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姜松巖乘車赴N市機場,他默默地看著窗外,和他同坐後座上的蘇可可一直在注意著他的表情。
高速路路口有一塊牌子寫著「歡迎再來平江」。
「您什麼時候再回平江?」羅恭達在送姜松巖上車時問他,他笑著說會經常回來,家還在這裡。
當車上了高速,與這個城市漸行漸遠時,姜松巖知道以後他與這個地方的聯繫會越來越少了。一個人和故鄉的糾纏通常是情感上的,因為親情,因為記憶,因為人也因為物,世易時移,當這些牽掛隨歲月逐漸流失和減少時,也會讓人茫然,「回來」便更多的是在內心,而不是身體。
對於姜松巖來說,家還在這裡嗎?與他十多年生活有關的鄉下房子在搞城鄉一體化時拆了。父母親或者他們的上輩肯定不是生活在平江這座城市的,他們來自於另外一個地方。這是一個謎,但他似乎並不想去找謎底。母親去世以後,家裡除了蘇可可的親戚,再也沒有其他的人了,由於工作地點變動的關係,也由於職務和身份變動增加的不便,與過去的同學、同事以及下屬都少有聯繫。
而平江這個城市,對他來說卻總是不堪緊接著不堪。他要承受這些不堪,有的是他個人發展必須經歷或者需要承受的,有的卻是莫名其妙的。從本質上來說,他是一個知識分子,他人生的成長和上升因為順風順水,對一些世故的東西,官場、仕途上出現的險惡和卑劣,他不僅覺得難以理喻、接受,而且率性地對待。
羅恭達招待姜松巖早餐的時候並沒有能夠多說一些龔家灣的事情。一坐下來,話題便被姜松巖集中在平江市這兩年的變化上。官場上往往就是這樣,不僅是會議上,在餐桌上話語權也在地位最高的人手上。這樣,羅恭達為兜售龔家灣安排在座的宣傳部、文聯、文化局有關人員就很難插上話題。
早餐結束,也差不多到姜松巖一行要離開的時候。羅恭達送姜松巖上車,他用他的平江市1號車送姜松巖到N市機場。
臨上車前,姜松巖拉蘇可可站下,以私人的名義感謝羅恭達對其家人的照顧。羅恭達有點兒心虛,也有點兒尷尬。這樣的情境之中他還是不想放過最後的機會,要說一下龔家灣。他解釋了打造龔家灣的目的。
「龔家灣項目不是我們的形象工程,我們也不想搞那樣的東西。龔家灣是我們市裡上上下下論證出來的大文化項目,是我們平江市新的發光點,又一處重要的旅遊、人文景觀。我們希望姜省長幫忙,有您這樣的老領導幫助才行。只要龔老認可我們的工作,哪怕他什麼都不說也行。」
姜松巖問羅恭達:「諭懷市對這個項目是不是支持?」羅恭達說:「不單是支持的事情,龔家灣也是諭懷市的大項目。陶書記一直計劃要為此事跑一趟北京,還說要是有姜省長一起去就好了。」
姜松巖想就此結束談話,再握一下羅恭達的手說:「知道了!」
哪知道一旁的蘇可可插話說:「老薑一直將家鄉的這件事放在心上,也這麼計劃的,要找時間陪你們一起去北京,向龔老介紹這件大好事。」
蘇可可說完看了姜松巖一眼,姜松巖順著她的話說:「有機會的話……」
上車以後蘇可可因為她插的這句話心裡忐忑。所以一路上她十分在意姜松巖的表情。
姜松巖對蘇可可、對姚大慶皆無語,很疲憊的樣子,在飛機上甚至閉眼睡了一會兒。姚大慶也覺得奇怪,在他的眼裡,姜松巖這位年富力強的副省長沒有過倦態,總是那麼精力充沛。
回到雲邑市省政府宿舍,蘇可可希望姜松巖為她說的那句話而責備她,因為他不開口,她就不知道這事情糟糕到什麼程度。姜松巖洗了個澡,翻起這兩天積下來沒有看的報紙。
見他始終不提這件事,蘇可可忍不住了:「松巖,我知道你為什麼不高興。對不起!我今天在羅恭達面前說的話很不合適。」
坐沙發上的姜松巖抬起頭看了蘇可可一眼說:「一個人知道是錯誤而去犯,那肯定是一個值得付出代價的行為。是不是?」
蘇可可替自己解釋:「我不想讓羅恭達以為我們在和他唱對台戲。我們總要表一個姿態。我說了算什麼?又不是逼你去說。我說你找時間陪他們去北京,哪一天有時間是你安排的,去不去是你決定的。還有,他們大概會認為蘇迪南是受你的影響才質疑龔家灣的。我不想讓他們和你劍拔弩張的。多一個對頭沒有好處!」
姜松巖站起身來:「我沒有因為這件事不高興。」
他想安慰一下蘇可可,輕輕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那你為什麼一聲不吭,在想什麼呢?」蘇可可還是心有疑慮。
姜松巖笑了:「我半天不說話,你也緊張啊。那你知道滋味,以後就不要對我這樣了。」
蘇可可不依不饒地說:「你還是要告訴我,你在想什麼?」
姜松巖說:「我在想蘇迪南的事情。」
像是下了決心似的,姜松巖告訴蘇可可,他想讓蘇迪南離開平江市。
他說出他的想法:「泊州是個好去處,但我在考慮是不是迂迴一下,能不能直接讓他們過去。」
蘇可可不敢相信地問:「真的?」
「真的!」姜松巖肯定地說。
蘇可可問他,是不是很麻煩,要是為難的話,還是不去做為好。
姜松巖說:「我沒有為親屬謀過私利,但親戚因為我而受累,我也不能坐視不管。碑帖拓本找到以後,立即讓蘇迪南離開平江。」
2
借調到省環保廳的柯易平在離開寶川前,婉拒了市環保局為他準備的送行,私下裡卻參加了葉弘的小範圍聚會。
此時的葉弘正處於焦頭爛額的境地,鈦粉廠和有色金屬公司都被關了。儘管他知道有這麼一天,但沒有料到事情會這麼糟。他不僅面臨環保部門的巨額罰款,還要面對受害者對他的訴訟,賠償可能是一個巨大的無底洞。有一些搞化工的民營企業,在這種情況下會選擇破產,或者棄廠而逃。他不行,在寶川市他不僅僅搞了化工廠,還搞了其他行業,連房地產業也開始涉獵。他只有將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要做到這一步,姜松巖是很關鍵的人物。換句話說,要是李盛文在任上,是不會出現今天這種局面的。柯易平這時候借調省環保廳,對他來說是一件喜事,倒不是要依仗他本人怎麼樣,就他目前的身份怕還幫不上什麼忙。關鍵在於他的背景,他所通到的那個人。
在葉弘看來,不用說也知道,柯易平是走的姜松巖的路子。但他還是要問一下柯易平,是通過什麼關係做到了這一步?
葉弘早一個小時將柯易平約到了酒店裡,包廂裡就他們兩個,沒有什麼話不好說的。
沒想到柯易平對此是否認的,他說借調的事在機關裡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今天借明天回也是正常的。「我這麼一個角色,不是那種勞省長過問的對象。姜省長不會因為我老婆和他是同鄉就對環保廳的負責人說,某某人你們借調一下,某某人你們照顧一下。沒這麼簡單。」
柯易平的說法是在理的,但葉弘憑他的直覺知道,柯易平一定對他隱瞞了什麼。他只有又搬出老一套的話,說柯易平在工作上要花錢的話,儘管對他開口。
柯易平現在最怕葉弘說這樣的話。葉弘在約他吃飯時,一副非參加不可的口氣。還有,他約了環保局的鄔科長不說,還約了劉局長和另外兩位副局長。環保局的送行你柯易平不參加,葉弘搞的你就參加了?面對他們,柯易平覺得不好交代。猶豫再三,柯易平從銀行裡取出了葉弘給他的那筆錢,他想還給葉弘。在還葉弘六萬還是五萬上他思量了一下,六萬塊錢裡可是包含吃那一頓天價飯的錢,還六萬就實實在在地虧了。可還五萬就怕葉弘笑他,想漂亮地轉身就只有這樣了。他反覆地對自己說:「葉弘會是個麻煩」、「吃人家的,嘴可以不軟;拿人家的,手一定就短了」、「天上掉餡餅,地上有陷阱」……
柯易平從包裡拿出一個紙包,告訴葉弘這是還他的六萬塊錢的時候,葉弘表情十分驚訝,他想不到柯易平這麼做。他一直稟奉的圭臬是「有錢能使鬼推磨」,現下有點兒背運了,用錢買的小鬼居然要卸磨不推了。
他將錢推回到柯易平面前說:「你牛了,成省廳領導了,不認我們這些兄弟了。怕我成為你的麻煩?」
柯易平連忙說:「不是的,這錢沒有用上,想想還是給你,你現在資金不是很緊張嗎?」
葉弘有點兒惱怒,動了粗口:「真是人倒霉,B都打胡嚕。好心幫你,這樣簡單的事,居然被你想複雜了,都害怕起我別有用心來了。」
柯易平解釋:「不是的,沒有……」
「沒有你就將它收起來。我這麼做,當初沒有指望過你,現在也仍然沒有指望的意思。」葉弘氣得掏出煙來抽,點上火才想起該給柯易平遞一個。
柯易平說:「老哥哥的心意我領了,哪一天我有困難會向你開口。有一點你放心,兄弟我只恨沒有權,有能力一定會幫你。這是沒說的。」
聽見外面有服務員招待客人的聲音,柯易平趕緊將錢推到葉弘面前,站起身來到門口迎接客人。葉弘不得不收起了錢。
劉局長和和鄔科長他們一撥人都到了,坐下來還在繼續說一家什麼企業偷排的事情,甚至討論如何處理,一點兒也不顧忌葉弘在場。服務員開始上酒水,柯易平有經驗,從酒水上就能夠看出招待的檔次。
酒水很一般,葉弘解釋:「請劉局長吃飯只能這麼簡單,他有標準,從不讓破例,否則以後請不來他了。」
劉局長說:「將錢花到吃飯上是最沒有意思的事。」
鄔科長討好地說:「不單純排污單位怕我們局長,飯店也怕呢。都這樣飯店哪開得下去?!」
大家哈哈大笑,劉局長沒有笑,他說這家飯店還真怕他,在他手上處理過。那是在飯店剛開的時候,小鍋爐煙囪冒黑煙、排油煙機出風口對著人行道。一下整改通知書就有人找上門了。飯店經理的妹夫在紀委是個常委,說情又怎麼樣?還不是在達標和交了排污費以後才過的關。
鄔科長適時地做了一下總結:「我們這兩年在劉局的領導下,環保執法是很過硬的。拔了很多釘子戶,剃平了好多刺頭。」葉弘跟著說:「我們都受不了了。」
劉局長打了個哈哈,說:「言歸正傳,今天借葉總的這個場子給小柯送行。」
柯易平臉紅了一下,站起來說:「我也借葉總的酒敬各位領導,感謝你們對我的培養和關心。」
劉局長說:「培養談不上,以後你到省廳多關心我們才是。」說完喝了杯中酒。
柯易平慌了:「我敬局長的酒,局長隨意,該我先干了啊。」
劉局長說:「我沒有隨意,那你看著辦。」說完亮了亮空的杯子。
柯易平說:「那我就喝兩杯感謝局長。」
鄔科長說:「喝三杯,算滿心滿意。」
柯易平喝了三杯,接下來被大伙鬧著給每個人都敬了三杯。到結束的時候,他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只覺得腿有點兒飄了。
「去唱歌,大家都去。」葉弘的話在柯易平聽來嗡嗡的,他來了精神,附和道:「唱歌去,一個也不許少。」
劉局長他們都沒有推辭,葉弘事先有準備,公司的車就等在飯店外面,一幫人浩浩蕩蕩地向歌廳進發。
還是上次的那個歌廳,媽媽桑領進來一隊花枝招展的小姐,劉局長他們好像不是第一次來,都有熟悉的小姐,彼此笑一笑,就有心領神會的坐到他們面前來。
上次陪柯易平的萱萱也在隊伍裡站著,她好像很緊張,盯著柯易平。柯易平被一幫小姐看花了眼,他其實想換一個新的,想要那個站邊上的年齡顯小的,白白嫩嫩的,身材凹凸有致的,臉上有兩個酒窩的小姐。一抬手,萱萱卻自以為是地馬上跑他面前來。
柯易平總不能說不是叫的她,只有認了。萱萱坐到柯易平面前後,想與他親熱一下,身子才傾斜過來就被他擋了。酒喝得是多了一點兒,但他心裡還明白,有劉局長和其他兩位副局長在,和他們沒有共過這種場合,就只有悠著來,看他們放到什麼程度再說。柯易平幾個回合下來,對出入這種場合已經很有經驗了。
劉局長很正派,其他兩位副局長也是,在小姐面前正襟危坐,很斯文地和小姐喝一點兒啤酒,合唱情歌時也很嚴肅,將小姐們都當單位的女職工了。
這樣的情況下,柯易平又喝了不少啤酒,有敬劉局長他們的,也有被萱萱勸喝的。感到小腹漲得不行時,他站起來到外面去上洗手間。
萱萱跟了出來,一出門就摟上了柯易平。他心虛地回頭看了看,見後面沒人,拍了萱萱肉嘟嘟的屁股一下,說了句:「領導在,沒意思。」
走到洗手間門前,萱萱沒有和他分別進場,嫵媚地笑了笑站下來,說在外面等他。
柯易平小便時,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興奮起來,只得在小便池前站了一會兒,待褲子門襟平整了才離開。萱萱在洗手池面前對著鏡子整妝,斜睨了洗手的柯易平一眼,指了指邊上放紙巾的地方。
回包廂的路上,萱萱將柯易平推進了一間沒人的包廂,一進去就抱住了他。柯易平樂得,在唱歌的包廂裡正愁沒有這樣的機會。
柯易平抱得很用勁,一隻手摟著她的腰,另外一隻手托在她綿軟的臀部上。萱萱嬌喘吁吁地說:「想死你了。」
柯易平不以為然地問:「想我,想我什麼?」
萱萱說:「想你來,想你抱我。」
柯易平「噢」了一聲,放肆起來,偏了一下身子,將右腿擠到萱萱的雙腿之間,托她臀部的手用起力來。
萱萱忽然掙脫他,理了理衣服說:「你不要以為我是不三不四的人,我不是賣身的雞,我在這個場合打工是迫不得已,過一陣子我攢夠了弟弟上大學的學費,我就不幹了。到時候你來,再也見不到我。」
「那我最近就經常來,免得以後見不到你。」柯易平仗著酒興說起調情的話。
萱萱說:「也不要。你是一個有出息的人,不要將心思放在這種地方。」說這話時的她儼然是一個關心柯易平的正派人。
「等你下班我們去宵夜吧?」柯易平向萱萱建議,上次來歌廳的時候她有過這個想法。
「好的。」萱萱答應的聲音很小,接著說她下班很遲,要到凌晨一點以後,早走了要扣工資。柯易平說遲一點兒沒關係,哪怕到天亮都等著。
出包廂前萱萱主動和柯易平又抱了抱,她在他耳邊說:「我喜歡你,你很壯,你有男人味。」
這種恭維柯易平還是樂意聽的,他也誇了一下她,說她讓人心動。
兩人鬆開後,柯易平讓萱萱先回包廂,兩個人一起回不好。
這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他的門襟又鼓了起來,要等到平復下來才能走出去。
柯易平和萱萱宵夜以後去了她的出租屋。萱萱在床上風情萬種,花樣迭出,上演了一回柯易平偷看的A片裡才有的內容。
十分盡興後他又非常沮喪,在第三次的時候他把套子搞破了。
他垂著頭問萱萱有沒有病?萱萱一聽這話立即翻了臉,罵他一家子有病。她越凶,柯易平心裡越踏實。他想她真不是幹那個的。最後她沒有向他要錢,更是證實了這一點。
柯易平也有些懷疑,萱萱的包裡裝著一把的套套,說明她經常有男人。
但這又有什麼奇怪的呢?現在中學生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到成人用品店裡買這樣的玩意兒了。
好在有驚無險,事情發生以後柯易平沒有任何的身體不適,感到慶幸的同時,那個銷魂的夜晚和風情的萱萱,便越發覺得美好和令他回憶了。
3
沙紅霞因為柯易平的借調省廳而非常高興,雖說柯易平三天兩頭地還要在省裡頭四處出差,但畢竟也就是幾天的事,不會像在寶川時成月不回家,現在週末待在家裡還是基本有保障的。
在單位裡沙紅霞有意將柯易平借調回省城的消息告訴了於台,說這件事時她的神態喜滋滋的。於台也像是替她高興,說柯易平要是借調一陣子後真正調過去就好了,省廳和市局的前途是大不一樣的。沙紅霞一得意竟對於台說,正式調過去問題也不大。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這麼信心十足。
於台並沒有對她罷休,辦公室沒人的時候還是想將他的爪子在沙紅霞的肩膀上搭一搭,露骨的電話也沒有少打,直到有一天看到沙紅霞電腦桌面上放的照片。
照片是蘇可可通過電子信箱發給沙紅霞的數碼照片,有七八張。沙紅霞喜歡的一張獨獨不是蘇可可拍的,而是最後請酒店服務員幫忙拍的人都全的合影。合影裡每個人的神態都很好,特別是沙老太,神采奕奕的。
沙紅霞看著照片,考慮要不要放大一張,裝鏡框掛家裡,那樣老太肯定會非常高興。自打姜松巖登門以後,她對他的態度悄悄地有所改變,而柯易平工作的變動,更讓她對他們家與姜松巖的這種關係有點兒得意。
於台到沙紅霞辦公室一眼就盯上了這張照片,他的反應特別強烈,問沙紅霞是不是「全家福」?沙紅霞說當然是,照片上都是家裡人。
於台於是一定要沙紅霞告訴他,在她母親邊上站著的人是誰,他說這個人太有派頭了,一定是個大領導,好像也眼熟,在什麼地方見過。
沙紅霞說:「不會吧,他哪會有你台長派頭大?他是我哥,下崗工人啊。」於台怎麼也不信,狐疑地搖著頭離開。
過了幾天,於台興沖沖地來找沙紅霞,像發現新大陸似的說:「我知道你那個哥哥是誰了。」
沙紅霞心裡一震,不接他的茬。她不希望這個討厭的人知道她家裡太多的事情,但也想讓他多多少少地知道一點兒姜松巖的身份,借此讓他老實一點兒。
於台見沙紅霞不理他,自言自語地說:「難怪你們家柯易平能夠借到省廳,有這麼一個後台,將來弄個省環保廳的處長做做也不奇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封妻蔭子,澤被後人』啊!」
沙紅霞見他居然還引經據典假裝斯文,鄙夷地說:「柯易平沒有這個福氣,他沒有一個做後台的舅爺,也搞不成裙帶關係。」
於台厚著臉皮說:「有也不是壞事,是好事。我舅爺要是在副省長位置上,我怎麼也坐到氣象局副局長的位置上了。呵呵……」
他還問沙紅霞和姜松巖是不是表兄妹。在他看來,不是一個姓又是一家人,不是表親是什麼?
沙紅霞過去只知道她這個領導在男女關係上不正經,有一套歪理邪說,沒想到他的官場理論也是十分市儈的、投機的。
沙紅霞醍醐灌頂。不是於台幫她開了竅,而是她由別人幫著驗證了一種價值判斷。沙紅霞對社會關係的瞭解遠不是剛出校門那會兒了,她想於台這張髒嘴要是說中了,姜松巖果真能夠給柯易平和她帶來造化,未必不是好事情。不,應該是巴不得的好事情。
沙紅霞也意識到,她需要改變自幼對姜松巖的態度,調整兩人之間的關係了。她對這個副省長哥哥,再做少女時的嫌惡就是不知好歹了。
於台在知道沙紅霞和姜松巖的關係以後,最大的變化就是對她規規矩矩起來。
這天省氣象台來了幾個人,晚上要招待他們,於台竟事先和沙紅霞打招呼,問她晚上有沒有時間,還說如果家裡有事就算了。過去,遇這樣的事情他可不會這麼客氣。
省氣象台的人近年來隔三差五地來,他們有一些課題和研究項目放在市氣象台做,再將從上面弄的經費找名目在下面花。市氣象台也是有好處的,否則於台不會這麼熱心。這天來的有省氣象台的副台長,還有高工和項目負責人什麼的,也沒有幹什麼正經事,到了以後就在小會議室打起了撲克牌。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氣象台招待領導讓年輕的女同志陪同,陪領導喝酒,陪領導唱歌,也要陪領導跳舞。於台說兄弟台都這樣,其他好多單位也這樣,這是一種時興,是跟潮流,是與時俱進。吃喝誰在乎啊?問題是你能不能在吃喝上搞出氣氛,讓客人滿意,讓領導開心。找服務員或者小姐陪侍容易造成不好影響,用單位的女同志,哪怕是女幹部就不同了,性質大不一樣,而效果也不會差。
酒桌是個小社會,話語權也自然是男人的,女人在這種場合是弱勢群體不說,有時候簡直就是一碟下酒的小菜。被調笑是常見的,被視為正常的,因為這樣的事成為工作的一部分時,誰也無可奈何。沙紅霞自然也不能例外,每每有這樣的工作安排,她只有不折不扣地去完成。在單位裡,充當這種角色的人被暗地裡稱作「杯具」。
下班後都六點多了,一幫人的牌癮還沒有過足,沙紅霞在辦公室待著聽通知。百無聊賴的她也上網打牌,打QQ上的四人斗地主。打了兩把,有人敲辦公室的門,開門一看是朱一梅,不用問她也是晚上的杯具。
沙紅霞平時和朱一梅說話不多,她不是專業技術人員,是一個退役的運動員,因為拿過亞運會亞軍被組織上照顧到氣象台工作。上次沙紅霞到北京學習的機會給朱一梅以後,回來不久她就當上了新組建的開放實驗室以副代正的主任。不用說沙紅霞有想法,台裡很多人都抱不平,一段時間她是台裡頗遭非議的人物,有關她和於台曖昧關係的緋聞傳得沸沸揚揚。短時預報科一個五十好幾的女同志也議論這件事,這個平時老實巴交的人,陰損地誇朱一梅和於台很般配。聽到這話的人,覺得畫外音是:朱一梅和她瘦弱矮小的老公不般配;於台和他腿有殘疾的妻子不般配。
柯易平在這個事情上倒是想得通,他說要是提了沙紅霞做主任,沒準大家的矛頭就對準了她,私下裡難聽的話也不知道有多少呢?沙紅霞想想也對,與其那樣的渾水,還不如在岸上自身清淨呢。
朱一梅進到辦公室,問沙紅霞身體是不是不舒服?沙紅霞不知道她這話怎麼講,不好回答。朱一梅無奈地說:「於台說今天晚上喝酒只有靠我了,讓我衝鋒陷陣,讓我鞠躬盡瘁。」
沙紅霞明白是於台找了借口照顧她,對朱一梅說:「這就為難你了。」朱一梅歎了一口氣,說回家又要吵了。
「吵?吵什麼,誰和你吵啊?」沙紅霞明知故問。朱一梅做主任以後她老公經常和她找茬,外面還傳他們打架、鬧過離婚。
「還有誰和我吵?我老公。不過我不怕,打架他也不是我對手。要搞家庭暴力,是他倒霉。」朱一梅是個直率的人。
沙紅霞笑了,她想問朱一梅打不打得過強壯的於台,話到嘴邊嚥了回去。
省氣象局的一幫人到晚上八點多才丟下牌,坐到酒桌上後仍然想將娛樂進行到底。朱一梅的性格也屬於運動型的,喝酒特別有爆發力,在於台的佈署下,給省氣象台的領導一一敬酒。
敬到石工的時候,石工怎麼也不肯和朱一梅喝,要和沙紅霞喝。他說姓沙的和姓石的配比較合理,是沙石組合,還曖昧地笑了笑,讓人家體會他是話中有話。
沙紅霞有於台對朱一梅說過的話在先,也就搬出了身體不好的托辭。哪知道石工不依不饒,站到沙紅霞面前來,一定要和她喝一杯。無奈沙紅霞只有放下手上的果汁杯子,端起他硬遞到面前來的酒杯乾了。
朱一梅攔住要回到座位的石工說:「我妹妹帶病陪你喝酒,你要有所表示,要有紳士風度,不能只喝一杯了事。」
朱一梅這麼做沒有錯,她擔著酒桌上活躍氣氛的角色。哪知道石工平時看起來挺正經的一個人,喝了酒就不像樣了。他對朱一梅說:「要我喝沒關係,但要我喝下去會去抱她。」他轉身還指了指沙紅霞。
這什麼話?明顯地有輕薄的意思,沙紅霞的臉漲得通紅,但又不好認他的話。省氣象台的趙副台長知道石工的招數,替他解釋:「他也就是以酒蓋臉,說酒喝多了會抱著別人哭。」
石工晃著手上的酒杯,洋洋得意地說:「我抱著你笑吧,怕是作風有問題;我抱著你哭,是需要你的愛護,借你一個肩膀和溫柔……」
沙紅霞的臉色由紅轉成煞白,她實在難以忍受這個石工的騷擾,覺得沒有必要為於台撐什麼檯面。
朱一梅見石工還想說下去,就上前打岔:「石工,我和你喝,我不怕出事。你抱我哭,抱我笑,抱我摔跤都行。」
於台樂了,告誡石工:「你不要抱她,她是柔道高手,一抱就讓你人仰馬翻,渾身骨頭至少疼三天。」
大家哈哈大笑,有人問於台是不是吃過苦頭,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除了骨頭疼還有什麼地方疼?於台不做回答,曖昧地笑笑。
石工對出來攪局的朱一梅很不滿。他想整她一下,將兩個大杯子倒滿了,要和她來一口悶。
朱一梅不敢端面前的酒杯,為難地看了於台一眼,指望於台替她擋一下。哪知道於台揚揚下巴,示意她和石工乾杯。
朱一梅將一大杯白酒像喝啤酒那樣咕嚕嚕喝下,拿起筷子想夾口菜吃,菜還沒到嘴邊,酒就湧上了喉嚨眼。她連忙站起身,摀住嘴往外跑,一副要噴射而出的樣子。
石工哈哈大笑,說「倒也,倒也!」
沙紅霞拉下臉,直愣愣地誰也不看就將手上的大半杯果汁一股腦兒倒在面前的半盤油燜大蝦裡,起身出去看朱一梅。
這等於摔臉子給在座的看了,一幫人面面相覷,十分尷尬。
於台見此,趕緊解釋:「這個大小姐,脾氣又上來了。大家有所不知,她是副省長姜松巖的妹妹。」
趙副台長說:「難怪,難怪,小姐脾氣。」他感慨於台這裡藏龍臥虎,他們省台最有家庭背景的也只是一個廳級幹部子女。他關照石工接下來對沙紅霞她們要禮貌些。
沙紅霞到洗手間,見朱一梅用手指在嘴裡摳著吐,吐得身體痙攣。她輕輕地拍了兩下朱一梅的後背,給她遞了幾張紙巾後跑了出去。她聞不得嘔吐物的刺激味道。
待在外面等朱一梅的沙紅霞忽然想到柯易平,在下面區縣搞檢查的他這時候也應該在酒桌上,喝酒時會不會像石工那樣醜惡?她有些擔心地撥通了他的電話。
電話裡聽到柯易平那邊聲音嘈雜,果然不出她的所料,是在酒桌上。
沙紅霞問柯易平身邊有沒有陪酒的女同志。柯易平說女同志沒有,有三陪的小姐。沙紅霞嗔他臉厚,告誡他少喝點酒,注意點兒個人形象。
說遲了,柯易平的舌頭已經大了:「我……這是,適應基層工作,我這是入鄉隨……俗,我這是……」
沙紅霞惱了:「你這是,你這是什麼?你這是王八蛋!你哪能夠在基層單位喝成這樣?你回來我好好找你算賬。」
柯易平真是喝多了,說那就不回來了。
沙紅霞掛了電話,站在那兒生了一會兒悶氣。朱一梅踉踉蹌蹌地從洗手間出來,沙紅霞上前扶住她。
回到座上沙紅霞沒好聲地說:「來來來,我陪諸位領導同志喝。」
滿座沒有一個人應答,石工硬著頭皮站起來說:「姜小姐,我敬你一杯。我干,你隨意。」
沙紅霞嗤笑道:「你搞錯了,我姓沙,是氣象台的技術人員,不是什麼姜小姐。」
石工謙恭地說:「我說錯了,再喝一杯。」
於台趕緊打圓場,說大家喝酒都隨意,吃完飯找個茶樓打牌去,繼續盡興。
吃完飯以後,沙紅霞只管送朱一梅回家,於台帶客人去茶樓打牌還是幹什麼去,她不想問,更談不上陪他們去。
沙紅霞也還是喝多了,送朱一梅回家後酒勁兒上來了。回到家,對母親喋喋不休,嘴裡還開了花。
「你說這個人吧,太勢利狗眼,一聽說我們家和姜松巖的關係,就認為我要飛黃騰達了,就對我換了一副嘴臉子……真他媽的勢利。」
沙老太聽不下去,教訓她:「你是大學生,國家幹部,又是個女同志,嘴裡不能不乾不淨的。」
沙紅霞說:「我就罵他們這些王八蛋,外面不能罵,家裡罵還不行?」
沙老太說:「好,好!那我替你將窗子關上。不要讓周圍鄰居聽見。還有,你喝點兒水潤潤嗓子再罵……」
4
週五的下午姜松巖從上海開會回來,在雲邑市機場的停車場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等不到他走近,她上了一個尾數999的白色奔馳。
姜松巖想,他不會看錯,這個人一定是蔡未末。到他坐上車以後,視線中的奔馳車已經沒有了蹤影。
姜松巖在平江市參加完夏中天追悼會的那天晚上,蔡未末給他打過電話,說為「龔老故居保護項目」的事,要到雲邑市來請教他。按理說,她來雲邑市的機會不多,以他們之間的關係,於公於私來這裡來都應該事先招呼他一下。即使招呼不在事先,來了以後也應該立即與他聯繫。
週一上班的時候,姜松巖要了放在蘇可可身邊的諾基亞手機帶上。到中午的時候,蔡未末終於打來了電話。
「姜省長,我來了。到雲邑了!呵呵……」蔡未末電話裡沒有了過去的乖順,笑聲似銀鈴一樣地脆,很開心。
姜松巖問她什麼時候到的,她說是週五。
果真是上周就來了,姜松巖不會問她怎麼不早與他聯繫,她自己做了解釋,是來參加一個同學的婚禮,還是做伴娘來的。
「你還有同學沒有結婚?你做伴娘?」姜松巖覺得有點兒不可思議。
蔡未末咯咯地又笑開了:「不是晚婚,是二婚;是嫁了個有錢的主。」
接著她細說這件事,「我這個女同學太漂亮了,結婚早,覺得虧,離婚後就想嫁一個高官,要求廳級以上,最好是省部級的。讓我給她介紹,我哪裡去給她找這樣的對象啊,就是我自己也沒有這樣的機會啊。她等不及,將就著嫁了一個有錢的。」
姜松巖不想和她聊這樣的事情,問她什麼時候走,要請她吃頓飯。她說明天上午走,老領導能夠接見她就太好了,她非常高興,從現在起就等著。姜松巖說他在傍晚的時候會給她打一個電話約時間。
下午不到六點,姜松巖給蔡未末打了電話,告訴她因為有重要活動,不能與她共進晚餐。不過,他安排了一個人代表他。
蔡未末說:「您工作這麼忙就算了,我自己安排。不過,本來想向您匯報龔老故居項目的事的,也想與您聊聊其他的,我們好長時間沒有見面了。真遺憾沒有這樣的機會。」
姜松巖說:「龔老故居項目你們一定會做得很好。有機會我想回泊州去看看,不單是你,過去的一幫老同志我都想著他們呢。」
蔡未末說:「那就太好了。我回去就向書記匯報,四套班子邀請您,不、不,是泊州市人民歡迎您!」
姜松巖笑了:「說現在的事吧,你就當做我還是你領導,聽我安排一回,晚上由你嫂子請你吃飯。」
「嫂子?您讓我叫您夫人嫂子?」蔡未末興奮起來,「太好了,我以後就這麼叫了?」
「有什麼不可以的?!」姜松巖說,「我還有事情要托你,替我捎一幅畫回去,方便的時候送給李開平書記。」
「好啊,好啊!」蔡未末顯得非常樂意。
姜松巖說:「是一幅韓美林的畫,北京的一位作家朋友送我的。他運氣好,參加中國作家協會的春節聯歡會,在會上抽獎得來的。」
做過駐京辦主任,搞公共關係出身的蔡未末知道,以姜松巖的身份,送李開平書記的禮物可以有多種途徑,根本犯不上找她這麼一個角色去做,唯一的解釋是,她這位老領導在給她機會。他讓她稱蘇可可大嫂,也說明了他在表示一種親近。為什麼呢?這個問題在她和蘇可可晚上共進晚餐時得到了答案。
蔡未末放下姜松巖的電話不到兩分鐘,蘇可可的電話就打來了。晚餐就蘇可可和她兩個人。蘇可可徵詢蔡未末的意見,訂了一家日本料理店的座,蔡未末說那就太好了,料理是她喜歡的。其實,她最怕的就是吃刺生、芥末、壽司那樣的東西。
會做人的蔡未末赴宴前跑到一家著名的化妝品專賣店,買了護理面部、眼角、嘴唇、雙手的整套蘭蔻,作為送給「嫂子蘇可可」的小禮物。
蘇可可和蔡未末有過很好的相處歷史,在北京的時候蔡未末去他們家好多次,每次都是送泊州過來的土特產,照她說的,是送龔老多備的一份。那時候蔡未末叫蘇可可蘇老師。
見到蘇可可,蔡未末沒有稱她嫂子,而是親熱地叫她蘇姐姐。這麼一個折中的稱呼可以讓她們之間更親熱一些。
蔡未末用女人間百聽不厭的恭維話誇了一通蘇可可,驚訝她更年輕,更漂亮了。她說得很自然,顯得很真實的樣子。因為她有一個結論,這就是蘇可可離開北京回南方是再正確不過的,北京那樣乾燥多沙污染嚴重的地方,對女人的肌膚真的傷害很大。蘇可可自然也要回報一下蔡未末,說她回來以後也同樣滋潤了。
蘇可可點了鯛魚刺生、軍艦壽司、炸天婦羅,紙火鍋,奇怪的是她連動都沒動。蔡未末倒是喜歡一道蒸的,用魚肉泥做的魚糕和汁醃菠菜。
蘇可可說這種帶汁的菠菜在家裡沒辦法做,它是用木魚花湯、醬油等調味料醃製的。
兩個人吃得不多,但很開心。吃的時候她們不說與吃無關的話,到吃飽喝足的時候,握著小杯的清酒,她們的話匣子才真正打開。
蘇可可和蔡未末聊泊州的情況,她說她很懷念泊州的生活,一點兒也不喜歡待過的北京和現在的雲邑市。像是被觸動了,蘇可可說她希望弟弟一家能夠生活在泊州。蔡未末馬上表示歡迎,說這又不是什麼難事。
蘇可可說她弟弟要離開平江,不是這山望到那山高,不是見異思遷,而是迫於無奈。她對蔡未末說到蘇迪南反對平江市搞龔家灣遭報復的事,說到她為這個弟弟寢食不安的處境擔憂,說著說著,她的眼睛紅了。
蔡未末安慰蘇可可:「蘇姐姐,蘇迪南調我們泊州市不成問題,什麼時候辦都可以。」
蘇可可搖搖頭說:「蘇迪南工作不好找,一個搞文物的,到其他地方做打掃廁所的事情就怕也做不好,姜松巖又不贊成他改行,說一個人要干一行愛一行。」
蘇可可說著露出怨懣:「你說像姜松巖這樣,雖說有個一官半職,能給家裡人帶來什麼好處?不受他牽累就是好事了,還給數得過來的親戚定這個規矩那個規矩的。」
蔡未末說她沒想到,姜松巖一個堂堂的省部級高幹,家裡居然是這種情況,親戚有這種困難。作為老部下,她要為此做些工作。蘇可可說千萬不要太為難,她只想蔡未末幫助留意一下,泊州有沒有需要引進蘇迪南這樣人才的單位,蘇迪南可以到泊州去應聘,去競崗,他的專業水平還是很過硬的。
蔡未末讓蘇可可放心,一定有這樣的機會,她還是那句話,蘇迪南一家遷泊州不成問題。
「蘇迪南家屬可以考慮進我的政法口子,合適的單位還是有的;孩子上學也很方便,我哥哥在教育局是一把手。」蔡未末替蘇可可將其他的問題都想到了。
「那就太好了,住房也不成問題,姜松巖說將我們在泊州的房子給我弟弟一家住。」蘇可可好像是說漏了嘴。
蔡未末這次到雲邑市來是有重要任務的,泊州市新任市委書記吳有順怕姜松巖被平江市捲入龔家灣的事情,著蔡未末來做姜松巖工作。而蔡未末到雲邑市以後,沒有立即見姜松巖,不是參加了什麼同學婚禮,而是會了一個人,一個她在北京時有深度交往的人。
姜松巖不能與蔡未末見面,讓蔡未末以為這次白跑了,正不知道回去如何交差,蘇可可卻對她提出了弟弟一家遷泊州的想法。
蔡未末思忖,這一定不單純是蘇可可的想法,姜松巖的工作或許根本不需要做了。
5
蘇可可現在擔心起平江市那頭,蘇迪南借給夏中天的碑帖拓本至今還下落不明,找不到那個東西,蘇迪南要走怕是不容易。姜松巖說夏霓答應幫助尋找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進展。
夏中天的追悼會前夏霓對姜松巖說了什麼,讓他對夏中天的態度有了根本轉變?這是蘇可可一直埋在心裡壓抑不住好奇的問題。
不該問的不許問!這是姜松巖走上領導崗位以後對蘇可可定下的。蘇可可倒是不反對這樣的規定,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問它幹什麼,自尋煩惱不成?但與自己有關的,即使是不該問的也要想辦法問一下才是,蘇可可這麼想。
蔡未末回泊州後不到一周給姜松巖打電話,她在晚上九點半的時間打過來,這是蘇可可告訴她的最佳致電時間。
蔡未末感謝老領導和夫人的盛情接待,她在姜松巖面前稱蘇可可蘇姐姐已經很是自然,她誇了蘇姐姐一番,說那天的晚餐非常棒,蘇姐姐對她太好了。姜松巖看了邊上的蘇可可一眼,不出聲地笑了笑。
蘇可可知道是蔡未末的電話,就有意不走開。從姜松巖的表情和簡單的應答中她大概能夠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蔡未末說她這次到雲邑市,最遺憾的是沒有機會向老領導匯報龔老故居項目的進展情況。龔老是絕對不會同意為他的故居大興土木的,泊州市上報的項目名稱是「南閘明清民俗一條街」,姜松巖微微頜首,連說了兩聲好。他想,泊州的這個名目立得還是很巧妙的。
蔡未末請姜松巖對此項目多多支持,姜松巖說:「我現在要是在泊州或者A省就好了,非常想為這個工作出力。我贊成這個項目!泊州市雖說是文化名城,豐富景點的文化內涵,增加新的人文景觀都是很有必要的。」
蔡未末有點兒撒嬌地說:「那我們就請你幫忙,你要幫助我完成重要工作……」
姜松巖說:「什麼需要我做的,你說吧!想你們是不會為難我的……」
蔡未末馬上換了匯報工作的語氣說:「泊州現在最缺的是文物專家,在面向社會、面向全國招聘,決意花大力氣引進人才。聽說蘇姐姐的弟弟是這方面的專家,我們想挖他走,不知道您是否同意?要是蘇迪南不想去我們那兒,您能不能幫助我們做做工作?」
姜松巖沉吟片刻說:「這麼個事……」他大概也沒有想到蔡未末讓他幫的是這樣一個忙,對蔡未末這麼做的意圖他是明白的,因為他知道蘇可可那天晚上對她說了什麼。她這麼做一定是在試探他的態度,看他知道不知道這件事。
他說:「我想,首先你們要認真考察一下,蘇迪南是否合適這項工作;其次,既然是招聘人才就要做到公開、公平,讓參加應聘的人競崗,依我看蘇迪南不一定是最合適的。」
蔡未末說:「我們是請您幫我們動員蘇迪南參加這個應聘,就怕他不參加呢。」
姜松巖說:「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和你的蘇姐姐說,讓她替你遊說。她弟弟更聽她的。」
蔡未末說這樣也好,見姜松巖情緒很好,她說她這次到雲邑市認識了不少人,其中也有做房地產的。她問姜松巖是不是在Z省上下整治囤地的開發商?姜松巖說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動作,除了囤地的還有炒地的,目的是通過清理和整頓,規範土地交易市場,打造一個可接受公眾監督的透明交易平台。
蔡未末唉了一聲,說也就是姜松巖離開泊州市到環保部工作的這幾年,房地產市場變化太大了,她打了一個形象的比喻,說現在是「發財的姐夫賣地,投機的舅爺開發,倒霉的遠房親戚購房。」
「泊州有一個人在Z省房地產做得很大,您肯定知道的。」她試探著說。
姜松巖嗯了一聲,表示他知道有這麼一個人,他希望蔡未末繼續說下去。
蔡未末說:「這個人叫韓祖榮,在北京時我就知道他。他很會搞關係,也很有背景。他在雲邑市搞這麼大,一定有硬的靠山,或者有官商勾結的事情。」
這似乎是一個善意的提醒,姜松巖說:「現在做什麼事情都比過去難,難也得做,不做更難。」
蔡未末知道,這是姜松巖發自內心的感歎,他大概是不會在公開場合說這樣的話的。
姜松巖問蔡未末要不要和蘇可可說一下蘇迪南的事情,蔡未末說要,他將電話遞給身邊的蘇可可。她們通話時,姜松巖跑到書房去。
打完電話,蘇可可急忙打開筆記本電腦,插上網線上網。果然泊州已經將招聘信息在網上發佈了,完全是為蘇迪南度身打造的,要求四十歲以下,在文物單位擔任過部門負責人,最好是景區負責人,家屬可隨遷安排適當工作。
蘇可可覺得太有意思了,笑出聲來。姜松巖從書房出來,見她蜷著身子在沙發上用筆記本電腦,讓她到書房的台式電腦上去,她說不要了,查到了需要的信息。
姜松巖說蔡未末做政法委書記其實沒有發揮她的強項,泊州市委要是明確一位常委負責公共關係,一定非蔡未末不可。
蘇可可說蘇迪南現在就可以在網上報名了,但她擔心平江市碑帖拓本的事情沒有解決,她問姜松巖,要是東西找不到,平江市會不會不讓蘇迪南走。
姜松巖說:「這個問題已經不存在了。東西已經找到了!夏霓親自送到了平江市文化局,蘇迪南不會因為這件事再有麻煩了。」
蘇可可沒有高興,倒是將臉拉了下來,責怪說:「這樣重要的事情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我為這件事擔心得寢食不安。」
姜松巖說:「也就是昨天剛剛得到的消息。」
蘇可可說:「我想知道,夏中天是不是想藏匿這幅拓本,是不是想據為己有?」大概這也是她這些天來的一個疑問。
姜松巖說:「恰恰不是,他拖著不還其實是為了保護這件文物。羅恭達任上,碑閣的珍貴拓本和文化局保管的名人字畫,十有八九被人『借』走,沒有一件歸還的。有人甚至反映他們利用職權私分文物。夏霓也說,文物已經成為平江市一些大權在握的人可以任意支取的、用來行賄的工具。」
蘇可可說:「太可怕了,蘇迪南要不離開那裡,總有一天還是要做他們的替罪羊。」
姜松巖看得出,她對弟弟蘇迪南離開平江開始顯得急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