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祝書記一語點醒夢中人 現實的社會

第一眼見到曾憲剛和他身旁的女子,侯衛東就覺得他倆關係不簡單,其身體距離比起普通男女同事稍微近上一點點,這個距離可意會不可言傳,他敏感地感覺到了。

女子名叫宋致成,是公司銷售經理,二十剛出頭,臉色白淨,分佈著十來顆小麻點,倒和美國女孩有些相似,性情很爽利。侯衛東的名字把她耳朵早已磨起了繭子,此時見了面,很熱情地帶著侯衛東參觀公司的產品。

一路上都是宋致成蠻有特點的嶺西語音,曾憲剛跟在後面,沒有說上幾句話,戴著墨鏡的臉上露出了少見的笑意,神情也溫和許多。

中午,何柱有事離開,侯衛東與曾憲剛、宋致成三人到了附近的四川菜館。吃飯時,侯衛東特別留意觀察了曾、宋兩人的細微動作,宋致成給曾憲剛夾了一隻雞腿,還給他遞餐巾紙,這兩個動作更加證實了侯衛東最初的感覺。

等到宋致成到衛生間去,侯衛東道:「小宋對你很不錯啊。」

曾憲剛並沒有馬上明白侯衛東的深意,道:「她心很細。」

「結婚沒有?有男朋友沒有?」

曾憲剛看見侯衛東的笑容,道:「你瞎想些什麼?她才從中專校畢業三年,剛滿二十一歲,應該叫我叔叔了。」

侯衛東勸道:「我發現小宋對你很不錯,你應該考慮個人問題了,總不能一輩子打單身,她是什麼情況?」

「她是省財貿中專校畢業的,畢業後分到了嶺西鍋爐廠。她一家人都在這個廠裡,工廠前不久破產,正逢我們公司招人,就過來了。」

「也就是來了一個多月了?」

「嗯。」

侯衛東打氣道:「男女差個十來歲,根本沒有問題。這女孩性情開朗,人亦聰明,長得也俏,就是家庭困難點,這一點恐怕你要嫌棄。」

「只有別人嫌棄我的,我哪裡有資格嫌棄別人?」曾憲剛歎息道,「我就是益楊的農民,還拖著一個小娃兒,小宋是個好女孩,哪裡肯嫁給我?」

「現在時代不同了,老曾身強力壯,很有男子漢的氣質,這是現代女孩最喜歡的高倉健類型。而且,你如今是百萬富翁,小宋他們家都屬於下崗工人,經濟很緊張,真的嫁給了你,他們家的所有問題都解決了。」

曾憲剛前妻是地道的農民,勤儉持家,性情溫厚,而小宋是省城女孩,兩人氣質形象相差十萬八千里,如果不是侯衛東點破,他根本沒有想到還有這種可能性。此時猛地想起小宋青春靚麗的面容、善解人意的話語,他不禁怦然心動。

侯衛東鼓勵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你如果不主動,錯失良機就要後悔。」

曾憲剛突然又有些灰心喪氣,道:「也不知她家裡是否看得起我這個農民,這事八字還沒有半撇。」

「做人千萬別小看了自己,在這個社會,評判一個人是否成功主要看財富,從這點來說,你就是成功人士。而且現在戶口管理也在鬆動,到時你花點錢買個戶口,一切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侯衛東強調到,「看問題要抓住牛鼻子,你現在是商界成功人士,真正的鑽石王老五。」

在侯衛東的鼓動之下,曾憲剛信心鼓了起來,道:「我試著去探聽她的口氣。」

這時,宋致成走了回來,白淨臉上還掛著幾顆水珠,她對侯衛東道:「侯主任,我真的不能喝酒,喝了一杯就開始頭昏了。」挨著曾憲剛坐下來以後,道,「曾總,你也別喝了,否則眼睛又要發炎。」

吃完午飯,曾憲剛把侯衛東送到了高速路口收費站,侯衛東道:「只要對方人品不錯,你又喜歡,就要勇敢主動追求,幸福生活靠自己。」他的聲音稍大,有意讓宋致成聽見。

宋致成聽了此語,神情便複雜起來。

上了高速路,侯衛東心裡暗道:「宋致成應該對曾憲剛有點意思,嘿嘿,想不到尖山村前任村委會主任居然能討到一個嶺西老婆。」

益楊是內陸封閉的小縣城,縣城的人能娶到沙州女孩子不容易。為了這段婚姻,當年侯衛東和小佳還付出了相當大的努力,在兩人頑強堅持下,有情人才終成眷屬,記得張小佳初到上青林,在上青林場鎮引起了不小轟動,更讓機關幹部們羨慕不已。如今,曾憲剛這位土生土長的上青林社員,居然有機會娶到省城年輕的女孩子,幾年時間,世事變化之快,超出了侯衛東的想像。

更具體一點,在以前,一位上青林地道農民要娶一位讀過中專校的嶺西國有企業職工,等同於天方夜譚,等同於摘下天上的星星,等同於娶到七仙女的妹妹。如今,社會主義商品經濟時代慢慢地到來了,萬惡的金錢已將這層堅冰撕開了一個缺口,侯衛東這才有膽量建議曾憲剛追求小宋。

想著曾憲剛的經歷,侯衛東再次感慨世事變化之快,也對那位在南方畫了一個圈的老人充滿了由衷的敬意。而就在改革開放總設計師鄧小平先生逝世的那一段時間,祝焱帶著侯衛東四處拜年,世俗中人只是稍稍悲傷、震驚,便又投入到不得不面對的生活中去。

在高速路上,三菱車以一百二十邁的標準速度前行著,將侯衛東的感慨統統拋在了腦後。下午3點,回到了益楊新管會,侯衛東腳一踏在新管會的壩子裡,立刻又挺起了胸膛,恢復了新管會主任的自信與從容。回到辦公室,侯衛東屁股還未坐熱,辦公室、財務科、招商科、基建科等科室負責人幾乎同時就探知侯衛東回來了,於是輪番進來匯報工作。時間轉眼到了5點,他這才稍有喘息時間。

喝了口茶,侯衛東潤了潤喉嚨,靠著椅子後背,忽然想道:「研究室成立以來,易中成沒有匯報過一次工作,這個人還真是書生意氣。他已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年齡越大,向上的機會也就越來越少,也不知他是如何思考問題?」

現實是極為殘酷和冷漠的,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更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天上更不會白白地掉下餡餅,前途和命運只能靠自己爭取。

侯衛東由於考慮到易中嶺的因素,將易中成調離了掌握秘密的辦公室,但是還是給他留了一個研究室主任的官銜。作為新管會的一把手,他沒有理由也沒有必要遷就易中成的脾氣,甚至不需要整他害他,只是將他晾在一邊。時間一長,易中成自然就會成為新管會邊緣人,這對於一個有理想並自視甚高的人來說,是極其痛苦的事情。

「易中成這麼聰明的人,為什麼想不通這個道理?」侯衛東再次拿起易中成前次寫的調查報告,認真地看了一遍,不容否認,他確實有幾分才華,至少在新管會是第一流的。

「易主任,前一次交給你的研究課題完成沒有?」侯衛東想到易中成是無辜受牽連,又為了新管會而受傷,心裡還是軟了軟,給易中成打了電話過去,督促工作也就是一種變相關心。

調研課題是粟家村事件之前佈置的,易中成一直在鬧情緒,根本沒有著手進行,就支吾著道:「我才出院,還沒有來得及完成。」

侯衛東和顏悅色地道:「身體恢復沒有?」

「還好吧。」

「新管會在嶺西十來個開發區中定位如何,是關係到發展戰略的問題,研究室成立不久,這就是當前你們最重要的課題。所需資金和人員,你提前打報告給我,要外出考察也可以。」

侯衛東初到新管會時,易中成滿腔熱情地出謀劃策,並且寫出了讓縣委重視的調研報告,誰知他卻由於「理論水平高」的原因莫名其妙被踢出了辦公室。雖然研究室和辦公室從職級上是一樣的,易中成自尊心還是受到了傷害,自感前途暗淡,從那以後,他便開始消極怠工。

聽到侯衛東態度良好的許諾,他腦筋一時沒有轉過彎,道:「我水平有限,只能說是盡量完成。」

生活對於每個人都是公平的,在一生中,每個人都有改變命運的機會,有的人抓住了機會,步步順利,有些人卻一次失誤,步步坎坷。易中成心神不定地坐在辦公室,暫時挫折,一時意氣,讓他嗅覺也遲鈍了許多。

新管會合併了開發區,地盤、人員以及各種雜事驟然增加,給易中成打了電話以後,財務科又拿了一疊發票過來簽字,看著厚厚的發票,侯衛東心就發緊,易中成自然被拋在了腦後。他已經給了易中成一個機會,能否想通其中奧妙,就靠易中成的悟性了。

眼見著要下班了,辦公室主任楊柳又將《新管會工作一月概要》稿子以及《縣委、縣政府要情一覽表》送了上來,這兩樣東西都是楊柳的創意。

《新管會工作一月概要》是月刊,上面有新管會重要工作進展情況、工作心得、他山之石等內容,《概要》出台以後,除了新管會內部使用以外,還分送縣委、人大、政府和政協的所有領導,縣委副書記季海洋多次表揚了新管會的創新。另一份《一覽表》,包括縣裡重要工程進展,縣委、縣政府幾位主要領導指示,政策主要精神等等,這份文件不定期打印,主要供新管會三位領導參考。

侯衛東對《概要》和《一覽表》很重視,認為這是讓新管會管理正規化、規範化的重要手段之一,同時也是宣傳新管會的重要方式,每次樣稿出來以後,他都要親自審稿子。

他翻看著校稿,隨口又問了楊柳幾個問題。

楊柳是很敬業的女孩子,這些稿子她都看過好多遍,對侯衛東的提問對答如流。侯衛東提了幾處意見,然後便在《概要》上寫道:「可發。」並在後面簽上龍飛鳳舞「侯衛東」三個字。

楊柳見稿子順利通過了,喜滋滋地拿著稿子出去了。

看著楊柳嬌小的身影跨出房門,侯衛東心道:「就算易中成與易中嶺沒有任何關係,用楊柳來替換易中成也是明智之舉。辦公室是中樞機構,辦公室主任直接為領導服務,情商必須要高,協調能力必須要強。易中成理論功底還是不錯,但是實踐證明,他確實不適合當辦公室主任。」

正在心裡想著,桌上的電話鈴聲再次響了起來,侯衛東回到新管會以後,屁股一直沒有離開板凳,眼見著就要下班了,還有電話打進來,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這才伸手接了電話。

「你好,我是郭蘭。」電話裡居然傳來了郭蘭的聲音。

侯衛東扭頭看了看來電顯示,是沙州學院的號碼,關心地問道:「郭教授出院了嗎?身體恢復得如何?」

「我爸今天出院了,左手和左腳還有些不利索。這是中風的後遺症,沒有特效藥,只能靠長期鍛煉來恢復身體的機能。還好那天及時從沙州取了針藥,否則我爸恢復得肯定不如現在。」

「別客氣。」

「我爸明年就要到退休年齡了,出院以後在家裡休養一段時間就退休,他忙了一輩子,也不知能否閒下來。」

侯衛東安慰道:「人都有退休的那一天,郭教授年齡也不小了,不必這麼勞累。」

「晚上有空沒有?到我家裡來吃飯。」郭蘭這才道出打電話的真意,「本來應該早一點給你說,我明天要跟著交通系統的考察團出去,所以只有今天才有時間。」

侯衛東這一段時間東奔西跑,回沙州學院的時間也不多,聽說郭教授要請吃飯,連忙道:「我們是鄰居,真的別這麼客氣。」

「薄酒一杯,表示心意。你一定要來,我們全家都等著。」

聽到郭蘭如此鄭重,侯衛東道:「那恭敬不如從命,我下班以後準時過來。」

「還有那位王師傅,一起過來。」

「他在嶺西給祝書記開車,來不了。」

到了下班時間,楊柳又來到辦公室,道:「侯主任,我給你找了一個師傅,原來是開發區的駕駛員,技術還不錯,你暫時用一用。」

王兵留給了祝焱,侯衛東自然就缺駕駛員,他對楊柳的反應速度很滿意,道:「謝謝了,既然原來就是開發區的駕駛員,應該沒有問題。」

下班時,推掉了其他應酬,回到了沙州學院。敲了郭教授家門,開門的是郭師母,她見侯衛東還帶著水果,道:「你這孩子太客氣了,裡面坐。」又對郭蘭道,「蘭蘭,給侯衛東泡茶。」

穿著連衣長裙子的郭蘭施施然去泡茶,其實茶葉早就準備好了,事先還用開水把茶葉微微打濕,她小心地將茶捧在茶桌上,道:「喝茶。」

在益楊組織部的時候,郭蘭曾經當過侯衛東的上司,如今她又在沙州市委組織部工作,她沒有太客氣,隨意而親切。

郭教授從書房裡走了出來,他在醫院養了一段時間,身體恢復得不錯,長胖了,走路還算正常。

郭蘭在他坐下時,伸手扶了一下,道:「多虧那天及時到沙州醫院拿來針藥,否則就要留下後遺症了。我給王兵也打了電話,他在嶺西回來不了。」

侯衛東道:「王兵這一段時間給祝書記開車,挺忙。」

郭教授工作了一輩子,驟然聽說要在家裡靜養,心裡有三分難受四分不習慣,很有些感慨:「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以前常說這句話,也就是說說罷了,現在自己生了病,才能體會這句話的內在含義。從今往後,我就算是廢人一個,不能跑不能動,上課都成了問題,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侯衛東安慰道:「郭教授也不用著急,先把病養好,工作的事以後再說。」

郭蘭嗔道:「爸,讓你休息就好好休息,別想著自己的課題了。校園風景這麼好,讓媽每天陪你到湖邊走幾圈,把身體養好是最大的事情。」

郭教授歎道:「就這樣白癡一樣過日子,只能算活著,這日子太可怕了。」

郭師母很賢惠,沒有多話,不斷地把菜端了上來。侯衛東在自家陽台上時,偶爾也聞到家常菜的香味,此時坐在郭家餐桌上,潔白瓷器裝著色香味俱美的家常菜,小小巧巧,儘管他經常面對各色美味,也禁不住嚥了嚥口水。等大家坐齊,郭蘭拿了幾瓶啤酒,道:「我今天喝一杯啤酒,你隨便。」

做鄰居也有兩年了,侯衛東還是第一次正式在郭蘭家裡吃飯,他依著沙州禮節,等到郭教授動了筷子以後,才開始動筷子,直奔早就看好的蒜泥白肉。

蒜泥白肉是川菜名品,做法簡單,把半肥半瘦的肉煮熟,然後切薄,倒上蒜泥等調味品,便是別有風味的一道川菜名品。此菜關鍵在作料味道,川菜如禪宗,重在體驗和感覺,很多人家都會做同一道菜,但各家有各家的風味。這和流水線上生產出來的西式快餐不一樣,也體現東西方民族在思維上的不同特點。

郭家的蒜泥白肉,簡單的白、紅、綠之色,細細品來,居然有絲書繡韻之感。郭家的肉、菜、作料都是從菜市場買來之物,燃料是千家萬戶人用的天然氣,做菜的方法更是普普通通,這蒜泥白肉的感覺卻與眾不同,或許是濃重的書卷氣瀰漫在空氣中,雖然無形,卻無處不在。

接連吃了好幾片薄而大的蒜泥白肉,弄得滿嘴蒜香,喝了一杯啤酒,再吃了小半碗白米飯,侯衛東肚子半飽,感覺很好。

眼見著侯衛東要放碗,郭蘭又用乾淨碗給他盛了半碗清燉雞湯。侯衛東在大小餐館裡吃過各種菜式的雞湯,卻全沒有這碗清燉雞湯來得自然淳樸,舉碗就一飲而盡。

家中很久沒有來這種大肚漢了,郭教授、郭師母和郭蘭都看著侯衛東吃飯。他吃得香,大家看著也香。

郭教授到底是閒不住的,放下筷子以後,道:「小侯,今天你來得正好,你是在鄉鎮工作過的,我有篇論文裡面涉及鄉鎮的一些事情,到書房來給我說說。」

侯衛東見狀,看了看郭蘭。

郭蘭知道父親大輩子鑽研學問,真要讓他離開那張紋路盡現的書桌,也是一件殘忍的事,便道:「爸,醫生說要堅持走路,你吃了飯怎麼又鑽進書房裡?」

郭教授道:「一會兒就好,就問幾個小問題,好久都沒有到農村去了,脫離現實了。唉,現在去一趟不方便。」

侯衛東道:「這容易,新管會有一半就是農村,什麼時候想來看一看,新管會隨時歡迎。」他一邊說著,一邊就跟著郭教授進了書房。

郭教授的書房是真的書房,三面書櫃全是書,從顏色上來看,許多書已經有些年頭了。書桌上有一個相框,是一家三口的照片,背景是在沙州學院的湖邊,照片上,郭蘭一襲白色長裙,一頭長髮順著肩頭滑了下來,這張照片正是她大學畢業時所照。

侯衛東專心與郭教授探討問題,並未注意到這張照片。

郭蘭拿著藥走進書房,她一眼就瞧見了書桌後面的相框,她正是穿著這身白色長裙在學院後門舞廳與侯衛東偶然相遇。那一晚上的事,她準備永遠埋藏在心底,在把藥遞給郭教授的同時,順手將照片拿了起來,假裝拂拭灰塵,出門之際,把照片也帶了出去。

談完事,郭蘭將侯衛東送到家門口,他們兩家是隔牆鄰居,送到家門口就等同於將侯衛東送到他的家門口。她對正在開門的侯衛東道:「我爸這個情況,我在沙州工作也不安心,早知如此,就不去沙州了。」

「別這樣想,這事誰也預料不到。再說郭教授馬上就要退休了,以後可以將二老接到沙州去。」侯衛東笑道,「沙州組織部是要害部門,好多人擠破腦袋都想進去,你千萬別想著回來。」

「市委組織部的集資房剛剛分完,短期內買不到便宜房子了,現在沙州城區房價漲得飛快,地段稍好一些就上千了。組織部是聽上去好聽,待遇很一般,我每月也就幾百塊錢工資,買房子也是幾年後的事情了,現在只能住單身宿舍。」

郭師母正在客廳掃地,聽到兩人對話,插話道:「我想到沙州去買房子,即使不與蘭蘭住在一起,來往也方便一些。」她用手指了指書房方向,「蘭蘭他爸在學院住慣了,捨不得學院的湖水和圖書館,不願意到沙州去。」

她拿著掃帚走到門口,又道:「別看蘭蘭爸是教授,比我還老封建,不願意住在女婿家裡。」

說到這裡,郭蘭臉一紅,道:「媽,你亂說些什麼?」

郭蘭的婚事一直是郭師母的心病,她對侯衛東挺有好感,繼續道:「我只有一個女兒,老了肯定要跟著蘭蘭過,還是準備在沙州買房子。聽說你愛人在建委工作,能不能幫我留心打聽合適的房子?」

侯衛東道:「這沒有問題,新月樓就不錯。」

郭師母道:「一輩子都是蘭蘭爸在拿主意,我好歹也要做一回主。」她談興甚濃,卻被郭蘭拉回家去。

侯衛東回到自己家中,坐在客廳裡看著電視。過了一會兒,隔壁便傳來熟悉的鋼琴曲子,他將電視音量調成靜音,靠著沙發上,細細品著好久沒有聽到的曲子。

由於父親侯永貴的關係,侯衛東小時候在家裡見得最多的就是警察叔叔,自從搬到沙州學院教授樓以後,他對書香之家產生了濃厚興趣。雖然郭、侯兩家人做鄰居已有兩年時間了,卻並沒有真正進行接觸,最多就是在樓梯上打個招呼,今天這頓晚餐,侯衛東才算得上第一次真正進入了這個書香之家。

「以後有了孩子,要讓他在書香中長大,這種生活也是一種境界。」這是侯衛東的第一個感想。

「書香門第也是生活在世俗中,必須得有經濟作為支撐,否則柴米油鹽會影響書香的質量。郭蘭現在為了房子操心,如果有錢,她的選擇就會增加很多種,可以在沙州買房,將郭教授接到沙州去。或者買一輛車,這樣就可以自由來往於沙州和益楊,而不必受地域限制。」要獲得高品位、高質量的生活,必須有經濟作為支撐,這是侯衛東的第二個感想。

「感謝上青林石場,讓我挖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有了這一桶金,官場生活就有了退路,人生也有了尊嚴。」侯衛東從內心深處對生活的慷慨賜予有著深深的謝意。

和往常一樣,鋼琴曲在10點結束了。侯衛東站在陽台上,湖面燈光搖晃著,遠處音樂系仍有隱約的鋼琴聲從湖面傳過來,這是侯衛東最喜歡的景致。每次在陽台上看著湖景,他的心情都會隨著湖水的輕輕搖動而變得沉靜。

當然,寧靜只是暫時的,每天太陽從地平線上躍起的時候,侯衛東又恢復到了新管會主任的角色之中。

上午召開了中層幹部會,對當前工作進行了佈置。中層幹部會結束,又將張勁、章湘渝和另一位來自開發區的副主任袁海留了下來,扯了些繁雜事情,不知不覺就到了11點。

走出小會議室,侯衛東抬頭就看到上青林黨委書記粟明站在走廊之上,他快走幾步,道:「粟書記,你怎麼在這裡站著?」

粟明笑道:「我剛到,昨晚給你打了電話,你手機關機。」侯衛東解釋道:「昨晚手機沒有電,吃了飯才記起充電。」

進了辦公室,面對著青林鎮老領導,侯衛東很是熱情,泡茶、散煙,親自給粟明把火點上。未等粟明說明來意,侯衛東給秦飛躍打了電話,道:「秦書記,粟明書記在我這兒,中午有空沒有,一起吃飯,就在新開的重慶江湖菜館,聽說生意很火爆。」

粟明忙道:「今天我請客,你別安排。」

「哪有這個道理,老領導來了,不盡地主之誼,會被人笑話的。」

在上青林的時候,侯衛東是粟明手下最得力的副鎮長,兩人關係算得上比較密切。今天粟明親自找上門來,侯衛東知道肯定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他心裡已經打定主意,如果不是違反原則的事情,他能幫就幫。

聊了幾句,粟明直奔主題:「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想請老弟幫忙。」

「粟書記,別談幫忙,有事你儘管吩咐。」

粟明取了煙,再遞了一根給侯衛東,道:「我大姐的兒子劉波今年從沙州師專畢業,他不想教書,又不願意到鄉鎮去工作,老弟在新管會掌舵,能不能讓劉波到新管會來工作?」

侯衛東考慮了一會兒,才道:「劉波學的什麼專業?」

「他是物理專業。」

「新管會差寫手,我想招幾個能寫文章的。」

「劉波有專長,他計算機水平不錯,大學畢業前在沙州市一個電腦培訓班裡當過老師。如今各地搞信息化,他這個特長也有用武之地。」

侯衛東不再繞彎子,道:「現在大學畢業進機關難度很大,競爭很激烈,必須要季書記簽字才能進城。」

「季書記的工作由我去跑。」

侯衛東爽快地道:「既然老領導開了口,這事還有什麼話說?我給人事科打招呼,到時按正規程序辦就行了。」

粟明早就料到侯衛東會同意此事,道:「此事我先替大姐感謝老弟了,大姐和姐夫要單獨請老弟吃飯。我知道老弟事情忙,但是再忙也要抽個時間,這也是大姐的心意。」

1997年,沙州師專學生主要分配到鄉鎮中學,沒有過硬關係根本不能進機關。如今,青林鎮黨委書記粟明出馬,幾句話就搞定了侄兒的工作,這個社會太現實了。

辦完正事,侯衛東、粟明就朝重慶江湖菜館出發,侯衛東坐的是一輛三菱車,粟明是一輛嶄新的桑塔納2000型。行到半途,侯衛東一眼瞧見青林鎮原來的黨委書記趙永勝正在跟著人群擠公交汽車,往日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頭髮散亂著,襯衣後背有明顯的一團汗水印子。

侯衛東不由得想起上一次到沙州去拜訪人大主任高志遠,自己一大早從上青林來到了青林政府,卻沒有坐上小車,這件小事深深地印在了腦海中。當然,他不會為了這些小事去刻意報復趙永勝,此時見如此強勢的一個人物居然汗流浹背地擠公交車,他反而有些不勝欷歔。

趙永勝離開青林鎮以後,先到氣象局,由於年齡偏大,調到政協教科文衛工委當主任,職級一樣。只是益楊縣政協條件不怎麼好,有三台小車,主要保證幾位副主席的用車,其他工委主任只能擠公交車或是步行。

到了重慶江湖菜館,下車之際,侯衛東道:「粟書記,剛才你看到趙書記沒有?」

粟明道:「看到了。他年齡到了,能進政協也算是不錯了,還有的黨委書記直接在原單位退居二線,更慘。」

進了餐廳,侯衛東腦海中一直浮現著趙永勝擠公交汽車的形象,暗自感慨:「基層官員的政治生命太短暫了,五十出頭就要下課,年輕時這麼拚命往上爬又有什麼意義!」

在餐館等了一會兒,秦飛躍坐著一輛新皇冠到了樓下。上了樓,侯衛東道:「什麼時候弄了一輛皇冠?」

秦飛躍與粟明握了手,道:「這是馬縣長特批的車,這輛車可是城關鎮的臉面。呵,好車就和漂亮女人一樣,總有人惦記著,我這車買了一個多月,至少一半時間被幾個副縣長借去用。」

三人坐在臨街靠窗的雅間,三位駕駛員則自去坐了一張小桌子,點上菜,沒有大領導在一旁,他們吃得更加自在。

「侯老弟,你和步高接觸過,此人怎麼樣?」

「怎麼,他想搞城區開發?」

秦飛躍道:「益楊土產公司搬走了,在城中心空了一大塊地,他想把這塊地吃下來。」

《侯衛東官場筆記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