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後,侯滄海帶著救援小組在早上八點就回到江州。大震過後,生活還要繼續,企業要繼續,創傷只有在生活和生產中才得以抹平。
但是,所有親歷過大地震的人都清楚,抹平永遠是表面的,地震已經在親歷者的身體內部留下了一道傷口,永遠都會存在。提到2008年,那道傷口必然會隱隱發疼。
「你出去這幾天,天天有餘震,我擔心得很。」丈夫回家,張小蘭總算長舒了一口氣,只要丈夫在震區,就得天天提心吊膽。
「我們其實沒有深入到受損失最嚴重的地方,僅僅是在外圍。但是就算在外圍,每天面對震區傷員,心理壓力還是挺大。從那邊回來,我覺得更要感恩生活,這不是學人說話,是發自內心。」
前往震區當過自願者,侯滄海心態發生了重大變化。這十來天發生的事,等於讓時間加速,讓其快速見識人生的悲歡離合、生離死別。
夫妻見面,稍作休息。滄海集團在九點鐘召開了有山南大學建築學院專家參加的高層會議,著重討論黑河地產項目抗震問題。在5.12之前,黑河地產嚴格按照《房屋建設工程抗震設防管理規定》進行抗震設計,經過慘烈地震以後,參加過救援的滄海集團員都覺得應該提高抗震標準,讓房屋更安全。
專家建議:為了提高抗震性,黑河地產高屋建築採用隔震層剪力牆結構,隔震層由鋼板橡膠墊層層組合而成。
專家建議在設計時候抗震級別高於山南省標準,建築費用將有明顯提高,財務總監寧禮群從整個集團資金鏈角度進行了強烈反對。
侯滄海經過煉獄之旅,對抗震理解很到位,針對費用問題,道:「在大地震震中也有沒有完全垮掉的房子,大家可以去看相片。在慘烈地震前,這種沒有立刻就倒掉的房子是救命的房子。江州雖然不在地震帶上,歷中上也沒有大震,天有不測風雲,地震又很難預測,是否會有大震誰敢拍胸膛。我們滄海集團的房子一定要達到一個簡單要求,平時住起來舒服、在大震時能救命。費用高一點不怕,我說個實在話,只要把增加成本給所有購房者算一個細帳,相信大家能夠理解。購房者每套房子增加了十萬,與獲得的安全感來說,也是值得的。滄海地產一定要打造出整個江州最抗震的房子。這不是宣傳,是實實在在的行動。」
提高安全性只是一句簡單的話,卻讓黑河地產項目從項目設計到施工圖審查都得重新走一遍,項目前進的腳步慢了下來。
重新設計圖紙之時,項目周邊宣傳畫也全部進行了調整,標明江州距離震中直線距離,著重宣傳隔震層剪力牆結構抗震性能。
宣傳畫重新佈置以後,最先受到衝擊的是距離最近的六建司。很快,江州建築商們通過市建築協會向市建委提出了反對意見:江州不在地震斷裂帶上,歷史上沒有發生大地震的任何記錄,按照現行的抗震標準完全符合要求。在國家級和省級標準沒有改變之時,滄海地產的做法是強行綁架了所有建築商,市建委應該制止。
市建委將市建築協會的意見向市長海強作了報告,海強對此很不以為然,道:「我們只規定標準下限,企業自己願意更高標準要求自己,我們有什麼理由制止?」
建委同志又報告道:「建築協會還有一個意見,滄海地產要提高抗震標準也行,但是不要拿出來宣傳。」
海強市長眉毛挑了挑,道:「違反廣告法嗎?」
建委同志有些尷尬,道:「沒有違反廣告法。提高建築成本以後,會影響江州建築市場,願意進入江州的大型企業將減少。」
這個理由讓海強市長稍有猶豫,想了想,道:「大地震發生後,國家以及省裡肯定要調整房屋建築的抗震標準,在沒有調整前,我們執行原標準,要嚴格執行,不能有半點馬虎。至於滄海集團要提高標準,那是好事,我們要支持。你們代政府起草一個《關於我市房屋建築抗震設防的通知》,上市政府辦公會討論,討論通過後執行。」
市建築協會向領導匯報之事與侯滄海沒有多大關係。
侯滄海是獨立特行的人,滄海集團面向全國市場,與本土企業交集不多,其制定的「隔震層剪力牆結構」要求對本土房地產企業產生了一定衝擊,也不在意。
侯滄海沒有將本土企業當成競爭對手,對其不在意,但是對於銀行和政府卻不能不在意,這兩隻猛獸逡巡在城市上空,實在大意不得。
上午開會研究了提高抗震級別,下午侯滄海來到蘇剛辦公室,商談酒店貸款之事。蘇剛一直支持黑河地產住房部分,對酒店貸款卻持反對態度。在辦公室見面之時,蘇剛態度不錯,對滄海集團組建救援隊之事大加贊嘗,說了一大篇題外話以後,再談到酒店貸款之事。蘇剛明確表態擬同意貸款,積極爭取貸款指標,盡快辦理。
地震前,蘇剛對酒店項目貸款持反對態度。侯滄海因此在與另一個銀行的楊銀行密切接觸。蘇剛態度突然轉變,這讓資金鏈漸緊的侯滄海鬆了一口氣。
從銀行回到麵條廠,侯滄海沒有回辦公室,直接來到寢室。岳父張躍武坐在客廳,與女兒有一句無一句地聊天。
侯滄海進屋後,問道:「爸,這次地震對煤礦影響大不大?」
張躍武明顯比前幾年有老態,臉上肌肉開始鬆弛,眼袋特別明顯,「沒有太大影響,畢竟隔了三百公里。最近兩年一直在搞煤礦整治,不可能出大問題。」
侯滄海見岳父神情,沒有繞圈子,道:「爸找我什麼事情?」
張躍武略有幾分尷尬,道:「礦上錢緊,能不能借點錢周轉。等熬過了這幾月,煤價起來就沒有問題。」
做生意差現金是常事,互相周轉很正常。從五月開始,煤炭一路下跌,躍武集團要支付巨額銀行利息,每天還得負擔企業基本運轉費用,肯定很費力。侯滄海明白這一點,與妻子多次探討過岳父如果資金邊繃得太緊時如何處理。有了這個心理準備,侯滄海道:「需要多少錢周轉?」
「周轉一千萬。下半年情況必然改變,資金回籠以後就還給你。」
此時張躍武對煤炭價格仍然持樂觀態度。從2005年開始,高州開始整頓煤炭生產秩序,對年產3萬噸以下煤礦一律關閉,對煤炭企業實行產、供、銷、運、安全「五統一」管理。2007年,高州再次啟動新一輪煤礦企業兼併重組。實現兼併重組有一個前提,就是要組建集團公司,還要求等量置換,比如,新增一個45萬噸的煤礦,就必須關閉一個45萬噸的煤礦。
張躍武和馬文昌都是完成了煤礦兼併重組的贏家,只要煤炭行情轉好,確實就能立竿見影地緩和資金壓力。
在這一階段,滄海集團資金壓力挺大。
解決路橋公司、天上的街燈項目改造、楊永衛主導的滄蘭商城都花了不少錢,更關鍵是黑河房地產項目猶如一個吞口,吞進去滄海集團大量自有資金。這讓現金一向寬裕的滄海集團的資金鏈條也繃得很緊。但是岳父很難得地開口,侯滄海還是爽口答應周轉。
三言兩語談妥周轉之事,話題便轉向馬文昌。
「前些日子馬文昌鬧得厲害,這一段時間怎麼消停了?」侯滄海一直以來有個預感,總覺得馬文昌消停得很詭異,似乎有更大事情要發生。
「有些人就是賤,以前他們來騷擾,我找領導調解,找人談判,能沒用。後來護礦隊以惡制惡,狠狠打過幾次架,他們這才消停。」張躍武又道:「米國這一段時間失業的人多,感覺秩序不太好,我準備讓張小漢和他媽回來。」
侯滄海毫不猶豫地道:「別回來。」
丈夫回答得太快,太肯定,張小蘭覺得很驚訝。
侯滄海看見妻子疑惑眼神,解釋道:「害人之心不可無,防人之心不可有,爸以前說過馬文昌與一大惡人有勾結,對一大惡人不憚以最壞的惡意,千萬別將自家人置於危險之中。我覺得馬文昌消停不是因為爸的護礦隊戰鬥力強悍,說不定另有原因,至於是什麼原因,我沒有想透。總之,小心無大錯。」
晚飯後,侯滄海送走了岳父,來到梁毅然辦公室,談了偶遇譚軍之事。
「這十來天,我天天到譚軍病房,聊得還不錯。」
「你和譚軍聊什麼?」
「除了丁老熊,天南海北,什麼都聊。」
「丁老熊的人到醫院來過沒有?」
「沒有,一個人都沒有來過。」
「這幫人不行啊。」
「譚軍這人挺不錯,走上這條道路應該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你找人暗中去做調查,越詳細越好。」
齊二妹和任強一直在負責跟蹤譚軍。譚軍出現在震區,兩人完全不知曉,算是一次重大失誤,此刻譚軍還在家中養傷,齊二妹和任強便來到譚軍家鄉,瞭解譚軍走上犯罪之路,尋找一擊致命的命門。
任強不想去讀書,攆不走。齊二妹也沒有辦法,從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