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前市長黃子堤出逃加拿大 前市長黃子堤出逃加拿大

「小三,江楚跳樓了。」侯衛國的聲音格外低沉。

侯衛東吃了一驚,道:「什麼,現在情況怎麼樣?」

「在沙州醫院重症監護室。」

儘管是前嫂子,侯衛東還是馬上取消了會議,直奔醫院。

在重症監護室門前,侯衛國失神落魄地守在門外,江楚的父母都在吳海縣,趕過來還需要時間。

聽說副市長侯衛東在醫院,沙州醫院院長趕了過來。院長與侯衛東握了手,道:「侯市長,我與省醫院聯繫了,他們派了專家,正在朝這邊趕,最多半個小時就到。」

侯衛東含蓄地道:「江楚是我的親戚,作為病人家屬,我希望盡全力搶救,不管發生了多少費用,我們都會處理。」

院長忙道:「侯市長,不說錢的事,救死扶傷是我們醫生的天職。」

正在手術時,江楚家人趕了過來,見到侯衛國,江楚母親眼淚嘩地流下來,緊緊拉住侯衛國的手臂,道:「衛國,江楚活得了嗎?」

侯衛國與江楚家人關係都還不錯,他沒有改口,道:「媽,省裡最好的醫生也來了,你放心。」

這時,小佳聞訊趕了過來,帶來三萬元現金,悄悄遞給侯衛國。

焦心地等了六個多小時,手術室終於打開了。江楚家人怯生生地看著醫生,緊張得不敢開口詢問。

侯衛國主動問道:「醫生,情況怎麼樣?」

那醫生站了幾個小時,累了,帶著職業性的平靜與冷淡,道:「脫離生命危險,可是雙腿保不住。」

江楚媽媽腿一軟,坐在走道上。

安頓了江楚家人,侯衛國、侯衛東和小佳一起走出了醫院。侯衛國臉色很差,心情也糟糕,侯衛東建議道:「晚上我們到外面吃晚飯,喝一杯,一醉解千愁。」

到了餐館,侯衛國也不喝酒,只是吃菜,連吃兩大碗乾飯以後,他抹了抹嘴巴,道:「江楚是單純的女人,他媽的,傳銷害人!我手裡就有傳銷的案子,前幾天還覺得這類小案子沒有意思,讓手下人去辦,現在我要親自出馬。」

侯衛東提醒道:「江楚的事情你已經盡力了,別做傻事。」

侯衛國有著老刑警的血氣,瞪著眼睛,道:「前妻也是妻,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得為她報仇,討個公道。」

「江楚是自己跳樓的。」

「如果沒有傳銷,江楚不會走到這一步,她一輩子要坐輪椅了。」侯衛國又道,「傳銷不歸我管,可是出了人命案子歸我管,日他媽,我要掃蕩沙州的傳銷團伙。」

吃過晚飯,各自回家。

「你大哥還挺男人味,前妻也是妻,說得多好,可惜了江楚,真是被鬼迷了心竅。」小佳給男人味十足的侯衛國打了高分。

「你爸也挺厲害,穿著舊警服就和老幹部差不多。那一天我陪著爸媽到商場買東西,正好看到有小偷,你爸一嗓子喊過去,小偷硬是嚇得一哆嗦。」

侯衛東道:「虎老不倒威,我爸在火佛煤礦能鎮得住場子,何紅富平時很有些板眼,但是怪了,在我爸面前規矩得很。」

「火佛煤礦瓦斯爆炸,我還聽了一些閒話,都說裡面炸死了不少人,由於是你的煤礦,這才強壓下去。」

「你從哪裡聽到這些瞎話的?」

小佳道:「我和你不同,你這人平時板著臉,沒有多少人敢於同你親近。我和朋友們打打麻將,什麼話都聽得到,我還聽說省紀委要到市裡查案子。」

侯衛東基本上不將工作上的事情帶回到家裡,聽了小佳的話,心裡略為不安,可是他沒有表現出來,很快,兩人的話題又轉到了傳銷之上。夫妻倆有一句無一句地閒聊,度過了一個平靜的夜晚。

侯衛國卻是說幹就幹,他回到刑警支隊,將涉及傳銷的殺人案卷宗提了出來,認真研究以後,將嫌疑人提出來挖根刨底地審問。

他這一審,還真是發現了問題。

隨後幾天,沙州幾大警種聯合起來掃蕩沙州的傳銷。由於行動突然,出動警察多,將沙州的傳銷組織幾乎一網打盡,然後順籐摸瓜,抄了嶺西傳銷組織的老窩。

端掉嶺西窩點以後,侯衛國帶隊下了南方,與廣東警方一起,將更大的窩點連根拔起。

傳銷大頭目被蒙頭帶上警車,他如果想到其龐大帝國被橫掃的原因是小人物江楚跳樓,一定會氣得吐血跳樓。

侯衛國參與了審訊工作,當審到一位脖子上有傷疤的人時,總覺得此人面熟,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此人極為狡猾,東拉西扯就是不肯就範。這位脖子有傷疤的人說著一口帶著廣東味的蹩腳普通話,偶爾有些詞句中帶著些嶺西口音,他暗自留了心,在用普通話審訊時,偶爾插了幾個沙州地區特有的土語。

傷疤脖子聽到土語時,仍然在用廣東話胡說八道。侯衛國心裡雪亮,眼前這主明顯聽懂了沙州話,只是他沒有意識到。

侯衛國出了審訊室,立刻將傷疤脖子的照片傳回了沙州刑警支隊,讓他們查一查此人。

凌晨,一陣刺耳的鈴聲將侯衛東從睡夢中驚醒。

「誰這麼晚打電話?」小佳受侯衛東影響,對夜晚的電話格外敏感。當年,兩人沉浸於愛河之時,得到上青林秦大江的死訊,此事讓小佳記憶猶新。每次聽到半夜鈴聲,便總覺得有大事發生。

侯衛東原本躺在被窩裡,聽到大哥從廣東傳過來的聲音,在深夜裡,每一個音節都是那麼地清晰,如在耳邊的蚊鳴。他猛地將被子掀開,從床上跳了下來,光著腳在屋裡走來走去。

小佳嚇了一跳,坐了起來,擔心地道:「老公,出了什麼事情?」

侯衛東沒有理會小佳,繼續打電話,道:「易中嶺這人社會關係很複雜,你得趕緊安排人將他控制住。如果他逃了,事情又會起變化。」

侯衛國道:「聽說他是沙州市人大代表,這有些麻煩。」

「先讓他過來接受詢問,公民都有幫助公安機關破案的義務,只要不是正式拘留,這個擦邊球能夠打。」侯衛東對易中嶺太瞭解了,若讓他逃掉,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情來。

侯衛國接受了意見,道:「好吧,我馬上向粟局長報告。」

侯衛東道:「易中嶺是黃子堤的紅人,你給粟局長報告,我馬上給洪昂打電話,這事必須得捅破天,把天捅破了,光明就會下來。」

市政法委書記洪昂知道易中嶺落網將引起多米諾反應,不敢怠慢,馬上給現任的市委秘書長粟明俊打了電話。

打完這一系列電話,侯衛東猛地跳上了床,抱著小佳一陣狂親。小佳怒道:「你光著腳在地上走來走去,怎麼跳到床上來,快去洗腳。」

侯衛東不理會小佳,只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聽到此事原委,小佳驚訝得半天合不攏嘴巴,看到侯衛東又準備撥打電話,她道:「太晚了,你還給誰打電話?」

「祝書記,他對當年檢察院投毒案一直耿耿於懷,聽到這個消息,一定高興。」

「你這是被意外的勝利沖昏了頭腦,現在幾點,別給祝書記打電話了,明天早上打電話也是一樣。」

侯衛東聽了這話,覺得有道理,將手機放回桌上。坐在床上,點了一支煙,慢慢地抽著,抽了半支煙,他徹底冷靜下來,心道:「益楊檢察院投毒案關鍵人物苟勇落網,易中嶺也就難逃法網,那麼,黃子堤會受到牽連嗎?」他將腦中的信息細細地理了一遍,再次堅定了信心,道:「黃子堤此人太貪,要說與易中嶺沒有關係,打死我都不會相信。」

「黃子堤倒台,對我有什麼好處?」

這個問題就如燃燒著的煙頭,在頭腦中閃閃發亮。

「我只是排名靠後的副市長,即使黃子堤倒了,也輪不到我來當市長,常務副市長楊森林、市委副書記寧玥,這兩人才是市長的最佳人選。我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如果楊森林當了市長,我能成為常務副市長嗎?如果要進常委,還需要打通哪些關節?」

進入了沙州官場這麼多年,侯衛東的思維不知不覺中也官場化了,遇到事情直覺性地開始計較得失,籌謀進退。

他腦中又閃過了另一個念頭:「當年馬有財與易中嶺關係也很是不錯,應該與易中嶺有瓜葛,他是否也要受到牽連?這幾年,很少聽到馬有財的傳聞,這是怎麼回事?」

清晨,太陽照常升起,一大早,公安局長老粟習慣性地來到樓下早餐店,要了一碗豆花飯。這種來自益楊的豆花飯近年來成為老粟的最愛,雪白的豆花熱氣騰騰,調料桌上一溜擺開了十來種調料,這是典型的嶺西吃法,沒有標準的配方,調料好吃與否全在乎感覺。

剛吃了兩口豆花,副市長馬有財走了進來,他在益楊工作時間長,也貪這一口益楊小吃,他與老粟在這裡碰面也不是一次兩次。

打好調料,兩人坐在了一起。

「老粟,怎麼眼布血絲,又有什麼大案子?」馬有財這兩年肚子明顯挺了起來,他平時注意節食,可是運動量不夠,加上長期喝酒破壞了身體的內在平衡,如今是喝水也要長胖。

老粟見左右無人,道:「刑警隊那幫傢伙,瞎貓碰上了死耗子,打傳銷居然抓住當年益楊檢察院的投毒人。這是一個大案,也不知會弄多少人進去,吃了這碗豆花,我得給朱書記和黃市長報告。」

如天空的閃電直接從頭頂擊入,馬有財身體一下就僵住了,他沒有想到此事塵封多年,突然間被翻了起來。

老粟埋頭吃豆花,沒有注意到馬有財僵硬的表情。吃完飯,他打著飽嗝,心滿意足地付了馬有財的早餐錢。

對於馬有財和老粟這等地位的人,早餐錢不算錢,馬有財也沒有矯情到要去爭著付賬。他迅速恢復正常表情,坐在桌邊,對著老粟揮了揮手,道:「你先走,我吃了飯還得走一走,免得越長越胖。」

等到了老粟離開,馬有財暗自慶幸,如果當年自己沒有將一百萬處理掉,現在必然會被炸得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他原本想到市裡上班,心裡又覺得不安定,回到家裡,將床下皮箱打開,皮箱裡面裝著重要票據——寄給希望小學的一百萬票據。

打開了皮箱,馬有財瞪大了眼睛,原先放在裡面的票據居然不見了蹤影,他將裡面的所有東西都翻了一遍,仍然沒有看到那幾張救命的票據。找了數遍,仍然一無所蹤,馬有財心急如焚,剛剛站起來,只覺得頭一昏,眼前一片金星,便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最先發現出事的是秘書海寧,他正和司機在樓下等著,市政府辦公室打來電話,讓馬市長趕緊回市裡開會。海寧打馬有財手機和家裡的座機都沒有人接,下意識覺得不對勁,與馬夫人聯繫以後,打開房門,這才發現馬有財倒在地上。

經過緊急搶救,馬有財這才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睛四處尋找,第一眼看到的是海寧,道:「你嫂子在哪裡?」

海寧察言觀色,覺得馬有財有話要說,道:「嫂子在醫生辦公室,我馬上去叫。」

馬夫人急急忙忙來到床前,道:「你的血壓好高,若不是海寧及時發現問題,後果不堪設想。」

馬有財低聲而嚴厲地道:「我皮箱裡的票據,怎麼沒有看到?」

馬夫人輕飄飄地道:「我前一陣子買了個保險櫃,將票據放在了保險櫃裡,我知道那是你的心肝寶貝。」

馬有財長舒了一口氣,道:「你把票據放在保險櫃裡,怎麼不給我說一聲,嚇得我要命,只要票據在,性質就變了。」

馬夫人不知事情原委,責怪道:「命沒有了,票據就是一堆廢紙。」

馬有財臉上有了笑意,道:「女人,頭髮長見識短。」心氣一順,他就急著要出院,院裡領導聞訊而來,都勸馬有財多住兩天,觀察一段時間。

馬有財此時才從人生的煉獄中走出來,態度出奇的好,道:「市政府辦公室通知要開會,我不能缺席,血壓高,是老毛病了。剛才蹲在地上突然起身,這才暈倒,給醫院添麻煩了。」

望著馬有財略有些肥胖的背影,院裡領導眼裡充滿敬佩。院長對幾位醫生道:「你們看到沒有,馬市長血壓這麼高,還帶病堅持工作,我們這些人還有什麼理由不好好工作。」

馬有財下了樓,與醫生們揮手告別。上車以後,他和藹地對司機道:「我先回趟家,再到市政府開會。」

回到了家裡,見到救命的票據,馬有財心裡終於踏實了。此時在他的眼中,票據比兒子還要親,拿在手裡怕壞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市政府會議室,氣氛嚴肅中稍帶著緊張,等到馬有財進入了會議室,所有人的眼光都看著他。

常務副市長楊森林主動道:「馬市長,你怎麼出院了,我剛才還給院長打了電話。」

馬有財道:「就是血壓高,蹲久了,突然站起來,這才暈倒,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他知道易中嶺與黃子堤關係密切,一邊說話,一邊偷眼看著黃子堤。

此時黃子堤臉上板得如冰塊一樣,他瞥了馬有財兩眼,道:「馬市長回來了,挺好,我們抓緊研究工作。按照上次會議安排,我和城建口的同志還是要到美國去一趟,看一看國外大城市的城市建設和管理,不開闊眼界,建不成現代化的沙州。趁著這個月還有難得的空閒,近期出發。」侯衛東見黃子堤根本沒有提易中嶺的事情,感到頗為奇怪,心道:「黃子堤難道不知道易中嶺出事了?」

研究完日常工作,黃子堤把老粟叫到了辦公室,他嚴肅地道:「我剛才接到了省人大的電話,省人大對市局擅自拘留省人大代表很不滿。老粟,你是老公安,怎麼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非經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會議主席團許可,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閉會期間非經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許可,不受逮捕或者刑事審判;對縣級以上的各級人民代表大會代表,如果採取法律規定的其他限制人身自由的措施,應當經該級人民代表大會主席團或者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許可。」

這一段話,他記得很熟,順口就說了出來。

老粟道:「黃市長,你的意見是?」

「我沒有意見,必須嚴格按照法律程序辦,先解決了省人大代表的資格,才能限制人身自由。」

老粟感到很為難,表情有些遲疑。

黃子堤怒道:「依法治國說了多少年,我們執法機關還在知法犯法。」老粟被臭罵一頓,灰溜溜地出了黃子堤辦公室。

市政法委書記洪昂終於在辦公室等到了朱民生,道:「市公安局刑警支隊搗毀了一個傳銷窩點,意外地抓住了當年益楊檢察院投毒殺人案的主犯苟勇。據交代,是易中嶺指使他投毒……」

「很好,案子破得很漂亮,辦案民警應該立功。」朱民生誇了一句,仍然保持著典型的冷臉冷面,道,「你急急忙忙過來找我,就是向我報告這件刑事案子?」

洪昂道出了向市委書記報告的原因:「犯罪嫌疑人易中嶺以前是益楊土產公司經理,後來在沙州從事建築行業,生意做得挺大,此人現在是省、市兩級人大代表,在沙州很有影響。」

朱民生低頭看了一會兒文件,抬起頭來,道:「我們辦案的原則是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這和是不是人大代表沒有關係。人大代表犯了罪仍然要受到法律制裁,只要注意相關程序就行了。」

洪昂暗道:「黃子堤與易中嶺的關係在沙州圈內不是秘密,我不相信朱民生會不清楚,如果真不瞭解,他是笨蛋加失職,如果瞭解,他心中到底是什麼想法?」琢磨了一會兒,他乾脆把事情放在桌面上,道:「易中嶺在沙州從事房地產,與政府不少官員熟悉,我擔心牽涉廣,甚至牽涉到某些領導,所以必須向市委作一個匯報。」

朱民生認真地看了洪昂一眼,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政法機關不必顧忌庸俗的社會關係。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這八個字才是你們應該考慮的。我表個態,易中嶺案,不管涉及哪一個人都要查下去。小道消息不靠譜,我們不能憑著小道消息來辦事,更不能憑小道消息來猜測我們的領導。」

「我明白了。」洪昂沒有料到朱民生會是這樣乾脆的態度,心裡有了底。

在洪昂就要出門之際,朱民生補充了一句,道:「此事,你也給黃市長通報一聲。」

洪昂來到黃子堤辦公室門口,劉坤急匆匆出門,差一點與洪昂撞在一起。

與情緒不佳的黃子堤談完,洪昂回到辦公室,他正想給公安局長老粟打電話,老粟的電話打了過來。

「剛剛把易中嶺放出公安局,他就跑了。」老粟氣喘吁吁,還有些氣急敗壞。

洪昂急了,提高聲音,道:「這麼重要的嫌疑人怎麼就放了?若是讓易中嶺跑了,你要負全部責任。」

「昨天晚上得到消息以後,我們高度重視,將易中嶺限制在了局裡。早上,市政府辦公室給局辦打了電話,說易中嶺是省、市兩級人大代表,其代表資格沒有被撤銷之前,不能限制其人身自由。」公安局長老粟在最近一段時間,與黃子堤越走越近,平時見面對政法委書記洪昂很是尊敬,但這種尊敬只是表面現象,在內心深處,政法委書記的份量並不足以讓他俯首帖耳。

洪昂怒道:「明知易中嶺有重大嫌疑,怎麼還能讓他脫離掌握?無論如何,你得想辦法讓易中嶺留在公安局,直到按程序取消人大代表資格以後,再採取措施。」

老粟話語中帶著些猶豫,道:「省人大辦公室也打來電話詢問此事,府辦劉坤還帶來省人大的傳真,我得執行啊。局裡考慮到案情特殊,為了以防萬一,還派便衣跟著易中嶺。易中嶺是突然跳上了路邊的一輛小車,這才脫離了掌握。」

「路邊怎麼會有小車?」

「我們的人沒有注意這輛小車,被人鑽了空子,等到醒悟過來,開車去追,這輛車已經跑得不見蹤影。」

洪昂氣得想摔電話,他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道:「調集精兵強將,查車。」又道,「這是殺人大案,朱書記高度關注此案,等會兒你直接向朱書記報告。」

老粟聽洪昂語氣是少見的嚴肅,解釋道:「洪書記,公安局一定全力追捕。」

洪昂態度強硬地道:「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公安局必須將易中嶺控制住,這是命令,出了事情你要負全責。」

洪昂掛了電話以後,又回到了朱民生辦公室。

朱民生見到洪昂又回來了,道:「還是那件事情嗎?」前兩天,他接到通知去了省紀委,省委副書記、紀委書記高祥林找他談了一次話,將省紀委對沙州暗查情況向他交了底。在暗查中,黃子堤在經濟上存在著較大問題,主要反映在土地問題上,省委已經準備暫時將黃子堤調離沙州。正因為此,朱民生對於這個偶發案件採取徹查的態度。

朱民生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道:「放了就放了,易中嶺是壓在五指山下的猴子,能跑到哪裡去。」他心裡暗道:「公安局長的人選太重要了,老粟顯然有明顯傾向性,應該動一動了。」

在沙州三年多時間,他度過了最艱難的時期。此時權力基本掌握在他的手裡,如果換掉黃子堤,他將擁有更大的控制權。只不過,市長若是出了事,市委書記臉上並不好看。他現在想的是採取什麼措施消除此案在省裡領導眼中可能留下的負面印象。

此時,易中嶺已經脫離了公安的掌握。

易中嶺在半夜被帶進了公安局,有黃子堤這位大市長撐腰,他原先還滿不在乎,很快就有公安內部人員將苟勇在廣東被抓捕的消息帶進了公安局。他萬萬沒有料到苟勇未死,更沒有想到這個猥瑣的傢伙居然成了傳銷團伙的重要頭目,他先是覺得好笑,很快就變成了恐懼,奮鬥了近三十年,已經踏入了新時代的上流社會,卻面臨著滅頂之災。

這個猶如晴天霹靂的消息讓易中嶺渾身發抖,他也算是久歷江湖的厲害人物,很快鎮定下來。他這些年來刻意在沙州公檢法中結交朋友,很快就有內部人員將消息傳給了劉坤。

這一年多時間,劉坤從易中嶺手裡得到了太多好處,他和侯衛東一樣是學法律出身,若是易中嶺翻船,他是什麼後果自然十分清楚,上躥下跳十分賣力。

上午,劉坤心急如焚,跑到黃子堤辦公室去討辦法,被臭罵一頓後,他還是明白了黃子堤的心思。與洪昂擦肩而過以後,劉坤用最快速度來到公安局,拿出省人大傳真,找到老粟,態度強硬地道:「黃市長的意思,必須按省人大的指示精神,先解決了代表資格問題,然後才能限制人身自由。」

劉坤是黃子堤的身邊人,經常幫著黃子堤傳話,而且黃子堤在早上也說過類似的話,老粟自然相信,但仍然遲疑道:「這可是益楊檢察院的殺人案,易中嶺有重大嫌疑,就這樣放人,不太妥當吧?」

劉坤道:「黃市長提出了明確要求,省人大有傳真,就算出了什麼事情,也怪不到粟局頭上。現在公安局裡只有苟勇一個人的口供,沒有旁證,法律重證據不重口供,省人大的要求還是有道理的。而且,黃市長還等著我回話。」

老粟猶豫了一會兒,道:「那就按照黃市長指示辦。」他見劉坤沒有走的意思,便又走出房門,找到了分管副局長,簡略地講了前因後果,道:「我們得有兩手準備,易中嶺走出公安局大門,但是不能脫離我們的視線,必須得兩組人二十四小時盯著,確保隨時可以將他收進網。這一點很重要,由你全權負責。」

安排妥當,這才將易中嶺放了出來。

易中嶺走出了公安局大門,看著外面的藍天白雲,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儘管只在裡面待了一晚上,沒有吃什麼苦頭,他還是真切地感到了自由的可貴。

他步行了一段路,按照約定,突然跳上了一輛小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跑了。在路上,他用事先準備好的新手機接到了劉坤電話。

劉坤道:「苟勇此時已經被押在飛機上了,你趕緊離開沙州,越遠越好。」益楊檢察院縱火案發生時,劉坤也在益楊,對此事是心知肚明,他知道易中嶺難脫干係。

易中嶺也是狠角色,道:「那我走了,山水有相逢,到時我再同你聯繫。」

偌大的家產,只能留給人民政府了。

接到易中嶺失控的電話,老粟驚得跳了起來,既然易中嶺精心設計了逃跑路線,那就意味著百分之一百有問題。他抓起電話,要求全市布控,同時派人搜查易中嶺別墅。

放易中嶺出去,這裡面有人大代表身份的原因,也有證據不足的因素,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為了討好黃子堤。另一方面,老粟是辦案高手,自信心很強,他派出了兩組便衣警察監控易中嶺,自以為隨時可以控制易中嶺。

哪料到易中嶺大大狡猾,居然一出門就跳上了車,這是美國大片才能有的手法,給沙州的本土警察上了生動的一課。沙州警察立即全體出動,在全市範圍內追查易中嶺。易中嶺如一粒水珠落入沙漠之中,再不見蹤影。

黃子堤聽了老粟的匯報,心道:「劉坤這人還有些膽色,是個狠角色,關鍵時候能辦事,以前小看了他。如果挺過了這一關,也不能再把劉坤留在身邊。」想到易中嶺脫困,他的心情稍振,還安慰了臉青面黑的劉坤:「省人大有批示,你是按規矩辦事,別擔心,天塌不下來。」

黃子堤知道易中嶺隨時會被抓回來,他回到家裡,將自己的錢全部給了兒子黃二,讓他趕緊出國。此時,他已經下定了出國就再也不回沙州的決心。

「蠢材,真是自毀長城!」周昌全很快得知了此事,想起了侯衛東多次提到黃子堤和易中嶺交往過密,又回想了一些細節,明白自己誤信了小人,頓時在辦公室發了大脾氣,摔了一個杯子。黃子堤是他一手提起來的,論嫡系程度並不亞於侯衛東,出了這種事,讓他既生氣又覺得惋惜。

市委書記朱民生得知易中嶺逃脫,他給「白包公」高祥林打了電話,講述事情的全過程。

省委副書記、紀委書記高祥林此時下定了決心,道:「黃子堤在沙州工作時間太長了,有必要進行輪崗,這一次全省要進行屆中調整,你作為市委書記,要有所準備。」

劉坤得知易中嶺逃掉以後,在辦公室呆呆地坐了一個多小時,然後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裡,抱著女朋友谷枝一陣痛哭。谷枝對劉坤的事情一點都不知情,此時正在喜滋滋地籌備婚禮,見劉坤痛哭的樣子,還以為在單位受了委屈,連忙抱著他溫柔地勸解。

「別哭了,出了什麼事?出了再大的事情,我們可以找黃市長,別哭嘛。」谷枝抱緊了劉坤,親了親他濕漉漉的臉。溫柔女友,溫馨家庭,與可能到來的牢獄之災形成鮮明的對比,劉坤哭得更厲害了,悔恨如雨水一般鋪天蓋地。

侯衛東聽說此事,吃驚倒是吃驚,卻並不著急。此案到了這種程度,易中嶺落網是遲早之事,他先後給祝焱和周昌全打了電話,報告了事情經過。

打完這兩個電話,耿耿於懷的十年心結就此放下,易中嶺在侯衛東心中成了過去式。

易中嶺在警察的眼皮底下失蹤,引起了一場風波。

省紀委相關人員來到省人大瞭解情況。省人大的同志聽了案情很是驚訝,並不驚慌,道:「易中嶺是省人大代表,他被限制人身自由,沒有報告省人大吧。我們根據法律法規詢問此事,也是依法行事,如果不詢問才是失職。」

來者解釋道:「案件特殊,為了防止易中嶺潛逃,因此在當天晚上就限制了他的人身自由。」

省人大的同志道:「如果沙州同志在辦案的同時向省人大報告,就不會造成現在的局面,不注重程序是辦案機關的通病,以後一定要吸取教訓。」

來者被一句話頂到了牆邊,解釋道:「辦案時是深夜,沒有及時報告省人大也是情有可原。當天是誰向省人大報告的,這個電話很重要。」

省人大的同志不冷不淡地道:「這是什麼意思?誰向省人大報告此事很重要嗎?我認為關鍵問題是,沒有按程序就限制省人大代表是不是事實?我再強調一次,易中嶺是省、市人大代表,辦案人員向省、市人大報告沒有,沒有嘛,這就是違反了辦案程序。程序正義也是正義,違反了就是犯錯。」

他拉長聲音,道:「省人大就是過問此事,並沒有要求你們放人,放人,是你們自己的決定吧。」

第一次交鋒磨了嘴皮子,無果。

第二次省紀委領導找到了人大領導,省人大出示了市人大傳真過來的情況報告。

市人大工作人員受到審查時,大喊冤枉:「易中嶺愛人到家裡來向我反映情況,我作為人大辦工作人員,如實向省人大反映情況,這是工作職責。並且我的反映句句是實,沒有一句假話。而且,我給府辦副主任劉坤打過電話,在電話裡,他表示市領導認可我們的做法。」

易中嶺妻子被帶到了公安局。

公安局長老粟在局黨委會拍了桌子:「易中嶺老婆早就跟易中嶺分居了,她這麼快就知道了準確消息,公安隊伍中有內鬼,必須嚴查。」話雖然如此說,可是真要查具有偵查經驗的內鬼,並不是一件簡單事。他是光打雷沒有下雨,在會上說得厲害,會後並沒有一追到底。

潛逃在外的易中嶺,成為益楊檢察院縱火案、投毒殺人案等一系列事情的關鍵。

在朱民生的明確指示下,沙州公安局動用了能夠動用的所有高科技手段,成立了專案組,對易中嶺進行全國範圍內追查。只是人海茫茫,易中嶺不動存折,不打電話,斬斷了同以前社會關係的聯繫。

刑警支隊長侯衛國率著專案組四處追蹤,暫時無進展。

《侯衛東官場筆記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