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希望與江南地產簽合同時,依據《合同法》、《建築法》以及建設部相關規定,工程進度款的撥付以發包方代表確認的已完成工程量,相應單價及有關計價依據計算。
根據合同要求,蘇希望填好了《按施工進度撥款申請表》,沒有馬上送走,又重新填了一張七百萬元的申請表。
將申請表送走以後,他仍然堅持在工地上,實則作好了一切準備,拿到進度款後,便人間消失。人間消失以後,在高州的公司、鄰省的煤礦、銀行的貸款,放水者的錢,以及所有的人事關係,蘇希望都將要放棄。
這是金蟬脫殼之計,是毒計,也是苦計,不到山窮水盡,絕對不能使出這一招。
對於江南地產來說,這是一次正常的撥款。拿到申請表之後,侯滄海來到了張小蘭辦公室,道:「這是蘇希望要求撥付的進度款。」
「你怎麼看。」
「從程序上來看沒有問題,工程量由老戴簽字確認,工程質量監理也簽了字。」
「你的意思是付這筆款?」
「我們沒有不付款的理由。」
「我心裡不太踏實。我爸提醒,蘇希望在鄰省煤礦收入比較多,我們要注意他的資金。」
「我讓老戴悄悄調查了工人和供應商,上一期的錢全部都付了。這一筆工程款到位後,蘇希望才能支付這一階段工人的工資和供應商的錢。一句話,蘇希望把前面的屎尿抽乾淨了,沒有啥大問題。如果不付進度款,要影響工程進展。」侯滄海道:「我讓老戴和梁期羅擠了水分,實付四百八十萬。」
如果沒有對蘇希望的懷疑,這是一次極為正常的撥款。
侯滄海和張小蘭是新人,接手的是黃德勇市長一直關注的危房改造工程,事關張躍武煤礦帝國的成敗,在諸多因素共同作用下,兩人達成了共識,將這筆四十八十萬的進度款撥給了蘇希望。
「撥吧,但是我總覺得不安。」
「理由,我需要不撥款的理由?」
「第六感吧。」
「第六感不能擺在桌面上。」
張小蘭坐在辦公桌後面,侯滄海坐在其對面。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望了眼前男子一眼,道:「喝咖啡嗎?」
這是隔離解除以後,張小蘭第一次邀請侯滄海喝咖啡。
侯滄海喝著略帶苦味的咖啡,道:「董事長,你終於從天上回到人間了。」
張小蘭這一段時間幾乎天天都在清風棋宛和快刀手聊天。侯滄海變成快刀手以後,頓時如換了一個人,變成了話蔞子,而且語言清奇,反轉速度極快。張小蘭與快刀手閒聊,可是聊到後來,她突然開始吃起無影宗的醋了。
因為侯滄海肯定不知道無影宗是自己,他對無影宗的興趣明顯大於自己,這一點實在令現實中的張小蘭悲傷。
張小蘭歎氣道:「我不是從天上回到人間,是從爛泥坑裡爬起來。」
她等著侯滄海追問這句話的來源,沒有料到侯滄海張開血盆大口,將咖啡倒了進去,然後拍了拍屁股,公事公辦地拿著有自己簽字的進度表,道:「那我讓梁期羅趕緊去辦。」
望著那張辦公室臉,張小蘭產生了將咖啡杯扔過去的慾望。這個慾望十分強烈,忍了半天才忍住。
梁期羅從小道消息聽說江南地產要弄一個財務總監的崗位,儘管不知這個消息是虛是實,還是變得老實多了。他拿到手續完備的撥款單,便開始辦理手續。
蘇希望對這筆錢望眼欲穿,想辦法把大筆款項弄到手以後,立刻按照原計劃玩起了人間消失。借銀行錢不還是老賴,名聲不好聽,弄進監獄都很難。但是,借了高利貸還不了,那真是斷手斷腳的下場,甚至丟了這條命,還要波及家人。
他最初是與妻子離婚,準備以此來轉移財產。思來想去,若是把前妻留在高州,紅了眼的放水人肯定不會放過妻子。妻子得到殘酷真相後,最初無法接受,痛哭了半夜,這才勉強接受了現實。兩人又將家庭巨變告訴了在海外的兒子,於是一家人都徹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中。
蘇家是徹底的裸奔,所有不動產以及公司都原封不動地留在了當地。好在他們手裡還有近四百八十萬工程款,以及妻子兩百萬私房錢,生存至少不會受到影響。這兩百萬私房錢是妻子給自己留的後路,從來沒有給任何人透露。這次要做亡命鴛鴦,蘇希望妻子就將私房錢拿了出來。
在夜幕中離開高州時,蘇希望和妻子有一段對話。
「你這人毛病不少,但是對我們母子還不錯,否則我才不會跟你跑路。」
「我也不想這樣,誰願意逃命。」
「我們兩人的身份證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有錢能使鬼推磨。只不過我的相片是用的余二哥的。」
余二哥是蘇希望的表兄,兩人相貌在小時候頗為相似,互相都可以魚目混珠。
「你這麼胖,余二哥是瘦子,不一樣。」
「從今天起,我們就亡命天涯,我要減肥。」
說到這裡,蘇希望老婆醒悟過來,道:「你早就料到了這一天?」
「銀行貸款全部投進礦裡,我借了高利貸以後,我就覺得不對勁,所以辦了我們一家三口真的假身份證。」
「我們這要走了,所以親戚和朋友從此就徹底斷了聯繫,我心裡很不好受。」
「那也勝過被人裝了麻袋丟進河裡強,也比斷手斷腳強。我們離開山南,越遠越好,然後從頭來過吧。」
夜色茫茫,神情淒惶的夫妻倆離開了高州,踏入另一個無法預測的命運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