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霓的電子郵件又一封接一封地來了,仍然很短,說一件事情或者一種心情。
她說她帶著很複雜的心情離開了平江。對於前夫,她只抱怨過一次,說他用她用得太狠,說自己現在對於他來說已經沒有任何可利用的價值。
姜松巖知道夏霓原來在建工局工作,還是一個部門的負責人。她說的辭職是一種什麼性質,原來的人事關係放到了什麼地方?他在回復時問了她一下。
她沒有說明情況,反問姜松巖:這重要嗎?這樣的答覆讓姜松巖覺得她的大小姐脾氣一點兒都沒改。
郵件斷了好幾天,再來的時候夏霓說:
我是有本錢的,還做老本行,只不過需要技術升級。
她說的老本行大概是她大學的室內裝潢設計專業。
蘇可可沒過幾天就知道了夏霓離婚的事,因為妹妹蘇怡怡的事她往平江的電話打了很多。本來她不想和姜松巖提到這件事,聽妹妹反映平江有很多夏霓的說法,說她是投奔姜松巖到Z省來了。
蘇可可決定試探一下姜松巖。她要知道他是不是知道夏霓來雲邑,對這件事有什麼態度和反應。
晚上在飯桌上,本來說著其他事的蘇可可冷不丁地對姜松巖冒出一句:「夏霓離婚了,你知道不?」
吃著飯的姜松巖頭也不抬地說:「知道。」
見蘇可可在打量他,他解釋說:「電子郵件裡,簡單通報了一下。」
「她要是來雲邑,你見她嗎?」
「應該見吧。」
「她要是找你有事情呢,找你幫忙你幫嗎?」
「幫。」
他感覺蘇可可設計問話,便有些不耐煩,回答也就極為簡單。蘇可可不再說什麼,起身跑到了廚房裡。
廚房的門開著,姜松巖轉過身看見蘇可可木呆呆地面壁站著,他跑過去用手撫著她渾圓的肩頭,安慰她的時候他習慣用這個動作。
他對她說:「人之常情的事情我還是要做的。」
她沉默著,對他的愛撫沒有反應。
「在你眼裡,夏霓是個漂亮女人,而對我來說還多一條,她是已故的老領導夏書記的女兒。」
姜松巖顯然在解釋他為什麼要幫夏霓的動機,說明合理性。他越解釋,蘇可可就越不放心。她說出了心裡話:「我知道,你這一幫是要出事的。」
「為什麼要這樣想呢,我要幫她也只能是力所能及,不會做出格的事。」姜松巖說的事顯然不是蘇可可所指的。
她說得含而不露,他的回答也就模糊。直到蘇可可說:「我是有思想準備的,男女之間的事你遲早要發生,我上次就對你說過,只要你有分寸。」
既然意思挑明了,姜松巖就要有立場有表態,他將手從蘇可可的肩膀上放下來,不滿地說:「荒唐,似乎我一定要有這樣的事,否則就不正常了,是不是?」
蘇可可一扭身出了廚房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姜松巖跟出來,沒有隨她一起坐下,而是拿了茶杯給自己倒水。
蘇可可忿忿地說:「你看,說到這個事情你就不正常了,吃了飯才幾分鐘,能喝茶啊?」
姜松巖沒有將茶杯擱下,而是端著進了書房。
午夜姜松巖從書房出來時,蘇可可還坐在沙發上,那種坐姿像是一直沒有改變過。
「你過來坐坐吧。」蘇可可的聲音有點兒嘶啞。
姜松巖取了草珊瑚含片遞給她說:「夏霓是個很傲的人,在她眼裡怎麼說我也是她父親曾經的部下,她是不會屈尊求我什麼的,我還是那句話,問題不要想得太複雜。」
蘇可可說:「你總是說我在有些事情上想得過於複雜,但我卻越來越覺得你在有些事情上想法簡單。問題是,你太單純,太正派了。」
姜松巖無奈地搖搖頭。
蘇可可問:「要是你還懷疑我和夏中天,你幫不幫夏霓?」
「對一個假設性的問題,我無法回答。」
「那好,我告訴你我對於一個假設性問題的回答。夏中天那時候要是想對我圖謀不軌的話,我是會屈從的。」
「為什麼?」
「你不要問我為什麼,你懷疑這個事情,就證明這個事情有發生的可能,包括我可能的順從或者情願。」
「我絕對不會想到你會有什麼自願。」姜松巖說,「這件事現在還說什麼呢?還有說的必要嗎?」他想結束這個話題。
「有說的必要,我要告訴你,一切皆有可能。人會因為利益而去做一切事情,問題是這個利益是不是他信守的根本利益。這個說法可以用那些願意為革命利益拋頭顱灑熱血的先烈事跡來驗證。
「偉人說有奮鬥就會有犧牲;我世故地說,有利益就會有奮鬥有追求;我說我會屈從什麼人的淫威,是因為我知道你的前途也是我的,是我們這個家庭的,我要從這個角度考慮得失。
「當然,我現在這麼說沒有關係了,你現在這個位置是不需要我做這樣的付出的。我以此說明利益與人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為了你的利益我會在夏中天面前怎麼選擇;夏霓為了她的利益會對你做什麼選擇;而你對你的前途、對我,對這個家庭該有一個什麼樣的選擇。」
「我該怎麼選擇,徹底地選擇個人利益,忘記自己的身份,像有些人那樣去貪去占?好笑!」姜松巖表示他的不屑,「你大概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在家待得成家庭婦女了。你是黨員,你的組織關係臨時在省機關黨委。你該去聽聽黨課了。」
見蘇可可不出聲,他接著問:「你為什麼將個人利益作為第一追求呢?」
蘇可可說:「你自己想去,大家現在都在追求什麼?我本來以為你在我面前是口是心非的,現在看來不是。我害怕你的正派,不滿你的正派。一個不會玩弄別人的人,是要被別人玩弄的。所以我怕你接觸夏霓,怕你生活中出現女人。另外,我想你隨大流兒,大流兒就是主流;不要想著在有些事情上力挽狂瀾。」
姜松巖顯然沒有想到蘇可可會搬出這麼一套來,沉默了一會兒他說:「你讓我感到震驚!」
「我還感到憤怒呢,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蘇可可對走開去的姜松巖背影說。
從這個晚上開始他們分開來睡,準確地說是蘇可可回到了她原先的房間。
這場對話或者爭吵讓姜松巖有了一個徹底的不眠之夜。
2
蘇可可說的一套姜松巖是不能夠接受的,姜松巖從政以後他們之間有過約定,其實是姜松巖的要求,蘇可可不要過問他工作上的事情。
姜松巖苦惱地想,蘇可可的思想為什麼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這不是日常生活中夫妻之間的齟齬,她顯然是想要他接受她的一些觀念,從她的態度看來,她像是為他的一些狀況在深深地憂慮。
難道正派也變成缺點,嚴重到令人擔憂的地步了?姜松巖覺得匪夷所思。
凡事總有起因,以前她不是這樣的,這種驟變是受了什麼刺激,還是在家裡待得時間長了,抑或真是更年期到了?
對妻子蘇可可,姜松巖現在不敢嚴譴,有什麼過分的態度,這是因為他對她心裡存有歉疚。蘇可可知道他相信她與夏中天關係曖昧的謠言,責斥過他的軟弱。相比較而言,照蘇可可說的,為了他的前程她會犧牲自己,這話讓他毛骨悚然,但又不得不承認,儘管未加證明,她能想到說到就是種了不起,起碼比他勇敢得多、坦誠得多。他在對她有懷疑的時候都不敢問她一句。
姜松巖破例在工作時間裡給蔡未末打了電話。這個電話的起因,有關蘇可可、夏中天,或者他與夏霓,但通話時姜松巖卻隻字未提他們,這是他的深度隱私。他只說蘇可可在家裡給他開「厚黑課堂」,這個全職太太越來越讓他感到困惑和費心了。
蔡未末聽了他的電話,替蘇可可著想,說蘇可可是在為姜松巖操心,蘇可可其實是個對社會瞭解不深的人。因為只有對社會瞭解不深的人才會為她發現的一些社會現象擔憂。蔡未末建議找一個週末,帶上蘇可可一起到泊州散散心。她說:「你現在到泊州來是探親,也是回戰鬥和生活過的地方。」
不知不覺中,蔡未末對姜松巖的稱呼已經不再像過去那樣一口一個您了。
姜松巖說:「是啊。從泊州到北京以後就沒有再回去過。過去的一幫領導、同事、部下,關係最密切的應該就是泊州市的這幫。你看,我和你還有聯繫,而我在老家平江那裡的,基本上沒有什麼往來了,我喜歡清靜,但這也很可能使我失去了很多的友情和溫暖。泊州要去的,你告訴一下你們吳書記,我想去,一定去。」
蔡未末說:「早點兒過來。我想你呢,好長時間沒見你了。上次在雲邑你又不想見我。」
姜松巖對蔡未末說的想他理解為客套,他也沒有解釋上次沒見她的原因,他和她就是這樣,說來說去總隔著一層過去的上下級關係。
像是突然想起來,姜松巖問蔡未末在雲邑市是不是有要好的女同學或者朋友,在他的印象當中她上次來雲邑市是參加一個好友的婚禮,要是有合適的人介紹給蘇可可認識,免得她在這邊形單影隻。
「成天待在家裡大概對她的身體和心理健康都沒有什麼好處。」他這麼對蔡未末說這件事的理由。蔡未末稍稍遲疑,答應說可以的,她會與她的同學聯繫,介紹最好的朋友給蘇可可。
給蔡未末打電話是一樁事,忙裡偷閒地他又給夏霓發了條郵件,問她現在什麼地方?
到下班再打開郵箱看時,她回復了。說她在上海。姜松巖鬆了一口氣。那是座離雲邑市幾百公里的城市,蘇可可應該放心了。
回到家蘇可可說蔡未末傍晚的時候給她打過電話,她們聊了好一會兒。
「蔡未末真好,替我想得真周到,怕我一個人在雲邑孤單,要介紹這邊的朋友給我認識。你怎麼就想不到的呢?你該多關心我一點兒,上次我問過你,平江在這裡有沒有老鄉會什麼的,你敷衍我兩句就再也不提了。我真想在這裡多認識一些人。」
這麼說來,蔡未末沒有對蘇可可說找朋友給她交往是他出的主意,如果那樣的話,蘇可可現在對他怕就不是這個說法了。蔡未末到底是做過駐京辦主任這種八面玲瓏的角色。
姜松巖對蘇可可說:「沙老太一家不是你認識的、跟親戚差不多的人家,也沒見你去交往,串串門什麼的。」
蘇可可說:「要是與那樣的話,興許你的麻煩更大呢,要不是柯易平引鬼上門,哪會有那番折騰,害得我……」說到柯易平她就有厭憎的情緒,差一點兒就說出了倒貼錢的事。
就這樣姜松巖還是被她的話弄得啞口無言。提到柯易平,還有件事沒告訴她,他工作借調在省環保廳也是大麻煩。
昨天余群到他辦公室時說向他匯報一件事,卻是問省環保廳是不是從市環保局借用了他的一位親戚?
他告訴余群說,是有這麼回事,但這個人不是他的親戚,他們家與這個人岳母家關係很好。他也確實只能這麼說。環保廳當初在借用柯易平時是說到他面前過,他覺得是出於工作需要,也以為他們不知道這層關係。他問余群怎麼了,有什麼問題?
余群說,省環保廳不僅僅是借用了柯易平,一下子進了六個人,其中還有一位李盛文的侄子,一個成天流口水的唐氏綜合症患者,現在外面的議論很多。
他問余群,「清辦」的工作量還有多少,余群說差不多了。當時他再沒有對余群說什麼,那時候還沒有想好怎麼處理這件事。
現在,聽蘇可可說到柯易平帶葉弘到北京送錢的事情,讓姜松巖拿定了主意。要說猶豫的話,是他怕沙老太不高興。柯易平借調省環保廳的時候,沙家對他的感激溢於言表,認為他幫了忙,或者借助了他的影響力。現在讓柯易平回去,理所當然的便會不高興,甚至會怪罪到他身上來。這是免不了要擔心的。
待蘇可可進了房間,姜松巖在書房裡給余群打了一個電話。他告訴余群,「清辦」既然是個臨時機構,任務完成以後就可以撤了。他要余群這個「清辦」領導小組成員與宋廳長商量一下,什麼時候開一個總結會,會後本著「哪裡來,哪裡去」的原則安置借調人員。
過了沒幾天,宋廳長借向姜松巖副省長匯報工作單獨見了他。宋廳長在匯報完工作以後多了一項請示,問「清辦」借調人員中,個別工作特別好的能不能留下來?
姜松巖知道他說的那個工作特別好的可能是柯易平,也可能是1+1。他問宋廳長,全部走的話工作是不是好做一些?宋廳長不假思索地說這是當然的。姜松巖說,那就一個不要留。
「至於借調人員在這段時間工作表現特別好的,可以反饋給他們的原單位,這也是對他們負責。工作表現不好的,也要說一下。」
宋廳長對姜松巖最後交代的這句話,連連點頭,說這是應該的。
事後,姜松巖覺得就柯易平回原單位這件事,該向沙家解釋一下。
他考慮這事不能再讓蘇可可去,該由他親自去說。
最好對沙紅霞說這件事。
3
蘇可可那天退了錢走後,沙紅霞和柯易平吵了一通,她沒有忘記叮囑柯易平立即將錢送還給葉弘。
柯易平答應第二天就處理,卻將錢存到了他銀行的個人戶頭上。
他想可以吞了這筆錢,料想姜松巖和葉弘難見面,即使見了彼此也不會提這件事。最多葉弘私下裡和姜松巖打打肚皮官司,送錢到這個份上就是燈下黑的事情了,誰也說不到檯面上來。
他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有想到沙紅霞會知道這件事。
沙紅霞前不久拿他的銀行卡和身份證在銀行辦過存款餘額手機短信通知,預留的是她的手機號碼,從那個時候開始,柯易平這張銀行卡上多一分錢少一分錢她都會接到短信通知。
柯易平將錢存進去時沙紅霞沒有多想,只以為他一時見不到葉弘,或許會通過轉賬給他。哪知道錢在銀行裡一直沒有動靜,她不能對柯易平說知道錢還在他手上,辦銀行的餘額通知本身是瞞著他的小心眼。
柯易平一直在猶豫,也如狡猾的政客那樣在做適時判斷,在知道葉弘後來的一些情況後,他決定錢堅決不給葉弘了。
葉弘在他面前小有抱怨,說姜松巖會畫餅,不給他實惠。寶川市那頭對他的情況是:省裡的關門企業補貼給了他一點兒,少得可憐;專項資金說要等項目定下來再給。席鳴一帶著他們這幫關門或者停產的老闆到長三角考察時,特地單獨和他談了一次,說專項資金大市也準備了一些,還聯繫了好多家銀行提供貸款支持,問題是轉產的產品必須是「綠色」的。他還告訴葉弘,姜松巖副省長對他很關心。
葉弘說,在他聽來這句話等於在畫的香噴噴的餅上撒上了一把抽像的芝麻粒。儘管嘴上這麼說,他還是感慨北京是去對了,說不那樣的話,怕是一分錢也拿不到,也不會有大市的空頭支票和席鳴一的口頭安慰。
賺下了十多萬的柯易平要獎勵一下自己,他刷卡花九千多買了一塊瑞士美度牌的鈦合金腕表,這是他心儀已久的東西。他沒有敢立即拿回家,還沒有戴熱就捋下來先鎖在了辦公室抽屜裡。
回到家見沙紅霞臉色很不好看,以為她在單位又受了於台的氣,自打於台知道姜松巖和她的關係後總纏著她,要請姜松巖吃飯,想拉上關係。
哪知道沙紅霞突然問到他,錢有沒有還給葉弘?
柯易平說還了,她便問有沒有打個收條?柯易平吞吞吐吐地回答沒有。
沙紅霞責怪他腦殘,這樣性質的錢,數字這麼大,還到人家手上說什麼也要打一張條子,以後姜松巖、蘇可可要是問到怎麼辦,拿什麼證明還給葉弘了?
柯易平裝佯,說這倒也是,怎麼就疏忽了?答應馬上找葉弘去補收條。
沙紅霞這一問提醒了柯易平,他想這麼大一筆錢不能放在自己的銀行卡上,沙紅霞要是用錢拿他的卡,不用去銀行,上取款機就暴露了。葉弘第一次給他錢時,為了背著沙紅霞,不讓她知道,他考慮到過這個問題,單辦了一張卡。只因那天到銀行存這一大筆錢時,那張卡沒有放在身上。
第二天柯易平趕緊做了兩件事,去了趟銀行;偽造了一張葉弘的收條。收條是他一筆一筆地畫出來的,隱瞞了自己的筆跡。內容很簡單:收到十六萬五千元。葉弘。
沙紅霞要是質疑收條內容簡單,應對的理由他都想好了,有錢人打條子都是這樣的。他將手錶也帶了回去,覺得這正好是個拿出來的機會。
回到家,見沙紅霞在客廳裡,丈母娘在廚房裡做飯,就將沙紅霞拉進房間。關上門,先將收條拿給她看了,然後做檢討,說葉弘收條其實早打給他了,不將收條拿回來的原因,是葉弘送了他一塊手錶。葉弘說,不管怎麼說,北京這一趟回來還是要感激他的。
「你看這塊表,多酷啊。我真的不忍心拒絕了不要,腕表是男人的首飾……」
「事情沒有辦成,沒有能夠賄賂到姜副省長,人家還感激你,還送你表,有這樣的好事情?」沙紅霞裝著什麼也不知道,像只是有疑惑。
柯易平將腕表套在手上,得意洋洋地說:「當初你問我人家給了什麼好處,我實在不好說,現在你看,錢退回去了,人家都感激我。人家是個厚道人……」
「你這個謊精……你卑鄙,一個謊接一個謊!」沙紅霞突然爆發,聲音大了起來,憤怒地拿起表盒砸到柯易平身上。
沙老太端菜到客廳,見他們兩人將門關起來說話,裡面的聲音還大了起來,就歎了一口氣。聽聽聲音又小了,小到她聽不到,她就跑到了自己的房間裡。
在拿起搪瓷缸前她猶豫了一下,要不是吵架呢?那就聽到不該聽的了。
她肯定女兒和女婿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否則不會特地關上門說話。她隱隱約約地聽到柯易平在解釋,「……不拿白不拿,姜松巖已經幫了他的忙……不是隱瞞欺騙你,是怕對你說不清楚,是怕你不理解,……我怎麼做也是為了這個家……不會害了姜松巖,這麼點兒錢對於他們來說算什麼,哪一個事發的幹部不是幾千萬或者上億……」
再後來,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沙老太回到客廳,在餐桌前默默地坐了一會兒,起身敲門叫他們吃飯,沙紅霞將門打開一條縫,說等一會兒。
過了好長時間兩個人出來了,都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
沙老太脾氣上來了,虎著臉說:「你們不要在我面前吵架,嚇不到我,會嚇到小孩。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吵什麼?」
沙紅霞氣哼哼地說:「媽,我們吵,總有吵的原因,你又不懂什麼叫原則問題,你就不要插這個嘴,不要湊這個熱鬧。」
柯易平倒沒有半句話是針對丈母娘的,這時候量他也不敢,悶聲吃了飯後回房間看電視去。
沙老太收拾桌子時帶著怨氣,手腳比平時重了許多,沙紅霞識相地讓她歇著,她接手過來做。
洗碗時沙紅霞有點兒恍惚,柯易平說他明天將錢從銀行取出來上繳國庫,就是交給她。她說先放著、再說。這可是一大筆錢啊,怎麼處理呢?這時候,她也動心了,想有沒有必要再將錢送還給葉弘。
緊接著到來的,是省環保廳突然開了「清辦」工作總結會,在結束前宣佈借調人員回原單位。會後廳裡為「清辦」全體成員在酒店裡送行,柯易平因為心情的關係多喝了兩杯,不過他沒有當場失態,回到家時酒勁兒上來了。
他大著舌頭問沙紅霞:「戰場是什麼關係?」
沙紅霞說她沒喝酒,不知道。他自問自答地說:「我告訴你,戰場是生死關係;市場是金錢關係;情場是性的關係;家庭是血緣關係;賭場是輸贏關係;還有,官場——那是絕對的裙帶關係!」
沙紅霞奇怪地說:「你有沒有喝多啊?告訴我,我們兩個是什麼關係?」
柯易平說:「是夫妻關係、兩性關係、裙帶關係……」話沒說完就趴在床上呼呼大睡起來。
沙紅霞在這個夜晚失眠了,頭像炸開來一樣的疼。她覺得丈夫比過去改變了許多。她曾經希望他有所改變,但當改變呈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有些驚駭,也有些困惑。
4
柯易平是打定了主意當天晚上不告訴沙紅霞回原單位的事的。
第二天他即回市環保局找組織人事處,要搞清楚局裡對他的安排,是繼續到寶川市環保局,還是回市局原來所在的執法支隊。人力資源部主任已經知道了他回來,笑著說他是載譽而歸。柯易平臉一紅,以為主任是在諷刺挖苦他。
哪知道主任告訴他,省廳對他借用期間的工作表現是非常肯定的,宋廳長專門給局長打了電話,表揚了柯易平一番。過去局裡也有借用到省廳的,從來沒有過這樣好的待遇。
至於柯易平的去向,主任說絕對不會再回平江,也不會回執法支隊。但要等局長辦公會研究了以後才有結果,他讓柯易平先回家休息幾天。
這麼一來,柯易平心裡踏實了。在剛得知要回原單位時他很失落,也很沮喪,有怨氣都不知道對誰發。有一點是肯定的,不能在沙紅霞和丈母娘面前抱怨姜松巖,要是那樣的話,她們勢必要聯繫到他帶葉弘到北京的事。現在看來,由於有省廳的好評價,即使留不下,他也等於鍍了金回到局裡。
到晚上,柯易平在家裡飯桌上當丈母娘的面對沙紅霞說到這事時,就當作是他遇到的一件大好事了。
沙老太聽了一言不發,沙紅霞則反覆地問是不是借用的人都回原單位了?
柯易平說所有的人都回了,包括省政協李副主席的侄子,問題可能就出在那個弱智的身上。
無論柯易平怎麼將事情往好處說,沙紅霞還是憋了一肚子的氣。第二天晚上她忍不住去找姜松巖問個明白。
沙紅霞去的時候姜松巖還沒有回來,蘇可可說她一個人在家。沙紅霞就怕姜松巖是因為柯易平的事情躲她,小心眼兒地瞥了眼姜松巖的書房,怕他在裡面不出來。
聽沙紅霞說柯易平回到了原單位,蘇可可很驚訝,說她一點兒也不知道情況,姜松巖也沒有在她面前說過一句半句。
沙紅霞說:「回去就回去,我只想知道松巖大哥是不是知道;另外,是不是與柯易平上次帶人到北京看曉松有關,如果是因為犯這個錯誤而導致的,我便要他到大哥這裡來做檢討,讓他好好吸取教訓。」
蘇可可說:「你大哥知道不知道這件事我不敢說,但小柯絕對不會因為去北京的事而受什麼影響。錢,之所以由我送到你家交小柯還給人家,是為小柯和你們一家好。要是換了別人做這事,哪需要我這樣麻煩?由姜松巖直接交紀委得了,多簡單啊,還落個廉潔的好名聲。」
沙紅霞說:「是啊!」她覺得蘇可可說的確實有道理。
蘇可可在廚房裡還燉著湯,與沙紅霞說話的當兒不時地進去瞅兩眼,她說這是為姜松巖準備的小頓子。沙紅霞跟著進了廚房,拿起件圍裙繫上就動手收拾,蘇可可攔也攔不住。只見她擦、揩、抹、洗、汰,只個把小時就洗下了七八盆油膩膩的水,看得蘇可可目瞪口呆,說想不到自家廚房裡有這麼髒。
忙完了廚房,沙紅霞還想將客廳也收拾一下,蘇可可說什麼也不讓她動了。看看時間都十一點了,她勸沙紅霞趕緊回家,說姜松巖一兩點回來是常有的事。待他回來會替沙紅霞將話帶到。
送沙紅霞出門時,蘇可可拉著她的手說:「我們是家裡人,小柯的事情你放心,你不說我們都會放在心上。你跟著他到雲邑來多不容易啊,姐姐知道在異鄉的苦處的。」
沙紅霞聽蘇可可這麼說,眼睛紅了,只會連聲說「謝謝姐姐」。
姜松巖回來以後,聽蘇可可說沙紅霞來過了,「哎呀」一聲,怪自己將這件事忘了,應該早打電話給她的。
他對蘇可可簡單解釋了一下,說不這樣處理不行,李盛文將他的弱智侄子弄到環保廳,不管什麼性質的用人關係,借用也不行。而一刀切的處理方式誰都不好說什麼。
蘇可可說:「怎麼想得起來的,傻子也弄到省政府機關來,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就是紀委不管,有人將這種事情掛到網上去,還不被網民們罵死?」
姜松巖說:「不能等到那樣,那就遲了,就麻煩大了,裡面有小柯,他們會賴到我。」
蘇可可說柯易平真是個麻煩,事情一樁接一樁的,要姜松巖不能因為這些事情被動!姜松巖只說他明天再忙也要給沙紅霞打電話說一下情況,倒沒有怨柯易平半句。
蘇可可到廚房裡給姜松巖端湯的時候,喊他進去看一下。她指著明淨的牆壁和灶台說,是沙紅霞搶著要收拾的。她大概怎麼也不會忘記第一次去找沙紅霞時的情景,掩不住得意說:「沙紅霞還真和往日不同了。」
「這個丫頭前倨後恭,說明人都是有改變的。你不也變化了?」姜松巖說。
蘇可可不放過他的話,問到在他的眼裡她有哪些方面變了?
姜松巖說她現在不像在北京時的社科聯幹部,也不像剛到雲邑來時的全職太太,變回了原來的教師模樣,成天想上課了。
姜松巖話中有話,蘇可可不可能聽不出,看他喝湯了就不再說什麼。
沙紅霞第二天接了姜松巖電話,經他一番解釋後不再生氣了。
姜松巖說解散臨時機構很正常,這裡面還牽涉到一些複雜原因,柯易平回市局只要好好工作,會有好的發展的。他讓省廳給柯易平帶一個評價回去,他們匯報說,已經向市局表揚了柯易平,肯定了他在省廳的這段工作。
沙紅霞當然能夠聽懂姜松巖的意思,再想想,像姜松巖這樣的身份,要讓人得到照顧也就是一兩句話的事,他想照顧柯易平的態度是很明顯的。
她對母親說起姜松巖的話時,就肯定地說柯易平回原單位是件好事。她對姜松巖很滿意,覺得柯易平的前途有了他的照顧。
沙老太高興嗎?她一點兒也不高興。
她責怪女兒多此一舉,說出了一句讓沙紅霞震驚的話:「現在你應該知道嫁這個人是錯的!」接著還說柯易平,「不成器的東西。狗皮貼在後牆上——不像畫(話)!」
沙紅霞對母親的話明顯有反感,覺得柯易平是有些毛病,但不至於像她說的這樣。聽起來,母親像是又為她嫁到雲邑來而生氣了,她隔一段時間,或者為什麼事情不高興時,就會質問沙紅霞,到這個鬼地方來有什麼好?
哪知道沙老太接下來還憤憤地說:「我這麼說是客氣的,他壞到什麼程度就怕你怎麼想都想不出來。」
「我想不出來,你說啊!」沙紅霞非常生氣了,對母親的口氣帶有質問。
沙老太說:「我說,要我說就已經遲了。你連他在外面有女人都看不出來?」
「什麼,他在外面有女人?」
沙紅霞徹底懵住了,呆在那裡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問母親,她是怎麼知道的,有什麼可以證明這件事?
沙老太當然不好說她是偷聽到的,只說她是看出來的。見女兒疑惑,就讓她去問問自己的丈夫,有沒有在外面幹過壞事?
沙紅霞想想,也只有這樣,等柯易平回來盤問他。
柯易平這天是在外面吃了晚飯回來的,一進門就被沙紅霞拖進房間。門自然被關上,裡面的聲音在外面一點兒也聽不到。
沙老太沒有勇氣再拿起那只搪瓷缸,她忽然覺得渾身無力,下巴無法遏制地抖動起來,小外孫女還不明白生氣會讓人發抖,她瞪大眼睛盯著身體抖動的姥姥不知所措。
沙老太第二天沒有像往常那樣起來做早飯,沙紅霞也沒有敲她門或者說什麼就上班去了。
沙老太替小外孫女穿好衣服,幫她洗漱了、吃了早飯,由柯易平送去幼兒園。通常柯易平不在家的時候孩子才由沙紅霞送。
柯易平起來後情緒很好,嘴裡哼著曲子,刷牙時都哼哼唧唧地不停。沙老太料想他一定是裝的,他送孩子出門時態度果然變了,在門口踢了鞋櫃一腳,罵了聲「老特務」。
柯易平第一次罵丈母娘,竟然罵了這樣的話。沙老太不生氣,她有心理準備。但她萬萬想不到的是,柯易平的高興和生氣都是真的。
沙紅霞並沒有能夠問出他什麼,倒像是無理取鬧了一回。兩個人糾纏到兩三點鐘的時候,竟然有了做愛的興致,一番雲雨將什麼都化解了。
本來沙紅霞就不怎麼相信母親說的。
5
夏霓告訴姜松巖她到了一個陌生的城市。
他定位的簡單交往,還是慢慢地複雜起來。每天總要查看郵箱裡是不是有她的郵件,已經成為下意識的習慣。這似乎來自一種說不清楚動機的關心。
她的郵件仍然短,一兩句話的心情,或者簡單地說一件事,但幾乎都深深地打動著他。他知道了她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艱難地租房、有一頓沒一頓地吃飯、夜裡怕風聲和門響;也知道她生意上的不易,與朋友合作,想單干又拿不定主意……
有一天她又在郵件裡說:我餓了!
這是一個星期天,姜松巖自然會想到她以前說的,星期天會睡一整天,懶得做飯也懶得出去吃。
他回復說:我可沒法請你吃飯。
可她馬上過來的回復讓他大吃一驚,她說世態真是炎涼,同在一座城市裡卻連一頓飯也不施捨。
他趕緊問她是不是真的在雲邑市?
她說:你從來沒有問過我,而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是啊,他確實沒有問過。中國這麼大,她從平江到上海,再從上海出來到其他什麼地方,為什麼就會是雲邑呢?
但她既然到了雲邑,這種選擇就一定與自己有關!姜松巖不得不這麼想。
他立即要了夏霓在雲邑的電話號碼,給她打電話過去。這麼做體現出一種他的積極姿態,起碼不會讓夏霓有被冷落的感覺,她已經在感歎世態炎涼了。
電話裡的夏霓是歡快的,先問姜松巖一句,對她來雲邑市高興不高興?
姜松巖說:「高興!雲邑人民也非常高興,歡迎你投身本市的經濟建設,為本市的發展做貢獻。」
夏霓不認可他的幽默,立即表示不滿:「不要給我什麼定位,我到雲邑來不是投身,也不是投靠,我是憑自己的能力,做自己的事業,賺自己的錢來了。」
「還是小夏書記的姿態,傲視群雄。」姜松巖只能以輕鬆的口氣化解她的咄咄逼人。
對這種態度他已經很陌生,隨著職務的不斷提升,少有人對他這麼說話,而夏霓的故態重施,並沒有引起他的任何反感,人就是這麼奇怪,有時候是服從習慣的。
「什麼時候見見面吧!或許,在你叫餓的時候我請你去吃飯。」
姜松巖繼續幽默下去,這樣可以讓他有適度的優越感,在她面前又顯得沒有居高臨下。
「好啊!」夏霓答應得很爽快,只是提出了她的要求,「不要有一桌子的人,只想有機會我倆單獨聊聊,我會告訴你為什麼到雲邑來。」
這是姜松巖非常想知道的,他也就想盡快地和她見面。夏霓說時間由姜松巖定,地點則由她來選。
與夏霓電話聯繫以後,姜松巖考慮了一下,告訴了蘇可可夏霓來雲邑的事。
蘇可可嗤笑一聲說:「真是無風不起浪,可見坊間的傳聞並不都是謠言。夏霓既然到了雲邑,投靠你也就是事實了,人家說的並不假。」
姜松巖說:「這是我們要面對的一個問題。」
蘇可可說:「你不要拉上我,不要說『我們』二字,人家投靠的是你;憐香惜玉要幫助人家的也是你。與我毫不相干,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姜松巖氣惱地說:「早知道你這種態度就不告訴你了。」
哪知道蘇可可竟說姜松巖告訴她的目的,是為了可以正大光明地與夏霓接觸。她又舊話重提,說姜松巖生活中總會有這樣那樣的女人,有也不奇怪,她有思想準備,只是他要把握好尺度什麼的。
到絮絮叨叨的蘇可可不想再說什麼了,姜松巖說他要請夏霓吃頓飯,對於她可能的幫助要求,他知道怎麼做。
蘇可可笑了笑,笑姜松巖的話實在好笑,讓他以後不要在她面前說他與夏霓的交往,怎麼幫助夏霓的她一點兒也不想知道。
既然這樣,姜松巖也就決定下面和夏霓的見面不再對她說了。
姜松巖與夏霓的見面在兩天以後,這天蘇可可被蔡未末介紹她新認識的朋友拉到郊區的葡萄園,說是去摘葡萄和看人家釀葡萄酒。姜松巖倒不是刻意安排在這一天,而是到下午的時候確定晚上不會有重要的非參加不可的公務活動時臨時定下的。
打電話問到夏霓有沒有時間時,她高興地說她一直在等著他通知,她早預備下地點,不等她說出來,姜松巖便要求:「不要太鬧,也不要太偏。」
夏霓說她選的那地方正好不鬧也不偏,叫竹林苑,所謂「竹林深處有佳人」,詩情畫意的一處地方。
姜松巖一邊體味著她說的「竹林深處有佳人」,一邊上網查了一下竹林苑。網上還真有簡單的介紹,說是非常適合商務約會的小餐廳。
這倒啟發了他,到這個地方去和夏霓吃飯,儘管不是商務的,總歸是一個約會。其實,不管到什麼地方與她見面或者吃飯,他都還是有忌諱的,夏霓畢竟是一個姿色出眾的女人,和她在一起難免不被人猜測。他根本就不希望被熟悉的人看到,更不希望帶來什麼不良影響。
他想穩妥起見應該帶秘書姚大慶一起去,將來有什麼說不清的時候好有人替他證明,但他又立刻改變主意了:「這是私人的約會,帶秘書去不合適;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私生活吧?女同學、女同事、女親戚……不都是異性嗎?生活中是排斥不了的……」
他甚至懷疑起這次見面的必要,但明白地感到,還是有點兒盼望這次見面的到來,否則不會在說了以後才兩天就安排。
有個環節一開始就拿定了主意,這就是不要司機小武送他,準備打車去。後來,他又決定借姚大慶的私家車。
當他和姚大慶說到要借他的車用一個晚上時,姚大慶什麼也沒有問,只說他會在下班前將車加滿油。大概因為新車的緣故,他連車況都沒有交代。
時間被姜松巖定在晚八點,這是處於酒店上客和散客之間的一個時段。夏霓早他半個小時到了那裡。
竹林苑像北京保利大廈的茶苑,設有一座座竹林閣樓式的包間,環境很是清幽,引座的服務員舉手投足乖巧體貼。
經過的包間都沒有設門,一襲琥珀色珠簾疏而不透,裡面有人卻看不清面目,私密性有很好的保障,也不讓人覺得有絲毫的曖昧。對夏霓選的這處地方,姜松巖還是十分滿意的。
到了訂的包間面前,服務員挑起簾子,夏霓已經從座上站起來迎他。她笑吟吟地說:「總是我給你開門。」
姜松巖說:「是啊,那時候你開門,我們要看你的臉色,遇到大小姐不高興的時候,盡早地離開。」
夏霓不饒他,說她如今不是大小姐了,以後到姜松巖家要看姜公子、姜太太的臉色。
說到姜曉松,姜松巖告訴夏霓,他都讀研究生、談女朋友了。夏霓說了實話,她對姜曉松一點兒印象也沒有了,過去也沒有在意過他。
夏霓著清新淡雅的藍灰色衣裙,衣衫上飄著不規則的抽像印花,害得姜松巖一直想看清楚到底是什麼紋樣。
夏霓說菜已經點了,這是一家福建人開的做閩菜的飯店。橄欖汁、榴蓮酥、芋泥酥都不錯,太平燕也值得一嘗。金牌菜醬香魚頭就算了,榕城菜花是一絕。她還替姜松巖單點了小份的醉鄉牛仔骨。
姜松巖微微點頭說:「點什麼都行,這不重要。」
夏霓馬上問他什麼是重要的?他說:「見面最重要。」
夏霓看了看他,然後臉微仰,說:「這話讓我很感動!」
姜松巖對她伸出手說:「在這裡見到你,大哥非常高興!」
夏霓輕握了一下姜松巖的手馬上鬆開,她說:「在這麼個陌生城市裡,有你這個大哥在身邊,真是溫暖。」接著又說,「要早知道有這麼一天,我那時候該對你好一點兒。」
姜松巖笑了笑,夏霓問他笑什麼?他說:「你對我好與不好,你父親都很在意的啊。」
夏霓有些愧意地說:「當初真不該借你說事。」馬上她又笑了,「反正我父親對你印象好,我怎麼做也不妨礙他對你的好感。」
她說到父親最初對姜松巖的好感,除了才幹還更看重他的相貌,說他端莊厚重還有儒雅。在姜松巖調離平江市的時候,她父親感慨地說,一個人的端莊厚重不是裝出來的,是修身、修煉出來的,他相信龔老也是賞識姜松巖這一點。
姜松巖搖搖頭,說他跟從老領導好多年,從來沒有聽說他懂相人術。
夏霓端起手臂側著身子,打量姜松巖說:「老爺子說鼻樑高的人權柄也高,你看你,鼻子豐潤聳直、端莊整齊。我過去那位,就是趙鵬程,長一個削刀鼻,父親當時說他為人苛刻,我怎麼也不相信,現在知道了卻遲了,送了他大半生。懊悔!」
見夏霓盯著他,姜松巖點了點頭。說老實話,她今天的樣子,與她這樣近距離的相對,令他心生感慨。
他在不同的場合看過太多的女人,各種類型的都有,女官員裡,有夠魄力的、有賣弄風騷的、有咄咄逼人的、有工作能力極強同時又拿嬌柔嫵媚當進階工具雙管齊下的。而非官員的女性,花花綠綠的就更多了,而夏霓,始終令他不能歸其類。
曾經的她作為領導夏中天書記的千金,在他面對時不用看著她也會有所緊張。
她不很犀利、不很驕縱、不很矜持、不很甜膩、有點兒聰敏慧黠又不過分,他對這種恰到好處的特質還有一種敬意。也正因如此,在聽夏中天說她喜歡他,愛上他時,不僅僅只抵消了夏中天給他所帶來的痛苦,他還有得意的成分在心裡。很多年,即使是他和蘇可可親熱的時候,她的模樣、她的表情在他眼前總是縈繞不去。
但現在的她好像變了一個人,讓他感到陌生。她剛對他說的面相話題,讓他很不舒服,他不喜歡這種江湖氣的東西。她的津津樂道,只達到了一種效果,始終掌握著話語權,話題圍繞在他身上。她這樣是敘舊?還是……
而夏霓也覺得姜松巖與昔日大有不同。
「上次在平江市見到你,第一眼就覺得你變了。不是我原來印象中的你了……」夏霓開始吃了一口菜,說完這句話又略微停頓了一下。
「噢……」
她遲疑了一下,看到他只微笑著,似乎是在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你現在顯得丰神飄灑,器宇軒昂。比過去更有魅力了……」
她的話仍然是令他感到失望。
他要的不是這些從什麼地方抄襲來的恭維,覺得她江湖氣之後又來了一些仍然不入耳的世俗。這些都不是她原來的本色。
他不想她再這麼說下去,點的菜他吃了一點兒,沒有她說的那麼好,總歸要在用餐結束以前知道一些他想知道的。他插話問到她,下面想在雲邑市怎麼發展,有什麼需要幫助的?
夏霓大概沒有想到他會這麼直接地問他,回答說暫時不會為難他,她還對付得過去。
他端起盛著橄欖汁的杯子和她碰了一下,說:「需要我幫的,只要我能夠做到的,我都會做。」
夏霓說:「沒想到有什麼事情要找你,我現在是有點兒困難,與別人合夥做著,已經考慮分了,要不了多久我就會起來,就會做得很好。從上海要走的時候,人家給了很高的薪水挽留我。」
意識到說過要告訴姜松巖為什麼到雲邑市來的,她說:「我從上海出來的時候有打算,先找一家公司合夥,然後自己單干。之所以這樣,是我要借助人家的公司瞭解這個地區的市場,打理好人脈。我的師兄,就是上海的那位,給我介紹了兩家急需技術合夥人的公司,一家在珠海,一家在雲邑。我當然要選擇雲邑,珠海我可是一個熟人都沒有。」
姜松巖在結賬的時候說他到Z省都快一年了,還沒有用過一分錢。夏霓調侃說,要是做了國家領導人豈不是錢都不用摸了?姜松巖說,大概是的,連秘書都不用摸錢。
從飯店出來,姜松巖得知夏霓是打車過來的,便送她回租住的地方。坐上車以後,姜松巖解釋了一下,說車是秘書的。夏霓說坐著姜松巖開的車感覺怪怪的,他沒有接她的話。
車在一處紅燈前停下時,夏霓說她在平江那個小地方被寵壞了,剛出來時非常不適應,「像一個一股勁兒地振翅往外飛的鳥,沒飛幾丈遠就力不從心,就想找個枝頭棲息下來,可無法回頭。自己將巢都掀了,還回去幹什麼?」
姜松巖說:「掙足了錢再回平江,到小地方養老其實挺好的。」
夏霓說:「想到年老就一點兒意思也沒有了。」
這個問題沒有生發和議論下去。
到了夏霓租住的公寓面前,車停下後她沒有下車。靜靜地坐著,好一會兒,像是下了決心,她說:「上去坐一會兒吧!」
姜松巖說:「不了,很晚了。」
夏霓輕柔的一個小動作,轉動點火鎖匙,停了車的發動機。
姜松巖說他還要去一下辦公室,還有要處理的事情。
這是婉拒,夏霓不會意識不到。她將手覆到他的手上,幽幽地說:「只是讓你上去看看我住的地方。」
「我知道。改日,我一定要看的。」姜松巖溫和地還是拒絕。
好在車廂裡很暗,他們看不到彼此的尷尬表情。夏霓下車時裹挾著一股睡蓮還是什麼水生植物的香水味,她沒有再回頭,急促地一陣小跑。
視線裡,她的長髮飄擺了一下,纖細的腰身一直在他眼裡直到消失。是的,她很美。車廂裡,還有她的氣息,似乎不僅僅是香水的味道。
姜松巖打開車窗,稍過了一會兒才駕車離開。
回到省政府機關大院後停好車他去了趟辦公室,給蔡未末打電話。這時候,他特別想找一個人說說,而這個人非蔡未末不可。
蔡未末聽姜松巖講了與夏霓見面的過程,哈哈大笑說:「你這是約會,地地道道的約會。」
姜松巖也笑了起來,不過沒有笑出聲。他問蔡未末,要是隨夏霓上去是不是會發生什麼?
蔡未末笑得喘不過氣來說:「當然,一定會發生什麼的,因為你們其實都希望發生點兒什麼。現在,夏霓她很失望;你呢,很有成就感,應該是在為自己成功地抵制了誘惑而自豪吧?!」
姜松巖替自己解釋,說不是這樣的。其實,蔡未末的這番話像是用小刀子戳了他一兩下。
電話結束前,蔡未末說:「領導,我們的關係很親密了,你都和我講你最隱秘的私生活了……」她笑了起來,接著解釋說,她身邊沒有人,接他任何電話的時候都不會在其他人面前。
姜松巖回到家時蘇可可剛回來,一趟郊遊讓她非常興奮。她張三李四地說了一番剛認識的朋友,又講了一通在葡萄園的經歷,還拿出帶回來的葡萄酒給姜松巖嘗。
姜松巖咂了下嘴,眉頭也皺了起來:「怎麼還往回拿東西?多丟身份啊!」
蘇可可不滿地說:「姜松巖,我不是撿了破爛回來,這是葡萄酒,你喜歡喝的。另外你要搞清楚,家裡現在的每一瓶酒都是我花錢買回來的,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姜松巖說:「反正從外面拿東西回來不好,不管是什麼樣的東西。」
蘇可可不再說什麼,仔細想想,一個副省長夫人從外面提人家給的東西是不像話。但她有苦楚不好對姜松巖說,每次她去超市替姜松巖買紅酒的時候都感到悲哀,誰會想到她一個副省長夫人還要自掏腰包親自去買這種東西?
她覺得自打姜松巖到Z省來做副省長以後,都窮死了。以前在平江或者泊州,過年過節的部下上門來都不會空手,即使姜松巖要求嚴格,帶個禮物來,給姜曉松幾百塊錢壓歲錢總是有的,一年不經意間都會有個大幾十萬的進項。起碼家裡的紅酒不會上街去買,過去煩人家送的東西現在倒變得稀罕了。到Z省來以後家裡只有席鳴一來過,帶個東西來,還是不能吃不能喝的木頭馬。她看到就煩,已經收拾到壁櫥裡去了。
在北京時,不說姜松巖,就她所在的那個單位,這樣那樣的錢發得都很多,購物卡多得像撲克牌,要想辦法在有效期內去用。現在倒好,姜松巖和她的銀行卡上就只工資款。她不上班以後考核獎沒有了,那一年就是好幾萬。錢少了不說,用的地方越來越多,退到柯易平那裡的一大筆錢也讓她心疼了好長時間。
她知道,以姜松巖現在的職務和身份,他是不屑別人送他什麼小東西的,他要弄錢一定會是大數目。所謂弄錢就是受賄,蘇可可不想那麼驚心動魄的,用一個弄字代替,想著的時候安心一些。
姜松巖是不是暗地裡弄錢,她不知道。很多時候想到他受賄她會害怕,想到他清廉她也害怕。兒子都奇怪,真那麼清廉怎麼混到這一步的,又怎麼去養前程的?
6
姜松巖到Z省近十個月的時間裡,在接觸的地級市黨政負責人當中,席鳴一是與他交往最多也是最深的一個。姜松巖分管的工作得到了他的積極配合和支持,其中最棘手的沿江環境保護專項治理、違規用地的清理工作,幾乎都是他打頭炮。沿江低碳生態圈已經初具規模,到年底將迎來國家級驗收;Z省國土廳整頓違規用地約談市長在全國開了先河,作為第一家被約談的關港市,被參加旁聽的國土部觀察員評價為「對自身違規現狀有清楚認識,更有明確具體整改措施」。其後國土部借鑒Z省經驗,約談多地市長。姜松巖想操作的《Z省環境保護白皮書》,只是向席鳴一提了一下,很快地便有關港市的人大代表提出了這方面的議案。在環保工作方面,姜松巖知道不能步子邁得太大、走得太快,但由這種方式促成的事情,情況就大不一樣了。
2009年9月,對席鳴一來說是一個多事之秋。
月初姜松巖聽席鳴一說,藉著到省裡來開會的機會,他專門找了分管組織工作的省委副書記和組織部長,意欲調整寶川市的領導班子。他要做的不是微調,而是大換血。當然,這不是他個人意志,中共關港市委常委會為此專門討論研究過,給省委和省委組織部有過專門的報告。席鳴一急著找省委領導,是他覺得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自然這要有一個過程,是否有這種需要,以什麼方式調整,都是省委要研究和考慮的問題。
到9月中旬,寶川市發生了兩件在全國有嚴重不良影響的事。
一是網上披露寶川市政府有關部門印製了《拆遷動員手冊》,在這本其實是類似經驗介紹的小冊子裡,拆遷工作被歸納為「文攻武衛」四字要訣。
在「文攻」篇裡,有將拆遷區域包干到片、分解到部委辦局直至公務員的「上下一盤棋」;有怎麼樣到拆遷戶門上軟磨硬泡的「思想攻堅」;有追究釘子戶的公務員或者經商者親屬的「連帶責任」。
「武衛」篇裡,有怎麼樣利用地方條規「依法行政」;有協調公檢法司和城管等其他行政執法力量的「法律維穩」;有消除開發商後顧之憂的「配套措施」;有動用社會人員針對釘子戶的「發動群眾」。
「武衛」篇還舉了很多實例,指導「拆遷工作者」怎麼樣面對被拆遷戶的糾纏,怎麼樣對他們進行「肢體接觸」,怎麼樣處理拆遷現場的自殺、暴力對抗等等。
第二件事是江蘇省某市公安局打掉了一個流竄作案的盜竊團伙,在犯罪嫌疑人使用的電腦包內袋裡,發現一張寶川市政府許明歧市長的名片。經過審訊,犯罪嫌疑人交代這只電腦包是在廣州市某酒店大堂盜竊幾個旅客的,當時裡面有現金二十萬元。辦案警察調查當地公安局,並沒有報案記錄。查那家酒店的入住記錄倒是發現期間住過寶川市宣傳部來穗出差的三位同志。
按照入住登記上的姓名,警察到Z省找到寶川市宣傳部,哪知道三個人都不承認在廣州有過巨款失竊的事。贓款不要人家警察樂意,可不做失主的證詞回去無法結案。辦案人員只有做三個人當中職務最高的一位副部長的工作,並對他曉知利害,說他們可以帶嫌疑人來指認。最後怕是不得已,也或者是請示了領導,副部長承認了這件事,解釋這麼做是「事出有因」。
寶川市好吃好喝地招待了辦案警察,事情本該到此為止。哪知道一家省級電視台的法制節目調查到有隱情,要對事件做深入的採訪。本來應該由分管環保的副市長李小萌和宣傳部的人接待記者,李小萌不願意就這件事拋頭露面,市長許明歧見她為難得眼圈都紅了,就將此事擔了下來,由他親自出面。
這天中午許明歧為招商引資的工作陪客商喝了不少酒,下午與記者見面時極其興奮,說話也就十分隨便。
當記者質疑地方政府為什麼用污染企業的錢封口,去向媒體公關的合法性時,許明歧說,出了事由政府出面給新聞媒體一個實事求是的報告,幫助他們瞭解案情這是正常的。至於用錢的問題,是順便與媒體做了廣告,不存在收買媒體的情況。對於質疑,他還說政府的人拿私人老闆的錢代他們去做廣告,是服務,是為民營企業排憂解難。
當記者問帶到廣州的二十萬現金是準備上哪些媒體公告,為什麼發覺被竊都不報案時,許明歧說這個情況他不瞭解,不便說,應該去問當事人,問辦案機關。
這家採訪許明歧的電視台做成節目在衛視上播放以後,被一個非常有名的法律時評作者阿敏從多方面切題,做了文章登載在國內一些有影響的報紙上,引起了廣泛注意和比較大的社會反響。
大家由此知道一些地方的污染企業有政府撐腰,記者可以花錢封口,媒體可以用廣告「屏蔽污點」,政府官員對這些理直氣壯,編織種種理由……
在此之前被披露的《拆遷動員手冊》也因為這件事再次被提起,又被炒熱。網上有自稱是地產商的人出十萬元求《拆遷動員手冊》一本。以訛傳訛的,《拆遷動員手冊》還被一些人說成《關港拆遷寶典》。這麼說大概是寶川的名頭不如所隸屬的關港市響。
寶川市的事情通到關港市,作為市委書記的席鳴一免不了緊張,連姜松巖都感覺到了。這段時間席鳴一打給他的電話特別多。
姜松巖想瞭解一下這個傳說中的手冊究竟有什麼內容,問席鳴一能不能找一本來看看?席鳴一說他還真的不知這個什麼寶典、秘籍的真面目,但據說有人已經將這個東西送到了正在Z省的中央巡查組領導手上。
席鳴一說許明歧告訴他,李盛文要就關港市的一些問題去見中央巡查組的組長。他不無擔心地姜松巖說:「我怕的是有人不實事求是地反映問題。」
中央巡查組到Z省來之前姜松巖就知道了,北京有人給他透露過消息,得知組長還是他熟悉的一位領導。2008年初,姜松巖參加過中央學習實踐科學發展觀活動巡迴檢查組的工作,這位組長當時是副組長。席鳴一要調整寶川市的領導班子,首當其衝的是李盛文的一些利益,動的是包括他的女兒和幾個他培養、提拔和安置在寶川的人,李盛文有所動作是極有可能的。但姜松巖知道許明歧與李盛文的關係很不一般,他怎麼會告訴要「搞」他的席鳴一情況呢?席鳴一再說到的一件事讓姜松巖相信了可能性。
為了搞好寶川市的工作,席鳴一多次找寶川市的書記徐為民、市長許明歧談話,但幾乎不起作用。但是在席鳴一到省裡要求調整寶川市領導班子以後,與許明歧的一次談話後卻發生了席鳴一怎麼也不敢想像的事。
那次談話是在一次會議以後,席鳴一留許明歧吃飯,席間還有三四位關港市區縣領導在場。許明歧大概以為那幾位都是席鳴一的心腹或者鐵桿兄弟。飯吃到一半,他突然站起來說了一句:「席書記,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我是您的人……」席鳴一還沒有反應過來,不知道他說這話的意思,他的身子已經矮了下來,席鳴一以為他是被絆倒的,再一看卻是雙膝跪在地上。
許明岐沒有要起來的意思,等著席鳴一認了他的話,親自來拉他。
席鳴一沒有拉他,在座的其他人也沒有拉他。他們大概還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幕是真的。
席鳴一氣得拍了桌子,聲色俱厲地說:「你起來,這裡不是你所以為的江湖。你該做的不是我的人,而是一名黨和政府的公務員。」
姜松巖聽了席鳴一的描述感慨道:「你不是喜歡稱兄道弟嗎?他要認你做老大了。」
席鳴一承認他以前處理同志之間的關係太感性了,姜松巖不好說的是,他對此還有過短暫的欣賞。
對許明歧的這一跪,姜松巖也很震驚。要知道,這是嚴重的政治品德問題,這樣素質的領導在他手上也會堅決地辦掉的。他不贊成席鳴一對寶川市動大手術的主張,這麼做不利於關港市的政局「維穩」,李盛文站出來後恐怕還會有受利益衝擊的其他人跳出來,有更猛烈的動作在後面。
姜松巖說了句寬慰席鳴一的話:「有些事情如果成為問題,巡查組會找我瞭解的,我也可以主動找他們去反映。」
席鳴一為什麼要做這麼大的動作?這是姜松巖其後想到的。
他應該是一個有政治智慧的人,他一反「推選」事件以後的低調,從接受南方某報的專訪,到搞出寶川市大換血這樣要冒極大政治風險的動作,說明他不想再沉寂下去了。在市委書記這個崗位上,他的年齡已經臨界,這或許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席鳴一的情況蘇可可居然也瞭解,她在姜松巖面前再次說到席鳴一,是將他作為反面教材。
蘇可可連席鳴一要對寶川市領導大換血也知道得一清二楚,這讓姜松巖大吃一驚。她每天在百度上搜姜松巖、Z省環保、Z省土地等與他工作有關的關鍵詞,姜松巖是知道的,但沒想到她還關注起席鳴一來了。她對席鳴一的瞭解不單純是百度搜索引擎提供的媒體或者政府網站的簡單政情,也不單純是他最近的一些舉措,還涉及到他一些人所不知的事情。
說席鳴一的時候,蘇可可說官場的裙帶關係其實有正、負之分。
在她說來,作為省部級領導幹部子女的席鳴一,當初在走上領導崗位的時候是多少依靠了父親的人脈關係或者影響力的,父親為他的仕途鋪平了道路。席鳴一很爭氣,能力也很強,他的重要提升都在他父親離休以後。而在Z省,他還有一個老鄉,現已升任中央某部部長的陶建輝。他與席鳴一的經歷非常相像,也是回到父親曾經生活和戰鬥過的地方工作,一步步地走上了領導崗位。
按道理他們這兩個人應該互相幫助,齊頭共進才是,可問題偏偏就出在這種關係上。
他們不是一般的同鄉,是同一個縣,同一個村子的。以他們的父輩說,那個小地方一下子出了兩個省部級高官,他們之間不攀比,鄉親和家人總會有看法的。
老輩們沒有比出高低,兩個人的兒子也都有出息的情況下就會接著比。
很難說陶建輝和席鳴一的父親是否心存芥蒂,但陶建輝和席鳴一的微妙關係是能夠讓人看出苗頭的。席鳴一到關港市做代市長的時候,和他級別相當的陶建輝調到了外省任團省委書記,得到了曲線提拔,再回到Z省的時候,已經是席鳴一的領導。席鳴一在省人代會上的「推選」事件,是在陶建輝擔任省委書記的時候發生的。Z省發展最好的地級市一把手進省領導班子應該是順理成章的事,可偏偏有民意都不行,這裡面是有原因的。可見他們是分別繫在兩根互相排斥的裙帶上。
蘇可可說:「什麼『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夫榮妻顯,子憑父貴之類是正裙帶;反過來變成負裙帶就是牽累,唇亡齒寒,父債子還,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樹倒猢猻散的典故多著呢!那樣的裙帶就是上吊的繩子了。」
她還以自己的弟弟蘇迪南作為論據,他在平江市的遭遇也是受到了裙帶關係的負面影響,被負裙帶勒得喘不過氣來。說蔡未末邀他們到泊州,現在絕對不能去。不要過早地暴露蘇迪南的身份,讓人皆知他姐夫是誰,絕對是弊大於利。
許是蘇可可見到姜松巖聽得認真,她還順便數落了他兩句:「我平時說到一些看法的時候,你總是對我掉臉,想法訓斥我幾句。其實我心裡很清楚,你這是心虛的表現。人不隨大流兒不行,吃虧的、給人墊背的總是那些落伍的,不緊跟潮流的人。有些話,只有家裡人,你最親近的人才會對你講。你除了聽黨的話,還要聽誰的?聽家裡人的,黨不會害你,家裡人更不會。聽我一句話——你一定要離席鳴一遠一點兒!」
「什麼亂七八糟的?」姜松巖聽聽有些不那麼入耳了。
他知道蘇可可現在接觸到的人多了,信息來源廣,思想複雜了起來。蔡未末介紹給她的人當中,有富商的女人,也有身份很高的官太太。至於都是些什麼人的家屬,她們的真實背景,他覺得在有時間的時候該掌握一下了。
蘇可可說的「負裙帶」讓他玩味,他忽然聯想到了李開平鮮為人知的一件事。
李開平在A省做到省委書記的時候,龔老到A省視察。在飯桌上李開平給龔老敬酒時說:「我敬老大哥一杯!」這在過去他們做正副手時應該很正常,常這麼公開和私下裡稱呼,可這回龔老當作沒聽見,也好像不知道他站著敬酒一樣,與在座的其他人談笑風生。尷尬的李開平站了片刻灰溜溜地坐下,再起來敬酒,稱呼龔老的職務,這回龔老才應他了,和他喝了一杯。
對李開平到A省以後再也沒有發展的原因大概是要聯繫到這件事的,在姜松巖看來,李開平是說錯了一句話而毀掉了很好的關係,或者是別人對這種關係的誤解耽誤了他,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