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4日是青年人的節日,團代會結束以後,新任鎮團委書記周菁邀請最年輕的副鎮長侯衛東參加團組織的活動,到沙州去旅行。
周菁是小姑娘,她眨巴著眼睛,態度很是誠懇。
侯衛東苦笑道:「我現在哪裡有時間去旅行,天天提心吊膽,就怕電話鈴聲響起來。」
周菁才提拔當了團委書記,最關注鎮團委的工作如何抓出特色。她紅著臉,道:「侯鎮,我有事情向你匯報,團委一窮二白,這次去沙州學習,想找社事辦化點緣,請你支持。」
「請我參加團委活動是假,想讓我出血才是真。」
「侯鎮是我們團員們學習的榜樣。上一次你說,每個團支部書記都要辦一個實體,團委才有威信,我覺得很有道理。這一次我是帶團支部書記們參觀沙州最大的青年創業基地,回來之後我們展開討論,分步實施。」
「我給蘇主任打聲招呼,給多少,你同蘇主任商量。」
周菁歡天喜地地走了。
在辦公室坐了一會兒,蘇亞軍又出現在辦公室門口,侯衛東的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口。這一次,蘇亞軍滿臉是笑,進門就報喜:「侯鎮長,報告一個好消息,剛才接到了尖山村唐桂元的電話。他們村裡死了一個人,家屬答應交錢,錢已經送到了唐桂元手裡。」
侯衛東拍著胸口,道:「看到你進門,我差點被嚇死了,再這樣搞下去,我要得心臟病。」
蘇亞軍高興地道:「三次行動,社事辦花了一萬多塊錢,現在總算開始回流了。」
侯衛東這幾天都緊盯著殯葬改革的事情,他已經做好了再打幾場硬仗的思想準備。聽到了這個好消息,心情大好,道:「萬事開頭難,我們總算熬過了最難的一關。」又道,「剛才周菁來化緣,你還是給新團委書記一點面子。」
蘇亞軍早就忘記了侯衛東是跳票鎮長,點頭道:「等會兒我去找周菁,團委的工作我還是要支持。」
蘇亞軍走後,侯衛東仍然回味著這來之不易的勝利成果。見粟明的身影從門口一晃而過,便想去給他報告這個來之不易的好消息。
趙永勝的辦公室與粟明的辦公室都在最西端,算得上門對門,戶對戶。這是鎮政府辦公室佈置的一般格局,表達書記、鎮長親密無間。
侯衛東快步經過劉坤大門,眼角餘光瞥了劉坤一眼。劉坤正在全神貫注地看報紙,似乎沒有留意外面發生的來來往往。他放慢了腳步,心道:「趙永勝辦公室那副對聯寫得好,每臨大事有靜氣,我走這麼快,太不穩重了。」
來到辦公室門口時,粟明的聲音隱約地傳了過來:「我認為侯衛東的看法也有可取之處,目前在下青林五保老人有近百人,若是原地重建,最多能容納四十多人,還缺乏活動空間……民政局許彬副局長已經原則上同意了新方案。」
侯衛東聽到粟明提及自己的名字,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他見四周無人,站在門外又聽了幾耳朵。
趙永勝道:「侯衛東辦事能力強,就是年輕氣盛,不懂規矩。這麼重大的事情不經過黨委就擅自上報了,他這是在將軍,和上次秦飛躍到縣政府匯報工作是一樣的性質。」
他說話的聲調不高,但是話很重,把侯衛東嚇了一跳。
「侯衛東肯辦事,這值得鼓勵,儘管方法有些不妥當,以後慢慢教育就行了。不過話說回來,新的敬老院選址還是不錯的。」
侯衛東不願意再聽,輕手輕腳退了回去。他知道粟明是用迂迴的辦法來說服趙永勝,但是聽到粟明這樣說話,他心中仍有些隱隱不快,心道:「上報民政局的事情其實是粟明干的,我怎麼總是當過河卒子!」
他有些煩躁,關了辦公室的門,回糧站去了。
老邢戴著眼鏡,手裡拿著一把花刀,正在為盆景修枝。他的盆景別具一格,絕大多數都是以枯朽的樹幹為主體,主幹枯朽,木質部有著各種空洞。但是樹幹的邊緣仍然枝葉繁蕪,根部露出盆土外,有如枯木逢春,給人以欣欣向榮之感。
他全神貫注,沒有注意到侯衛東站在背後,不經意回過頭,還嚇了一跳,道:「怎麼不聲不響地站在身後?」
「看你這麼專心,不忍心打擾你。」
老邢把花刀放下,拍了拍手,說了一句:「侯鎮是性情中人。」
侯衛東還從來沒有聽到過如此評價,問道:「我是性情中人,何以見得?」
「我昨天聽老尹講,你在抓場鎮衛生,對吧?」
「嗯。」
老邢蹲下去摘了一片枯葉,道:「打掃場鎮衛生不稀奇,栽點行道樹也很正常,關鍵是將這等偏僻小鎮的人行道上栽滿了桂花樹。這不是一般的官員能做到的事情,沒有真性情,想不到栽桂花樹。」
侯衛東笑了起來:「這算什麼真性情,青林山這麼多的桂花樹,不充分利用,實在可惜,我這是功利主義。」
「我也是算是老青林了,在這上下青林數十平方公里,只有兩人最喜歡桂樹,一是上青林小學的鐵柄生,另一個就是老弟。」
「難怪老邢對我不錯,原來是看在桂樹的面子之上。」
老邢眼睛翻了好幾下,道:「桂花樹是樹中君子,和桂花生活很安全。與人在一起要時時刻刻提防冷箭傷人,這是我的經驗之談。」
侯衛東暗道:「老邢曾經當過糧食局副局長,因為作風問題被下派到了青林糧站。在那個年代居然敢於作風不好,老邢才是真漢子真性情。」當然,這個評語他只能悶在心頭。
和老邢閒扯了幾句,他回到屋裡,把門窗打開,透透濕氣。在屋角一個木箱裝著些生石灰,這是社事辦為他準備的,主要目的是為了除濕。
侯衛東心中始終堵了一口悶氣,坐在床頭看了一會兒電視,心思漸漸飛出了青林鎮。
如今他面臨著三個選擇:一是調沙州南部新區工作;二是調益楊開發區工作;三是留在青林鎮。這三個選擇都是有利有弊。
沙州南部新區方案,高健副書記雖然答應得含糊,但是只要再做一做粟明俊工作,應該問題不大。此事的弊端在於:調到沙州以後,要將青林鎮建立的人脈全部放棄。此事有利之處在於:沙州南部新區處於沙州改革開放前沿,也有很多向上的機會,更關鍵的是夫妻團圓。
調到益楊開發區,弊處在於:肯定當不了開發區的副職,只能從二級班子幹起,或者是從一般幹部做起。利處在於:秦飛躍是開發區老大,能得到重視,提升的幾率大。
留在青林鎮繼續賣命,弊處在於:自己是跳票當了副鎮長,下一次換屆能否保住副鎮長的位置,還是未知數。至於群眾威信等等,不過是過眼雲煙。利處在於:1996年高速公路建設的體量極大,有很多機會。
三個念頭就在頭腦裡盤來旋去,侯衛東最終下定了決心:「再留在青林鎮幹一年,等到高速路完工,然後調到沙州南部新區。」
坐在床上亂想了一會兒,侯衛東看著床頭的手機,還是忍不住取了過來,再次打開。
他是擁有手機的新潮一族,可自從有了這個手機,他的行蹤就由手機掌握,不管躲在哪個角落都會被人找到,無所遁形。手機凌晨或是夜晚的尖利鈴聲,經常折磨他的腦神經。
今天走進糧站大門的時候,他將手機關了。可是關掉手機以後,他總覺得心裡不踏實。看了一集《宰相劉羅鍋》,忍不住又將手機打開。剛剛打開不到一分鐘,手機便如脫衣舞孃一般,搔首弄姿地扭動著叫喚起來。
「衛東,我是李晶。」
聽到李晶略有些沙啞、軟綿的聲音,侯衛東長舒了一口氣,道:「你真是嚇了我一跳,這幾天接電話接怕了,聽到手機響,心都要跳出來。」
李晶呵呵笑了幾聲:「難怪這幾天你不跟我聯繫,你在做什麼事情,還怕接電話?」
「以前經常管人生,現在管人死,都是麻煩事情。」
「我已經到了糧站門口,有事情找你。」
侯衛東奇怪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住在糧站。」
「我有內線的,今天我來得巧,正好恭賀喬遷之喜了。」
侯衛東來到糧站門口的時候,糧站職工已為李晶開了門。她穿著一套紫色連衣裙,身材凹凸有致。一位穿著糧站工作服的女職工正在同李晶說話,也不知李晶說了什麼,兩人笑成了一團。有了糧站職工的對比,更顯得李晶氣質高貴,貌美如花。
糧站裡從來沒有來過這麼漂亮的女子,梁兵站長聞訊也從辦公室走出來,朝這邊東張西望。
兩人在糧站眾人的注視禮之下,來到了平房處。滿院的花卉和盆景讓李晶眼前一亮,駐足看了許久,進了房門,道:「這屋太潮濕,怎麼能住人!」
「有房子住就不錯了,哪裡還有這麼多講究。我採取了防護措施,屋角堆有生石灰,平時注意開窗戶,應該沒有問題。」
「不行,你這裡太潮了,我回去問問,看有沒有其他辦法。」李晶坐了下來,見床邊放著《平凡的世界》,隨手拿起來翻了翻。紫色連衣裙領口開得很低,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膚,乳溝若隱若現。
侯衛東嚥了嚥口水,把眼光從雪白處飛快地移開,道:「紅壩村工程進展很順利,在七月份就可以完工。石場最多十來天就能投產了,你今天是否去看看?」
李晶搖頭道:「石場的事有你照看,我放心。」她從手包裡取出一張名片,道:「這是我的名片。」
名片上印著「精工建築工程有限公司董事長李晶」。
「精工集團,正在組建的公司。」
侯衛東把名片翻來覆去地看。
「在沙道司當個副總,也就是打工,沒有多大意思。十月份左右,我就要正式自立門戶,現在還是沙道司副總的身份。」
李晶輕輕一笑:「你手裡的名片是我發出的第三張名片,你暫時得替我保密。」
「這張名片涉及重要的商業機密,你不怕我洩露秘密嗎?」
「防止洩密的最好辦法是讓當事人成為秘密的一部分。」
「為什麼這樣說?」侯衛東看著李晶的眼睛,等她給出答案。
「精工集團未開張,我已經在益楊縣接了一條縣道。這條路雖然只有十二公里,卻是打通益楊南北阻隔的重要通道。曾昭強縣長親自任指揮長,在十月份動工,他同意將新和路拿給我來做。」
新和路是益楊縣1996年的民心工程之一,益楊縣裡的幾個建築單位爭奪得很厲害,不料被名不見經傳的精工集團搶得了先機。
這些事不僅是商業機密,更牽連到一位在職副縣長。侯衛東嚴肅起來,沒有再兜圈子,道:「李董,你給我說了這麼多秘密,肯定有所要求,請直說。」
李晶收起了笑容,道:「實話說吧,新和路還有幾個月就要開工,公司賬上已經沒有現金了,我想拉你入股。」
「入股?」
「我準備拿10%的股份給你,如果你願意,下午就可以到沙州的公司談具體入股事宜。」李晶盯著侯衛東的眼睛。她眼波如水,鼻樑左側有一顆黑痣,增添了特別的風韻。
見侯衛東遲疑,李晶道:「我說明一下,按入股的比例來算,10%的股份就是一百萬元。相關證明文件全在沙州,今天下午就可以去查驗。」
這筆錢侯衛東倒拿得起,但是他一時下不了決心。
李晶眼光中的急切之色一閃即逝,道:「嶺西全省大辦交通,業務量很大。憑著我的關係,不愁業務,投錢到精工集團,絕對一本萬利。」
侯衛東心道:「李晶新組建的精工集團肯定遇到了資金瓶頸,否則也不會來找我。」他對李晶的能力還是比較放心的,想了一會兒,道:「我要先去查看相關資料,再考慮入股之事。」
李晶自立門戶,不僅投入了所有積蓄,還動用關係貸了五百萬元,又拉了兩位信得過的生意朋友,才勉強湊到了一千萬元。而交通建設體量很大,計量單位都是以億來算,這一千萬資金看上去很美好,實際上微不足道。
這一段時間買設備、招募人員、交保證金、做圖紙、租場地,亂七八糟的開銷如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大,李晶就為了籌錢而焦頭爛額。
她拉侯衛東入股,一方面解決了當前急需的現金問題;另一個重要因素就是想利用上青林碎石。他成為股東以後,新和路所需碎石就可以搞全額墊資。等到交通局付了建設款,精工集團轉手支付碎石款,這樣能有效減少資金壓力。
侯衛東腦袋轉得極快,他已經想到了碎石問題,直白地道:「精工集團資金緊張,光是碎石錢就夠喝一壺了。現在上青林碎石協會有規定,不管是公是私,一概不賒購。」
李晶笑得很嫵媚,道:「你是精工集團董事,這些事當然是由你來解決,雖然是墊資,畢竟也是大生意。只要交通局把錢打過來,我絕對不會欠你賬的。」
侯衛東盤算著:「今年修高速路,碎石這一塊估計能賺不少。李晶是做生意的好手,手段了得,這個投資應該沒有問題。」
李晶表面平靜,實際被資金壓得心急如焚,道:「衛東,你盡快給我一個答覆,如果不行,我得找下一家。」
侯衛東還是沒有明確答覆,道:「讓我先考慮。」左思右想,侯衛東一直猶豫不決。後來,他一咬牙,暗道:「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我就賭一把,相信李晶的能力和關係。」
第二天,李晶帶著相關文件又到了糧站。昨天未在糧站的男職工都聽說有一位漂亮女子來找侯衛東,今天聽說美女又來了,於是都從辦公室跑了出來,站在門口遠觀李晶。李晶倒不以為意,微笑著面對這些糧站職工。
看罷李晶帶來的文件,侯衛東道:「文件不全,我暫時不簽字。」
李晶有些意外,道:「衛東,你信不過我。」
「這不是信不信得過的事情,我最在乎法律關係。把法律關係弄明白,以後的合作才會穩固。」
「你說缺什麼,我馬上就補。」
侯衛東見李晶同意補文件,交代了幾句,又道:「你補文件的時候,給我準備一輛車,我馬上找劉光芬簽字。她是你們的真正合伙人,我只是劉光芬女士的委託代理人。」
狗背彎石場是上青林最大的石場,其法人代表就是劉光芬。侯衛東的活動都是以其委託代理人的名義在進行,這件事情李晶也清楚,道:「你快去快回,正式簽字以後,我們幾人一起到漢湖慶祝精工集團誕生。」
在侯衛東起身的時候,她順手給侯衛東牽了牽衣領子,道:「我現在還是沙道司的副總,手中有權,過期作廢。你的碎石加大量多生產一些,我盡量安排多用你的。」
侯衛東上了車便朝著吳海縣趕去。
劉光芬看到老三回來了,高興得不得了,可是聽說入股之事,神情便鄭重了起來,道:「我雖然是掛名的,可是出了責任全部是由老媽負責,我必須要見一見董事長。如果信不過此人,我不會簽字。」
老媽要見李晶,這倒讓侯衛東有些意外,道:「我只是投錢進去,不具體經營,沒有什麼危險。」
劉光芬搖頭道:「你是副鎮長,怎麼能去簽這個字?即使要下地獄,讓你媽去。」
侯衛東明知投資精工集團最大的危害就是丟掉這一百萬元,可是聽到母親這樣說,還是深受感動。他挽著劉光芬的胳膊,道:「媽,你別說得這麼嚴重,不就是投資嗎,對我沒有什麼影響!」
當李晶聽說侯衛東母親要親自過來,連忙將穿給侯衛東看的低胸衣服換了下來,找了一件正兒八經的職業裝,扮成白領麗人的模樣,等著劉光芬。在等人的時候,她又去照了鏡子,把首飾全部取了下來,素面朝天地接待劉光芬。
侯衛東看到李晶,眼睛有些發直,完全不化妝的李晶,甚至顯得頗為清純。
劉光芬見了李晶,用懷疑的目光掃視了侯衛東好幾次,弄得侯衛東挺緊張,害怕兩人合不攏,讓好好的投資機會泡湯。李晶的表現再一次讓侯衛東開了眼界,她和劉光芬很快就從工作談到了家庭,氣氛融洽得一塌糊塗。
等到手續辦妥,侯衛東將準備好的一百萬支票遞給了李晶,道:「希望李董能帶領精工集團創下輝煌。」李晶笑臉如花,眼睛綻放著神采,道:「我不會辜負投資人的信任。」
隔了幾天,李晶約侯衛東在漢湖見面。
侯衛東到達漢湖不久,一輛藍鳥、一輛桑塔納先後開進了漢湖的6號樓。精工集團李晶、孟夏、關大鵬和侯衛東四個股東歡聚一堂。
孟夏年齡最大,三十五六歲,肚子翹得比懷胎五月的孕婦還高,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關大鵬則是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
在幾人閒談之際,服務人員將一道道精緻的菜餚擺了上來,又拿來一箱上好的葡萄酒,就全部退了下去。
酒酣飯足,孟夏用牙籤剔著牙,撫著肚子,道:「李董,漢湖又有什麼好項目?」
李晶白了他一眼,道:「飽暖思淫慾說的就是你這種人。」話雖然如此說,她取過放在一旁的對講機,吩咐道:「準備2號樓,有客人要來,三人。」
孟夏是漢湖常客,他的色狼本色向來是赤裸裸的,根本沒有在李晶面前遮蓋,站起身,道:「老關,你別假惺惺了,我去打炮了。」
李晶呸了一聲:「老孟,你能不能稍稍文明一些。」孟夏哈哈笑道:「李晶如果肯和我好,我立刻就改邪歸正。你不和我好,就別管我。」
關大鵬道:「老孟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快去。」
漢湖是沙道司的產業,由李晶來管理。經過這兩年的發展,漢湖成為李晶結納各方豪傑的重要場所。可是她從來沒有喜歡過這個地方,因為這個地方是男人的天堂,而她是女人,所以這裡不是她的天堂。
很快,就有漂亮的服務人員過來引導,孟夏跟著去了。
關大鵬有事,開車先走了。
還有一個服務員站在侯衛東身旁,雙手握著放在身前,姿勢很優雅,態度很真誠,她在等候侯衛東。
侯衛東道:「我也走了,不留了。」在漢湖休息就意味著溫泉與美人,他認識了李晶,李晶既是合作夥伴又是朋友,就不願意在她面前有失禮的行為。
李晶眼中神情有些複雜,道:「你真的不休息一會兒?」
侯衛東站了起來:「走了,不留。」
看著侯衛東坐車離開了漢湖,李晶想起長腿妹妹的介紹,暗道:「侯衛東還算一個好男人!」
李晶等到侯衛東離開以後,叫上了司機,去沙州參加建築協會的成立大會。
沙州建築協會正準備舉行成立大會,沙道司主攻道橋,也涉足建築,因此接受了建築協會的邀請。
李晶對參加開幕式沒有太大的興趣,可去可不去。若是侯衛東留在漢湖,她就不去,此時侯衛東離開了,她便去參加沙州建築協會的開幕式。
好事多磨。在沙州賓館,沙州建築協會正在舉行成立大會。沙州建委柳副主任出席了大會,小佳也在會場服務。舉行成立大會之前,沙州建築行業的大老闆們已經紛紛認捐,一下就收到了近一百萬元的會費。
柳副主任是協會常務副主任,這一百萬元的會費就由他來簽字。這意味著,他手裡多了一個合法小金庫。正式會議結束後,柳副主任激情四射地宣佈:「今天晚上的酒會,一個人也不能走,哪個走了,第一次協會活動就由他來負擔。」
新月樓在沙州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完善的小區式服務、寬闊的中庭、良好的綠化,這種與以前單樓獨戶完全不相同的模式,一下就激起了沙州人潛在的購買熱情。儘管價格不便宜,仍然被一搶而空。
新月樓成為沙州住宅的標誌,隱隱也成為行業標準。實力稍強的開發商都在策劃類似於新月樓的樓盤,老闆步高變成了建築行業最明亮的新星。
此時,這位新星的眼光如紅外線導彈一般,透過眾多腦袋準確地鎖定在小佳身上。小佳正在低著頭寫著什麼,神情專注。
步高在追求小佳的道路上不順,這是其人生少有的體驗。對於一帆風順的步高,得不到的東西才是最好的,小佳的拒絕反而增添了慾望。
步高端著酒杯走了過來,道:「小佳,在忙什麼?」
「明天要發簡報,我先打個草稿。」
「今年建委又分了兩個大學生到辦公室,簡報就讓他們寫,你何必親自動手?」
小佳微微一笑,低下頭繼續看簡報。
步高眼光看著人群,忽然見到了一張美麗的面孔。他心中一動,走了過去,道:「李總,好久不見了。」
李晶穿了一套晚禮服,在一群肥油滿肚的老總裡面鶴立雞群。她正與幾位熟悉的老總聊天,見步高擠了過來,道:「步總,新月樓開創了沙州小區的新時代,了不起。」
步高道:「我給你引見一位新朋友。」
「什麼朋友?」
「沙州建委的,你們見面一定會很投緣。」
李晶與步高並排著走到小佳的工作台,步高道:「小佳,給你介紹一位新朋友,沙道司的老總李晶,這位是沙州建委的張小佳。」
聽聞沙道司李晶的名字,小佳眼皮一跳。她穩了穩心神,抬起頭來,禮貌地道:「您好,李總。」
李晶已經反應過來,這位身穿職業服裝的工作人員就是侯衛東的未婚妻張小佳,她用略帶嫉妒的眼光看著張小佳。
步高在心裡壞笑數聲,道:「李總,小佳的男朋友就是青林鎮侯衛東,他到漢湖來玩過好多次。」
李晶閱人無數,她在察言觀色上具有極強的天賦,通過三言兩語便感覺到其間的微妙情緒,笑道:「侯衛東跟著曾縣長和朱局長來過漢湖,步總也是漢湖的常客,希望張小佳也能到漢湖來消費。」
李晶微笑著對步高道:「謝謝步總介紹我和張小佳認識。」她對張小佳笑了笑,道:「您忙,我不打擾你了。」
步高看著李晶風姿綽約的背影,心道:「這女人鬼精得很,好像看穿了我的用心。」他原本想挑起小佳的怒火,沒有成功,無趣得緊。
晚上11點,侯衛東給小佳打了電話,道:「早點回來,我等著你洗衣服。」
小佳臉上湧出一片紅雲,道:「我還在沙州賓館開建築協會,很快就回來。」
侯衛東催促道:「回來之前給我打個電話,我下樓來接你。」
小佳則道:「我剛才見到李晶了……還有哪個李晶,就是沙道司那個副總!她還真是漂亮,難怪和你關係不一般!你以後絕對不能和她見面,她這麼風騷,我擔心你把持不住。」
侯衛東聽到小佳並沒有太生氣,道:「我只想和你洗衣服,不管其他人。」
酒會完後,已是12點。柳副主任要去唱歌,小佳以身體不佳為由請了假,匆匆趕回新月樓。聽到開門聲,侯衛東快步來到了門前。小佳剛一跨進門,被侯衛東攔腰抱起,直接走進了寢室。
小佳掙扎著道:「等一會兒,我先洗澡,壞傢伙,別急。」侯衛東不理她,三下五除二,解除了小佳的武裝。
瘋狂激情如正負電子相遇一般,將侯衛東和小佳雌雄荷爾蒙暫時都消耗殆盡。兩人相擁著休息,小佳額頭沁出了晶瑩的細小汗粒,面色微紅,皮膚光潤。而侯衛東在床上鋪起了一個太字,只是太字的那一點鬆軟無力,全無幾分鐘前的凶神惡煞。
休息了一會兒,小佳穿睡衣起來倒水,又將音樂打開,理查德・克萊德曼的鋼琴曲在屋裡迴盪。
侯衛東從身體到心理上都格外的放鬆和溫暖,他又想起了那句老話:「女人家,女人家,沒有女人就不是家。」
他湧起一個念頭,而且這個念頭湧起就無法抑制:「我們結婚。」
天氣剛過5月,溫度卻猛然間升到了30度。屋裡的空調也就開始啟用,冷風吹到小佳赤裸的皮膚上,讓她打了個冷戰。聽了侯衛東的話,她一下就坐了起來,道:「你就這樣裸體躺在床上求婚?太不浪漫了。」
侯衛東撫摸著小佳纖細的腰身,道:「我的浪漫是在骨子裡,自然不需要做表面文章。」
小佳靠在侯衛東的胸膛,道:「絕大多數女人都是感性的,一朵鮮花、一次浪漫的晚餐、上車時的攙扶、生病時的問候,這些都是小事,也是表面文章。但就是這些微小的表面文章,會給一個小女人很強的幸福感。我是小女人,所以需要這種表面文章。」
小佳肌膚極為細膩,有一種絲綢的質感。侯衛東的手指從她的腰間滑過,不自覺在心裡比較道:「小佳身材雖然不如段英豐滿,卻也凹凸有致,更有東方女子的味道。」
想到段英,侯衛東嚇了一跳,連忙將四處亂竄的思路收了回來,繼續著結婚的話題道:「明天我到你家去,去向你的爸爸媽媽求婚。他們應該同意我們的婚事,我們自食其力,結婚不花雙方家長的錢。」
三年時間,侯衛東從一窮二白的畢業生,變成了青林鎮副鎮長。當然,益楊縣青林鎮副鎮長比起沙州近郊鎮的副鎮長,含金量自然大大降低。但是,沙州新月樓的住房、益楊沙州學院的住房、上青林的碎石場、紅壩村的條石場,以及精工集團10%的股份,這些都是真金白銀,也是侯衛東在求婚前充滿底氣的重要依靠。
此時,小佳的母親陳慶蓉已經下崗。她們車間原本就是輔助車間,率先為改革付出了代價,被辛勞工作了一輩子的工廠鐵面無情地掃地出門。要強了一輩子的陳慶蓉暗地裡流了許多淚,有小佳的支撐,她在經濟上並沒有問題。只是被人拋棄的事實,成為她心中的陰影。
恰值更年期,讓她脾氣頗大。
小佳想著母親頭上的白髮,翻身抱著侯衛東,道:「謝謝你在外面辛苦賺錢,要不然我爸媽的日子會很難過。」
她想起了今天在報紙上看到的一則新聞,道:「我今天看了報紙,說是有一家人全部下崗,家裡經常沒有肉吃。那家讀書的孩子有一天說,爸爸我好想吃肉。當爸爸的聽了很難受,他在肉攤前看了半天,想起兒子的話和嚥口水的神情,趁著攤主不注意,抓起一塊肉就跑,結果被逮住了。攤主聽說他全家都是下崗工人,就歎了口氣,給了他一塊肉。這個男人回家做了一頓紅燒肉,一家人吃得飽飽的。看著兒子撐得滾圓的肚子,男子一句話也沒有說,晚上他就跳了樓。」
講到後面,小佳聲音已是酸酸的,眼圈也紅了。
進入1996年以後,沙州市境內小型國有企業紛紛破產。嶺西省提出了抓大放小的政策,也就是說,只管大中型企業,小的就任其自生自滅。所有縣屬企業等通過關、停、並、轉等手段推向了市場,倒在了市場經濟下的企業數不勝數。
侯小英、段英、陳慶蓉等女性,都曾是國有企業的落水者。
侯衛東安慰地摸了摸小佳圓潤的肩頭,道:「放心,我們是一家人,有我吃的,就有你爸媽一口飯吃。」
小佳心裡很溫暖,道:「你有這個心就行了,我也不需要大富大貴,只要平平安安。」
兩人議論了一會兒鑽戒、婚紗、酒樓以及其他一些細節,談到情濃時,又摟抱在一起。
桌上的手機又辟里啪啦地亂響了起來,侯衛東這一段時間被手機折磨得夠戧,但是還是接過了電話。一看是蘇亞軍家裡的電話,雞皮疙瘩頓時就冒了起來。
雖然電話隔著數不清的田坎和公路,蘇亞軍身上的酒氣還是準確地傳了過來:「侯鎮,好消息,今天死了兩個人。」
侯衛東差點氣昏頭,死了兩個人不是好消息,他馬上反應了過來,道:「交錢了?」
蘇亞軍興奮得有些囉唆,道:「侯鎮,今天這兩人交錢別提多積極了,在辦公室等我的時候,一家人都快急瘋了。看著程義琳把錢收了,一家人才笑著出門。」
放下電話,侯衛東見前面的強硬措施使殯葬工作取得了成效,心裡高興。高興之後就覺得有點不是味道:青林鎮的老百姓並不富裕,普通農家一般拿不出五千塊錢,多半是為了土葬而東拼西湊,收了這筆錢倒是於心不忍。
可是若不收這筆錢,按鎮財政的狀況,無法支付村社幹部的報酬,也沒有多餘的錢來搞好殯葬改革的各項工作。殯葬改革工作只能成為懸在空中的月亮,看起來很明亮,實質上沒有熱量。
他在心裡安慰了自己:「我只是執行者,沒有必要心裡不安。」
小佳見侯衛東接了電話便心神不定,關心地問道:「鎮裡有什麼事情嗎?」
侯衛東就將殯葬改革的事情簡單談了幾句,小佳安慰道:「國家制定這個大政策是有道理的,這是為了節約珍貴的土地資源。在沙州近郊,聽說土葬費是一萬多元,比青林貴得多。」兩人絮絮地說了一會兒情話,相擁而眠。
早上起床,侯衛東特地挑選了一件比較正式的短袖衫,在鏡子旁邊看了許久,這才滿意。
小佳看著侯衛東的新衣服,想起灰撲撲的皮卡車,道:「你別開皮卡車,今天中午要喝酒,我們坐出租車。」
8點,兩人出門,打出租車回家。
出租車司機眼窩挺黑,神情頗為疲倦,看到美女上了車,勉強打起精神。昨晚他開車,生意極好,接連跑了兩個長途,晚上基本上沒有休息,比平常多賺了三百多。這多出來的錢當然歸他私人了,累是累,心裡也挺高興。
小佳見他不停地打哈欠,道:「師傅,慢一點。」
話音剛落,出租車眼睜睜地就朝著一輛大貨車衝了過去,只聽得砰的一聲巨響——追尾了。
侯衛東與小佳坐在後排,倒沒有受太大的傷,小傷則是在所難免。小佳手腕被碰青了,腫得老高;侯衛東為了保護小佳,額頭撞在出租車的鋼製護欄上,更是腫了好大的一個包。
「今天不吉利了,不回家了。」小佳哭喪著臉,又道,「老公,你開車一定要小心,不能喝酒開車,不能疲勞開車,不能開快車,聽到沒有?」
求婚之路遇到車禍,這讓小佳心情鬱悶。回到家中,就心神不寧地看著電視,侯衛東逗她說話,她也沒有什麼興致。
悶了半個小時,小佳才緩過勁,道:「聽說欞雲寺的香很靈的,我們找時間去燒一炷香,保佑我們平安?」
侯衛東對這個提議很有些意外,道:「你什麼時候也開始信這一套了。封建迷信害人,在鄉鎮是打擊對象,你忘記了趙樹理的小說了?」
「寧可信其有,不願信其無,至少我可以尋求心理安慰。」小佳原來也不信這些風水之說,只是沙州建委的歷屆主任都是暗信風水之說,而建築行業的大老闆更是十有八九都對這民間之事篤信不疑。小佳在建委待得久了,耳濡目染之下,也開始相信似是而非的東西了。
她扳著指頭算了算,道:「現在見你一面可不容易,半個月才回來一次。我們今天中午請粟部長吃飯,請他出面做工作,爭取早點調回沙州。」
侯衛東早就想給小佳說這個問題,就坐在小佳身邊,用手攬著其肩膀,道:「我曾經承諾三年內調回沙州,可是現在形勢變化了,想法也跟著在變化。」
小佳敏感地道:「你不想調回來嗎?」
「這一段時間我一直考慮何去何從的問題。從發展來說,我在青林鎮很難進一步發展,調回沙州最有利於發展。但是目前嶺西高速公路馬上就要進入建設高峰,碎石量很大。我想在青林鎮把這一筆大生意做完,等到經濟實力更強的時候,再考慮調動的事情。」
小佳道:「如果嶺西高速路這一單生意做完,又接著來了一宗大生意,那又怎麼辦?」
「沙州只有這麼大的市場,沒有幾單大生意,開石場遇到修高速路,這是可遇不可求的機會。」侯衛東安慰道,「等嶺西高速路完工,我就立刻全力辦調動。」
「也沒有必要把時間界限劃得這麼清楚,這兩件事情可以同時進行,今天中午看能不能把粟部長請出來,同他的關係搞好了,辦起事來就能事半功倍。」
侯衛東只得給粟明俊打了一個電話:「粟部長,我是侯衛東。」
接到電話的時候,粟明俊正在家裡生悶氣,買房子以及裝修,將家裡的存款腰斬了絕大部分,今天老婆又吵著要給女兒買鋼琴。他說暫時緩一段時間,老婆認為女兒的鋼琴教育不能緩,兩人為此爭吵了幾句。
聽說侯衛東要請全家人吃午飯,他猶豫了一下,想到了侯衛東對粟糖兒的援助之情,道:「小侯,就在附近找一個地方,不必太破費了。」
新月樓是沙州的高檔社區,隨著入住的人家越來越多,其周圍漸漸熱鬧起來,各種美食店亦陸續開張。小佳在建委跑後勤這一塊,對美食店很是熟悉,選擇了一會兒,還是訂在了水陸空中等餐廳。
所謂水陸空,就是水中、地面、天空這三個地方的野味,菜價貴,但是環境好,更勝在新奇。
侯衛東和小佳在水陸空等了十來分鐘,粟明俊一家三口才過來。粟糖兒見到了侯衛東,很是高興。而粟明俊有心事,就顯得穩重許多。粟夫人還在為鋼琴的事情生氣,臉上也就沒有笑容。她今天能出來吃飯,也是看在侯衛東救粟糖兒的情分之上。
小佳在建委辦公室工作兩年,為人處世頗有心得,與學生時代已有天壤之別,她懂得擒賊先擒其老婆的道理。當粟明俊一家人進來以後,她與趙秀坐在一起,逗著粟糖兒玩,又將粟糖兒一陣猛誇。兩個女人的話題始終圍繞著粟糖兒,趙秀臉上表情亦豐富起來,不一會兒就與小佳談得頗為投機。
粟明俊見老婆趙秀高興了,心裡也就放鬆了。他是分管綜合幹部處的副部長,對副處級以上幹部很熟悉。小佳現在還沒有納入他的管理範圍,問道:「小佳在建委辦公室幾年了?」
「我畢業以後就在園管所工作,後來調到了建委辦公室,有兩年多時間。」
「你到園管所工作過,以前學的什麼專業?」
「我是沙州學院畢業的,生物專業。」
粟明俊與侯衛東碰了碰酒杯,吃了一口菜,這才道:「市委很重視園林工作,已把園林上升到了城市形象的新高度。目前正在籌建園林管理局,這是正處級單位,與建委平行,改革方案已經上報給市委常委會,原則上沒有大問題。」
成立園林管理局的消息早就在沙州傳開了,但是一直沒有準確的信息,從粟明俊口中說出來,就有很高的可靠性。
小佳心中一動,道:「粟部長,我在園林管理所工作過,對園林管理很有興趣,專業也相近,能不能把我調到新局去?」
粟明俊不過是隨口一說,聽小佳願意到園林管理局,倒有些意外,道:「建委可是好單位,怎麼捨得調走?」
小佳前幾年走得很順,在園管所時間不長就調到建委辦公室。可是建委辦公室事情多,人事關係複雜,時常要陪著領導喝酒、唱歌,這種聲色犬馬的生活,讓她感覺很累。
「從我的個性來說,更適合做業務工作,特別是園林這一塊,我比較喜歡。」
粟明俊微微頷首,道:「這事我記下了,等正式調整幹部的時候,記得提醒我一聲。」他這一個頷首,下意識的動作中就顯示出組織部領導的風度,穩重而矜持。
今天侯衛東和小佳請粟明俊一家人吃飯,原本是為侯衛東調動打基礎,卻意外地為小佳的事情做了一個鋪墊。
這事談完以後,談話的主題就被趙秀、小佳和粟糖兒主導。粟明俊和侯衛東兩個大男人也插不上話,不斷地互相敬酒。酒是從沙州糖酒公司買的茅台,喝起來感覺很正宗,由於是自帶酒水,水陸空餐廳還要加收五十塊開瓶費。
吃完飯,小佳牽著粟糖兒,與趙秀有說有笑地回到新月樓。侯衛東和小佳在中庭目送著粟明俊一家人進了門洞,小佳就道:「老公,跟你說個事情。」
「我想買一架鋼琴送給粟糖兒。剛才趙姐悄悄給我說,他們夫妻倆為了鋼琴的事情鬧了彆扭。」
侯衛東奇道:「這種事情趙姐也給你說了?」
小佳眼光還看著門洞,道:「女人嘛,家長裡短是永恆的話題。」
侯衛東讚道:「小佳還真是外交人才,短短的時間就與趙姐成了好朋友,我做不到這一點。」
小佳挽著侯衛東,道:「我在辦公室就做這些婆媽的事情,每年過節都要送禮品。如何恰到好處地送禮是一門複雜的學問,真是傷透了腦筋。」
小佳到了沙州琴行,挑了一架一萬多的珠江鋼琴,又買了一學期的學習卷,交錢並拿了發票以後,才給粟明俊家中打了一個電話。
趙秀吃了一驚,道:「這怎麼行?老粟要罵我的。」
小佳親熱地道:「剛才說好了,我是粟糖兒的乾媽,乾媽給干女買個禮物,有什麼關係。」趙秀還在推辭,小佳道,「琴行已經把鋼琴送過來了,趙姐不要見外了。」
放下電話,趙秀就把這事給粟明俊說了。粟明俊感歎地道:「這兩個年輕人真是厲害,我們年輕的時候,哪裡有他們這樣的心計!」
趙秀遲疑道:「這鋼琴一萬多元,能不能收?」
粟明俊未置可否,道:「他們兩口子是有求於我,侯衛東想從益楊調到沙州,張小佳想到園管局工作,這兩件事情都不太難,我辦得到。」
趙秀喜滋滋給小佳回了電話。
「老粟,侯衛東就是一個副鎮長,他怎麼這樣有錢,年紀輕輕能在新月樓買了房子,這鋼琴也是說買就買。」
粟明俊正在想這個問題,道:「侯衛東不過就是副鎮長,想去貪污也沒有多少機會。益楊青林鎮礦產資源豐富,我估計侯衛東弄了一個企業,要不然沒有這麼多錢。」
趙秀聽得眼睛放光,道:「我們也去開一個企業,以後粟糖兒肯定要出國,得為她提前籌錢。光憑我倆的死工資,根本不可能存這麼多錢。」
粟明俊搖頭道:「我的位置太敏感了,好多人都盯著,還是不做這些事情。」
趙秀白了他一眼,道:「你這官就是背個好聽的名聲,還沒有副鎮長實惠!」
侯衛東回到了家中,端著一杯清茶,看著新月樓有花有樹有草有水的中庭。趙秀、小佳和粟糖兒就在中庭的空地裡站著。兩個大人在一邊站著說話,而粟糖兒則在旁邊跳來跳去。
鋼琴被搬進門洞的時候,侯衛東從窗台轉回屋子。
侯衛東坐在客廳裡看電視,等著小佳回來。侯衛東看了一會兒電視,總覺得渾身不自在,想了想,卻找不到是何原因。這時,電視裡有一個胖男子正拿著手機在大街上打電話。他這才猛然間想起,手機居然一個上午都沒有響過。
手機,已經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手機不響,吃飯不香。
他看了桌上的手機,這才想起,昨天晚上接完電話以後,為了不影響二人世界,將手機調成了無聲狀態,今天早上忘記調回來了。從桌上拿出了電話,隨便看了一眼,只見手機上有兩個未接來電,都是同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
「你好,我是侯衛東,請問你是哪一位?」
話筒裡有隱約的音樂聲傳出來,幾秒鐘以後,一個聲音響起:「喂,我是段英。」聽到段英的聲音,侯衛東嚇了一跳。他急忙走到了窗台邊,見小佳、趙秀和粟糖兒仍然在中庭說話,便道:「這是你的新電話嗎?」
「昨天單位配發的手機,要記住我的號碼喲。」
「有什麼事嗎?」
段英原本是興高采烈給侯衛東打電話,聽到其語調並不熱情,心裡如一盆冷水從頭頂潑了下來,語調也冷了下來,道:「沒有什麼事。」
侯衛東也覺察到自己太冷淡了,問道:「工作順利嗎?有你在報社撐腰,以後益楊縣哪個當官的找我麻煩,你要為我伸張正義。」
段英道:「還行吧,工作性質和益楊報社相差不大。」
電話裡就有些冷場,兩人又聊了兩句,段英便掛斷了電話。她內心深處隱隱的希望也似乎一下被打碎了,變成尖銳的渣子,刺得她的心很痛。她愣了好一會兒,用手使勁揉了揉臉,調整了一會兒心情,這才面帶微笑地走回了音樂茶座。
裡面的一位報社同事就開起了玩笑,道:「段英,打電話還躲著我們,是打給男朋友吧?」
段英把手機放回手包,道:「我在約會採訪對象,裡面太吵了。」
掛斷電話,侯衛東又來到窗台邊,心裡也在激烈地鬥爭著,一個聲音道:「我的意志太不堅強了,總是經不住誘惑。」另一個不同的聲音響起:「其實在潛意識裡,我就想與段英發生一點浪漫的關係。」
「你不能負責任,為何要同她發生關係?」
「發生了關係就一定要負責嗎?這是兩廂情願的事情。」
「你是小佳的未婚夫,如果小佳做了這些事情,你怎麼想,『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懂不懂?」
「我對小佳是真心的,和段英不過是純粹的肉體關係而已,天知、地知、我知、她知,小佳怎麼會知道這事?再說,我也是出於同情心。」
「算了,別找借口了,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出軌也是有著生物學的淵源。因為從人類生存的原則來說,男人需要不斷地播種,才能使種族更好地繁衍。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男人就可以在同一時間愛上不同的女人。段正淳就是一個例子,何況我身體這麼好,只和一個女人好,是不是有些暴殄天物。」
另一個聲音冷笑一聲:「分明就是色狼,何必找這麼多理由?不過我規勸一句,常在河邊走,難免不濕腳,要想保持家庭和諧、事業成功,男女之事還是謹慎一些為好。」
兩種聲音在不停地交戰,當鑰匙聲響起來時,侯衛東這才收回心神。
小佳把鋼琴送給了趙秀,心情極好,進門就道:「今天趙姐讓我到她家裡去打麻將,你去不去?」
侯衛東道:「三個女人一台戲,我去了能幹什麼?晚上我到大哥家去吃飯,好久都沒有過去了。」
小佳從後面抱著侯衛東,道:「我讀小學的時候,班上有一個同學會彈鋼琴,每次學校搞演出,她都要去表演,穿著長裙在台上彈琴,別提多美了。當時我家的條件,哪裡買得起鋼琴!」她用雙手在侯衛東眼前比畫幾下,道,「可惜這一雙手,天生就是彈琴的,卻連鋼琴的琴鍵都沒有碰過!」
「我明天去買,你還可以找回少年時代的夢想。」
小佳歎氣道:「還是算了吧,現在這個年齡再來學琴,太晚了,打打麻將還湊合。」
新月樓是小區式管理,打麻將晚點回家,也不用擔心安全問題。侯衛東道:「我們家裡還缺一台電腦,我下午出去買一台,也算是時髦一把。」
「這哪裡是時髦,沙州市政府已經開始推行電腦辦公了,我們辦公室就配了兩台電腦。青林鎮山清水秀,資源豐富,就是太閉塞了,一不小心就要落在時代後面,你要緊跟時代。」
侯衛東也承認青林鎮的封閉,在鄉鎮三年時間,天天與村社幹部混在一起,確實與新時代脫節了,道:「下午到哪裡去?不能一直在床上過吧,到時你又要叫苦。」
小佳白了侯衛東一眼,道:「東風吹,戰鼓擂,當今世界誰怕誰!」這是沙州酒場中的慣用語,小佳套用在男女之事上,也是十分的和諧。
侯衛東與小佳的戰鬥,初期是侯衛東佔了絕對主動權。隨著戰爭時間的延長,戰爭進入了相持階段,小佳頻頻發起反攻,如今誰笑到最後,還是一個未知數。今天侯衛東戰意頗盛,和小佳談笑了幾句,兩人不知不覺又滾到了一米八寬的大床上。
一番激情之後,兩人沉沉睡去,到了2點才醒來。小佳看著侯衛東坐在床頭抽煙,道:「坐一下午也怪悶,我們到嶺西證券去看一看,讓你感受一下現代金融的魅力。」
嶺西證券有一個極大的廳堂,裡面人頭攢動,人聲鼎沸,居然比沙州最大的菜市場還要熱鬧。這些人如被孫悟空施了定身法一樣,都昂著頭看著一個一個電視屏幕。電視屏幕上一大半都是綠色,間或出現些紅色。
小佳遇到熟人,但是那人和她說了幾句,就抬頭盯著屏幕。
「這些綠色是什麼意思?」侯衛東悄悄問小佳。
小佳道:「綠色就是下跌,紅色就是上升,內地股市是單邊市,不能做空,綠色就意味著有人虧損。」建委辦公室流行炒股,那些大姐小弟一有空就談這個,談著談著,兩眼就開始放光。小佳時常泡在裡面,聽得多了,也對股市略知一二。
侯衛東看了看諸人緊張的表情,隨口道:「綠色就是下降,也就是賠錢,難怪男人都怕戴綠帽子。戴了綠帽子就意味著男人的尊嚴下降了,資產估值就要下降。」
他這話說得有點大聲,周圍的股民全部用憤怒的眼神看著他。有一個股民曾在吳海工作,聽出侯衛東的聲音中有輕微的吳海尾聲,就自語道:「小縣城來的人,不懂就不要亂說。」於是眾人都很輕視他。
侯衛東見犯了眾怒,便和小佳灰溜溜地逃出了證券公司。剛出門,就遇到正上樓的江楚。
「嫂子,你也要炒股嗎?」
江楚急匆匆地道:「我要上去看走勢。小三,今天晚上到家裡來吃飯,股市結束以後,我就去買菜。」
簡單交談了幾句,江楚快步上樓。
離開了證券公司,侯衛東道:「我下次來開一個戶,讓那些人瞧一瞧小地方人的厲害。」吳海縣、益楊縣都是沙州管轄之縣,沙州人瞧不起縣裡人也是歷史形成的。每當有人拿這說事,他心裡就冒火。
小佳是知道其心病的,捂著嘴笑道:「你連沙州的美女也泡到手了,還在意別人的說法?」
侯衛東想想也是,笑道:「每當有人提起這個話題,我心裡就堵得慌,這個小地方情結恐怕很難消掉了。」
又逛了一會兒街,4點多,侯衛東到了大哥家裡。江楚已經回來了,她臉色不好,勉強笑了笑,道:「小三,怎麼你一個人來了,小佳怎麼不來?」
侯衛東見江楚臉上還有淚痕,道:「嫂子,剛才看你都好好的,怎麼回事?」
江楚悶了一會兒,道:「我的股票跌停了。」
侯衛東接觸股票很少,問道:「跌停,什麼意思?」
「我昨天剛買了五萬元,今天就虧了一萬。」
江楚和侯衛國兩人都拿工資吃飯,又才裝了房子,家中經濟條件並不寬裕。拿出所有積蓄,又借了錢,才湊齊五萬,誰料到第二天就虧了一萬。侯衛東吃了一驚,道:「一天就虧一萬元,這股市太玄了吧!」
江楚道:「風險大,利潤也大,還有一天賺幾萬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小三,這五萬塊錢有些是借別人的,你能不能借三萬給我?我把別人的錢先還了。」
侯衛東與大哥感情很好,很尊敬江楚這個嫂子,道:「借錢沒有問題,只是這股市太嚇人了,嫂子要慎重。」
江楚聽說侯衛東同意借錢,很高興,叮囑道:「這事別跟你哥說,他反對我炒股,跟他說一天虧了一萬,他肯定要和我吵架。我這只股票很好的,說不定明天就能漲回來。小三,你本錢多,也可以投點錢進來,到時不想發財都不行。」
見嫂子徹底迷上了股市,侯衛東也沒有勸說。這點本錢虧空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道:「嫂子,你和哥賺錢也不容易,一定要小心。」
說話間,外面就響起了剎車聲。不一會兒,侯衛國提著手包走了進來。
「小三,我正想找你,有事要跟你說。」
「我看過卷宗,上青林案子裡的受害者,是不是一隻眼睛瞎了?」
侯衛東見大哥突然提起曾憲剛,心裡奇怪,道:「有這人,他叫曾憲剛,尖山村村委會主任。怎麼說起他?」
「上青林案子的首犯一直在逃,他是累犯,犯事不少,好幾件大案都涉及他。我們的人一直在追捕他,前一段時間我們得到消息說他要回家,就派人去守候,無意中發現有一個戴眼罩的人也在附近守候。後來派出所的人把他帶回去詢問,從他身上搜出來一把刀。」
侯衛東吃了一驚,隨即想起曾憲剛曾經說過的話,心想:「他以前就說過不報此仇誓不為人,沒有想到當真行動。我倒低估了他,他是一條真漢子。」
「你和他很熟悉嗎?」
「上青林成立了碎石協會,有五個老闆,他是其中之一。我們是好朋友,而且是比較鐵的那一種。」
侯衛國進屋以後,就將警服換成了運動裝。他揉了揉有些酸麻的大腿,道:「聽說是受害者,又沒有實際行為,我的人就放了他一馬。小三,現行法律是不准報私仇的,既然是好朋友,你勸勸曾憲剛,不要想著報私仇,到時候恐怕會得不償失。」
這個道理侯衛東當然懂得,但是想到曾憲剛家破人亡的慘狀,禁不住憤憤地道:「這只是理論上的事情,如果我是曾憲剛,一定要將那個首犯千刀萬剮,否則難消心頭之恨。」
侯衛國見了太多的陰暗面,道:「這些事情太多了,時間長了就會習慣。」
江楚在廚房裡張羅著飯菜,她將一塊老臘肉從冰箱裡取了出來,在菜板上砍得砰砰作響,砍好以後,又放了些鹽菜,再一起放進高壓鍋,點了火。她脫下圍腰,道:「你們兩兄弟難得見面,好好聊一聊。我去買一隻鹽水鴨子,就是前面的那一家,味道可好了,衛國最喜歡吃。」
侯衛國疑惑地看了一眼妻子。這個小妻子什麼地方都好,就是有些財迷。平時在家裡總是精打細算,今天不僅煮了從四川城口縣帶回來的農家臘肉,還主動去買鹽水鴨子,大方得與平常完全不同。他看了看小三,笑道:「今天是借小三的光,才能吃到城口老臘肉。這塊老臘肉是我去四川城口出差時,城口的老李大力推薦的。買回來吃了一次,江楚便把這城口臘肉當成了一寶,放進冰箱裡怎麼也捨不得吃,今天終於讓我解饞了。
「上一次遇到小佳,她想將你調到沙州來。其實按照我的想法,既然在青林鎮找錢容易,還不如就在那裡多干幾年。我在沙州當刑警,一個月就是千把塊錢,真是沒有什麼意思。」
侯衛東開玩笑道:「那你就脫下警服做生意,我和二姐資助你本錢,依你的本事,說不定哪天就成大款了。」
侯衛國笑著搖頭道:「爸要知道我脫警服,肯定會氣得雙腳跳。再說我也捨不得脫這身衣服,畢竟幹了這麼多年,警察雖然在社會上讓人不待見,可是我還是很有自豪感,我這輩子不想發財,就只有吃這碗飯了。」
侯衛東道:「上一次被檢察院逮去收拾了一回,讓我明白一個道理。在沙州,政府永遠是老大,光有錢還是不行的。一個家庭必須要有政治地位,你就好好當警察,讓我和二姐賺錢。」
侯衛國談起這個話題就生氣,道:「從現在的發展趨勢來看,有錢人最終是大爺,錢多到了一定程度,就會從量變到質變。上一次新加坡一個商人過來,市政府硬是來了個一級保衛,弄得如保衛國家領導人一樣,國保的那幾個人已經變成了資本家的門神。」又道,「你這個傢伙還是副鎮長,怎麼一副商人的口吻?」
侯衛東笑道:「量變到質變談何容易,我還是半官半商,做官發財兩不誤。換句話說,我這跳票副鎮長隨時會被打回原形,到時就是一名商人。大哥你就安心從警,最好是弄個一官半職,成為我們家的定海神針。」
兩兄弟談話一直很放鬆,可是當侯衛東說起黑娃爭奪上青林石場的事情以後,侯衛國神情就很嚴肅了。正準備說話,江楚就回了家,她將買好的鹽水鴨子裝進盤子裡,又將高壓鍋關掉,然後開始坐在廚房理菜。
等到江楚進了廚房,侯衛國眼神便有些凌厲了,道:「前幾天我們抓了一個槍販子,他交代賣了兩支仿製的五四手槍到益楊。我們隊上的人正與益楊公安一起查這件事情,從內線傳來消息,這槍是黑娃手下買的,雖然還沒有查實,你們要特別小心。」