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三離開了鎖廠,與張德勇一起前往大哥的家。
兩人心懷忐忑地坐在客廳裡,大眼瞪著小眼。他們原本以為江南地產又是一隻肥羊,沒有料到江南地產是一個裹著烏龜殼的刺蝟。
老大的書房門一直緊閉。一個小時以後,一個瘦瘦的青年打開房門道:「你們進來。」
走到年輕人身邊時,烏三緊張地問道:「老大要說什麼?」
年輕人搖頭道:「小心點,兩千萬啊。」
書房陳設簡單,一桌、一椅,一排書架和七八本書,散發出強烈的危險感。桌、椅、書架本身沒有危險,危險感來源於坐在桌子後面的大哥烏有義。大哥烏有義便是傳說中的一大惡人。他是一個乾瘦的中年人。說是中年人並不準確,應該是接近老年邊界的中年人。
烏有義頭髮又粗又硬,滿臉皺紋。兩條刀傷混在皺紋中,幾乎讓人無法看見。他的眼睛微微收內陷,不看人時,兩眼總是白的多黑的少,有一股睥睨四方的味道。專注看人的時候,眼睛立刻變得黑白分明,不停向外噴發手術刀一般鋒利的目光。
烏有義一直低垂眼睛,沒有正眼瞧進屋來人。
屋內只有一張桌子,烏三和張德勇只能站在桌前。老大沒有說話,他們兩人都不敢說話。
過了一會兒,烏有義抬起頭,道:「蘇希望那筆錢有什麼麻煩?」
烏三見老大神情正常,鬆了一口氣,道:「蘇希望兩口子都跑路了,我們到現在都沒有找到他。」
「要跑路,肯定不能讓你們找到,你們是豬,蘇希望不是。」烏有義長長的眉毛輕微抖動。
烏三小心翼翼地道:「叔,這次我犯錯了,把錢借給蘇希望。」
「你是銀行出來的,懂得放貸,這才讓你做這事。」烏有義用白眼仁望著遠房的侄子。
「叔,蘇希望借錢的時候就知道還不起,我被他騙了。」
「錢是你貸出去的,不怪張德勇。本金是兩千萬,這個大窟窿你要填。怎麼填,我不管。」
「我們找不到蘇希望和他的老婆,他有個兒子又在國外。要想把錢追回來,只能找與蘇希望合作的公司,有兩家可以宰,一家是在外省的煤礦,一家是鎖廠危房改造工程。煤礦井口被封,不曉得好久打開。唯一可以追錢的是危房改造工程。」
「危房改造工程肯定是政府工程,你怎麼去追錢?」
「不管是不是政府工程,我們只是拿回自己的錢。」
進屋後,一直是烏三與烏有義說話,張德勇如一根木頭一樣站著,不說話。對外時,烏三名義上是張德勇的助手,在內部體系,烏三層級明顯比張德勇高。
張德勇長得有一張惡相,在外面很能嚇唬人,但是在大哥這裡,這張臉就成了擺設。話事人就是烏三。
「你們還是沒有上道啊。眼光笨的像豬,說是豬都是對豬的侮辱。要論以小搏大,煤礦至少值兩三個億。會源源不斷下蛋。鎖廠有3000多下崗工人,正找不到擦癢的地方,弄起來很麻煩啊。」烏有義用恨鐵不成鋼的眼光看著兩個手下。
烏三不敢說假話,道:「我到過那家煤礦,找不到下手的地方。我們的名頭在那邊不管用。」
「煤礦的事先不說,先說說危房改造工程遇到啥麻煩?」烏有義思路跳躍,經常從前一個問題突然就跳入另一個問題。
「江南地產總經理侯滄海油鹽不進,從一開始就不給我們面子。」
聽到這裡,張德友再也忍不住了,道:「我到江南地產辦公室,髒話沒有說一句,盡量和烏三一樣裝B,那個侯滄海真的很狂,拿了一把匕首放在我眼皮上,說要把我眼睛捅下來紅燒。烏三讓我以德服人,我沒有還手。」說話時,他的傷疤上下抖動,上面的臉在笑,下面的臉在哭。
「這麼簡單的事,你們兩個都辦砸鍋。2000萬必須要拿回來,不管你們有什麼辦法。煤礦你們不要去了,我另有安排。」
做生意有賺有賠,經營黑社會同樣如此。烏有義明白其中道理,之所以發話讓烏三必須要把本息弄回來,是因為烏三這兩年辦事順風順水,順利得以為自己是天王老子,早就忘記了江湖的風險,也該讓他吃吃苦頭!既然江南地產總經理是個刺頭,應該是很好的磨刀石。
看著烏有義揮手,烏三和張德勇灰溜溜地出了門。
烏有義盤腿坐在椅子上想了許久,決定讓方鐵頭出馬,看能不能藉著蘇希望的事拿下煤礦。他一直垂涎煤礦,只是沒有合適的進入機會,這一次是進入煤礦的好機會。利用蘇希望卷款的由頭,運作一番,有可能成。
他打開自己的筆記本,找出了鄰省關係人的名字,低聲細語地打過去一個問候電話。
在車裡,張德勇對愁眉苦臉的烏三道:「你平時牛皮哄哄,吹牛說妙計安天下,今天老大發了話要把錢追回來,那就必須追回來,兩千萬,我們一人一隻手都還不夠。你的法子太溫柔了,沒勁。要是讓我干,就去摸那傢伙的底,綁他家裡的人,只要揚言要綁人,讓他出錢,他就乖乖出,絕不敢亂說亂動。」
烏三不耐煩地道:「我們做事要動腦子,不要老是砍砍殺殺。開公司就要以德了人,這句話現在我還要說。現在我們是正規公司,不能打一炮就走。得先走正路,正路走不通,才走險棋。明天,你找一百來個老弱婦孺,舉著牌子,牌子上寫——我們要吃飯,我們要生存。讓她們去圍工地,讓車輛進出不得。」
張德勇被這個方法噁心到了,呸了一聲,道:「江南地產被我們逼煩了,真要把工地給我們,我們就麻瓜了。」
烏三道:「真把工地給我們,我們轉手包給其他人吃個差價。然後再想其他辦法找他們的麻煩,多弄錢。就算我們弄不到兩千萬,只要差不了太多,也好向老大交代。張德勇,你別跟我玩心眼,我們兩人是一條蠅上的蚱蜢,弄不回這兩千萬,誰都跑不掉。不是江南地產出血,就是我們兩人出血,逼到無路可去的時候,別怪我烏三心狠手辣。」
江南地產原本和烏三沒有任何關係,因為蘇希望的原因,被迫與烏三有了關係。
經過這一段時間明裡暗裡較量,侯滄海漸漸看清楚了一大惡人的意圖。一大惡人的公司借給蘇希望兩千萬,肯定要千萬百計把錢拿回來。找不到蘇希望,總要找一個替罪羊,否則就真要虧損。這不是一筆小數,整整兩千萬。江南地產就那一隻最合適的替罪羊。只要讓步,他們肯定就會步步緊逼,直到搾乾江南地產的血。
在這一點上,侯滄海和張躍武基本達成共識。只是,侯滄海拒絕讓步的態度比張躍武更堅決。
按照分工,張躍武找上層關係反映此事,侯滄海則作另一手準備。他將鎖廠三千工人拉了過來,成為自己同盟軍。結成同盟軍最牢靠的紐帶就是利益捆綁,更高級的則是將精神和利益同時捆綁。
蒲小兵的新公司幾乎將蘇希望公司骨幹員工全部接收了過來,以前被隔離過的鎖廠老工人以其技能充實到各個崗位。市、區兩級政府對「從頭再來」的下崗工人們給予了支持,新公司從組建到拿到各項執照的速度很快。
新公司員工加班加點開始培訓。在培訓的第三天,工地大門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堵住了。
鎖廠工地的員工都是些大老爺們,面對這一群以婦女為主老弱無法下手。警察來到現場後,問明白是經濟糾紛,只是維護秩序,不再介入。
從上午到下午,上百婦孺老人佔據了大門。
到了晚飯時間,有兩三百中年大媽出現在鎖廠工地。她們最初是好言相勸,然後開始叫罵。雙方都不是省油的燈,葷話在空中交戰無數個回合,誰都無法取得決定勝利。罵戰最終導致拉扯,再演變成為近三四百人的群架。
小團姐脖子上有大腫瘤,長相嚇人,所到之處,對方的人紛紛逃竄。
帶隊警察從來沒有見到過這種中年婦女組團打架模式,被驚得目瞪口呆,等反應過來以後,趕緊給上級報告。
他只帶了四個警察在現場,這些警察面對這種抱腿、拉頭髮、扇耳光的群架,根本無能為力,無法下手。打到後來,戰鬥雙方開始互撕衣服,不一會兒,出現了好些光著背、披頭散髮的婦女。
鎖廠婦女佔據了人數優勢,又有體力優勢,很快戰局一邊倒,兩三個鎖廠婦女拖著一個堵門的人,扔到了公路邊上。堵門者中有十來個年齡偏大的男子,也被強悍的鎖廠圍攻,推到公路邊。其中一個反抗激烈的中年男子,被四個鎖廠婦女抬腳的抬腳,抓手的抓手,直接丟進路邊水溝。
躲在後面的烏三原本以為自己想出一個高招,沒有料到最後變成了這樣,看著自己弄來的人被拖到一邊,趕出了工廠,嘴巴合不攏,口水吊了一尺長。
張德勇最初驚訝,後來就開始抱著肚子笑,笑得直不起腰,用鄙視的口氣道:「老三,你是逗B二世吧。」烏三擦掉口水,悻悻地道:「靠,這些老娘們。明天你去找沙老闆,凡是誰敢給工地送沙,老子不客氣。」
「這個法子好些,不過也沒有勁。你別黑臉,我去。」張德勇看見打架現場,又笑了起來。笑得十分歡樂。
侯滄海和蒲小兵站在鎖廠工地邊上。
「蒲總,與黑社會鬥,你怕嗎?」
「富貴險中求,我沒有其他路。走要搶我們的財富,老工人們會和他們拚命。今天這些大姐為什麼敢打架,她們指望著新公司賺錢,改變一窮二白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