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恩師領導

1

韓祖榮這個搞建築出身的人知道,萬丈高樓平地起,他要把握姜松巖這個人,讓他成為自己能夠用得上的人,就要找到他發跡的地方,從那裡開始摸起,弄清他的根底。

在網上找一份姜松巖的簡歷並不難,順著他的經歷,可以找到他工作和生活過的地方,找到相關的地點和相關人。韓祖榮在泊州有很好的人脈,他給這些人打電話,寒暄幾句,迂迴地問一些與姜松巖相關的問題,很快就大概瞭解了姜松巖的過去和現在。就他感興趣的環節,他再找人去做深入瞭解。

姜松巖出生於A省平江市農村,家裡很清貧,父母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他上大學在合肥,大學畢業後分配到平江市環保局,研究生是工作以後在職讀的。在環保局中層幹部位置上他被時任平江市市長的夏中天看中,步步高陞。姜松巖在常務副市長幹了一年半以後,得到來平江市視察的龔老賞識,龔老一句話改變了他的命運,被交流到龔老故鄉泊州市任職。在泊州市姜松巖從代市長做到市長、市委書記,再以後調國家環保部做副司長、司長。現在又被中央選派到Z省擔任省長助理、副省長。

對姜松巖求學經歷直至平江市環保局工作的經歷可以不去注意,這段時間裡沒有什麼重要的人影響他、幫助他。在姜松巖的仕途生涯中有兩個人是至關重要的:一個是夏中天,一個是龔老。

當初是市長任上的夏中天慧眼識珠,提攜和培養了姜松巖。要不是夏中天,姜松巖在環保局中層幹部崗位上摸爬滾打不說,要上位與競爭對手血拼或廝殺也在所難免。在基層往上爬的過程就是一場博弈,有時候不講規則,有時候無規則,有時候潛規則。若是有上天的眷顧,誰都能升,何況是小有能力已經冒尖的人。要不是夏中天,姜松巖即使是使出吃奶的勁兒,說不定也只能到副局長,至多局長的位置上。

龔老對姜松巖有再造之恩,他一句「我家鄉要是有小姜這樣的父母官多好」,讓陪同他的A省領導心領神會,不到一個月姜松巖就成了泊州市的代市長。因為龔老,當時的姜松巖幾乎不用再去面對他深惡痛絕的官場潛規則和讓人焦頭爛額的「通關」。也因此,姜松巖往後的道路是順暢的,他個人的政治面貌也是整潔的。

稍作瞭解,韓祖榮就知道姜松巖和夏中天關係微妙的傳聞。除了姜松巖多年不回平江市、沒有本該對夏中天的報恩之舉外,看不出姜松巖和夏中天有多大的矛盾。僅僅以姜松巖不回老家,不報恩,就斷定他與夏中天有矛盾;聽信有關蘇可可和夏中天的緋聞,那些誰也沒有看到和證實的事情,韓祖榮是不會輕易這麼做的。他的生意能夠做到今天的地步,憑的是常有與眾不同的想法和思路。

他想弄清楚春風得意的姜松巖和病入膏肓的夏中天兩個人之間究竟有過什麼樣的恩怨,現在真實的關係是什麼樣子的?

龔老是高不可攀的,韓祖榮覺得暫時可以不去考慮。

姜松巖的親屬呢,能不能在他們身上做做文章?

姜松巖在家是獨子,沒有兄弟姐妹,父母和岳父母都去世了,除了妻子蘇可可和一個讀研究生的兒子,在數的親戚便只有內弟蘇迪南和小姨子蘇怡怡兩家。

姜松巖沒有懼內的傳聞,蘇可可家裡家外做不了姜松巖的主,這是認識蘇可可,和蘇可可關係很好的人說的。蘇可可最多利用姜松巖的影響力替弟弟、妹妹辦一點兒事。她很聰明,做事不顯山露水,也就沒有太大的不良影響。再說,像她這樣級別的幹部家屬,替家裡人謀取個好工作、好崗位,人們也都習以為常,不覺得是個什麼事了。

看起來,蘇迪南和蘇怡怡沒有什麼可以利用的,他們最多只能與姜松巖在電話裡或者飯桌上說兩句家長裡短的話,談不上親近。姜松巖位高權重,他們不畏懼這個姐夫就不錯了。

韓祖榮對蘇迪南的判斷是準確的,對蘇怡怡的則不準確。也難怪,他不可能瞭解到姜松巖家庭內部的一些不外傳的事情。

對於一個省部級領導來說,姜松巖的經歷和人際關係顯然是非常簡單的。因為這種簡單他是整潔的。身家清白、乾淨,使他與地方勢力沒有瓜葛,也沒有與既得利益集團的抱團。

姜松巖的確很難接近,韓祖榮真的很難下手嗎?

2

姜松巖赴任Z省新職前在北京拜望了龔老。

在泊州市做市長和市委書記期間他多次出入龔老家,這對於其他省市想接近龔老的廳級以至省部級幹部來說是夢寐以求和無法做到的。姜松巖進京開會、學習可以去,從泊州專程來京更是不用說。泊州市駐京辦和龔辦有著熱線聯繫。龔老的警衛長姓厲,一個五大三粗的山東漢子,平時滿臉凝霜,一絲笑容也沒有,見到蔡未末主任,馬上喜笑顏開,稱蔡未末小蔡妹妹。龔老非常願意抽時間接見這個他選中的家鄉父母官。他不僅滿意姜松巖的政績,也讚歎他對角色的投入,對泊州這座文化古城歷史和現狀的深刻、細緻的瞭解。在龔老面前,姜松巖總是有問必答,從來沒有支支吾吾過。為此姜松巖下過大功夫,閱讀了無數泊州的檔案資料,對泊州的歷史掌故如數家珍。到後來,泊州市志辦主任最怕的就是姜松巖請教他,對泊州的歷史,市委書記比他知道的多,他這個市志辦主任都覺得快做不下去了。

姜松巖見龔老大多是向他匯報家鄉泊州市的情況,或者聽取他對家鄉建設的意見。龔老對家鄉是非常關心的,泊州是他於宏觀之外的一處重要的微觀關懷,具體到泊州的基本建設和一些細小的民生問題。

姜松巖任上泊州通了火車,有了直達北京的快車;建了跨江大橋;泊州臨江機場項目也已立項;古城泊州舊城區得到了妥善保護和修繕,新城區的建設在A省是最具發展眼光和規模的。沿江、沿海的綠色生態開發讓泊州的經濟發展突飛猛進。說一千道一萬,龔老對姜松巖做的最滿意的事,是疏浚了泊州有五百多年歷史的護城河,與一條蓄水豐富的內河貫通,使之常清和暢流,修復河流生態31公里。

姜松巖是在徵求了龔老的意見後採取修古復古的方法,保護了護城河兩岸的明清建築。而姜松巖的前任卻要填平這條臭烘烘的護城河,拆掉那些所謂的搖搖欲墜的老房子搞「世紀花苑」房地產。對姜松巖前任的這種做法,龔老提出過批評,不是在公開場合,是在得知姜松巖改造老護城河遇到阻力的時候。

龔老說:「要對一座城市的歷史負責。有歷史的城市不是白紙,不需要搞新美如畫。」

護城河項目完成的時候,龔老已退了下來。姜松巖拿著請央視拍的專題片去請龔老看,二十分鐘的DV龔老看得全神貫注,不時地說一兩聲「是這個樣子!」

在龔老的要求下,有的場景回放了四五次,龔老至今仍然清晰地記得這些地方和他兒時生活的關聯。指著一處青石碼頭,龔老說他母親每天都在上面淘米洗菜洗衣服。他甚至滿懷感情地背誦了一段他上小學時所作的名為《夜聽護城河》的作文。這是一篇詞藻華麗而又感情豐盈的文章,很難相信是出自一位十一二歲少年之手。泊州市檔案館保存著寫有這篇作文的泛黃作業本。姜松巖對這篇作文是能夠倒背如流的,他卻沒有接龔老背下去,一是出於禮貌,二是他看到動情的龔老有淚光在眼鏡後面閃了一下。

姜松巖到環保部工作以後,去過龔老家一次,陪接任他的泊州市新市委書記丁榮發去認龔老的門頭。那一次龔老話不多,幾乎很少涉及泊州。倒是說到他自己的近況,他在著書立說,圓自己幾十年前的夢。

「有時間了,卻發現來日不多。所以,干革命只爭朝夕!」說這話時龔老還是很樂觀的。他問姜松巖,「你知道我退下來之前有過什麼打算?」不等姜松巖回答,他告訴大家:「我最想的是到清華去當一名教授。但,由不得我!」說完,爽朗地笑了。

一直說不上話,覺得這時候是機會的丁榮發立刻說:「那我第一個去報您的博士生。」

龔老不笑了,指著姜松巖說:「小姜就不會說這樣的話。」

對龔老說的這句話,丁榮發事後一定會有很多想法。丁榮發以後多次到龔老家就再也沒有邀請過姜松巖。這個書記只幹了一年多一點兒就調走了,是在泊州待的時間最短的市委書記。

離京前要不要去拜訪一下龔老?姜松巖考慮過,為此事他猶豫不決過。他有很多不去打擾這位老人的顧慮。最後倒是蘇可可的話讓他下了決心。

蘇可可認為龔老都退了,可去,可不去。

姜松巖去見龔老前給蔡未末打電話沒有打通,就直接與龔辦聯繫。龔辦第二天通知姜松巖,下午四點的時候龔老有一段三十分鐘的休息時間,可以見他。但龔辦要求姜松巖最好將見面的時間控制在十五分鐘內。

姜松巖怕堵車,下午比約定的時間早半個小時到了龔老住處附近。他讓司機將車開回去,等到三點四十五分到了龔老的住處前。門很快開了,厲警衛長親自來接姜松巖。

警衛室裡有一個對姜松巖的簡單安檢,這當兒厲警衛長告訴姜松巖,下個月他要轉業了。姜松巖說他也即將離開北京到Z省工作,這次是來向龔老辭行的。

厲警衛長說只可惜他不是轉到Z省,倒是希望姜松巖再高昇時能夠到山東去。當兵的說話總是很爽直,姜松巖笑了笑,不再說什麼。

從警衛室出來由龔老的秘書接待,姜松巖被帶入一個僻靜的園子。園子雖不大,但由於山、竹、石、樹、池佈置適宜,消弭了南北房嚴正相對的感覺。園子裡假山在東邊屹立,山一旁有亭立於石上,亭邊松竹參差,不遠處有古柏亭亭如蓋。山另一邊是一座荷花池,石橋跨池。過橋拾級而上,一處貌似畫舫的西廂房便是龔老的書房。

龔老站在書房門口,與姜松巖握手後指著外面笑呵呵地說:「我這地方——書房池上居,漣漪返日影,搖漾椽眉間,頗具畫舫趣。」

姜松巖連聲稱好,龔老的秘書對姜松巖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後退了出去。一個年輕端莊的女工作人員給姜松巖端上一杯茶,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坐到沙發上的龔老做了用手掌從前往後擼頭髮,緊接著扶眼鏡的習慣動作。

只一年多沒見龔老,精神矍鑠的他蒼老了很多,頭髮一下子由烏黑變成了灰白夾雜著枯黃的顏色,似乎也消瘦了一些。在龔老這個年齡,頭髮這樣其實是正常的。在任時出於形象的考慮而染髮,這時候他一定是覺得沒有必要了。

形象的差別使姜松巖對龔老又有了當初那種神秘陌生的感覺。那種感覺是姜松巖在經過多次與龔老近距離接觸後,在對他有了十分仔細的觀察後才消失的。不知道為什麼,現在這種感覺又回來了。

姜松巖主動地對龔老說,他是來辭行的,要到Z省去工作。龔老說Z省的經濟發展較快,要可持續性發展,必須加強這方面工作。

姜松巖說到Z省工作有很大的壓力,Z省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他希望龔老對他的工作提提要求,龔老扶了扶他的方框眼鏡,沉吟半會兒說:「你是中央選派的幹部,你應不辱使命,不負眾望。作為一個黨的幹部,你要特別牢記自己代表著什麼。」說到「代表」兩個字時,龔老的語氣是加重的。

「不要怕什麼困難。」龔老引用毛澤東的名言——「拜人民為師,這就靈了。」

姜松巖不停地點頭。龔老談興正濃,秘書進來給他們茶杯裡添水,其實是提醒時間到了。龔老揮了揮手,他還想和姜松巖再談一會兒。

這場預定一刻鐘的接見到四十五分鐘才結束。從龔老家出來姜松巖沒有立即叫司機,他漫步到了天安門廣場,在紅牆邊上的長椅上坐了一會兒,給司機打了一個電話,讓他半個小時以後在中宣部南門前等他。

他想在離京前看一下降旗儀式,體會一下代表國家的莊嚴場面。他沒有在廣場上迎候降旗,是在新華門前。

3

姜松巖和夏中天的關係確實令人難以琢磨,他們之間有很多不為人知的事情。

姜松巖擔任平江市常務副市長後不久,夏中天和他有過一次關門談話。事先,夏中天對姜松巖說明,這是一次私人談話。

私下裡,沒有外人在場的情況下,姜松巖不叫夏中天書記而是叫師父。這是特列,姜松巖在以後的仕途中也有過對提攜愛護他的領導的感激,但再也不是以這種方式。

這個稱呼的由來是在姜松巖被夏中天選拔到機關工作以後,那時的姜松巖誠惶誠恐,而分管他的副市長夏中天對他又是特別關照,在許多方面給予他指點。有一天,姜松巖真心誠意地對夏中天表示,以後要稱他為夏老師。夏中天當時笑了笑,覺得姜松巖這個知識分子是用一種自認為斯文的方式在拍馬屁。哪知道此後姜松巖真的很認真,沒其他人在場的情況下畢恭畢敬地稱呼起夏老師來。夏中天聽來聽去覺得不舒服,對姜松巖說:「我知道你這麼稱呼我是出於尊重,能做你領導的人未必能做你的老師。但我在有些方面幫帶你是出於工作需要,你要換種方式稱呼我,還不如叫我師父。行政工作其實也是技術工作。」

夏中天這麼說不知是有意做師父還是調侃這種做法,反正姜松巖從此私下裡正兒八經地改口叫起他師父,他也沒有明確地反對過。夏中天做市長以後不到兩年,姜松巖被提拔為副市長。不用說,這是師父的提攜,他對師父更敬重了。夏中天這時候對姜松巖提了一個要求,叫師父可以,讓在平江一中當教師的蘇可可教他英語,做徒弟的幫他認一個老師。這對姜松巖來說當然不是難事,妻子蘇可可在學校是英語教研組組長,不用商量他就答應了。從此,蘇可可每週用一到兩個晚上到夏中天家輔導英語。夏中天學得很認真,每週都忙裡偷閒,從不落課。

這天夏中天約姜松巖的談話是在下班以後,姜松巖到他辦公室見沒有其他人,像以往那樣叫了一聲師父,夏中天的態度很是冷漠,端起茶杯徑直進了套間。姜松巖遲疑了一下跟了進去。

套間是一個小的會客室,通常夏中天用來進行重要談話。他在裡面的時候是不讓任何人打擾的。姜松巖進去後夏中天已經坐了下來,他示意姜松巖在他身邊坐下。

「和你說些個人的事。家裡的,有關夏霓的事。」夏中天似乎是來了個開門見山。

姜松巖嗯了一聲。以前也有過這種情況,夏中天在他面前說一些家裡的事情,他只管聽就是了,他知道自己的角色。夏中天需要一位靠得住的人充當聽眾,他要對別人傾訴一番,將憋在心裡的話說出來尋一個解脫。但這一次有些不同,夏中天沒有看著他,而是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前面。要知道,他與任何一個下屬談話都不是這樣的。

姜松巖不吭氣,等著他說事。

夏中天問姜松巖知不知道夏霓談了男朋友,姜松巖說聽說過,小伙子好像也是大院的,在人事局工作。夏中天說夏霓和男朋友談了一年多,關係都明確了,他和夏霓母親以為這兩個孩子下一步肯定會結婚。哪知道,夏霓現在要與他分手,怎麼勸她也沒用。

夏中天轉過臉來問姜松巖:「你知道原因嗎?」

姜松巖說:「我不知道,但是可以找夏霓談談,或許她會對我說原因的。」

「這麼說你肯定不知道原因?」夏中天盯著姜松巖。

姜松巖肯定地說:「我不知道。」

「如果有人說這件事與你有關,我怎麼辦?」

夏中天將面前的茶杯推到姜松巖面前。姜松巖有些緊張,為這件事扯到他的身上,既感突然又莫名其妙:「這怎麼可能呢?」

夏中天說:「如果是別人說,即使是說他看到什麼,我都不會相信。問題是,這話是夏霓說的,她親口對我說的。」

姜松巖囁嚅著:「不會吧?」

夏中天不容置疑地:「就是這樣的。你是不是有口難辯?」

姜松巖沉默片刻,說他要知道夏霓是怎麼說的。他在提出這個要求後為自己解釋:「我和夏霓沒有任何感情上的糾葛,其他的更談不上。所以我特別想知道她怎麼說的。」

「她說她喜歡的是你,你這樣的人才值得她去嫁或者去愛。」夏中天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她這麼說讓我吃驚!我沒有想到!」姜松巖對背對著他走到窗前去的夏中天說。

「我不能肯定這件事你是否有責任,但如果你做了影響夏霓和她男朋友關係的事就太不像話了。我可以肯定的是,夏霓與她的男朋友只要一吹,整個政府大院,每個辦公室都會有人議論這件事,都想瞭解原因或者做各種各樣的猜測。事情總會真相大白的。我也不希望牽涉到你,你如果和我是一般的關係,我會將這件事放在心裡,不會對你說。」

姜松巖看不到夏中天說這話的表情,他問:「您是否相信夏霓說的,如果這只是她的一個借口呢?我和夏霓沒有過多的接觸。」

夏中天突然轉過身,問:「過多的接觸怎麼了?有人說蘇老師給我輔導時我們有了……有了那種不正常的關係。過多的接觸就有,接觸不多就沒有?理由成立嗎?」

姜松巖蒙住了,夏中天說這樣的話、問這樣的問題,將他的妻子扯到所說的問題中去,扯到他自己身上去。事情變得複雜再複雜……嚴重再嚴重……這已經不單純是夏霓愛誰不愛誰的問題了。

姜松巖很快冷靜下來,輕聲問夏中天是誰這麼說的。

夏中天說:「你先不要問誰說的,先告訴我你相信不相信這樣的話?」

姜松巖說:「我當然不相信。這樣的事即使是蘇可可說出來我也不相信,除了您親口說。」

夏中天說:「這就好!我們都不是那種怕造謠誹謗的人。我希望你幫助我處理好夏霓的事情。那樣的話事情就簡單得多。至於別人說我,你不信,我就更不怕!」說完他甚至像過去交代一項重要的工作給姜松巖時那樣,緊緊地握了一下他的手。

從夏中天的辦公室出來,姜松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坐了很長的時間。他要想明白夏中天這一出究竟是什麼目的。

要知道,以夏中天的身份不會不考慮說話的分寸和對象。他是被夏霓蹬對象的事氣昏了?還是借題發揮,堵他的嘴?他和蘇可可是不是真的有……

作為一個搞政治的人,耍手腕,玩聲東擊西的把戲是很正常的。他的女兒,自己的妻子,一下子提到這兩個人,這中間是怎麼樣的機關,好像一種矛和另一種盾,用誰打擊誰呢?姜松巖不敢往下想。

此事過去兩天,蘇可可當他的面給夏中天打電話約輔導時間,夏中天在電話裡說以後不用輔導了,學習結束了。

蘇可可感到驚訝:「他前一陣子學得那麼認真,訂過一個學習計劃,現在竟然擅自放棄了,真是不可思議。」

姜松巖看蘇可可對這件事的態度,沒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她毫不掩飾的困惑和不滿都是正常的。

此後的好長一段時間裡,姜松巖都在想,自己在官場上真的很成熟老練了,到了只為討好上司而鮮廉寡恥的地步。「我當然不相信。這樣的事即使是蘇可可說我也不相信,除了您親口說。」這是他對夏中天的表態。他驚訝自己居然說出這樣的話。

這是口是心非的話,他想只要有一個人說夏中天和蘇可可的緋聞,就有可能是真的。所謂無風不起浪。儘管沒有人說到他面前來,他卻有了懷疑和擔心。在這個問題上,丈夫往往是最後的知情者。他明白這個道理。

他對自己竟然能修煉到老僧入定一般不動聲色而暗暗吃驚。他觀察妻子,揣摩老夏,遐想夏霓,都是在百忙之中撥冗完成,且任何活躍的思想波瀾都不會影響他的工作安排,一如既往,專業、敬業、平靜,一派繁雜忙碌又井井有條。

好在他很快便調到了泊州。夏中天離他遠了,夏霓也離他遠了。

但他知道,那段生活是揮之不去的。平江市等於夏中天;等於夏中天與蘇可可;等於夏中天、蘇可可和他;抑或等於他和夏中天、夏霓……

離開平江的他不可能對夏中天沒有微妙的態度。

蘇可可每次回平江市,姜松巖總要被這些關係,被這些往事糾纏。平江市最簡單、最愉悅的等式是他姜松巖和夏霓。可他和夏霓除了夏中天的那個「指出」,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慢慢地,經常想這件事的姜松巖開始相信夏霓是對自己是有點兒意思。夏中天說女兒夏霓因為愛他而蹬了男朋友是一件真實的事。

姜松巖甚至回憶起,一次到夏家,給他開門的夏霓臉紅了一下,用一種魅惑的眼光看過他。他和夏中天談事情時,她也總是坐在挨近他們的沙發上看書,時而偷偷地避開父親的注意打量他一眼。

夏霓,夏霓,皮膚白皙,身材修長甚至有點偏瘦,總是來去輕盈如風可又不是弱不禁風,整個人看起來安靜柔和,嘴角常抿成微笑狀,只有看人的時候才讓人覺得她內心不會很簡單。她的眼睛裡有一層讓人感到神秘的霧,清淺而又纏綿。而在她父親的其他部下面前,她的神情又小半是甜美,大半是譏誚……

她一直就是師父的女兒,就像武俠小說中師妹的形象;他可算是一個練武的,志在行走天下的俠士,怎麼會對師妹動心呢?

可是也有師兄妹傳出故事結為連理的例子啊!事實上,他在夏家談事論政,根本就沒有對她這個「師妹」注意過,他是一個從來都不考量自己在妻子以外的其他女性中有什麼影響的人。

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在對夏霓與他關係的暗自品味中,減緩了一些懷疑蘇可可出軌而產生的痛楚。

有這麼一天,他和蘇可可做愛時閉起了眼睛,鬼使一般,覺得躺在自己身下的是夏霓,她的神態總是在眼前閃現。他有了一次難得的激動,肆情得幾乎要叫出夏霓的名字。

又有過這樣的時候,他爬在蘇可可身上時,面對她會出現恍惚,出現可怕的事情——他覺得不是他自己,是某一個人,其他的人。他不敢具體地去想這個人就是夏中天,他只有在和蘇可可做愛時睜著眼睛。

他知道自己做愛時的神情一定很奇怪,睜眼閉眼都變成了目的使然,他怕蘇可可看出來,於是改成不面對著她的後體位。

蘇可可不想他總在身後,她想做改變,可他總在做自己的堅持。

無奈之下蘇可可問過他怎麼總喜歡在後面?他便說,就這樣,這樣好。

聽起來,這像是他做領導時對某一樣事情表態。蘇可可在其他方面對丈夫不一定服從,有的時候甚至會說出「你又不是我的領導」這樣的話,但在夫妻生活這件事上她是順著丈夫的。她覺得這是一種明智,她在上面爭不了高低。

《裙帶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