,怎麼被那個牛皮客釣到了?牛皮客還只有大專文憑。現在女孩子都把自己看成喜馬拉雅山,董卉也太小看自己了。」董柳說:「任志強那派頭我也看不上,可董卉要覺得他好,別人也沒有辦法。」我說:「下次董卉來了你勸勸她,她至少是個本科生,反過來找個專科生,倒也少見,還是個牛皮客。」董柳說:「現在的女孩子就喜歡這一套,我勸過她,她哪裡會聽我的,還反過來說我房子又小,傢俱也不齊,衣服也沒幾件高檔的。我懶得勸她了,各人是各人的命。」我說:「她人沒畢業,倒是跟牛皮客把那一套學會了。」
有一回董卉帶了任志強來,任志強額前的一撮頭髮染成了金黃色,這副嘴臉,我話都不想跟他講,可他似乎不在意我的冷淡,仍親熱地叫我姐夫。我說:「你的頭髮很有特色呀。」他摸著那撮金髮說:「花了幾十塊錢呢。」董柳說:「志強你頭髮這麼染了不好看,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燒焦了。」任志強說:「董卉說好看,她可能是騙我。姐姐說不好看,我明天去把它剪了。」董卉說:「姐姐你們不知道,現在的人都跟著電視裡趕時尚,志強他這樣是現在最時髦的。我們班有個女同學沒人追,把頭髮這麼一弄,倒有一群人追了。要是我沒有志強,我也花一百塊去弄一個全金的。」我說:「董卉你也要學假洋鬼子?」說著去看任志強的臉色。他倒不惱,還連連點頭向我笑笑。我想:「這牛皮客他不簡單呢,心理承受能力這麼強。」任志強走到桌邊,見桌上用一隻八寶粥鐵皮筒插筆,說:「姐夫你是真正的讀書人,還用這洪大媽做筆筒?我下次給你帶個岫玉的來,我們讀書那是假冒偽劣的,拿著也是鮮花嫁給牛屎了。」我說:「能插筆就行。」他們走了我對董柳說:「真的是鮮花嫁給牛屎了。」
有一天下午我到家裡去取書,門怎麼也開不開,裡面反鎖住了。我想莫不是進了賊?用力推了一下門,董卉就在裡面喊「姐夫」。門開了,董卉和任志強坐在椅子上,瞥一眼床上倒整理得乾淨,可董卉的短襯衣袖口露出一條乳罩的帶子。我拿了書馬上走了,晚上我把事情告訴董柳,她說:「真的?我不罵死她個死丫頭,送給別人吃呀!」我說:「牛皮客他不吃白不吃,他還講客氣?」過幾天董卉又來了,若無其事地衝我笑一笑,那意味似乎是和我達成了默契。我故意出去了,讓董柳罵她,過一會兒我回來董卉還沒走,神態也很自然,又衝我更有意味地笑一笑,吃了晚飯,才興沖沖走了。我說:「董柳你對自己的妹妹太不負責任了。要是我的妹妹,我不罵得她哭!」她說:「董卉她不承認,我怎麼辦?我現在懷著孩子也不能生氣,讓她去算了,她要吃一個大虧才會醒的。」我說:「你妹妹怎麼美得這麼來勁,那腰都要扭斷了似的。那個牛皮客要人無人要德無德,三百斤野豬一張寡嘴,還學少年哥哥把頭髮也染了。我看在眼中只恨拔不出,董卉撿起來還是個寶,其實天下男人也沒死絕。」董柳說:「現在的女孩喜歡那個樣子,不那樣還入不到她心裡去,我做姐姐的也不能打她是不是?」我說:「你還護著她,將來會有她好果子吃的,到那天哭都哭不出。」
沒過多久任志強當上了業務經理,來我們家越發神氣起來,抽的煙也改成了紅塔山,董卉嘴裡「志強志強」也叫得更歡。他抽煙時我說:「董柳你出去一下,你現在聞不得煙,被動吸煙對孕婦最不好了。」任志強馬上就把煙戳滅了說:「姐姐我真的忘記了。」又說:「姐姐我很快就會發起來你信不信?弄不好還搞個副老總當那麼一當,過過癮。公司給我配了部摩托,我騎了這麼久,沒一點感覺了,起碼要搞輛豐田轎車,才會有點感覺。」董柳笑而不語。我說:「你真發了財再對董卉她姐來吹。」任志強說:「我說我會發財,姐夫打死也不會信,姐姐可能半信半疑,董卉你呢?」董卉說:「我還是相信的。」又說:「姐姐你別小看他,他可能真有那一天。」我心裡想:「天下敢吹的人真的有,還跑到我面前來吹,臉上的皮倒也有那麼厚,刀也殺不出血。」正想著,任志強說:「姐姐你別小看我,我文憑沒別人高,不一定能力就比誰低到哪裡去。這年頭把好處撈到自己碗裡就是真的,對吧?我現在跟總公司范主任搭上線了,你們想不到吧?別人好多年都搭不上線,我略施小計就搭上了。便宜擱在那裡,也就那麼多,你不上去搶反正就是別人的,看著別人搶到了那滋味還真不好受。我總結了一條,就是順勢而為,世道變了,你不變?」我說:「世道再怎麼變,人還是人吧。」我差點說出「不是插了一根尾巴的什麼東西吧」。任志強也不生氣,說:「姐夫以為我吹牛皮。」他說著把雙手放在嘴邊,嘬著嘴唇用力一吹,把雙手推開去,「我爭口氣給大家看看,董卉信不信?」董卉說:「我還是信的。」他說:「姐姐呢?」董柳說:「我信不信?就算信吧,你別過經濟上的線。」他說:「要犯錯誤才能發財,那是沒本事。我不過線,線是過不得的,但是不到線邊上去遛一遛也不行,要把政策用足。你們沒聽說,十億人民九億倒,還有一億在思考,思考怎麼倒。」又說:「給我兩年時間,大家看一看我,我也看一看大家。」說著飛快地掃我一眼。他走後我說:「連牛皮客都出息了,那這個世界還是世界!跑到我面前來海勢歡歡的,他憑什麼?」
董柳生一波的時候董卉送的一千塊錢,本來想著報了賬就還的,可要用錢的地方實在太多,一扯全散掉了。這一千塊錢簡直成了我的心病,跟董柳說了好幾次,董柳說:「我自己的妹妹有什麼關係?你別管。」我說:「我就是要管,拿牛皮客的錢不燙手?」她說:「他拿得出證明他還不算個牛皮客,他吹起來了。」這一句話把我釘到牆上,我怔了一陣,說:「那就是牛皮客,牛皮客!那就是要退,自己不吃飯都要退。」董柳把頭偏到一邊說:「我不跟你講了,下個月你當家,錢全部給你,除了我一波的東西要保證,你給我吃涼開水我保證不放半個屁。」我又怔了一怔,說:「董柳你對我說粗話!」她說:「我被逼得沒辦法才說的。」我說:「任志強的錢怎麼辦?」她說:「你看著辦!」到了下次發工資,她把錢塞給我,我當了一個月的家,怎麼精打細算也省不下幾十塊錢來。我洩了氣,對董柳說:「下個月我懶得管了。」董柳說:「嘗到了當家的滋味吧。」以後我不再提那一千塊錢。
董柳過生日的時候董卉又送了一套春秋裝,董柳穿在身上很合身,說:「我的身材還沒怎麼變。」我說:「董卉你還沒畢業,你老送東西幹什麼。」董卉撒嬌似的說:「把我姐打扮得風光一點也是讓你飽一飽眼福,你不想我姐她光光鮮鮮?」我說:「你哪來這麼多錢?」她說:「反正不是偷的,送給我偷我都不敢偷。我還想送你一套西裝,又怕你不要。」我說:「那我真的不會要。」她說:「你們坐辦公室的人,其實裝束是很重要的,穿得太隨便了不好,人家看你的份量第一眼就看著裝的檔次,現在是什麼社會?」董卉走了,我看了那套衣服的標籤,竟要兩百多塊。我說:「我還以為三十多塊呢,任志強那小子真的發邪財了,總有一天要給逮進去的,你要董卉多個心眼。」董柳說:「你替別人操心幹什麼?」我說:「你最好把這衣服退回去。」董柳說:「買都買了,退回去?」我說:「你就退到那家商店去,把錢要回來還給任志強。包不定任志強的錢是貪污來的,不然他有那麼多錢,怎麼可能?到有一天追到我們家裡來了,那有什麼光彩?」董柳說:「那也別以為別人也是賺不到錢的人,總有人賺得到錢。」我說:「看那一撮黃毛,他能賺到錢?」她說:「那也別小看別人,如今倒是合法的。」我說:「董柳你變了,變得愛錢了。」她馬上說:「我就是愛錢,我一波動一動都要用錢,我愛我一波我就非愛錢不可,有了錢我一波少受點委屈,他受一點委屈我這心裡就有鋼絲扯著疼。」又說:「有些人看著別人比自己能幹,心裡也鋼絲扯著疼。」我一拍桌子說:「屁話!」一波躺在床上嚇得「哇」地哭起來,岳母趕緊抱起來拍著說:「大為你對一波凶什麼,你是想凶我呢?」董柳低著頭捂著臉,鼻子一抽一抽的。我和董柳好幾天沒說話,那套衣服她收起來,再沒有穿過。
過了不久董卉又帶任志強來了,董柳說:「志強,上次生一波時你們送的那一千塊錢算我借的,以後還給你。」任志強說:「姐姐你就這樣看不起我?別說一千塊,一萬塊又算什麼?」董柳說:「我怕你犯錯誤,那不是開玩笑的事。」董卉說:「他們是貸到了一大筆款。」我說:「貸款來的錢發獎金?」任志強說:「就算我賺不到錢,貸款總貸得到吧?貸到了就是利潤,反正左邊口袋右邊口袋都是國家的錢。」又說:「姐姐我跟你說,我現在正活動一筆貸款,把銀行搞信貸的都活動得差不多了,有一大筆,兩千多萬,貸到手我就會升到副老總的位子上去,還配一輛車。你說幾千塊錢算什麼?」董柳說:「你們二三十人的公司敢貸幾千萬,怎麼還吧?」他說:「貸到了就是利潤,誰還會去想還錢的事?張經理走了還有王經理來,王經理總不會因為公司欠了一身的債就不上任吧?」我說:「銀行搞信貸的他是豬?」他說:「正因為他不是豬,是豬我就貸不到了。」晚上我對董柳說:「真的不認識這個世界了,居然把這樣的機會給牛皮客這樣的人。我真的為國家的錢心疼呢。」董柳說:「就是給這樣的人,別人還不給呢。」我歎一口氣說:「連牛皮客都在我面前擺牛了,真是不知道他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