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2002年的12月30日,水陸空餐廳裡熱氣騰騰,侯衛東坐在上席,楊柳、秦小紅、晏春平、杜兵、溫紅圍坐在一起,任林渡是主人,滿面春風地招呼著眾人。
在座諸人年齡最長者侯衛東即將滿三十三歲,最小者晏春平剛剛二十出頭,都算得上年輕人。只是,聚會人裡面有一位是副市長,還有兩位市委、市府辦公室的工作人員,一位省委組織部的科長,這次聚會也就有了官味。大家儘管看似天南海北聊大山,實際上仍然是圍繞著侯衛東提起的話題展開。
任林渡也邀請了郭蘭,郭蘭正在準備來年的考研,婉拒了。
任林渡舉起酒杯,道:「侯市長,感謝你的幫助。」這一次他得償心願,而且不是一般的心願,他由信訪辦副主任被任命為駐京辦事處主任,級別提了一級,職務比原來實惠得多,更有發展前途,今天是聚會,也是餞行。
侯衛東說道:「楊柳,你到市委時間也不短了,現在還是正科級,應該再上一個台階。」
任林渡附和著道:「寧書記分管組織,楊柳跟著她很有發展前途,爭取早日昇到副處級,再放出去也就是一方諸侯。」
楊柳倒是比以前灑脫,道:「我不是當官的料,能走多遠就走多遠,順其自然。我是女孩子,在年輕時還有些追求,現在滿了三十歲,家庭和睦才是第一位。」
說到後來,大家提到了最近發生在沙州的易中嶺案子。
秦小紅如今是做企業,從另一個角度對易中嶺瞭解得很多:「易中嶺在沙州牛屁哄哄,別人拿不到的地他能拿到,別人辦不成的事他能辦成,什麼原因?是黃子堤在後面撐腰。」她倒是快人快語,道:「若不是侯衛東在南部新區搞了一個交易平台,我估計南部新區油水厚的工程要被易中嶺壟斷。」
侯衛東不願意輕易談論黃子堤,不過在私密場合,聽一聽年輕新銳對時政的看法,也有好處,於是他並沒有阻止他們。
任林渡嘴快,他本人也意識到這個缺點,喝得幾杯酒,加上在座諸人都是老同學老朋友,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插話道:「我聽朋友說,易中嶺被關在公安局之時,是劉坤親自去督陣。現在易中嶺跑了,劉坤儘管是代表黃子堤,顏面上也不好看,還得負一定的責任。」
杜兵給侯衛東當過秘書,從其身上學到不少本領,在省委組織部很快站穩了腳跟,如今已經從電教室調到了省委組織部辦公室,是很有希望的後備幹部。他為人沉穩,聽著眾人議論,不作評論。
晏春平的偶像就是杜兵,每當想到杜兵的位置,他心裡就充滿了激情,暗道:「杜兵以前就是縣城裡的小幹部,現在能到省委組織部工作,一步登了天。杜兵能有好前程,我也應該有。」他不斷地向杜兵敬酒,說著些親熱話,拉近兩人的關係。
喝完酒,侯衛東叫上了杜兵,兩人一邊散步一邊聊天。
「小輝工作調動辦好沒有?」
「省裡新成立國資管理局,從各部門調了些人,小輝趁著這個機會,調到了省國資局。」
聊了一會兒雙方的近況,侯衛東問道:「我看你似有話說,是不是近期沙州有人事調整?」
杜兵道:「到底是老領導,我有什麼心事都瞞不住你,這事我也只是偶爾聽到,或許是謬傳。」
侯衛東誇道:「你比以前穩重了。」
杜兵嘿嘿笑了笑,道:「老領導說得不錯,我列席參加了部委會,黃子堤將於近期調到省農業廳當副廳長,享受正廳級待遇。」
一切都在侯衛東猜想之中,省紀委在沙州暗訪了一個多月,此時調黃子堤到農業廳,就有些意味深長了。極有可能是查到黃子堤有什麼問題,然後採用調虎離山之計,將黃子堤調離沙州,相關部門就可以從容調查。
「誰來當沙州市長?」
「現在還未定下來,有爭議。」
沙州是嶺西全省第三大市,市委書記和市長的位置就很被看重,沒有省裡主要領導點頭,從外圍入手基本上沒有希望。
以前侯衛東為了接近蒙豪放,費盡了腦筋,花了不少精力,這才打入了蒙豪放的外圈,誰知湯剛熱,蒙豪放調到了中央。現在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與副市長侯衛東隔了一層玻璃,如果要達到以前的關係,將是一場新的長征。
與杜兵分手後,侯衛東步入了新月樓大廳,突然覺得身心有些疲憊,歎道:「官無止境,一級一級往上爬,何日才是個盡頭。」這種心境,從參加工作以來還很少有過,往日皆是一心想著如何向上發展,今天覺得仕途就如人的慾望,永遠都沒有盡頭。
到了家裡,女兒小囝囝正在一本正經地畫畫,小佳翹著屁股擦地板,見了侯衛東,她站起身來,道:「為了這個正處級,任林渡奮鬥了十年,總算得償所願。」
「一山還有一山高,人的願望永無止境,得償所願還早得很。」侯衛東坐在女兒旁邊,嗅了嗅髮梢的香味,看著充滿童趣的畫,只覺家庭十分溫馨。
小佳把手放在侯衛東寬厚的肩膀上,道:「廠裡與嶺西汽車廠聯營以後,爸也得回家。今天他來找了我,說是還要到廠裡去。」
張遠征被返聘到廠裡以後,工資很高,更重要的是,他在廠裡很受尊重,無論走到哪個車間都被人稱為「張工」。在廠裡工作了幾十年,退休後才獲得榮譽,他很享受這狀態,樂此不疲。
侯衛東道:「以前沙州農用車廠是屬於市屬企業,朱言兵是有求於我;如今成了嶺西汽車廠的車間,我說話不一定管用了。既然退了休,爸就應該在家裡享福,何必頂著滿頭白髮去上班。」
小佳道:「恐怕我爸覺得在工廠上班才是享福,你這個當女婿的,還是要滿足老丈人的願望。」
侯衛東道:「朱廠長很會處理關係,他到了嶺西廠,也會將這些關係向嶺西廠講透。如果想將爸爸留在廠裡,自然會留,不會讓我開口。如果需要我開口,不留也罷。」
小佳也覺得有道理,道:「我再勸勸他,別去上班了,實在想做事,我們送他幾台機床,他自己去當廠長。」
侯衛東忙道:「火佛煤礦都被人查了無數次,現在又開機械廠,你是讓爸消遣,可是在別人眼裡就是經商辦企業,而且恰好是我分管的範圍內。」
小佳把頭依在了侯衛東肩膀上,道:「聽小道消息,黃子堤與易中嶺一起搞了許多錢,要進監獄。當官是高危行業,這幾年沙州幹部進監獄的也不在少數,劉傳達副市長、財政局老孔,至少有十來人了。我們現在也不缺錢,知足常樂,你別太在意仕途上的陞遷。」
轉眼間過了元旦,2003年昂首挺胸地來了。
新年第一起震動沙州官場的消息就是市長易人。黃子堤調到了省農業廳任副廳長,市委副書記寧玥出任代理市長。寧玥成為代理市長,意味著市委副書記的位置便空了出來,於是,凡是符合條件的官員們便動起了腦筋,這種競爭是沒有硝煙的戰鬥,異常激烈。
第二起震動也與黃子堤有關係。元旦剛過,黃子堤到省農業廳報到。他在沙州當市長之時萬眾矚目,一舉一動都受人關注,但是到了農業廳,他變成排名第四的副廳長,權力變小,受關注度更小。
從當沙州市委秘書長開始一直到省農業廳副廳長,他苦心積累了八百來萬財富,其中六百萬是來自副書記和市長期間,而易中嶺的錢佔了一半以上。當易中嶺外逃之時,黃子堤知道東窗事發是遲早之事,便計劃著出國。
黃子堤到農業廳報到以後,立刻請了病假。廳裡都知道從實職市長到農業廳擔任第四副廳長意味著什麼,對他帶著幾分同情,只以為他是在鬧情緒,絲毫沒有想到黃子堤的真實意圖。
黃子堤早就利用關係,用另外的名字辦了一個身份證,將護照拿到手。南下廣州以後,經香港出國,與妻子、女兒和兒子會師於加拿大。
元旦過後十來天,黃子堤還沒有來上班,廳長偶爾想起此事,道:「黃廳長的病情如何,辦公室去看望過嗎?」
廳裡的人這才去聯繫黃子堤,結果沒有音信。又過了半個月,仍然無法聯繫上黃子堤,廳裡這才引起重視,苦尋無果後上報省委、省政府,黃子堤出逃之事這才大白於嶺西。
省委高層極為震怒。省委書記錢國亮罕見地拍了桌子,指示道:「黃子堤外逃在省內外造成極為惡劣的影響,一定要想辦法將黃子堤押解回國。」
相關機構得到批示以後,按照省委錢書記的指示,緊鑼密鼓地開始工作。由於易中嶺和黃子堤關係密切,抓捕易中嶺的工作納入了省公安廳重點工作之中。
在黃子堤離開沙州之前,劉坤已經被安排在東城區擔任副區長。在黃子堤即將調離的背景之下,這也算是很不錯的安排。
劉坤聽到黃子堤外逃以後頓時失魂落魄,他將自己關在辦公室裡,天黑以後才走出辦公室,步行來到姐姐家裡。
季海洋正在和劉莉聊天,他們兩人恰好談到這個話題。劉莉丈夫任市財政局長,是黃子堤的大錢袋子,弟弟在給黃子堤當秘書,此時黃子堤外逃,受到最大衝擊的恰好是劉莉這一家人。
「老公,我怕得很,你實話給我說,黃子堤倒了,你會不會有事?」劉莉如受了驚的小馬,依在沙發角落。
季海洋與劉莉的夫妻關係挺好,他愛憐地看著自己這位溫柔聰明的妻子,道:「我小時候看過《小兵張嘎》,裡面有一句話——別看今天蹦得歡,小心明天拉清單,我一直印象深刻。當了財政局長看似威風,其實是坐在火藥桶上,前任老孔就是教訓。我一切都按規定辦,晚上睡得著覺,你放心吧。」這個話題劉莉已經問過數次,她再一次聽到老公的肯定回答,這才安下心來。
她很快又把擔心放在弟弟身上,道:「你說,劉坤會不會有事?」
「這個,得讓劉坤來說。」季海洋對這個問題倒不好回答。他對這個小舅子的看法並不太好,在內心深處,覺得劉坤十有八九會陷在黃子堤案子之中。
正說著,劉坤就在外面敲門,他行屍走肉一般進了門,坐在客廳裡不說話。
劉莉和季海洋對視了一眼,季海洋點了點頭。劉莉道:「劉坤,你這是怎麼一回事,是不是與黃子堤有牽連?」
劉坤雙手插在頭髮裡,額頭抵在桌子上,不說話。
季海洋皺了皺眉,道:「你是不是拿了易中嶺的錢,拿了多少?」
「我沒有拿多少,他前後給了三十萬。」劉坤臉上表情有些變形,帶著哭腔,道,「這個社會真他媽的不公平!侯衛東賺大把大把的錢,開奧迪車,住好房子,還一樣當官。我工作十年,就拿了三十萬,我只拿了三十萬!」
季海洋道:「侯衛東這一年有不少檢舉信,是你寫的吧?」
劉坤道:「有幾封是我寫的,還有其他人也在寫,他這人什麼都想占,哪裡有這樣的好事?」
劉莉聽說劉坤收了易中嶺三十萬,火氣頓時就上來了,怒道:「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侯衛東要當官要發財這是他的本事,關你什麼屁事,你有本事就不違法也當官發財。」
劉坤爆發道:「你嫁了財政局長,當然不知道沒有錢是什麼滋味。我現在副處級,工資也就是一千四百多塊,這點錢夠花嗎?」
劉莉與劉坤是兩姐弟,但是兩人性格截然不同。劉坤像媽媽,劉莉像爸爸,而爸爸的性格明顯比媽媽的要好,兩姐弟從小到大都在爭吵。
「你除了工資之外,給市長黃子堤當秘書,每年也要收不少紅包,這種灰色收入不少,比起同樣的副處級,你的待遇夠優厚了,怎麼還想著弄錢?」
「我是男人,哪個男人不想有錢。憑什麼侯衛東就應該有錢,我就應該吃苦?當年我們寢室,蔣大力有錢是他做生意賺的,侯衛東有錢就完完全全是依靠權力來的。」
劉莉道:「侯衛東和你一起畢業,他分到了青林鎮,他當時就是窮光蛋,有什麼權力去找錢?」
兩姐弟爭論了起來,在爭論中,劉坤暫時忘記了痛苦。
季海洋聽了一會兒,終於開始發話了,道:「你們兩姐弟也別吵了,先考慮最現實的問題。」他坐在劉坤的對面,道:「劉坤,你打算怎麼辦?」
劉坤搖了搖頭,道:「我腦子亂得很,不知道怎麼辦!」
季海洋很客觀地幫著他分析,道:「其實你最應該關心的不是黃子堤,而是易中嶺,對不對?」
「對。」
「如果易中嶺一直沒有被捉到,或者已經死了,你就完全沒事了,對不對?」
「對。」
「但是你認為這兩種情況的幾率是多大?我聽說省委錢書記專門針對黃子堤案作了批示,易中嶺一案也被列為省裡的大案。」
劉坤雙手插在了頭髮之中,置一向整齊的髮型不顧,道:「各有一半的可能。」
季海洋作為姐夫,在這種大事上,也持謹慎的態度,道:「共產黨認真起來,有什麼事情辦不好?此事我建議單獨徵求你爸的意見,他經驗豐富,判斷力也好。」
劉莉急道:「你到底是什麼看法?」
季海洋不緊不慢地道:「黃子堤出逃,作為他的秘書,劉坤的政治生命已經結束了。有了易中嶺的這三十萬,劉坤當前急需解決的問題是牢獄之災,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劉坤心裡在交戰,他目前面臨的處境有四:如果主動交代了,可是易中嶺並未落網,則是自投羅網,太傻了;如果主動交代了,易中嶺落網以後,根據自首原則,減輕處罰;如果不交代,而易中嶺並未落網,仍然可以當東城區副區長;如果不交代,而易中嶺落網了,三十萬則意味著十年以上的刑期。
這四種結局讓劉坤猶豫不決,也導致了他痛苦不堪。
季海洋對劉莉道:「此事最好徵求你爸的意見。」
已經退休的原益楊宣傳部長劉軍趕到季海洋家裡。進門時,他臉色灰黑,上前就給了劉坤一腳,被劉莉拉住以後,胸口急劇起伏,半天說不出話。
劉軍指著劉坤,道:「你這孽子,趕緊去自首。」
「爸,自首我就完了。」
劉軍氣得眼淚也要出來了,指著劉坤的鼻子,道:「自首以後,還可以靈活處理,不自首,你等著坐監獄。」
劉莉頗有些機智,在一旁道:「你是黃子堤的秘書,黃子堤跑到了國外,你可以把這些錢推到黃子堤身上,你可以去檢舉揭發。」
自從劉軍來了以後,季海洋沒有說話。
劉軍鐵青著臉,在屋裡轉了一會兒,道:「小莉所說的法子未嘗不可一用,只是你得先說清楚當時接這幾筆錢的具體情況。」
一夜商量無果,劉軍和劉坤回到自己的家裡。
季海洋和劉莉憂心忡忡,劉莉道:「老公,對不起你了,你有可能要受到牽連。」
季海洋拍了拍劉莉的後背,道:「別擔心,我很清白,今天的事我們也做了規勸,但是要讓我去揭發劉坤,我還沒有這麼硬的心腸。」
劉莉此時恨透了自己這位弟弟,道:「如果劉坤犯了事,我們不去檢舉,是不是包庇罪?」她哭道:「我們結婚才不久,就把你牽到這事裡面來了,對不起。」
「沒事,我是你的丈夫,有事當然應該一起承擔。我個人覺得劉坤還是不應該存在幻想,要勇敢面對現實。」
兩口子一夜無眠。
晚上,劉坤媽媽得知此事,她抱著劉坤一陣痛哭,堅決不准劉坤去自首。兩口子爆發了結婚以來最激烈的爭吵,最後,劉軍第一次給了劉坤媽媽兩耳光,惡狠狠地道:「劉坤走到今天這一步,全是你慣的,以前嚴加管教,今天不至於如此。」
「把頭髮梳整齊。」當劉坤失魂落魄地從房間出來,被劉軍叫住。
劉軍和劉坤父子兩人有明顯的區別,劉軍黑瘦,劉坤白胖,一人衣著簡樸,一人衣著時尚。此時,黑瘦的劉軍拍了拍劉坤的肩膀,道:「人這一輩子都要經歷坎坷,你是男子漢,不要被眼前的困難所嚇倒,挺起胸膛,勇敢一些。我和你媽,還有你姐和你姐夫都支持你,就算是丟了工作,只要人自由,還可以經商做生意。」
劉坤心虛地道:「我擔心走進紀委的門就走不出來了,爸,你陪我去吧。」
劉軍道:「我陪你到門口,按照我們商量的說,我相信那個方案是可行的。我估計省紀委和市紀委很快就要找你談話,甚至雙規都有可能,主動把問題說清楚,至少爭取一個好態度。」
昨天夜裡,劉軍和劉坤連夜進行了商議。劉軍的想法是:「如今易中嶺被全國通緝,被抓住是遲早的事情,被抓住以後,那三十萬的事情就肯定會被捅出來。在人民民主專政的鐵拳之下,任何意志都將被粉碎,這是幾十年經驗可以證明的事情。而黃子堤目前逃到境外,他被解送回國的可能性就要小得多,把三十萬的事情推到黃子堤身上是一條可行之策。」
劉軍陪著劉坤到了沙州市委大院,他看著兒子走進大樓,不由自主長歎一聲。
這樣做也是在玩火,可是為了兒子,只得出此下策。他暗自祈禱:「但願黃子堤永遠不要回國,只要黃子堤不回國,劉坤就安全了。」
劉坤交代完事情,果然如劉軍的判斷,在第三天,他走出紀委的大門,並沒有被限制人身自由。
劉軍的頭髮全白了,見到兒子,道:「怎麼樣?」
劉坤道:「紀委的人是狗眼看人低,問了材料,還要求我隨時要接受調查,經調查以後才給結論。」他哼了一聲,道:「以前我到紀委,紀委的人態度好得很,如今全部都在裝屁眼蟲。」
劉軍生氣地道:「你別總想著別人的錯誤,得想一想自己為什麼落到這一地步,與侯衛東比起來,你……」說到這裡,他將到了口邊的話又吞進了肚子裡,在這個時候,他並不想刺激劉坤。
劉坤悶聲道:「當官這條路是走到底了,我要辭職出去做生意。」
「你沒有做過生意,能行嗎?」
劉坤很有些痛苦,道:「姐夫是財政局長,我從他手裡找些事情,總是一條生路。」
晚上,劉軍找到女婿季海洋。劉軍與季海洋以前是同事,現在是父子,關係挺好。
聊了一會兒,劉軍落了淚:「劉坤不爭氣,我們給他創造了這麼好的條件,都被他浪費了,是扶不起的阿斗。劉坤在仕途上已經沒有發展前途了,做生意就做生意,總是一條路。」
季海洋理解劉軍的選擇,作為女婿,很多話他實在不好說,只是道:「我還在財政局的位置上,既然他要做生意,我可以介紹一些業務給他。只要合法賺錢,拿起來心安理得,晚上能睡得著覺。」
第二天,痛苦萬分的劉坤上交辭職信。
緊接著這一段時間,省紀委、市紀委多次找劉坤談話,除了這三十萬,劉坤還有選擇地交代了黃子堤與外地商人的兩次交易,這為省紀委偵辦黃子堤案件提供了線索。在交代問題之時,劉坤按照父親劉軍的交代,只談外地商人與黃子堤的交易。凡是涉及沙州市的幹部他盡量繞過,只要本地的事情不被搞大,劉坤就有容身的位置。
劉坤辭職以後,女朋友谷枝毅然選擇與他分手。
侯衛東與劉坤性格不合,從沙州學院畢業以後,他就和劉坤糾纏在一起,至今已是十來年,此時劉坤黯然退出沙州政治舞台,侯衛東也有些默然。每個人的道路是自己所選擇,都要為各自的選擇承擔責任,劉坤也要為他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我的選擇是正確的嗎?」侯衛東坐在金星大酒店的落地窗前,看著車窗下面車來車往,不禁詢問自己。
這一次他來到嶺西,是為了常務副市長的職位。寧玥成為代理市長以後,楊森林由常務副市長改任為市委副書記。這樣一來,沙州市政府就空缺一位常務副市長。在沙州幾位副市長之中,侯衛東年富力強,競爭力很強,他當然不會放棄這個機會。今天,他和蒙厚石一起來到了嶺西,是為了與省長朱建國見面。
等到了5點,蒙厚石打來電話,道:「衛東,建國省長臨時有事,今天晚上不能出來了。」
侯衛東道:「秘書長,那我們一起去吃飯。我帶你到一個好地方,沙州印象,這是沙州人在省城開的飯館。」
吃罷晚飯,侯衛東讓駕駛員送蒙厚石回沙州,他按老習慣住進了金星大酒店。
第二天早上10點鐘,侯衛東與楚休宏通了電話,先瞭解周昌全近況,這才來到省政府。
來到周昌全副省長辦公室,在門口就遇到楚休宏。楚休宏把侯衛東讓進辦公室,低聲道:「周省長在衛生間裡,心情不太好。」
侯衛東明知故問:「什麼事情讓老領導不高興?」
「黃子堤出了事情以後,周省長一直不太高興。」
「黃子堤辜負了周省長的期望,責任在他自身。周省長太較真,心裡才有包袱。我今天中午想請他吃飯,陪他說說話。」侯衛東選在這個時間來到周昌全辦公室,是有意請老領導吃午飯。
說了這話,他暗道:「周省長久經官場,人情練達,目光如炬,難道沒有發現黃子堤的貪慾?」
他捫心自問:「如果晏春平跟了我十年,且一直忠心耿耿,即使他有缺點,我難道還要堅持原則將他放棄?若真能做到這一步,要麼是偽君子,要麼是真聖人。周省長不是偽君子也不是真聖人,所以他明知黃子堤心貪仍然使用了他。我不是偽君子更不是真聖人,十有八九會和周省長同樣處理,說到底,這是人性的弱點。」
在辦公室坐了十來分鐘,周昌全才從衛生間裡出來,他臉色倒也平常,道:「衛東來了,休宏泡茶。」
在侯衛東的印象中,周昌全精力旺盛,行動幹練,今天在辦公室等著他便秘,讓他意識到周昌全也是五十來歲的人。時間一天天流逝,有些人老了,有些人進入中年了,有些人如八九點鐘的太陽,侯衛東心裡暗道:「我也是三十來歲的人,歲月無情,或許是一眨眼的時間便會走到周省長的年齡。」
周昌全站在桌子旁邊活動腰腿,道:「人老了,身體機能退化,以前從來不便秘,現在蹲廁所就如受刑。」
侯衛東站在周昌全身旁,也跟著他做起扭腰運動,道:「周省長,這兩年我也動得少,不是坐辦公室,就是坐車,肚子都鼓起來了。」
周昌全一直是乾瘦的身材,相較之下,侯衛東就要壯實許多。周昌全打量了侯衛東幾眼,道:「你還年輕,平時要注意鍛煉,年紀輕輕長個啤酒肚子,既對身體不好,也影響公眾形象。」
侯衛東有意識把氣氛搞輕鬆一些,笑道:「堅決按領導指示辦,多走路,少吃肉,長精神,沒有肚。」
周昌全沒有笑,他繼續活動了一會兒,這才坐下來,道:「沙州改制還順利吧?」
侯衛東端正了身體,收起臉上笑容,道:「第一批改制企業基本上順利。根據企業不同,操作模式也有不同。有代表性的是絹紡廠,搞的是管理層收購,沙州農用車廠與嶺西汽車廠合併,還有兩個企業直接破產,目前還沒有出現群體性事件。」
他參與並主導了沙州市國有企業的改制,談起此事,如數家珍。
周昌全從右手的一疊文件中抽出了一份文件,道:「我正想跟你談改制之事,目前中央部委吹了風,在各地的實踐之中,管理層收購存在不少問題,財政部將在近期叫停管理層收購。」
關於管理層收購,各方一直有著爭論,爭論的焦點還是集中於國有資產流失。侯衛東這是第一次聽到官方正式消息,心有所憂,道:「管理層收購是一種手段,只要控制得好完全可以避免國有資產流失,粵美的、宇通客車、深方大的運行都還行,現在怎麼說停就停了?」
「財政部相關文件已經出台,你以後的操作思路要有相應變化。」
侯衛東原本還準備繼續推行MBO,此時中央有政策明確叫停,他就如集中精力準備打沙袋,結果沙袋突然憑空消失,讓他有種失去重心的感覺。
周昌全沒有過多解釋,道:「省裡接到不少信件,反映有人趁著沙州改制上下其手,造成了國有資產的大量流失。這『有人』恐怕就是指你吧?」
自從改制以來,侯衛東做好了背罵名的準備,他知道周昌全目前的心結在什麼地方,道:「老領導,我問心無愧地說,在企業改制過程中,個人沒有任何私利,絕沒有弄什麼手腳。」
說到這裡,周昌全表情就有些黯淡,道:「我還是放心你的,黃子堤這人就是被小貪小欲毀掉的。他以前喜歡打打麻將,搞點小刺激,不少別有用心的人就投其所好,專門陪他打麻將,他就這樣一步一步被人拉下了水。」
侯衛東心裡一陣汗顏,他當初和祝焱一起,也陪著黃子堤在財稅賓館裡打過麻將。當時的幾位牌友的命運已經發生了極大的改變:財政局老孔進了監獄,黃子堤外逃,只有當時的縣委書記祝焱成長為茂雲市委書記。他暗道:「在嶺西,權重位重意味著這是高危行業,這幾年犯事的官員真是不少。」
周昌全加重了語氣,嚴肅地道:「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這句話是對我們領導幹部最好的警醒。衛東,你不要讓我失望,我也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還有,項波這人你要注意,他熟悉工廠的情況,最近怨氣很大。」
周昌全在沙州工作多年,又分管全省工業,消息靈通得很,給侯衛東打了一劑預防針,又道:「省裡也要派出工作組,對改制中或許存在的國有資產流失問題進行調查,你要有心理準備。」
侯衛東搞改制,完全是為了解決絹紡廠積累多年的問題,根本沒有一丁點從裡面撈錢的慾望,道:「心底無私天地寬,省裡工作組如果來沙州,是對改制工作的促進,也可以給沙州的國有企業改革一個公正的評價。」
周昌全一直在觀察侯衛東,見他說話之時神情自然,眼睛清澈,暗道:「侯衛東不似在作偽。」
他轉念又想道:「自己這一套觀人術是有效,可是明明知道黃子堤有貪慾,卻還是讓他做了市委副書記,把他放在更高的位置上,這是害了他。黃子堤跟了我十來年,我讓他帶病上崗,這說明我沒有過人情關。可是,真要能過了人情關,以後誰還肯真正地跟隨著自己?」
聊了一會兒,已經到12點,侯衛東道:「老領導,今天中午我請你吃飯,就到上次的沙州印象。」
他來之前,已經在電話裡說明了來意,周昌全也願意輕輕鬆鬆同侯衛東一起吃飯,道:「走吧,很有一段時間沒有單純地吃一頓飯了。」
到了沙州印象,地道的沙州菜擺上桌子,讓周昌全稍有食慾。老邢親自拿了一瓶茅台酒,進門先打了招呼,道:「各位領導,這是我從茅台酒廠買來的酒,很正宗。」
在一般情況下,周昌全中午是滴酒不沾,楚休宏正想開口,侯衛東道:「老領導,今天我陪你喝兩杯。」
周昌全沒有拒絕,道:「好吧,我就喝一杯。」
午餐就是周昌全和前後兩任秘書、駕駛員,大家關係都挺不錯,吃得溫馨而自在。周昌全喝完一杯,侯衛東又給他倒了一杯,道:「老領導,我再敬你一杯。」
周昌全黑瘦的臉上有了些紅潤,道:「今天就破例吧。」
一瓶茅台酒喝完,侯衛東沒有多少感覺,周昌全卻醉了,走路不穩。出門之時,侯衛東扶著他的胳膊。
「衛東大有前途,一定要管住自己的手,切莫伸手,黃子堤就是一個典型,你和休宏別學他。」
又道:「衛東以後用人要注意,發現手下人有缺點,一定要敲打,以前我對黃子堤太縱容了。」
到了小區樓下,周昌全基本走不動了,侯衛東就將他攙扶著上了樓。周夫人與侯衛東也熟悉,與他一起將周昌全扶到床上,叨嘮著:「老周多少年都沒有醉過了,今天怎麼喝這麼多?」
侯衛東與楚休宏站在床邊,他們兩人都沒有對周昌全為什麼喝醉作解釋,等周昌全躺下,告辭而去。
出了樓,楚休宏伸了伸懶腰,道:「老闆醉酒也有好處,我可以給自己放半天假。」
「平時挺忙吧?」
「你知道老闆的性格,每天連軸轉,體力好得很。」
侯衛東分管沙州的國有企業,周昌全分管著全省的國有企業,其難度可想而知,他不僅要考慮操作層面的事,而且要指導全省的政策。
「休宏,全省一共執行了多少件管理層收購?」
楚休宏想了想,道:「大家對這事都挺謹慎,加上沙州一件,也就是三件。現在批評國有資產流失的調子很高,財政部已經叫停了MBO,以後要成立國有資產管理委員會,各省也要成立相應機構,行使管理國資的權力。」
侯衛東倒沒有把這太當一回事情,道:「不能搞MBO,還有其他的改制措施,條條道路通羅馬。如今沙州走出了第一步改制,最終的目的還是要將所有市屬國有企業全部推向市場。企業以後只能靠市場,不再靠市長。」
走到車前,楚休宏道:「侯市長,下午你怎麼安排?我正在裝修房子,趁著這個時機,我去看一看裝修材料。」
「我有個朋友就是搞裝修材料的,一起去看看。」
聽了侯衛東所說的牌子,楚休宏有些遲疑,道:「這個牌子我去看過,衛浴和廁房這一塊就要兩三萬,太貴了。」
2003年,楚休宏這種副處級幹部的工資也就一千四百多元,加上點年終獎金,年工資就在三萬左右。如果說有灰色收入,楚休宏的灰色收入主要來源於節假日跟隨著周昌全得到的紅包,一般來說每個紅包就是五百到兩千不等,也就是說,作為副省長的副處級秘書,楚休宏一年也就有五六萬的收入。這個收入在省政府裡面也算是不錯了,不過偌大一個省政府,副處級以上幹部是少數,大部分都是科長及科長以下的幹部,能有灰色收入的幹部則更少。
侯衛東道:「店老闆叫做曾憲剛,以前在益楊上青林當村委會主任。我是上青林駐村幹部,熟悉得很,無論如何都要打折。」
來到店裡,曾憲剛穿著大衣迎在門口。他身材高大,戴著淡黑眼鏡,倒也虎虎生威。
楚休宏暗道:「這個村委會主任很有派頭,還有滄桑感。」他與曾憲剛握手時,明顯感到了曾憲剛手上還沒有完全消退的硬繭。
宋致成如今是實際掌管著嶺西的商店,她最歡迎侯衛東,最不歡迎曾憲勇和秦敢。聽說侯衛東來了,趕緊來到了會客室裡。
她進門就道:「憲剛笨手笨腳的,讓我來。」她坐在了曾憲剛身旁,接過了功夫茶的掌控權。
侯衛東酒量好卻不喜歡喝酒,喜歡喝茶卻弄不懂茶道。此時,看著宋致成用優雅的姿勢泡了茶,接了過來,嗅了嗅,道:「真香,只是不太夠喝。」
宋致成開玩笑道:「你和我們憲剛一個樣,只會牛飲,不懂享受。」
喝了功夫茶,侯衛東道明來意。宋致成聽說楚休宏是周昌全秘書,爽快得緊,道:「我帶你去挑選,楚秘書是侯市長朋友,我一律打,打五折。」說到打折的程度時,宋致成稍稍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將滑到嘴邊的七折變成了五折。
等到宋致成下了樓,曾憲剛搖著頭對侯衛東道:「宋致成這人小家子氣。你帶楚休宏到我們這裡來,是沒有把我當外人,還說什麼打五折,我等會兒派人去看看楚休宏的房子,給他選一套送過去就行了。」以曾憲剛的身家來說,給領導秘書送點衛浴產品,確實是小意思。宋致成的方式是精明,而他這種經過磨難之人則是真聰明。
侯衛東搖了搖頭,道:「休宏這人好,不貪,打個折就行了。若真是送給楚休宏,要把他嚇著。」
曾憲剛打定主意送一套衛浴,道:「我知道怎麼處理。」
「你兒子的情況如何?」聊了幾句,侯衛東問起了當年得自閉症的曾家長子。
曾憲剛道:「還行吧,這小子讀書看來不成了,我準備讓他去當兵,過一過集體生活,回來以後跟著我干。」他如今生意有成,底氣就足,與當年見益楊縣交通局高建之時的拘束不安有著天壤之別。
挑選了衛浴產品,楚休宏要付錢,曾憲剛道:「先別付錢,等安裝好,用過以後,再說錢的事。」
楚休宏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有些惴惴不安,趁著曾憲剛去上衛生間,對侯衛東道:「侯哥,我覺得不太好。」
侯衛東笑道:「我心裡有數,你別擔心。」
楚休宏道:「那今天晚上我請曾總一家人吃飯。」
這時,曾憲剛從衛生間走了出來,道:「楚秘書別見外了,衛東和我是老朋友,他來到我這裡,怎麼能讓你請客。」
侯衛東原本準備回沙州,在曾憲剛的挽留之下,也就到老邢的沙州印象訂了餐。
侯衛東道:「今天的主題就是沙州,我、休宏、憲剛和老邢都是從沙州出來的,等一會兒我還把杜兵叫過來。」
楚休宏建議道:「省報段英也是從沙州過來,是不是請她也過來?」
「你給段英打電話,我看能不能請動趙東。」在最近幾次人事調整之中,侯衛東深感自己的人脈不夠深厚。陳曙光、朱小勇等人暫時處於潛伏期,如今能靠得上的人還是周昌全,而周昌全在沙州人事上有些特殊,不便過多插手。他在找機會與趙東接觸。
接到侯衛東電話,趙東態度很不錯,道:「晚上還說不清楚,稍晚一些給你回電話。」侯衛東道:「我在沙州印象恭候,沙州印象也是沙州人開的,很有特色。」
到了沙州印象,老邢見到侯衛東與曾憲剛,臉上樂開了花,拿出好茶,找來景德鎮瓷器,親自把茶水端上來。
白淨的瓷器,綠意盎然的茶葉,還有撲面而來的香氣,很合侯衛東的胃口,道:「小宋的茶藝好是好,就是過於袖珍了,我們這種土鱉喝起來不過癮。」
曾憲剛深有同感,道:「瘋子和我一樣的感覺,我也覺得老婆的茶道就是小娃兒辦家家,沒有意思。」與青林鎮糧站老邢見了面,這讓曾憲剛似乎回到了從前,又叫起了侯衛東響遍上青林的綽號。
聽到瘋子這個稱呼,侯衛東很感慨,道:「現在大家都叫侯市長,可是這侯市長的稱呼哪裡有瘋子聽起來順耳,就憑著這個稱呼,晚上多喝一杯。」
說話間,段英來到沙州印象,她此時已有身孕,挺著略略顯懷的肚子,身體明顯發胖了。
「幾個月了?」
「四個月了。」
「祝賀,小佳跟我說了好多次,要到嶺西來見你,就是一直忙著走不開。」
「小佳是副局長,當然忙。」
「那是瞎忙,是沒有效率的表現。」
侯衛東與段英有過一段激情,兩人數次見面,儘管大家都盡量表現得很正常,可是畢竟有個疙瘩。此時段英大著肚子,反而讓兩人關係走上了正常化。
段英聽說了黃子堤的事情,她還是想問一問劉坤的事,儘管兩人已經分手了,遇到這種震動全省的大事,她還是隱隱為劉坤擔心。這與愛情無關,純粹是關心,可是在座的人多,她忍住了沒有問。
到了下班時間,在省委組織部工作的杜兵來到沙州印象。等到六點半,老邢過來問:「侯老弟,什麼時候上熱菜?」
侯衛東看了看表,道:「再等一等。」
到了6點40分,趙東打來電話,道:「衛東,我還要耽誤一會兒,你們先吃。」侯衛東道:「趙主任,你是老領導,我們等著你來開席。」
侯衛東在成津當縣委書記時,趙東是沙州市委常委、組織部長,他稱呼「老領導」合情合理。
等了一會兒,除了段英喝了一碗土雞湯以外,大家坐在一起閒聊,沒有動筷子。
「祝書記,您好,快請進。」老邢正在院子裡看盆景,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連忙上前招呼。
祝焱、蔣玉新和女兒祝梅、兒子祝建一起走進了院子。祝焱對老邢沒有印象,道:「你好,你是?」
老邢嘿嘿笑道:「我以前在益楊糧食局工作過,後來在益楊青林鎮糧站工作。我和侯衛東以前是同事。」
這時,侯衛東已經聞聲走了出來,道:「祝書記,蔣院長,祝梅,祝建。」他是一疊聲地招呼了過去。
在沙州印象遇到侯衛東,這是情理之中、預料之外的事情。祝焱道:「你也在這裡吃飯,沙州的國企改制進行得怎麼樣?」
侯衛東在國企改制上態度堅決,也受到了當年「祝賣光」的影響,道:「還算順利,不過矛盾也不少。」
女大十八變,此時祝梅已經完全是大姑娘的模樣,驟然見到了侯衛東,她只覺得心跳得怦怦有聲,如要迸出來一般。她表面上則很是冷淡,一言不發,安靜地聽著兩人談起工作上的事情。
蔣玉新聽了幾句,道:「你們聊,我們先進去。」
侯衛東心裡想著:「趙東等會兒也要到這裡來,看來他們兩人得見面。」在他心裡,隱隱地並不希望祝焱和趙東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