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1日中午,侯衛東正在睡午覺,接到了秘書長洪昂的電話。
洪昂聲音平靜地道:「上午召開了常委會,研究了組織人事工作,成津縣有新變動。」侯衛東睡意全消,他從床上坐起來,道:「秘書長,有什麼變動?」
「縣委副書記是市政府研究室主任莫為民,你認識的。老莫在研究室工作了近十年,總算放出來了。」
侯衛東心裡堵得慌,問道:「還有一個常委,又是誰?」
「周福泉。」
侯衛東喉嚨更是發緊,他盡量平靜地道:「周縣長是老資格的副縣長,當常委也應該。」
洪昂知道侯衛東心裡不舒服,道:「以後你有什麼想法,多向黃書記匯報,朱書記畢竟對全市幹部不熟悉。」縣委書記的權威來源於對帽子的掌握,這一次侯衛東的兩個建議都沒有實現,這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得知此消息以後,他暗道:「縣委副書記職務也就罷了,當時我還是副書記,沒有辦法爭取。可是朱兵的常委職務,確實是我大意了,應該趁著周書記還在,及時辦下來。我以前總想著讓朱兵修完成沙公路以後再提常委之事,看來我的厚黑學功力差得遠,臉皮太薄,政治上不成熟,這一次算得上一個重大失誤。」
他又仔細回想洪昂的話,越想越覺得話中有話,心道:「市委書記朱民生畢竟才來,不熟悉幹部,組織部部長趙東基本認可我的推薦,那麼,此次變故主要原因就應該是市委副書記黃子堤。他終究還是心胸狹小了,我拒絕了他一次,這是對我的回擊。」
下午上班時,縣委辦公室主任谷雲峰走進侯衛東辦公室,他原本準備報告飛石鎮的打架事件,見侯衛東臉上很不好看,靈機一動,便換了一個話題。他正要出門時,又被侯衛東叫住了。
侯衛東道:「有事說事,不要吞吞吐吐。」
谷雲峰這才道:「飛石鎮政府在整治小鉛鋅礦時,金葉鉛鋅礦老闆組織人員與鎮政府對陣,鎮政府被打傷了好幾個人。」
「反了天,必須嚴肅處理!」侯衛東聽了以後,火氣頓時上來了,他吩咐谷雲峰道,「你向鄧局長通報此事,讓公安機關盡快地介入此事,隨時向我報告處理結果。」
說了兩句氣話,侯衛東敏感地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他停了下來,點燃一支煙,吸了幾口,將胸中那一股突然躥上來的無名火壓住,又補充了一句:「你跟鄧局長說,儘管金葉鉛鋅礦態度很惡劣,公安機關還得依法辦事,但是只要查清了事實,就重拳出擊,不要手軟。」
谷雲峰感覺很是痛快,馬上就出去給公安局長鄧家春打電話。
侯衛東抽完一支煙,漸漸平靜了下來,正準備將谷雲峰叫回來問一問具體情況,就接到了市委秘書長洪昂的電話:「成津是不是有一個飛石鎮?今天是怎麼一回事?有人打電話到了我辦公室,反映鎮政府的工作人員以整治為名到金葉鉛鋅礦吃拿卡要,沒有得逞就要封門,還動手打人。另外,鎮裡整改通知書是否送達?舉報人特意提到鎮政府從來沒有通知要停業整頓。」
「狗日的,還惡人先告狀!」侯衛東在心裡罵了一句,腦子飛快轉動著,道:「這事與當前正在開展的鉛鋅礦整治工作有關係,我已經派出了調查組徹查此事。縣裡準備以此事為突破口,將整治鉛鋅礦工作推向深入。」
「呵,這是變壞事為好事的辯證法。」洪昂又建議道,「衛東,現在是非常時期,你的步子不用邁得太快,要以穩為主。」
「謝謝秘書長關心。」
放了電話,侯衛東徹底平靜下來。見四周無人,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臉,暗道:「今天太失態了,衝動真是魔鬼,以後再也不能發生這種不冷靜的事情。」
「每臨大事有靜氣。」他回想起原青林鎮黨委書記趙永勝掛在牆壁上的條幅,在心裡念了幾遍,這才讓杜兵叫谷雲峰到辦公室來。
谷雲峰進門就道:「鄧局長電話一直在占線,還沒有打通。」
此時侯衛東的浮躁之心已去,平靜地道:「你先說說金葉鉛鋅礦的具體情況。」
谷雲峰當過紅星鎮黨委書記,主持過全面工作,對地方情況很熟悉,道:「根據進度表,當前整治工作進入了自查自糾階段。據飛石鎮報告,他們給金葉鉛鋅礦下達了停業整頓通知書以後,金葉鉛鋅礦根本不理睬,一直在非法生產。今天李建國鎮長親自帶隊去檢查,金葉鉛鋅礦老闆帶頭聚眾暴力抗法,打傷了好幾位同志。有一位同志傷勢比較嚴重,還在縣醫院搶救。」
侯衛東已知金葉鉛鋅礦不是善茬子,就問道:「我們的同志有沒有吃拿卡要行為?在程序上有沒有不妥之處?要想懲處金葉鉛鋅礦,我們的行為一定要站得住腳。」
谷雲峰並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問題,猶豫著道:「按自查自糾工作要求,飛石鎮應該在前一階段下發了整改通知書,在程序上應該沒有問題。至於吃拿卡要現象,憑著我對李建國的瞭解,絕不可能。」
「從法律意義上來說,程序的重要性並不亞於實體。我們的同志有無違法行為,必須要瞭解,而不是應該。」
谷雲峰連忙道:「我馬上去將這事弄清楚。」
侯衛東擺了擺手,道:「金葉鉛鋅礦事關有色金屬整治大局,絕對不能讓這股歪風蔓延,縣委馬上開會,你記一下主要內容。」
谷雲峰趕緊取出隨身帶著的筆記本。
「由縣委辦、紀委、公安局、鄉企局成立聯合調查組,由分管副縣長周福泉任組長。你馬上通知調查組到縣委會議室開會,同時將調查組的文件發出去。」
谷雲峰合上筆記本,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等到谷雲峰離開,侯衛東給副縣長周福泉打了電話,簡單講了飛石鎮的事情,道:「老周,這事就由你來牽頭處理。」
雖然正式文件還沒有到成津縣,周福泉已經知道了市委常委會的決定。作為縣委常委,如果不出意外,他能成為縣政府常務副縣長。得知金葉鉛鋅礦之事以後,他在心裡就有了準備,客氣地道:「侯書記,你給定個調子,我到了飛石鎮以後也好有個把握。」
侯衛東笑道:「我定什麼調子,雲峰正在出會議通知,到時我們一起商量。」
很快,副縣長周福泉、縣委辦、縣府辦、紀委、公安、鄉企、工商等部門的分管領導來到了縣委辦會議室。
談完具體工作,侯衛東強調了兩點:「第一,目前為止,成津小鉛鋅礦問題不少,不僅是飛石鎮獨有。我們要藉著省政府整治有色金屬礦的東風,徹底將全縣鉛鋅礦納入健康發展的軌道。這是全省聯動的好時機,將使整治工作事半功倍,錯失了這個機會,事倍功半。所以,必須堅決地將金葉鉛鋅礦帶出的歪風壓下去,態度堅決,決不手軟。第二,具體工作要從兩方面入手。一方面要查鎮政府工作是否合法,金葉鉛鋅礦事件是整治工作第一起暴力事件,但絕對不是最後一起。藉著剖析此事,可以教育幹部,整頓隊伍,為下一步整治工作奠定基礎。另一方面要組成公安、稅務等方面的聯合行動組,嚴厲懲處金葉鉛鋅礦肇事者,殺雞儆猴,必須要樹立一個典型,給個別違法分子以雷霆震懾。」
等到會議結束,周福泉單獨來到了侯衛東辦公室,他知道此事棘手,搞不好就會出現群體性事件,請示道:「侯書記,金葉鉛鋅礦老闆是當地人,抓了他,我擔心會引起群體性事件。」
侯衛東態度很明確,道:「只要有證據違法,理直氣壯抓人,這一點決不含糊。」
見侯衛東態度堅決,周福泉心裡就有了底。回到自己辦公室,他給正在沙州開會的蔣湘渝打了電話,溝通了此事。蔣湘渝道:「侯書記定下來的事情,還有什麼話說,堅決執行。」
周福泉帶著調查組很快就到了飛石鎮政府,在樸書記辦公室裡,他首先與鎮委樸書記和鎮長李建國單獨見了面。
鎮長李建國臉上有一條血印,特別顯眼,周福泉問道:「李鎮長,臉上的血跡是怎麼一回事情?」
李建國很氣憤地道:「金葉鉛鋅礦太猖狂了,公然組織了黑社會打手圍攻鎮政府工作組,我這傷疤就是在現場被人抓的。」
周福泉追問道:「打人的是老百姓,還是黑社會?」
樸書記解釋道:「周縣長,金葉鉛鋅礦老闆原來就是社會上的混混,手下長期都有一幫閒雜人員,平時就橫行霸道。真以為有了幾個錢,政府就管不了他們。」
聊了幾句情況,周福泉道:「侯書記高度重視金葉鉛鋅礦的事情,成立了以我為組長的調查組。工作組從兩方面做工作,一是依法嚴懲暴力抗法者。這方面工作就由公安局凌副局長牽頭,飛石鎮、鄉企局、工商、稅務配合,要做到證據確鑿、定性準確。」
樸書記道:「我們一定全力配合。」
周福泉又道:「另一方面,鎮政府要寫一份情況匯報,紀委要同相關人員談話。主要談有無吃拿卡要等違規行為以及辦事程序是否合法。」
李建國愣了愣,道:「我們是完全按照縣裡整治要求開展工作,程序合法,更沒有吃拿卡要行為。」他作為堂堂鎮長,帶隊去工作,被社會閒雜人員打了,調查組還要調查其行為的合法性,這讓他心裡很委屈。
周福泉瘦高個子,穿著長袖襯衣,很有些風度,安慰道:「李鎮長,縣委的想法是將此案辦成一件鐵案,以此為契機,進一步推動全縣整治工作。」
老樸心裡也有想法,不過作為黨委書記,他還是保持著冷靜,勸道:「打鐵須得自身硬,飛石鎮絕對沒有問題,願意接受調查。」
幾位受傷較輕的鎮幹部被通知到了政府,聽說紀委要談話,情緒激動起來。他們聚到了鎮長李建國辦公室,發起了牢騷:「縣裡太軟弱了,只會整自己人,以後誰還敢賣命?」
又有人道:「我們基層就賣命,流汗、流淚又流血,到時還要被調查,讓縣裡當官的來做工作,他們一樣沒有屁眼法。」
李建國不能在部下面前發洩不滿,道:「縣裡這樣做自然有道理,你們現在少說兩句,等會被調查時就據實反映。」
調查組到達飛石鎮以後,李東方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他給金葉鉛鋅礦老闆李勇出了主意,道:「按照縣裡計劃,金葉鉛鋅礦這種小礦逃不掉被關門的命運。你咬定他們的文書沒有送達,並且吃拿卡要,狠狠地鬧,他們拿你沒有辦法。」
他除了鼓動金葉鉛鋅礦老闆,還找到了已經沒有繼續鬧事的方鋼,鼓動方鋼將弟弟方鐵之死再次提出來,不要錢,只要一個說法。
城管局長李太忠一直不願意攪到李東方的事情裡,只是章永泰之事是他的一塊心病,所以,這一次,他主動出謀劃策,籌劃著將侯衛東從成津縣轟走。「東方,你得研究朱民生的所有講話,包括以前在省委組織部的講話,找出他的弱點。然後給侯衛東對症下藥,將侯衛東和鄧家春趕出了成津,那件事情才算真正無人問津了。」
李東方做的事情早就超出了其父親的掌握,他冷笑道:「侯衛東就是靠著周昌全起家,如今周昌全到了省裡,侯衛東除非調走,要不很難在沙州更進一步,成也周昌全,敗亦周昌全。」
李太忠道:「侯衛東留在成津總是一個禍害,要想盡一切手段讓他離開,否則我睡不著覺。除了這事以外,還要收集素材,四處寄告狀信,鬧得雞犬不寧,侯衛東在成津的日子就長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